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知道了也没事儿了吧,反正现在孩子都生下来了,当初你叫我过来是当你的耳目,现在我的任务是不是告一段落了? ” 君枝大言不惭地说。宇市却把他那双细小的眼睛眯了起来。 “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最近发现她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 “不一样的地方? 你指的是哪方面? ’’ “文乃在这儿没有亲戚朋友,这段时间有没有人过来看她,或是收到过什么信吗? ”宇市表情严肃地问道。 “不,那种情况从来都没出现过。听说最近的几天她老家那边也出了点事儿。 那些天我正好跟你去温泉,回来以后我就跟金鱼眼那打听了一下,这些天根本就没人来过文乃这里,更不会有人给她写信了。”她充满信心地说着。 “真的,那怎么她刚才突然说想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去本家那里看看呢? ”在这种光线极差的地方,宇市把头摇了摇。 “我看应该是出自一种女人的心理,现在她的处境没人看得起,这个孩子的出生在这时可是起到了关键作用,这个时候她能不到本家那里显示一下吗? ” “可是到现在为止,她没有证据能说明这个孩子就是店主的,到本家还有什么好显不的呢? ”宇市闷闷地问道。 “要说这女人哪,都是这样的,就算是有没有证据都一样,只要自己心里觉得这个孩子是店主的,不管怎么样都想去本家那里显示一下,这样才能让她们看看自己多有本事。换成我是文乃,我想我也会跟她做同样的事情。” “可是,她为什么非得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去呢,这一点让我有点不放心。” “现在不放心什么啊,还能有什么事儿吗? 要是她想赶着家族会那天去,真是有些过分了,毕竟她拿不出证据来说明这个孩子就是店主的,也就不好意思跟那些亲戚朋友们把这事说出来。于是就想要是能在开家族会的前一天过去,这些都是一些女人们的心思呢,想想真是挺可怜的。”君枝一边说着,还不忘翻着她的白眼珠,神情妩媚地看着宇市。 “嗯,照你这么一说,什么事情就都可以看成是女人的一种心里了? ” 宇市气呼呼地说了一句,脑子里却想着文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以后会不会对自己产生不利的影响。如果文乃拿不出什么合法的证据来说明那个孩子就是矢岛嘉藏的,那么她就跟矢岛家分的那些遗产扯不上一点关系,那么这就跟宇市费尽心思。 找了各式各样的方法来跟三位小姐周旋,到现在终于决定在十天以后就把分配的事情决定下来也扯不上关系了。再就是说那封遗书里说到要从遗产里面给文乃一部分,只要送她十来万块现金也就可以把她打发掉了。想到这些的时候,宇市的心情竟然愉快了许多。 “快了,十天以后就可以再开最后一回家族会了,我这么些年都在给他们家里做事,这回也可以说是我最后一次再给他们办事了,希望他们能让我轻轻松松地过去。他们一定会同情我的,到时候再给我一笔钱,我就可以借此机会逃脱了。” “你究竟有多少钱? ” 真不愧是君枝,开门见山地把话就说了出来。宇市听到以后并没有正面作出回答: “君枝,我会让你满意的。” 说完,他又轻轻地往君枝的肩膀上拍了几下,脸上的神情根本就不像一个大管家,而是一个关怀体贴的丈夫的面容。 文乃因为刚生完孩子,脸上有些憔悴,她简单地上了些妆,身上穿了一件蓝灰色的和服,扎上一条白底菊花图案的腰带,在屋里等着药店里的老板娘从丹波那边回来。 当初文乃求药店里的老板娘替她去丹波,于是在文乃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她就到区公所那儿把户口申报单交了上去,还把另一份申报单也交给了区公所,让他们火速寄回丹波。昨天,她又跑到丹波,看看矢岛嘉藏在生前是不是留下了承认孩子的手续,然后又把新户口本拿回来,说好了是坐今天上午的火车回来。如果路上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十一点五分就可以到达大阪车站,中午就可以到文乃家里了,可是现在都过了正午了,她还没有回来。 本家那里通知她说下午两点的时候过去,现在都十二点半了。这时药店里的老板娘走之前说的话又回响在文乃的耳边,她的心里冒出一丝不安。“你现在说得倒是轻松,没准这回我还白去一趟呢。区公所负责办户口的那个人听了以后也说什么,他干这行都有二十多年了,像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听到呢。不过他倒是答应把申报单送到丹波去了。我只好再去丹波那边看看了,可能什么都没有。