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行列车 1 北野浩个子矮小,其貌不扬,年龄才四十岁,可头发已有点稀疏了。当然已经结婚,但没有孩子。 据说最近中年男子颇受年轻姑娘欢迎,但北野似乎例外,丝毫得不到年轻姑娘的青睐。本来从年轻时代起他就承认自己对女子没有吸引力,所以并不怎么感到懊丧,跟妻子君子是经媒人介绍结婚的。 近来君子情绪不好,问题出在夫妻间的性生活,这点北野也清楚,但他公务缠身,不能满足她的要求。 北野当国营铁路总裁的秘书将近五年了,但任现在的木本总裁的秘书还不到一年。 国营铁路名声不好。 日不敷出的国营铁路。 接连罢工的国营铁路。 散播公害的国营铁路。 服务态度不佳的国营铁路。 来自居民的诉讼最近也接连不断,既有对新干线工程起诉的,也有对噪音公害起诉的。 如果木本总裁为此东奔西走,秘书北野当然也就忙得席不暇暖了。 也许有人认为,一当上国营铁路的总裁就只要四平八稳地坐在总裁室里就行,但在当今这样的信息社会里,这是行不通的。倘若被人起诉,若不是总裁亲自会见对方,便会受到报纸的攻击,事业也不会一帆风顺。 这种时候预先与各方取得联系也是秘书北野的工作。 除此之外,秘书还有许多工作。 由于国营铁路标榜自己是“开放的国营铁路”、“大家的国营铁路”,所以写给总裁的信也很多。写给国营铁路的信和打给国营铁路的电话是由宣传部受理的,但写给总裁的信则由秘书北野过目。光这种信,一天也起码有五六封。 一旦发生严重事故或是连续罢工,投书便会立即增加一倍,字面也会激烈起来。 有的总裁喜欢阅读来信,也有的总裁不喜欢阅读来信。前任总裁正因为当过新闻记者,所以喜欢阅读写给自己的来信。因此,北野早晨一上班就从前一天的来信中挑选出觉得重要的来信,放在总裁的办公桌上,这也是秘书的工作之 去年四月新当上总裁的木本与前任不同,说自己害怕阅读来信会动摇作为总裁的信念,所以要北野在秘书一级先处理掉这些信件。 为此北野决定将所有的来信浏览一遍,需要回信的发出回信,一周归纳一次,作出统计,并请总裁过目。 总而言之,浏览写给总裁的来信也是北野的工作之一。他并不感到怎么痛苦,反觉得是一种乐趣,因为虽然这些来信主要是批评国营铁路,甚至还有“总裁该死广这类措辞非常偏激的,但其中也有人写来别具一格的国营铁路重建方案等等。 三月十六日,星期一。这天,北野一上班照例先将昨天来的信过目了一遍。 总共四封。 两封是对东北新干线的意见,一封是反对运费上涨的意见。 第四封信上没有写着寄信人名字。 以往也常常寄来许多匿名信,所以北野并不怎么在意,拆开了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信笺,上面只是奇怪地在正中写着四个字: 夜行列车 2 这是怎么回事呢? 北野目瞪口呆地久久凝视着那四个字。 国营铁路的旅客中有许多夜车乘客特别是卧铺迷,经常寄来‘不要再减少”啦,“进一步改善卧铺”啦等等意见。也有来信要国营铁路在新干线列车上设夜行卧铺的。 大概这也是其中之一吧。 北野觉得除此之外好像别无解释了。 也许觉得一条条写意见的话不显眼,所以故意只写了“夜行列车”四个字。 北野在自己制作的表格中“关于夜行列车的意见”一栏里划了一条线,将这信扔进了抽屉里。 翌日,三月十七日只来了一封信。 这一封信的信封上,右边稍稍翘起的有棱有角的字体好似在哪里见过。 与昨天只写“夜行列车”四字寄来的信出自同一笔迹。 “这回写了些什么呢?”北野抱着一丝兴趣拆开了信封。与昨天一样,里面装着一张信笺,只是写着“凌晨三点”四个字。 北野不解其意。 昨天信上的“夜行列车”四字,写信者可能是夜车迷,大概是表明其反对废除夜车的态度吧,可这“凌晨三点”四个字,就完全不明白表示什么态度了。 所谓夜行列车,大体是指傍晚至夜间出发,经晨到达目的地的列车。要说“凌晨三点”,当然是列车运行在途中的时刻,因为这时刻乘客几乎都睡着,所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若是“别让列车在凌晨三点行驶”这层意思,那就不成其为夜行列车了。好像也不是“让列车在凌晨三点前到达目的地”这种要求。要是那种时刻到达目的地,乘客反而为难。 结果就不明白来信者想说什么。 北野没有将信列入统计表中,将它放进了抽屉。 这天跟东北新干线的狭口——培玉县的大宫和上野间的居民举行了第XX次会谈,北野和总裁都去了,所以这封信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 但一回到日本国营铁路总公司又惦记起那封放进办公室抽屉的信来,于是取出来与前天的信摆在一起看了看。 