“信太,不要往上爬!不要跟在她后面!” 信太媳妇这样叫着,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自己也冲到了树里头。 啊,坏啦!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信太媳妇已经昏昏沉沉地站到了那像水底一样的房间里,站到了那奇怪的螺旋楼梯的下面。 那是一个高得叫人恐怖、像空心的塔一样的房间。又像是在长长的烟囱的底下。而且,“咔哒咔哒”,整个房间都在回响着响板的声音。姑娘和信太,正迈着像花瓣一般轻盈的脚步,向楼梯上爬去,正渐渐地离她远去。 然而,信太媳妇可不是一个软弱的女人。她重新握紧了石头,跟在两个人的后头,往楼梯上追去。 “把响板夺过来, 把响板夺过来。” 信太媳妇像念咒语似的,不停地念着方才蜗牛的话。信太媳妇和信太之间,就差那么二十来级的距离。但她怎么追,那段间隔也不会缩短。她迎着从上头像雾一样洒下来的绿色的光,不顾一切地往楼梯上跑去。 越往上爬,绿色的光越发浓厚,简直就像是一头误入了五月的森林里似的…… 是的,在这棵狭窄的树里,信太媳妇不知不觉地就嗅到了花香,听到了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听到了虫子翅膀震动空气的声音。此外,还有小鸟的声音…… 啊啊,树里确实有一股森林的气息,有森林的声音。虽说伸手摸不到一片树叶,但越往上爬,越是有一种误入森林的感觉。 这时,有谁在信太媳妇的耳边说: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哎?” 信太媳妇朝四周看了一圈。但是,什么也没看见。 “谁?怎么觉得有点像小鸟的声音。” “是的,我是小鸟的魂,是你一伙的呀。” 信太媳妇来了精神,又开始往楼梯上爬去。螺旋形楼梯上,信太就在二十级的前面往上爬着。再往上一点,晃动着树精的和服的下摆。两个人嬉笑叫嚷着。响板响彻不息。 (不管怎么说,也要追上去!) 信太媳妇想。 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信太媳妇一边往上爬。这回,不知从哪里传来了狐狸的叫声。不是一只,至少有三只四只。狐狸齐声“嗷嗷”地叫着,也说着同样的话: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谁?”信太媳妇问。狐狸这回也说的是同样的话: “我们是狐狸的魂,是你一伙的呀。” 就这样,信太媳妇越往上爬,动物的声音越来越多了。就宛如整片森林下起了一场暴雨的声音。不只是狐狸,还混杂着鹿的声音、老鼠的声音和猴子的声音。不知为什么,信太媳妇这时候能把这一个个声音分得那么清楚。 “把响板夺过来, 不要放弃希望。” 这声音,给了信太媳妇多大的鼓励呢?信太媳妇满身是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可只有脚还顽强地踩在楼梯上。 不久……信太媳妇就渐渐地明白过来了。这所有的声音,都是变成了悬铃木俘虏的魂的声音。从前,当这里曾经是浩瀚无边的森林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就开始敲响了响板,终于把整个森林的动物全都关到了树里头—— (不过,我可不想当俘虏!) 信太媳妇十分坚强。越往上爬,越不会上那个可疑地响个不停的响板的当。 “把响板夺过来, 把响板夺过来。” 这样不停地爬了有多久呢? 突然,响板的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信太媳妇止住脚步,竖起了耳朵。于是,从上头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好了,歇一会儿,喝口梅子的糖汁吧!” 姑娘用温柔的声音招呼信太。但是听不到信太的回声。笑声也听不见了。信太媳妇浑身一哆嗦。 (信太昏过去了!终于败给响板了!) 啊啊,这可不得了啦。不能让信太喝那东西!