弄不好是店主在世的时候欺骗了你,你最好也有点心理准备……”一想到金鱼眼那双瞪着的眼睛,再加上一种根本就不相信她的表情,文乃觉得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 这件事情要说到嘉藏去世前的半个月里,那时他刚从医院做完检查,回来时顺便过来看了看文乃。土灰色的脸上冒着虚汗,还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跟文乃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放心不下的,想把一份承认孩子的手续交到你的出生地去,你得在这地方盖个章,其他的东西就让我来填写。”文乃把自己的图章盖了上去。 嘉藏又接着说道:“如果这份手续交了上去,我要是真的发生点什么事情,等到把孩子生下后,你再找到现在的区政府,让他们把孩子的户口申请表转交给丹波那边,他们就会承认,你就放心地把孩子生下来吧。当然我最想要的是个男孩儿。” 说完以后,他就又把申报单塞进了怀里。“我今天太累了,情况也不太好,我现在就得回去了。”他都没有碰一下文乃的身子,转身就走了出去。现在再想一下当时嘉藏出示的那张申报单上面,一个字也没写,只不过是让文乃把图章拿出来在那空白的申报单上盖章,这之后他可能什么也没往上面写,再或者,就算是写了也并没有把它交到文乃出生的地方。可是,当她想起嘉藏跟她之间的那种已超过夫妻感情的关系时,又坚信嘉藏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欺骗她。但是现在药店里的老板娘还没回来,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 “夫人,孩子该吃奶了。你出门的时候也快要到了,我也替孩子换洗过了,给他喂奶吧。” 帮工的君枝在一边说。她坐在门边上,好像已经看了文乃很长时间了。君枝当然并不知道药店里的老板娘去了丹波那里,更不会知道文乃现在正在等着金鱼眼回来。她只是看到文乃一直坐在那里,脸上还有一种焦急的表情,因而有些迷惑。 “好吧,给他喂完奶,我再出去吧。”文乃为了不让君枝知道,有意这么说。 说完以后,她就把衣襟解开,露出她那雪白的胸部,君枝把裹在睡衣里的嘉夫抱到文乃那里。 触到乳头后,嘉夫张开那女孩子般的小嘴,用力吮吸着乳汁。那种力量,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刚刚出生九天的婴儿。现在文乃被一个孩子的柔软的嘴唇吸吮着,她的全身马上就被激发出了像潮水一样的母爱。 为了这孩子的将来,她请药店的老板娘跑到丹波,她还将带着这件事情的结果到本家那里去拜访那些冷酷无情的女人们。是啊,自己必须亲自去一趟,可是她的内心里又充满了害怕,她满脸关切地望着正在用力吸着母亲乳汁的嘉夫。 “夫人,等他吃完以后,我再给他换换尿布吧。” 君枝把头从厨房里伸出来说。文乃怀里抱着孩子,看着厨房里的女帮工在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今天一定要小心才行。 “尿布? 不是刚才换过了吗,就不用再换了,你就去把那些放在澡盆里的尿布洗出来就行了。”她静静地说。 “没问题。在你出门的时候,我肯定能把尿布都洗完了。夫人,是不是到本家那里去的时候差不多到了。” 好像宇市叮嘱过她一样,不想让文乃在今天迟到,在一边催促着说着。她抬头看了看表,都一点多了。要是坐车到本家那里要四十多分钟才能到。就像君枝所说的,现在该出发了。但她现在决定再多等一会儿药店里的老板娘。可是她为了不让君枝觉得不对劲,只能跟她说: “是啊,我现在该走了。” 她把还钻在自己的怀里吃奶的嘉夫抱了起来,又把他的脖子用干净的布擦了擦,还给他抹了些天花粉,她怀里抱着孩子,还侧着耳朵听着大门外面的响动。可是听了半天,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墙上的时钟,现在已经指向一点十五分了,好不容易才安排好在开最后一回家族会的前一天去拜访本家,如果再这么干等下去,可能连这次的机会也要错过了。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的内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夫人,这里有我呢,孩子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请放心地去吧。如果再不赶紧去的话,那就真得迟到了。” 君枝把放在文乃身边的手提包和紫包裹提起来就向门外边走了过去,这时才听到大门外面传来一阵汽车紧急刹车的声音。 “谁呀? 这个时候……” 君枝赶紧问了起来,并加快脚步往外走去。这时的文乃那种精神气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刚生完孩子的,她也紧跟着迈开大步向门外边跑去。