夜行列车 凌晨三点 好像话里有话,但意思不明。 (好像是流行歌里的一段歌词呀!)北野这样想。 一旦惦记起来,心里就直惦着这件事。北野左思右想,陷入了沉思。 北野所惦记的是来信者的意图。 以前在宣布提高运费百分之五十时,有人每天寄来一张明信片,每张明信片上各写着一个大字。把它们连在一起,就成了“坚决反对提高运费”。这种场合,中途就不知道来信者企图写什么。 可是,这次却全然不明其意。 北野心想:恐怕在这两封信后面还会来信吧。要不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决不会是来信者在叫人猜谜吧,因为既然给国营铁路总裁写信来,那一定是想陈述些什么。 (究竟下面还会写些什么样的话来呢?) 北野怀着解谜一般的心情,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 怎么也想不出适当的话来,因为不知道“凌晨三点”这话意味着什么。 要是仅“夜行列车”,可以想出许多许多。若是夜车迷,一定会写来如下话: 反对剥削 反对废除 相反,倘是厌恶夜车的人来的信,一定会这样写吧: 立即废除 停止远行 可是,一旦中间插入“凌晨三点”四个字,就找不到合适的字句了。 北野回到家后左思右想。就凭这一点,也应该说来信者达到了写这封怪信的效果,假若其目的是为了吸引总裁秘书北野的注意的话。 妻子君子终于回娘家去了。最近一个月来没有过一次性生活,也难怪妻子生这么大气。北野心里虽这么想,但丝毫无意去接她回来。他对自己的这一变化感到吃惊。 要是这样下去,两人会离婚的,但他觉得那也无妨,既然两人间的关系已经冷却到了这种程度。 直到翌晨,北野都没有给妻子的娘家打个电话而径直上班去了。 比起担心君子来,他更挂虑是否会来那两封信的续信。 来了五封信。 可是,其中没有像是那两封信的续信的第三封信。 北野大失所望,同时又感到被人蒙骗了似的。 决不会只来昨天、前天两封信就完事了。北野又有一种半途而废的心情,仿佛别人硬是让自己看了一本没有结果的推理小说。 平日一天的来信北野都是放在第二天早晨过目的,只是今天他急着在当天读了一遍,但终于没有来那封信。 “你有什么心事吧?” 总裁木本隔着度数很深的眼镜片看了一下北野。 北野想,要是说出信的事儿,好像会被伶俐的木本取笑,所以答道: “没有什么。家里发生了一点纠葛。” “你结婚几年了?”木本点燃烟斗后问北野。 对于没有特别的兴趣,干工作是自己的爱好的木本来说,收集烟斗或许可以说是他惟一的兴趣。现在用的是一只朋友在巴黎替他买来的石南烟斗。好容易表面上有了一层碳,变得好使了。 “正好十年。”北野说道,又一次为自己与君子已经结婚十年而感到吃惊。 “我二十年了,确切说来,是十九年零六个月。” 木本露出一副难为情的神色,似乎对结婚这么久自己都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可要爱护家庭呀!”木本告诫似地说道。 北野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一回到家里就接到了岳母打来的电话。岳母问:“你打算把我女儿怎么样?”听着这种责问的口气,北野很生气,于是没好气地说: “她是自己回到娘家去的!” 北野挂上电话筒,心想这一回妻子一定要跟自己离婚了。 翌日,北野孤单地吃完只有烤面包和牛奶的早餐就上班去了。一进办公室,一位女孩就拿来了报纸和一封信,说那是昨天下班后送来的信。 封面上写着: 日本国营铁路木本总裁先生亲展 北野怀着奇妙的心拿起这封信,因为与前两封信是同一笔迹,都是右边稍稍翘起的有棱有角的字体。 北野既感到放心又感到不安,两种心清交织在一起:投书者果然继续来信了,可是里面写着什么呢? 北野用裁纸刀裁开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跟前两封一样,只有一张信笺。 (这下谜能解开了吧?)北野边想边打开了信笺,但见信笺上这样写道: 决然炸毁 3 北野将前两封和今天的这一封信在办公桌上摆在一起。 夜行列车 凌晨三点 决然炸毁 意思大概是说“凌晨三点炸毁夜行列车”吧? 如果在一张信笺上这样写着,北野一定打一开始就认定这是恶作剧。 当然,现在也觉得有可能是恶作剧。