那肯定是“最后的一道药”了……信太媳妇脸色苍白,往楼梯上爬去。 恰好爬了二十级的时候,迎头碰上了坐在楼梯上的姑娘和信太。信太的头躺在姑娘的膝盖上,姑娘正要拿着一个倒得满满的玻璃杯往他的嘴里灌。 “不行!不能让他喝那东西!” 信太媳妇连想也没想,就把右手上的石头朝杯子投了过去。 “嘭!”响起了一声尖厉的声音,杯子碎了。里面的水洒到了信太的脸上。四周充满了姑娘那像笛子一样的叫声。 紧接着,一瞬间树里就变得漆黑一片。 “信太!” 她叫了一声,摸索着要去救信太的时候,身体像是被石头击中了似的,突然朝后头倒了下去。然后,就骨碌骨碌地从螺旋楼梯上开始往下滚,简直就像橡皮球一样,滚了不知有几百级。不过,信太媳妇没有感到一点痛苦。在各种各样的声音喃喃细语的黑暗中,她只是如同流星一般地坠落。 “我们来救你了,我们来救你了!” 她听到了小鸟的声音。接下来,又听到了鹿的声音、猴子的声音、狐狸的声音。 “我们来救你了,我们来救你了!” 滚了有多久呢?信太媳妇突然发现,信太也跟在后头滚了下来。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她凭借着楼梯那不可思议的震动,就知道那是信太。跟在树精后头朝楼梯上爬的信太,这会儿正跟在她的后头朝下滚来了。 信太媳妇慢慢地平静下来了。她想,啊啊,这下就不怕了。 于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各式各样美丽的东西。无一例外,全都是森林中的风景。是映出了种种图像、五彩缤纷的幻景。灿烂的毛茛[12]花田、淡紫色的蝶群、在泉边喝水的白鹿、盛开的绣球花[13]、沐浴着夕阳在草上滚来滚去的兔子母子……这些风景,像一片片碎碎的梦一样,一个接着一个浮现出来,又消失了。消失之后,一个个变成了闪光的星星。一边数着那些星星,信太媳妇一边往楼梯下滚去。 当清醒过来的时候,信太媳妇发现自己跌倒在了满天的繁星之下。是悬铃木的树根。信太也同样倒在她的身边不远的地方,正傻傻地望着星星。 “你……” 信太媳妇站起来,向信太的身边跑了过去。 “你得救了呀!总算出到树外面来了呀!太好了,不是吗?要是喝了那东西,就完了呀……” 可是,这时信太已经站不起来了。信太低声呻吟道: “跳舞跳得太过头了,腿已经不行了……” 信太媳妇吃了一惊,揉搓起信太的腿来。可那变得像棒子一样的双腿,已经不能动弹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痛切地说: “我要是把那个响板打掉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信太耷拉着脑袋,嘟哝道:捡了条命,就已经算是幸福了。 两个人手拉着手,恐惧地凝视着悬铃木树。 “咔哒、咔哒、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像是在嘲笑两个人似的,响板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 注释: ⑧梅:蔷薇科落叶乔木。高2—10m。初春先于叶片开出白色或淡红色花。6月中旬果实成熟。可做咸梅干、青梅酒、咸梅汁等。 ⑨悬铃木:悬铃木科落叶乔木。高约25m。叶为掌形。雌雄同株。春天雄花与雌花分别开于各自的花柄上,深秋球状果实垂挂在花柄的前端。原产于巴尔干半岛及喜马拉雅山。 ⑩响板:打击乐器之一。将两片用绳子系在一起的贝壳状木片对敲。西班牙和意大利南部的乡土乐器。 [11]裙裤:日本妇女劳动、防寒穿的裙裤。前后片相对,有裆。式样宽松,穿在长和服外。 [12]毛茛:毛茛科多年生草本植物。高40-50cm,初夏开黄色五瓣花。有毒。长于山野。 [13]绣球花:又叫八仙花。虎耳草科落叶灌木。初夏开花,由许多四瓣花组成大球状花序,颜色由浅黄色变成蓝色或红色。《西风广播电台》 恰好在这个时候, 风“嗖”地一下吹了过来, 三只老鼠的前头映出了一个长长的男人的影子。 接着, 那个影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三只老鼠,决定成立一个合唱团。 