刚出了大门,就看见药店里的老板娘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火车晚点了,所以我现在才赶回来。你就坐着这辆汽车去好了。至于东西嘛,我拿回来了,我没在那打开。你最好是先带过去,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儿开封,这样更好些。” 她为了不让君枝听见她说的话,凑到文乃的耳边小声地说着。说完以后,她就把文乃推进车里,那双突出的金鱼眼又发出了一丝光: “你现在也别着急,这一急反倒让自己吃亏了,我大老远地跑去丹波不就是为了不让你吃亏吗? ”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就跟男人一样,脸上的表情还特别的严肃。说完了她又转过头去看着一脸茫然的君枝说道: “过来吧,我们两个现在好好地给夫人送个行。没准以后想找个机会送都找不着了。” 她和君枝两个人并排着站在那里,送文乃坐上车。 等车子开动以后,文乃仔细地端详着金鱼眼刚才交给她的那个大信封,只见信封上面写着:浜田文乃殿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政府户籍科。她看着那个长方形的信封,半年来受到的所有侮辱一幕幕地浮上了心头。 她的脑海中浮现自己去本家时的那一幕,身上的坎肩让人撕了下来,还嘲笑着说自己肚子里不知道是怀了哪个人的野孩子;她还想到了当自己患上了妊娠肾的时候,她们以探望为借口,却跟去看戏似的穿着奢华的衣服过来,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强行让她把女性最怕羞的部位暴露出来,说是要进行什么检查,可是她们每一个人的眼光都充满了嘲讽,那种刺人的眼光,在文乃的心里烙下了很深的伤疤。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的女人们,心里面竟然有如此残忍和冷酷的一面。不仅是藤代她们几个,就连本家那里的那个大管家宇市也跟她们属于同类。当时他总是借着探望病人的名义,好几回去文乃的家里拜访,其实是想看看矢岛嘉藏在世时是不是给她留下了什么特殊遗言和证据。为了保险,他还把自己的情妇君枝派到文乃身边来当帮工,以便更准确地监视一个死了丈夫的妾的生活。然而今天,她身为妾室,要去本家那里藤代她们姐妹三人、分家夫人还有大管家宇市说出自己以前没有说出来的一切。文乃坐在汽车里,走着跟上一回去本家时同样的那条路,可是现在的心情和上一次比起来要明朗得多。她心里怀着坚定无疑的信念,一直奔向本家。心跳不禁加快了起来,仿佛在这时要发出一种呐喊。 现在刚进入初秋,院子里的花木都开着白色的小花。三伏天早就过去了,到处都显现出清凉的感觉。庭石上的青苔也开始变成秋季的浓绿。然而客厅里的空气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清凉,一种反常的严肃和紧张笼罩着整个大厅。 围着茶几,上首坐着姨母和藤代,下首坐着干寿、良吉、雏子。姨母芳子端起那杯已经变温了的茶水呷了一小口。 “她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真是太没规矩了。她现在把孩子生下来要打个招呼,可是现在都迟到了十分钟了……宇市先生,当初定的是两点吧? ” 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责怪宇市一样,她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宇市那里。 “是啊,当时定的就是两点钟。谁知道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要不我去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根本就没那个必要,现在要是主动打电话过去让她快点好像是我们着急了似的。再等五分钟,如果她要是再不到,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冷冰冰地说着,“不过,明天就要开家族会了,她偏偏选今天过来拜访,心里面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 ”芳子的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了。 “走着瞧吧。她的那些所谓的老实憨厚,还说什么不争财产的假面具就要撕下来了。那个身为妾室的女人,一会儿就要像现代悲剧里的那种人那样,身上穿着产衣,怀里还抱着个孩子,到我们面前哭天抹泪了。我想无非也就是这样,根本就不用担心什么别的事情! ”藤代一向都是这么果断。 一听到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女佣阿政就作了通报: “到了……” 藤代的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千寿和良吉、对面的雏子,还有芳子他们对视着。