因为在一周前刚刚接到过一个闹着玩的电话,说是在新干线上安置了炸弹。遗憾的是,这种恶作剧接连不断。 但写信人是故意分三封写的,北野心里总惦着这一点。 他好像感到了写信人的一种真正的意图。 北野不能只是装在自己的心里,他给总裁木本看了三封来信。 木本望了片刻摆在自己面前的三张信笺,说道: “就恶作剧来说,好像太精心学!” “是的。我老惦在心里,所以才拿来给您看的。” “写了‘凌晨三点’这样具体的时刻,这点也叫人放不下心来呀。一般搞恶作剧的,都没有指定时间吧?” “是的。一星期前的恶作剧电话,虽说在某号某号车厢里安置了定时炸弹,但爆炸时间可没有说。” “是这样。” “怎么办呢?” “如果这是真的,就得认真对待学。”木本考虑了片刻,“请警察帮助吧。请他们找出写信的人来。如果找到了对方,就知道是不是恶作剧了。” “是啊。” “警视厅的搜查一科里有个叫十津川的警部,他可是个出色的刑警。我跟他挺熟的,我就打个电话给他,请他帮帮忙,明天你就去见他,跟他商量商量。”木本说道。 翌日下午,北野来到坐落在樱田门的警视厅,走访了名叫十津川的警部。 这是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年龄与北野相仿,在四十岁左右。 听说是搜查一科的刑警,想像之中总觉得他是一个目光犀利、身体壮实的男子,实际上,十津川看上去却是一个稳重、平凡的人。 十津川让人从厅内的咖啡厅里端来了咖啡,向北野说了声“请”后说道: “大致的情况从木本君那儿听说了。说是来了三封奇怪的信,是吗?” “其实今天来了第四封信了。”北野说。 日本警察职称之一。 “哦。”十津川微微一笑,“还是个挺勤快的犯人哩!” “总之请您给看一下。” 北野将包括今天送来的四封信摆在办公桌上。 夜行列车 凌晨三点 决然炸毁 写在第四封信笺上的是以下四个字: 四月吉日 十津川默默地凝视着四张信笺上的字。 “这就是说,写信的人是在说将于四月的某天凌晨三点炸毁夜车。”北野朝默不作声的十津川说道。 十津川也抬起了视线。 “以前来过跟这相似的信吗?” “现在国营铁路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问题。”北野变换成一副总裁秘书的口吻,说道,“在公害诉讼方面与居民处于对立状态,在合理化问题上与工会处于对立状态,所以经常收到一些恐吓信,甚至还有附上刮脸刀的,信上写着‘总裁自杀用’几个字。” “有说要炸毁列车的那类信吗?” “以前寄来过一次,是在因噪音公害与居民间发生纠纷的时候。那恐吓信说,如果不停运列车就炸毁它。当然是匿名信,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与这封信相比怎么样?” “这个嘛,收到附上刮脸刀的信时,一瞬间倒是吓了一跳,不过作为恐吓信来说不免有老一套的感觉,所以并不觉得总裁身上会发生什么意外。我觉得那只是用刮脸刀吓唬吓唬就是了。与所辖的警察署倒是联系了,但警察署的意见也跟我的一样。” “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吧?” “是的,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回令人不可捉摸,真叫人发毛呀,感到对方是挺冷静的。” “感到冷静。” “你不这样认为吗?假定写这封信的人对国营铁路感到气愤,想炸毁夜车,一般来说会正面跟你发生冲突的。就是给总裁写信,也一定是一封充满愤怒的信。并且,他的愤怒会通过写这种信全发泄光,不就无需付诸于实际行动了吗?可是,这个写信的人却是让人猜谜似地分四次写来的。” “你说的对。这一点表现出了他的冷静,对吧?” “是的。警部你也这样想吧?” 因为十津川显得十分镇静,所以北野有点焦灼地直盯着他的脸。 “我认为他确实是冷静地追求效果才分四封寄来的。好像不单单是个恶作剧。” “也许如此。要是写这封信的人来真格儿的,那应该怎么办呢?” “幸亏对方写着‘四月吉日’几个字,还有一点时间。咱们一起在这期间考虑对策吧。”十津川说道。 北野怏怏不乐。 对国营铁路方面与警方一起考虑对策当然没有异议。 可是,这四封信所表示的意图好像是具体的,但也是模糊不清的。 所说的“四月吉日”也不知道是四月的何日。 目前国营铁路客车货车合在一起有几百趟夜车在运行,假如犯人来真格儿的,那他打算把其中的哪趟列车作为目标呢? 不知道这两点,果真能制定有效的对策吗? “这四封信,可以替你保管两三天吗?”