一只白老鼠,一只黑老鼠和一只灰老鼠。以前三只老鼠一直在阁楼上、墙缝里,分别悄悄地唱着歌,这回,他们想走向社会了! 走上社会! 这可是一件好事,不过,既需要钱,又必须努力才行。 三只老鼠每天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着。 “不管怎么说,练习是第一哟!” 白老鼠说。 “不,应该先去求广播电台。歌唱得再怎么好,没有个演出的地方总是白搭。” 灰老鼠说。 “不不,说什么呀,首先是西装啊。我们三个应该穿上一样的漂亮无尾晚礼服。” 这是黑老鼠的意见。 三只老鼠晚上连觉也不睡,互相说着这件事。结果,决定首先做西装。实际上,这三只老鼠都非常喜欢打扮,已经渴望无尾晚礼服很长时间了。 “我有个亲戚,住在一家西装店,”白老鼠说,“如果是旧衣服的话,可以很便宜地卖给我们。” 但黑老鼠摇了摇头: “不,因为这是我们首次登台的服装,应该到一流的店里去订做。” 就这样,一天夜里,在黑老鼠的率领下,三只老鼠来到了后街的一家西装店。这当然是一家人的西装店,玻璃门上写着“缝制高级绅士服”。 店里头,店主老爷爷戴着圆圆的无边眼镜,正在踩着缝纫机。 三只老鼠“一、二、三”地齐心协力去推玻璃门,可那扇门,连动也没有动。 “好,那就从窗子里进去!” 黑老鼠下达了命令。三只老鼠哧溜哧溜地向窗子绕去。 谢天谢地,窗子正好开着一道小缝。花盆里的樱草[14]在风中摇动着。三只老鼠在它后头排成一排,齐声说: “晚上好!” 非常动听的合唱。店主停下手中的活儿,瞅着窗子的方向。然后,出神地嘟哝道: “嗬,樱草唱歌啦!” 听了这话,灰老鼠叫喊道: “什——么呀,我们是老鼠合唱团呀!” 然后,三只老鼠冲到店主面前,排成了一列。 “晚上好!” “哇……” 店主摘下了无边眼镜,端详着三只老鼠。 “我还以为是谁呢,这不是老鼠吗?三只一起来,有什么事吗?” 于是,黑老鼠代表另外两只说: “这回,我们成立了一个合唱团。所以,我们想新做一样的无尾晚礼服。” “无尾晚礼服?” 店主忍住了没有笑出声,鼻子动了动,说: “这可太了不起了!不过,你们究竟是在什么地方演唱呢?是公馆、剧场,还是上电视呢?” 黑老鼠大着胆子流畅地说: “是收音机的音乐节目,广播电台已经来邀请了。” “这可叫人吃惊了。” 店主摊开双手,夸张地做了一个吃惊的样子。这话,连白老鼠和灰老鼠也是头一次听到,佩服极了,他们想,不愧为是黑老鼠啊,就是行! 店主把挂在脖子上的卷尺取了下来,说: “原来是这样。那么,不做衣服可就不行了。” 其实,店主早就想做新衣服了! 虽然店门上写着“缝制高级绅士服”,然而实际上,顾客都被大商场吸引过去了,来这个店里的,不过都是一些修修补补的活儿。锁个扣眼儿啦、换条拉链啦、改个裤子长短啦,店主一天天净干这样的活了。所以,偶然就会想着做做漂亮的西装了。 (老鼠也是顾客啊。而且一次就是三件,少有的机会呀!) 店主想。于是,恭恭敬敬地说: “那么,请让我来量一下尺寸吧!” 三只老鼠一个挨一个爬到缝纫机上,让店主量了尺寸。量完了,店主恭恭敬敬地说: “3月20日过午,就可以做好了。” “那么就拜托您了。” 黑老鼠代表另外两只老鼠表达了谢意之后,三只老鼠又哧溜哧溜地出到了店外。 然后,到西装做好那天为止,三只老鼠一直都在热心地练习唱歌。 白老鼠唱的是高音,黑老鼠唱的是低音,而灰老鼠唱的是中音。三只老鼠练得不停地舔水果糖,嗓子都疼了。这样,3月19日那天晚上,黑老鼠压低了嗓音说: “这下不要紧了,到什么地方唱歌也不丢人了。” 3月20日过午,三只老鼠来到了西装店。这回仍然是从窗子里进来的,在樱草花盆的影子里齐声叫道: “您好!” 店主老爷爷非常认真地迎接三只老鼠的到来: “欢迎光临。你们订做的无尾晚礼服,已经做好了。” 是真的! 缝纫机上,整整齐齐地搁着做好的三件小小的黑西装,等着穿它们的人。而且,连配套的领带和袖口装饰用的纽扣,也准备好了。 白老鼠一看,高声发出了尖叫: “什么都为我们备齐了,可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钱啊。