不久就听见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而且透过门缝可以看见是宇市和文乃。 文乃紧跟着宇市走进了客厅,并跟他并排着坐在了下席的位置。文乃把放在两膝前面的坐垫往一边推了推,两个手扶在了草席上。 “我是文乃,身为妾室,孩子出生了,特来本家报个平安。”她说话时声音很柔和,同时也有些紧张。 “在分配遗产之前,你今天这么做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要是想从这里拿到点钱的话,也没什么,再怎么说你跟嘉藏在世的时候还算是关系不一般,可以多少给你点钱。不过,现在嘉藏已去世了,你也就别再利用死去的人演戏给我们看了!现在这年头可跟过去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得按照法律来办,你手里也没拿着法律上承认的证据,再怎么说,这个孩子也不是嘉藏的! ” 她仿佛要一下子把文乃说的没话说一样,一个人在那里说了一大套。 “好,我今天就是拿着你们嘴里说的那个法律上承认的证据来的。” “什么? 证据? 现在能看到什么证据? 你别在这胡言乱语了……” “不,是真的。店主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承认是孩子的父亲了,而且还把所有的承认手续都办妥当了。这个就是当时办的那些手续。” 文乃把金鱼眼刚刚给她的那个大信封从包裹里拿了出来。人们对于那个起着关键性作用的信封都怀有半信半疑的态度。藤代她们几个人谁也不说话。7 “现在的承认手续什么样的都有,但是有没有法律效力,还得先看完了才能知道。” 宇市慢慢悠悠地说着,把那双布满皱纹的手伸了去,把信封拿到跟前,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 “啊? 承认申请的复印件……” 宇市说完,就把一沓资料从信封里拿了出来,又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遍。等他看完了以后,满脸惊讶地说着: “这是店主在世的时候写下的承认自己是孩子父亲的申请书,请大家都看一下。” 他首先把那些资料摆在了藤代的前面。 承认申请书,这个听起来陌生的名称,把藤代他们几个人搞的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该怎么办,都用一双吃惊的眼睛看着那份承认申请书。 承认申请书 1 .被承认人 籍贯: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三十四号。 姓名:胎儿。 住所:大阪市住吉区住吉町一百四十五号。 出生年月日:年月日。 母亲姓名:浜田文乃 母亲籍贯: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三十四号。 与母亲的关系:亲生之子。 2 .承认人 籍贯:大阪市东区南木町二段二百五十四号。 姓名:矢岛嘉藏 3 .承认种类: 承认胎儿。 4 .其他事项 承认此申请——浜田文乃 5 .申请人矢岛嘉藏 籍贯:大阪市东区南本町二段二百五十四号。 住所:大阪市东区南本町二段二百五十四号。 申请人身份:父亲 签名盖章:矢岛嘉藏 昭和三十四年二月六日 那份申请书是复印下来的,上面的字体很明显可以看出是矢岛嘉藏笔体。在被承认人的姓名一栏上写着“胎儿”,但是却没有写上姓名,出生年月日那一栏也是空白的。藤代他们几个人两眼直盯着那份在自己意料之外申请书。 “哼,承认当时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这不是开玩笑吗? ”藤代和千寿几乎是同时喊出声来的。 “宇市,像这样的承认胎儿的申请书,法律上承认吗? ”藤代小心的问着。 “我活了这么多年也是刚听说还有承认肚子里的胎儿这样的事儿。孩子出生以后再被承认这是经常见到的事儿,可是还没生下来就承认了……没准还真的有这么一回事儿呢。这里还有一个户口本,打开看看里面就知道这样的承认形式到底有没有法律效力了。” 他又以遗嘱执行人的身份,把户口本打开了。 籍贯: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三十四号。 姓名:浜田文乃 文乃在五年前便和父母分家而单立了户口本,下边还清清楚楚地记载 着文乃生下的孩子。 父:矢岛嘉藏 男嘉夫 母:浜田文乃 于昭和三十四年九月十五日出生于大阪市住吉区住吉町一百五十四号。其母浜田文乃申报户口,同月十六日受理,同月二十二日正式入籍。 其父矢岛嘉藏于昭和三十四年二月六日提交承认申请。本户口簿与原件完全相符。 