十津川问。 “可以倒是可以……” “为了慎重起见,先检验一下指纹。如果对方来真格地的,他至少不会于那种留下自己的指纹的事吧……” 第二章 东京站 1 冰室悠子通过自动售票机买了一张月台票,跟着藤代友彦通过了检票口。 下午五时许的东京站即将迎来傍晚的客流高峰。 “何必特意送到月台呢。”藤代有点羞涩地说。 “想看看藤代君乘‘出云1号’的情景。”悠子说着看了一下手表,“几点发车呢?” “十八点十五分,我想大概是十号月台。” 藤代站在通道中央,环视了一下四周。 去十号月台的台阶处竖着一块告示牌,上面写着“出云1号18:15”的字样。 两人肩并肩地沿台阶往上走去,来到了十号月台。 特快卧车“出云1号”尚未进站。 十号线路上停着桔黄色的车身闪闪发光的去静冈的电车。车上坐满了职员和女办事员模样的乘客。人们的上班范围竟扩大到了如此远的程度! 过了五六分钟,那趟电车发车后,“出云1号”那天蓝色的车身才徐徐驶进月台。 “出云”是连结东京和山阴的堆一特快卧车。出云1号、3号是下行列车,2号、4号为上行列车。出云1号由十一节车厢构成,经出云市至滨田,大约迟两小时开出的“出云3号”编进了去纪尹胜浦的六节车厢,在名古屋将其甩下。 这些知识都是藤代告知的。 二十五岁的悠子也喜欢旅行,曾以她那股单身女办事员的舒心劲儿去过关岛和夏威夷等地方。 与同一公司里工作的藤代亲密起来,也是从喜爱旅行这一共同话题开始的。 只是藤代喜爱旅行有点儿与众不同。不,如果让藤代来说,也许他才是正当的。据说他喜欢时刻表和火车旅行,他的目标是乘完两万数千公里国营铁路的所有线路。 据藤代说,乘完所有的线路区段的人在全国好像只有六十人左右,藤代本身也从三年前开始,至今已乘了三千多公里。 起初悠子觉得藤代的这种计划毫无价值,还认为藤代上了国营铁路正在展开的“舒适的旅行、向二万公里挑战”这一宣传运动的当。因为她觉得去北海道乘飞机去就行了,何必特意换乘列车和青函渡轮呢!藤代连地方的铁路支线都想乘一乘的心情也真令人费解。 在跟藤代接触的过程中,她的这种想法渐渐有了改变。 她开始对时刻表也感兴趣起来,听说女性中尚无乘完两万公里的所有线路的人,就想有朝一日乘完所有线路区段。换句话说,她跟藤代的关系已经如此深厚了。 2 藤代将肩上背着的相机递给悠子,说道: “给我照一张好吗?” “以‘出云1号’作背景?” “不是用来证明这是东京站的,所以在写着东京站名字的地方给我照就行了。”藤代说道。 据藤代说,国营铁路现在在搞“向二万公里挑战”的活动,如果寄去自己在列车起点站和终点站摄下的照片,就会给你纪念品和认定书。 藤代说,摄下这照片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月台的柱子上有一块用平假名写着“东京”字样的板,藤代站在旁边,悠子按动了快门。 “谢谢。”藤代说着回头看了看“出云1号”说:“那列车在现在这个季节和秋天有很多新婚夫妇搭乘,因为要在出云大社举行婚礼。” 正如藤代所说的,月台上有几对像是新婚夫妇的年轻情侣。 今天是三月二十六日。春天的吉日或是十月的良田有许多新婚夫妇去出云大社,这点悠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出云大社是月下老人,悠子所喜欢的“落语”里经常出现月老聚集出云把青年男女结合起来的地方。 “怎、怎么样?咱们俩什么时候……”藤代难得这样结结巴巴地问道。 “什么?” “两人一块儿去出云大社好吗?” “啊!”悠子霎时反问道,“这,是求婚?” “嗯,是的。” 藤代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时,开车的铃声响了。 藤代从悠子手里接过相机,轻轻地摇晃了一下鼓鼓囊囊的挎包,乘上了列车。 藤代出现在三号车厢的通道上,他隔着玻璃窗说了几句话。因为窗户不能开启,所以不知他在说些什么。悠子随意作了解释,说道:“OK。” 藤代奂然一笑。 列车开动了,不一会儿,“出云1号”加快了速度,天蓝色的车厢顷刻间消失在黑暗之中。 3 悠子和藤代所在的单位,是一家在新宿设有总公司的大制药公司——太阳制药公司。 从两年前起就开始实行每周休息两天的制度了。 因而乘上今天星期四傍晚的列车,如果再请星期—一天_的假,就能外出作三宿四日的旅行了。 藤代说,他将于三月二十九日星期日返回东京。 悠子将他送到东京站,一回到坐落在世田谷区代田桥的公寓,她就打开了时刻表。 现在是晚上七点三十六分。根据时刻表,“出云1号”正运行在快接近热海的地方。 