领带和袖口纽扣……” 店主微微一笑: “不,钱就算了吧!这是我的贺礼,你们在收音机里好好唱,我会听着的啊。快点出名吧!” 听到这里,三只老鼠感动得热泪盈眶。白老鼠哭得太厉害了,一脸的泪水。 三只老鼠穿上一样的无尾晚礼服,系上领带,用合唱作为谢礼: “我们决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三只老鼠穿得漂漂亮亮的,出到店外,聚到一起,嘀嘀咕咕地互相说了起来: “这下可麻烦了。” “什么上收音机的音乐节目,你说谎了。” 于是,黑老鼠“嘭”地拍了拍胸脯: “说什么哪,这不是正要去广播电台提出要求吗?” “行吗?真的能让我们唱吗?” “行啊,我们不是那样卖力地练习过了嘛!” 黑老鼠傲气十足地抖了抖胡须,出发了。 向着中央广播电台那高高的电视塔—— 中央广播电台的门,也是玻璃门,三只老鼠“一、二、三”地齐心协力去推玻璃门,可那扇门,连动也没有动。 “绕到后面去!” 黑老鼠下达了命令。三只老鼠哧溜哧溜地向后门绕去。 广播电台的后门,一个戴着黑帽子、困得挺不住了的老头子正在打哈欠。表指向4点半。 再过一会儿,就下班了。 “春天的黄昏,无聊得让人发困呢!”老头子嘟哝道。 这时,脚边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您好!” 像闹钟突然响了起来似的,老头子浑身一颤。 然后,往下一看,叫道: “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老鼠吗?” “您好!” 三只老鼠又合唱着打了一次招呼。老头子眨巴着眼睛,嘟哝道: “打扮得可真漂亮啊!” 于是,黑老鼠代表大家说: “我们是合唱团。我们想到这里的广播电台去唱歌。” 接着,灰老鼠说: “行吗?是收音机的音乐节目。” 然后,白老鼠说: “我们练习好长时间了,绝不输给任何人。” 听到这里,老头子抱着肚子笑了起来。那笑声,简直就像雷电一样落到了三只老鼠的脑袋上。 “哇哈哈哈,老鼠想上收音机?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哪,哈哈哈哈。” “……” 三只老鼠的胡须哆嗦着,好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被这样嘲笑一顿。过了一会儿,灰老鼠才结结巴巴地说: “请、请不要说那种话,请听我们唱一首歌。” 想不到老头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说: “我这里忙着哪,哪有闲工夫听什么老鼠的歌!再说了,又没有伴奏,能唱出什么好歌来。” “伴奏!” 三只老鼠互相看了一眼,倒没想过这事。唱歌还要有伴奏啊。老头子傲气十足地问: “谁弹吉他呢?” 三只老鼠默默地低下了头。 “有弹钢琴的吗?” 三只老鼠轻轻地摇摇头。 “那你们有钱请乐队吗?” 三只老鼠瞪着红红的眼睛,都快要哭出来了。老头子打了一个哈欠,说: “那样的合唱团,到哪里去也不行啊!” 然后,瞅了一眼手表,说: “啊,已经到了关门的时间了,快回去吧!” 三只老鼠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广播电台。 夕阳把这一带照得红红的。 三只老鼠在林阴道的一边排成一列,吧嗒吧嗒地走着。 好不容易做的无尾晚礼服、一样的领带,还有长时间的练习,全都泡汤了。嘀答嘀答,懊悔的眼泪落在了路上。 恰好在这个时候,风“嗖”地一下吹了过来,三只老鼠的前头映出了一个长长的男人的影子。接着,那个影子突然开口说话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到我们的广播电台来唱歌吧!” 前头的黑老鼠连头也没抬,答道: “我们刚刚被中央广播电台给拒绝了,说是没有伴奏,不行。” 于是,长影子说: “不,不用担心伴奏,因为我们有乐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