京都府船井郡川边村村长佐藤总一郎 昭和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三日 看完户口本以后,宇市的脸色骤然起了变化。 “宇市先生,有什么不对的吗? ”姨母芳子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户口本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店主提出申请的年月日,并写明其父矢岛嘉藏,其母浜田文乃,其子嘉夫,但是上面没写明是长子,只写着一个子字,这种做法是过去时候的写法,它的意思就是私生子,现在的民法称它为非嫡生的孩子。所以,刚才看到的那份承认申请书在法律上是有效的。它能说明文乃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确实是矢岛嘉藏的非嫡之子。”说完,他一把将户口本扔在了茶几上。 藤代她们听完这话以后万分吃惊,表情狼狈地死盯着扔在茶几上的那个户口本,如果说刚开始的时候她们心存疑虑,可是现在她们看见户口本上明明就写着矢岛嘉藏的姓名、提出申请的年月日以及孩子的名字,心中也就只能承认那份申请书确实是出自矢岛嘉藏之手了。承认的方法、种类以及时间,这些在安排上都十分周密,看来是用尽了心思。 “就凭这个,希望你们能承认……” 文乃开始说了起来。她抑制着积在心里的那份感情,这句话虽然只有不多的几个字,但是不难听出里面含有的坚强的自信心。说完以后屋里又是一阵紧张的沉默。藤代突然把脸转了过来: “现在我总算知道你怎么没把孩子一起带来了,孩子跟这份申请书还有户口本比起来根本就没多大用处。你这个做妾的,脑筋动得也太快了吧,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些手续办下来的? ” 说话的时候藤代恨不得把文乃撕碎了一样。听完文乃又把头低了下去: “这事我根本就没有插手,当时老店主还在世的时候就把它送到了我的出生地。 我只是按着老店主吩咐我的,在母亲浜田文乃的地方盖上了自己的图章。”屋里又是一阵寂静。“那么,你怎么在以前没有跟我们提起过这件事情呢? 以前你也到本家来过,还有那回你生病的时候我们不是也过去了吗,当时就跟你说过了,是不是我父亲生前对你有什么别的安排,而你却不动声色。现在你却跟我们来这么一手,是不是想在这时报复我们一下呢? ” 藤代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听到这话以后文乃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不由得把肩膀抽动了一下,又猛地把她那单眼皮的大眼睛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藤代。 “是的,我是个身为妾室的人,但是我并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至于当时没有把这件事情跟本家这儿说,主要就是因为店主在世的时候一再吩咐过我,只要是孩子还没出生,这件事情就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一旦孩子出生,就马上给他办理承认及户口手续,并以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的资料都拿到本家那里去。我现在只不过是按照老店主说的话去做而已。” “要按你这么说,嘉藏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和妹妹之间都有着防别人一样的戒心,说不定他是怕这事儿要是让人们早点知道,会再招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那时候才再三叮嘱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出去。” 她冷冷地说。宇市那双小眼睛里又闪出了光: “是啊,店主办事十分谨慎,因为他知道只有孩子出生以后,所有的手续才会起相应的法律效应……店主当时肯定是想到这些,所以才会瞒着我跟本家里的人,私底下申请了这份承认书。所有的事情,只有在孩子出生以后才能发挥它的真正作用。他那时又怕文乃出生的地方的村政府会联系到本家这儿来,所以又让文乃以最快的速度来本家拜访。”他把当时嘉藏的心理活动都分析了出来。 “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现在还认下了这个妾室生下来的孩子,硬推给不生孩子的矢岛家里,父亲的心思真让人觉得可怕。”千寿看着丈夫良吉,自言自语地说着。 “是啊,他怎么能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 雏子对父亲那种不讲情面的做法感到一些憎恶。