藤代该去餐车吃饭了吧? 不知为什么,悠子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他最后奂然一笑的那张笑脸。悠子作了随意的解释,认为他是在问自己是否愿意与他结婚,于是说了声“OK”,还不知道他明白了没有。 藤代说,这次旅行他想乘“大社线”回来。 悠子根本不知道有这种线路,根据藤代的说明,这是从出云市站到坐落着出云大社的大社站的一条线路。要想乘完国营铁路所有线路,也必须乘这种支线。 一看时刻表,正如藤代所说的,上面写着“出云市——大社(大社线)”的字样。其间的距离只有七点五公里。 藤代刚才快活地告诉她说: “昭和三十三年十月来往于东京大贩间的‘朝风’是现在的特快卧车的先驱,当时用的卧铺车厢形状相当优雅,从大皈经出云市去大社的‘大山号快车’上还使用着当时的那种卧铺车厢。大山号快车到出云市为止是快车,出云市到大社这一段则变成了各站都停的慢车,这就是说,变成了慢卧车了,我觉得这也挺有意思的。” 悠子没有藤代那样喜欢铁路,所以对“慢卧车”这类话并无多大兴趣。 一说起“山阴”,悠子首先浮现在脑海里的是鸟取的沙丘。 富士的树海,鸟取的沙丘以及北海道的测路湿草原,这些地方悠子都还没有去过,但在日本的景色中她最神往的就是这三处。 总觉得这些地方既神秘又可怕,也许正是这点令她神往不已。悠子一说,藤代立即允诺道: “回来的时候打算在鸟取也下车,给你拍些沙丘的照片回来。” 悠子回忆着藤代的这些话,忽而又想起最近的周刊杂志上有“春之山阴路”这一专辑,于是又抽出这本杂志,一直读到凌晨一点左右。 此时“出云1号”在京都附近。 (他已经睡了吧?) 想着想着,悠子也不知不觉睡着了。 4 翌日,跟往常一样,悠子来到公司。但不知为什么,她总静不下心来。 跟藤代不在一个科,打两人相识以来,有好几次都是他单独出去旅行的。 可是,这回她第一次有失落感:他现在不在东京。 (莫非是因为在东京站的月台上他突然向自己说了求婚的话?) 她面向着办公桌呆呆地思索着这些事,被股长提醒了好几次。 二十五岁的悠子这次与藤代的恋爱当然不是初恋,过去有过比他长得更帅的美男子,也有过有钱的男人。 比起他们来,藤代既不是美男子,又不说悦耳中听的话语。与其说不说,还不如说不会说吧。可他也不是一个怎么诚实的人,虽跟悠子是情侣,但时而也跟朋友一起去土耳其浴室,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汉。 在今年十月的人事变动中他大概会当上股长。但三十岁当股长,这在悠子的公司里只是一般的晋升,怎么也不能说他走上了一条尖子道路。藤代本人好像没有考虑自己会出人头地,似乎没有那种念头。 “哎,搞得好的话,当个科长到顶了吧。”藤代曾这样说道。那口气也并不显得怎么自卑。 所以,如果跟藤代结婚,顶多是个科长太太。 家庭也会是个普通家庭吧。藤代是老二,目前无需照顾父母,但也不是财主的儿子。悠子的家庭也一样,若是给了婚,兴许连关岛和夏威夷等地方都去不成了。 尽管如此,悠子一直觉得若是能与藤代在一起会幸福的。 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细细想来,作为结婚对象他并不怎么优秀,然而悠子觉得,若是跟他结婚,会尽如人愿的。 如果悠子更年轻一些,倒是情投意合,但二十五岁的悠子只能说:若是跟他结婚,似乎会尽如人愿的。不,本来爱惜这玩艺儿是与道理无关的。 悠子牵挂起藤代来。以前就是他外出旅行也并不怎么担心,可现在突然担忧起来。在一起看电影、一起吃饭告别后,突然担心他乘的电车、公共汽车会不会发生什么事故。大概这就叫爱吧。 二十七日晚上从公司回到家里的悠子等待着藤代的电话。 藤代没有说从旅行目的地打电话来,但以往他总是给自己打电话的。悠子寻思:因为在东京站地向自己求过婚,所J以这次旅行中他一定会打电话来联系的。 根据时刻表,藤代乘坐的“出云1号”应该在今天上午八点十六分到达了出云市。藤代说,今天一天打算去参拜出云大社,乘坐他憧憬的大社线以后回到松江,住宿在那儿的饭店里。 藤代喜欢事先不预订而临时现对付地住宿饭店或旅馆,所以松江饭店他也没有预订。 因此,悠子只有等待他的电话。 悠子一面看着登在周刊杂志上的松江这座城市的照片,一面等待着藤代与她联系。松江是一座面临完道湖的城市,被人们称作是“水都”,作为小泉八云住过的地方也闻名于世。读着周刊杂志的这种报导,时间不知不觉八点、九点地过去了,但电话铃一直没有响。 悠子担心起来,她打开电视机,看了九点的新闻,因为她想:说不定山阴线上发生了什么事故。 但没有关于事故的新闻,也没有松江饭店里发生火灾的新闻。 (难道忘了打电话了?) 藤代生性无忧无虑。也许是出云大社和松江的景色使他流连忘返,或是乘坐大社线使他过度兴奋终于忘了给恋人打电话了。 (会不会到了深夜定下心来后,用以往的那种口吻打电话来说“该死该死,我全给忘了。”呢?) 悠子这样思忖着,但即使到了深夜,藤代仍没有打电话来联系。 气愤和不安终于一齐涌上心头。 (在东京站求了婚,可关键的时候联系都不联系……) 不安和气愤交错地向她袭来,使她无法入眠。 她心想,藤代今天去鸟取吧,看到沙丘怎么也会想起悠子,给她打电话来的。 悠子这样思索着,一整天呆在公寓里,但就是过了中午,黄昏来临,藤代也依然没有打来电话。 到了晚上,下起了小雨。(山阴地方也在下雨吧。)想着想着,悠子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安:藤代会不会消失在什么地方呢?但她又慌忙摇了摇头。 5 到了三月二十九日,但藤代依然音讯沓然。悠子看遍了晨刊的各个角落。 报纸上登载着昨天下午伊豆的温泉旅馆发生水灾,有数人受伤的消息,但没有登载着山阴地方的事件。 藤代预定今天回来。她心想:假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给自己打电话来那也有点儿叫人悲伤啊! 并不是每次旅行都希望他打电话来的。去年他去九州时一次也没有打电话来,但悠子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 只是这次有了东京站上的那件事。 “两人什么时候一块儿去大社好吗?”藤代这样说道。悠子问他这是不是求婚,他点头说:“是的。” 接着就去山阴旅行。到了那一头,不是应该把别的事放在一边儿,先给悠子打个电话来吗? 并没有遇上事故,可为什么不跟自己联系呢?想着想着,连那种令人讨厌的想像也油然而生,不时地折磨着她。 说是去出云社,想乘坐大社线,这统统都是胡说八道,会不会什么地方有相好的女人,是去见她的呢? 或者会不会是女人中途乘上了“出云1号”呢?莫不是跟那女人去山明旅行,所以没有能给悠子打电话? 藤代确实乘上了“出云1号”,但悠子并没有让他给自己看过车票。 “出云1号”在横滨、热海、沼津、滨松停车。十九时四十八分到达热海。说不定他在热海下车,与其他女人寻欢作乐呢! 悠子甚至想像着这种事。过了中午,好容易电话铃响了。 星期天除了藤代以外很少有人打电话来,所以一拿起话筒悠子就说: “是藤代君吧?” “喂喂。” 男人的声音说道。不是藤代的声音。那声音又说: “您是冰室悠子小姐吗?” “是的。” “您知道藤代友彦吗?” “知道。藤代怎么啦?” “我是青森的警察。” “青森?” “是的。青森县警察署的三浦。事情是这样的。今天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在青森站内发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死了,从他随身携带的东西知道他叫藤代友彦,口袋里的笔记本上写着您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所以就跟您联系了。 “能不能请您立即来这儿认尸呢?” “是aomori吗?” “是的。我是青森县警察署搜查一科的三浦。请您尽快来,拜托了。” 说完这些,对方挂断了电话。 悠子呆呆地紧握着挂断了的电话的话筒,半晌说不出话来,待她清醒过来一放下话筒,身体立即微微颤抖起来。 第三章 联席会议 1 十津川费了三天时间调查了四封来信。 信封和信笺都是极其普通的,市场上要多少有多少,所以不可能单从这两件东西查明犯人。 字是用蓝黑墨水写的,请科学搜查研究所分析,结果判明那是国内大厂商的墨水,也不能从这东西去查明犯人。 剩下的就是指纹。 从信封和信笺上检验出了五种指纹。 十津川一种种地排除这些指纹。 最清晰的指纹是北野秘书的指纹。 也有国营铁路总裁木本的指纹,这大概是北野给总裁看信时留下的。 第三种是北野手下工作的女事务员的指纹。剩下的两种,判明那是邮局的人的指纹。 来信人果然没有留下指纹。显然是戴了手套书写的,戴了手套投寄的。 依然一无所获,时间在流逝。 就这样,四月临近了。 寄来四封信的人其后保持着沉默。难道预告就此结束了? 