文乃听到这些话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 “不是,你们这么想根本就不对。你们的父亲心地那么善良,他这么做根本就没有想要为难你们的意思。当时他所想的只是孩子生下来以后所有的手续才会有它的法律效应,还让我等孩子出生以后马上跟本家那里取得联系。你们的父亲是个好人,你们把他看成是那样的人太委屈他了。” 文乃极力地卫护着嘉藏。听到这些藤代的眼里马上露出一道蓝光。 “我们用什么样的眼光去评论自己的父亲,是我们几个的事。在我们的印象里,你那里还供着我父亲的相片,我们看见了心里总有些不舒服。我们怎么说用不着你插嘴! ” 说这话的时候,她还把手指向了那张正供在佛坛上的相片。佛坛上,供奉着第一代的店主和三代长女的照片,下边才是第一代店主的妻子卯女和三代上门女婿的照片。矢岛嘉藏的照片则是被放在最后一排。他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和他那趾高气扬的妻子的照片比较起来,看上去不知道哪些地方让整张脸略显得有些忧郁。藤代满脸愤怒地盯着父亲的照片。 “父亲在家里忍着做了三十四年的上门女婿,现在总算是瞒着自己的亲生女儿,用这种方式承认了那个私生子。而且在他去世以后,就在自己的女儿们分遗产的关键时刻,还提出了这么一个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他的心里是多么凶险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有计划地实行的,还不如两姓旁人呢……这么做,不仅是对我们姐妹几个,而且还能说明他心里对我们那已经去世的母亲怀有憎恨。他把这件事情计划了这么多年,真太恐怖了……” 现在的藤代满身都在燃烧着怒火,她现在已经不知道用怎么样的语言才能把自己内心的感觉表达出来了。 “哼,几个小时以前还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能拿一份承认手续来,而且还成了矢岛嘉藏的非嫡之子……” 这时一向文静的千寿两只眼里也发出能杀死人的光芒,气急败坏地说道。 “非嫡之子,那在继承方面是怎么规定的? ” 她开始跟宇市打听。宇市一时间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法律上规定,非嫡之子继承嫡出之子的二分之一。” “那么,你现在把他能得到的那份遗产详细地算出来,看看是多少? ” “这个嘛,我大概地算一下就行了。遗嘱上的有两亿九千万是当时的指定继承遗产,此外,还有那些农田、山林、有价证券、银行存款等,这些一共也能算成一亿六千万。加起来差不多应该是四亿五千万元左右。嫡出之子有三位小姐,非嫡出的孩子现在就是文乃生下来的那个孩子,如果按照比例进行计算的话,文乃的孩子应得到其中的七分之一,大约六千四百万左右。” “什么? 六千四百万元……”这句话几乎是从千寿的嗓子里吼出来的。 “宇市,你在说这个数字的时候还能这么心平气和,他可是一个妾室生的孩子,现在一下子就能从这里拿走六千四百万,这可怎么办才好啊。你现在觉得这件事情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在你计算钱数的时候才会那么不在乎。可是这件事情在她们几个姐妹的眼里看来,就好像是变了一场魔术,她手里的那么一张破纸,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让本家拱手送出六千四百万,是多么让人难以接受啊……这件事对那几个姑娘来说是件祸事,对我来说也……”芳子差一点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她一反应过来就马上改口了,“宇市先生,关于这件事儿以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不过在我们面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时机成熟了再跟文乃联起手来算计我们吧? ”她恨不得把宇市心里的东西都看清楚。 “你现在的这番话说的真是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从店主去世到现在的这半年时间里,我作为遗嘱执行人,反反复复地争取三位继承人的意见,还东奔西走的想把遗产目录弄清楚,再加上三番四次的到文乃那边去,忙得是焦头烂额。眼下明天就可以把遗产的事情弄清了,可是又冒出我跟文乃联手算计本家? 跟夫人您比起来,我心里有更多的话想跟文乃说清楚……”他说完就转向文乃那里,“文乃! 当时我去你那就问过你,是不是老店主在世的时候对你有什么特殊的安排,可是你却一个字都不跟我提起。为什么到了现在的时候,你却突然跑过来描了这么一笔,这不是存心要让我下不了台吗! ” 这时宇市想起自己这么长时间用尽苦心才定下来的明天召开的家族会很有可能会推迟,两眼发出来的怒火跟两团火焰一样。 “文乃,你现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明天就要开家族会了,今天还在这里来这么一出。”他向文乃那里走了几步,再三地逼问着。 “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问她心里怎么个想法,不觉得太迟了吗? 现在要解决的事情就是怎么处理那个妾室生的孩子要继承的那些遗产。” 藤代把宇市的话打断了,两眼怒气冲冲地死盯着文乃。 “现在我要是一点也不想把遗产分给那个妾室所生的孩子的话,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 藤代把话说到这份上。文乃当时没有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猛然把头抬了起来: “如果你们要是没分给我的打算,我也不会死皮赖脸地要,不过这个孩子现在是嘉藏认下的,还希望你们能按照法律规定处理这事儿。要是你们无论如何也不把遗产分给他的话,我就会把这份承认申请书还有户口本交到法院里去。所以为了孩子,你们必须把他应得的那份遗产分给他。” 文乃在说这话的时候一改以前的细声细气,变得干脆利落。一个以前都不敢正眼看人的妾室,现在这会儿却变得什么都不在乎,而且还大大方方地坐在藤代她们几个人面前。藤代把文乃看成了敌人,现在听到文乃的口气突然变得那么强硬,于是慢慢悠悠地开了口: “还想把这事闹到法院去?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那行啊,我们这里也……” 宇市听藤代说这些话,赶紧把话接了过去: “不行,怎么能把这事闹到法院去呢?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不就都知道了吗? 再说了,现在文乃手上的所有资料是全面的……,’他知道如果这事让法院来解决的话对他十分不利,赶紧加以阻止。 “法律,可不会徇情枉法哟,现在你手里只不过就有那么一张纸,这一下子就是六千四百万啊……” 千寿把摊在桌子上的那份承认申请书拿在手里来回摆弄着,小声地自言自语着。说完以后,她又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藤代、姨母、雏子以及良吉一个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谁都不先说话,仿佛乘在触了暗礁的船上,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难看。 “还是去嵯峨原野赏月好啊。” 这时雏子从嘴里突然冒出来一句,这句话说出来跟现在屋里的氛围是那么不相符。看见雏子正坐在那里凝视着院子里的小花的那种神态,藤代也不由得想起那天一起赏月的情景。遥望东山、小仓山的身影,一家人都坐在湖面上漂荡着的篷船上。赏着新月,还可以听到优美的琴声。那仲秋之月从山后升起的迷人景致,又浮现在藤代的眼前。当时她曾想,姐妹三人一起出来赏月这回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一丝不祥的感觉不由得从心头掠过,她不禁咬紧了嘴唇。8 “现在三个人相互也做了退让,达成共同的目的多么不容易啊,在明天就要召开的家族会上就可以把遗产分配出来了,而且还提前进行了一番庆祝……可现在,又冒出这么一件事儿来……” 藤代心事重重地说。文乃好像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才开始说话: “还有一份东西……”她声音不大地说着。 “什么? 还有一份……” “是的。这份遗嘱上写的是关于承认这孩子的事情。” “怎么? 还有遗嘱……”藤代的声音开始有些发颤了。 “是的,是老店主在临终时交给我的。” 文乃说着把一个白色信封从包裹里拿出来。藤代的两眼像两把利剑似的盯着那个信封。 信封上用毛笔写着“遗书”两个大字,无疑那是父亲矢岛嘉藏的手迹。她不由得将手伸了过去。 “等一下,上面写的是遗书,所以拆封这种事情就应当让我这个遗嘱执行人来做。” 宇市把遗书拿了过去,先看了一下后边的封印,确定以后才把它打开。一沓厚厚的信纸从里边露了出来,宇市表情紧张地开始念了起来: “遗书。”他轻咳了一声,接着读了下去。 “我知道现在病情开始恶化,考虑到万一,把矢岛家所有住宅以及商店、现款、家产等全部作为遗产分配了出来。请按照下面提出的方法进行分配: 一、遗产中,矢岛商店以及所使用的房地产、商品以及营业权全部都交给二女儿千寿继承,女婿良吉还可以一直用矢岛嘉藏的名字,作为店主经营商店。但是在结清一切账目的基础上,每个月要把纯利的百分之五十拿出来,平均分配给长女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