问题是:认为这是单纯的恶作剧而不认真对待呢,还是认为这是真的暴力而预先采取对策呢? 其决定将由国营铁路总裁木本作出。 木本所认定的是:这是预告。 近来搞恶作剧的很多。告诉说在列车上安置了炸弹,但他却在一旁嘲笑那些为采取相应对策而忙得团团转的职员。 可是,如果是这样,就会来信说:“今天我安置了炸弹。”决不会不紧不慢地预告说:“将于四月吉日……” 十津川也持相同意见。 木本最终认为:这四封信是真的预告要安置炸弹炸毁列车。 可是,身为总裁的木本必须出席公开的会议,于是副总裁小野田作为国营铁路方面的领导,从三月二十五日下午二时起与警方召开了联席会议。 国营铁路方面出席会议的:小野田副总裁、山本驾驶局局长、后藤公安总部部长、北野总裁秘书。 警察方面出席会议的:三上刑事部部长、十津川警部。 当然是秘密会议,会议记录上盖着上面刻有秘字的圆形图案。 首先由北野从开始来那封信的情况依次作了说明。 摆在中央的黑板上由北野写着从四封来信上摘录下来的字句: 夜行列车 凌晨三点 决然炸毁 四月吉日 副总裁小野田重新戴起放在会议桌上的眼镜,读了一下写在黑板上的字。 “作为文章来说,前后可有点儿毛病呀。” 小野田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并不是出于他无忧无虑的心情,大概是想尽量缓和一些会场的沉默气氛。 “是啊。作为文章来说,我想应该是这么一个次序:四月吉日凌晨三点决然炸毁夜行列车。不按次序寄来这些字句,可以想像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如果从‘四月吉日’按次序寄来,我们就不会注意吧。正因为最先寄来的是‘夜行列车’这四个字,所以我才引起了注意。对手也一定算计到了这一点。所以我想,作为文章来说似乎是不按次序的。”北野看着黑板,解释道。 “可不是吗,”小野田点点头,随后对隔着会议桌与他相对而坐的三上刑事部长说道,“我想听听警方的意见。如果写这封信的人是真的想炸毁夜车,那您觉得用意究竟何在呢?只是不问青红皂白地企图炸毁列车呢,还是进行威胁,企图向国营铁路方面勒索呢?” “不清楚啊。”身材矮小的三上刑事部长老老实实地说道,“因为罪犯是谁心里一点也没有数。如果是对国营铁路怀私恨的人,目的就不是为了钱了;如果目的是为了钱,我想不久会写信来说数额的。” “如果犯人真的想干,那就必须研究对策学。”小野田停顿了一下,点燃了一支烟,吐出一大口紫色的烟以后,继续说道,“即使说对策,光靠这封信的话,既不清楚是四月的哪一天,又不清楚是哪趟列车。‘四月吉日’这问题,怎么解决呢?” 小野田看了看三上和十津川。三上用眼睛示意十津川说说自己的想法。 “直接考虑的话,就是所谓吉日学。”十津川道,“大概是黄道吉日的吉回吧。但对手是企图炸毁列车的罪犯,也有可能将对自己有利的日子随意称作是‘吉日’。那天对国营铁路来说是倒霉的日子,可对罪犯来说一定是连声叫好的日子嘛。” “这就是说,研究对策时可以从四月一日开始,是这样吗?” “是的。也许是四月二十日,但也有可能是四月一日。” “如果是愚人节,那么就什么事都投有了。”小野田作出一副苦涩的表情说道。的确,这要是在愚人节这一天结束就好了……” “我可以提个问题吗?”三上说。 “什么问题?” “凌晨三点时运行着的列车大概有几趟?” 2 “山本君,你来说说吧。”小野田对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子 说道。 这是一个五十五六岁不引人注目的男子,头发也相当稀疏了,身材矮小,没有什么特征,若是在路上相遇,似乎会立即把他忘记的。 山本慢腾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抱着一大卷纸,走到黑板跟前。 “山本君是列车编组的专家,精通国营铁路的所有列车。” 在小野介绍的过程中,山本默默地用图钉将打开的纸钉在黑板上,不知是否听到了这些话。 这是一张很大的日本地图。是用手画的,整个日本有点儿歪斜。 十津川对山本抱有好感,因为他觉得,山本虽然脾气执拗,也有点儿死板,但正因为如此,才是个可以信赖的人。 “夜车中除了客车外还有货车、行李车。”山本用于巴巴的声音开始说,“就凌晨三点这一时刻而言,在这时刻运行在线路上的列车大约有五百趟。” “五百趟?”三上刑事部长发出了惊叹。 十津川也哼了一声。这既是对应该保卫的列车的趟数之多感到吃惊,又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动:在凌晨三点竟有那么多列车在运行! 国营铁路就是在人们睡下以后也仍在全日本继续运转着。 “其中客车有多少趟?” 罪犯不可能把货车作为目标。 再说,若是货车,即使被炸毁也不会死伤许多人。 “一百九十趟,其中特快七十二趟,快车一百零一趟,慢车十七趟。我把这些画进了这张地图。红圈儿表示列车。”山本说明道。 “一百九十趟啊?!”三上又发出了惊叹声。 红圈儿分布在日本全国。被称为是日本主要动脉的东海道干线和山阴干线的所谓太平洋沿海带状地带,红圈儿都集中在这些地方,但北海道、东北、四国、九州也都有红圈心。 “这一百九十趟车上,乘着多少乘客呢?”十津川问。 “将定员数加起来,总共约十一万人,但目前乘车效率一般认为只有百分之五十,所以总共约五万五千人。” 山本的回答依然给人这样一种印象:他说话言简意赅。在举行这种重要会议时,不饶舌对大家都是有神益的。 “五万五千人啊!”三上又叹了一口气。 当然,罪犯的目标不是所有夜车,一定是凌晨三点运行日本某地的一趟夜车。因此,确切地说,被作为目标的人并不是五万五千人,但既然不清楚是哪趟列车,就不能不感到五万五千人这一份量了。 “这五万五千人里,当然有必要加进那些使这些夜车运行的国营铁路职员的数字,以一趟列车至少有七八名列车员计算,一百九十趟列车就有一千五百人左右吧?” 十津川一问,山本皱起眉头,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现在我想只考虑乘客的安全。就是你们,在说市民的安全时也不把自己加进去的吧?” “这可挨了一下学。” 三上朝十津川笑了笑,但十津川并不怎么不高兴,觉得山本的这种说法听来非常直率,使他感到了一种国营铁路职员的气质一般的东西。 “我制作了夜行客车一览表,想请大家与贴在那边的地图一起作为参考。” 山本回到席上说道,随即将复印的文件分发给了全体与会者。 十津川问对着这份厚厚的文件,又一次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第一页排列着自东京站向西开的列车。 这些列车也有上行的,所以趟数当然是其两倍。 假定罪犯把其中一趟夜车作为其目标(乘车率以百分之一五十计),至少也有一百数十名乘客面临危险。 从第二页至第三页排列着上野姑发车的夜车,其趟数远比第一页上的多。仅下行列车,就有三十一趟夜车自上野发向东北、奥羽、常盘、上信越、羽越、北陆等地。 最是北海道,这里也有上行下行总共十二趟列车在凌晨三点运行在线路上。 同样翻着复印件的小野田副总裁看了看公安部部长后藤,说道: “要是不能限定是这里面的哪趟列车,就无法防范呀。是吗,后藤君?” 后藤是个体重足足有八十公斤的大个子,他用与自己身体相称的粗大的嗓门说道: “怎么也办不到啊。就是知道了几月几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保卫一百九十趟列车。” “我想到一件事,”三上刑事部长插话说,“犯人说要炸毁列车,我想犯人恐怕是想在铁桥上什么地方安置炸弹吧。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凌晨三点通过某处铁桥的列车哮?” “这我也想过。”后藤点点头。 “怎么样?看这第一页上的‘瑞穗’,上面写着凌晨三点正通过高粱川铁桥,我认为只需盯住这趟列车就行……” “你说的对。可是,犯人也许在列车上安置炸弹。过去曾经发生过炸弹骚动,那不是在夜车上,而是在新干线上。这回如果犯人也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们就要贻误时机了。”后藤斩钉截铁地说。 确实如后藤所述,这次人命关天,光是依据可能性而行动是危险的。 又是一阵沉默。 小野田焦灼地叼起不知是第几支香烟,随后打破沉默,问三上道: “我想再确认一下,关于犯人你们一无所知吗?” “遗憾的是,我们还一无所知。从笔迹看,我想恐怕是男的,但这也没有超出推测的范围。”三上过意不去似地说道。 这时山本不好意思地插过话来说:“我可以说说想法吗?” “请。现在什么都可以说。”三上微笑着催促山本。 “我认为这犯人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铁路迷。”山本断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