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住金正六郎目光的东西则不是这些,而是那些上面刻着较长图案的器具,他一边看着一边不停地点着头。他的皮肤很白,看上去跟他的母亲一样,五官也很好,给人一种老实忠厚的感觉。但是刚才在说到白川村里的人是以男人为中心的时候,那种表情跟动作,跟老实忠厚却挨不上边。雏子的心里好像有点想捉弄他一下的感觉,便一边笑一边往金正六郎的身边走去。 “你对于这些以前用过的器具那么着迷,难道也是因为你对男系家族的那些钻研吗? ” “不是,也没有钻研过……”金正六郎把身子突然转向雏子那里,把烟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并点着了。 “刚才你在饭桌上说到男系家族的时候让我觉得很有趣,千寿姐姐是我们家里第五代的继承人,还有分家另过的姨母家里也一直都是以女系为中心的,你的那些话不就是对这种现象的一种排斥吗? ”雏子笑着说道。 “刚才我说的那些话并非在排斥,反而是觉得现在我家里的一些情况跟这个地方的一些以男人为中心的风俗有些类似,说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 “真的吗,你父亲跟你哥哥在家里真的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雏子听了这此话以后就想知道得更多一些。 “没错,这种情况并不像你家里那么明显,但是这也是三代的铸造商的家庭,家里面还有六个儿子,父亲跟我大哥,换句话也就可以说是家长跟继承人的权利是最大的。他们在吃中午饭的时候就可以吃鱼跟虾,但是别人只可以吃到素菜,大哥的房间跟父亲的挨着,可是我这个家里最小的儿子就只能在一个只有六张草席大的阁楼里睡。零用钱也一样,我们几个小一点的儿子跟父亲和大哥要钱的时候要坐在金库前面鞠躬,就像是要饭的一样,这样他们才会把钱给我们。” “那么,如果你要是结婚了,情况又会是什么样呢? ”‘ “这种情况就跟白川村里的人有些不同的地方了,他们会把大阪的一些房子分给我们,也会给我们一些商店,让我们一个人来管理,不过那样的店面跟本家的比起来当然是九牛一毛了。至于我呢,从心里来说是不想把妻子娶回来的,对于到女方那里做女婿倒是很有兴趣。” “是这样呀,那你从刚开始就想到女方家里做女婿吗? ” “在我的脑子里娶妻跟上门概念一样。跟你说这些也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吃的饭都是他们剩下的,再加上要钱都跟行乞一样,所以我正想找个有钱人家当女婿,离开这种家庭去过一下享受的日子。”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顾及别人怎么想。听完这些话以后雏子觉得这个看上去很实在的金正六郎脑子里却是另一种思想,很爽快,也有自己的见解。姨母心里没准也想把这样一个年轻人招到她家里,这样她以后的日子就可以不用发愁了。现在所有的事情没准都是姨母一手策划的呢。2 走到蓬莱峡七曲的时候,就可以看见许多有花岗岩的悬崖,而且悬崖下面的山路来回弯曲着,还有些翠绿的树木若隐若现。山顶上面,一朵朵云彩在来回飘动,夕阳的余晖照在山间小路上。雏子一家几个人跟金正家里的人一起开车驶向大阪,但是两家的车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对于今天这回见面你有什么看法? ” 姨母坐在车上开始问雏子,可是雏子却跟没听见一样不理她。她从一上车就把脸冲着外面,有时还通过反光镜看看后面车里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金正六郎。他跟他的嫂子——金正少夫人一起并排着坐在那里,他把背弯了起来,在那里坐着看上去好像有些不太自然。这时雏子看着他好像是一个小可怜。 矢岛一家人坐在车里,姨母、千寿还有雏子三个人在后面坐着,上门女婿良吉则是跟去的时候一样,还坐在司机的旁边;金正家里,父亲、母亲还有家里的大儿子坐在后面,而小儿子六郎跟大儿媳妇则是坐在司机的旁边。这种坐法虽然很挤,但是六郎不能靠着嫂子,所以只能把身子弯下来。 “三姑娘! 你想什么呢? 姨母刚才跟你说想听听你对今天见面的看法,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呢? ”姐姐看到雏子不说话,就拽了拽她的袖子。 “我的看法? 没什么……” 雏子把脸转过来对着姨母,然后又开始笑了起来。这时姨母脸上出现的一丝不高兴,让雏子看了个正着。 “你现在笑什么呢,两大家子人为了这事专程到这儿来碰面,还有这里地道的飞幛菜,像这样的见面方式,你就用笑来回答自己的感受吗? ” 姨母的话里带着斥责,听到这些话心里着急的却是千寿: “可不是吗? 这样的见面可跟平时的不一样,雏子你现在最好也别这样开玩笑了,这回该跟姨母说说自己的想法了。”为了不让车里的人觉得尴尬,她在两个人之间调解着。 “这样的事跟买东西可不一样,再说现在只是见了一回面,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出来有什么感觉的。” “刚才你们两个不是在二楼说了四五十分钟了吗? 当年我跟你姐夫见面的时候都没像你们那样单独说会儿话。” 千寿也开始数落妹妹的不对。雏子把她那张标致的脸蛋抬起来,看着姐姐。 “现在跟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当时给姐姐选老公的时候只是想找一个人来打理商店,再说了父母早就给你看好了,安排你见面只不过是个样子,你们两个在那种情况下根本就不用单独说话。” 对于姐姐的指责她也不甘示弱。听到这里千寿的脸色有些难看了,良吉坐在司机一边也有些不自然了。 “行了,这些话现在就不用再说一次了,当年千寿见面是那时的事情了,现在雏子也有自己的一套了。”这回姨母又开始给她们姐妹两个人调解起来,“你跟金正家的公子到二楼去的时候,下面他们一家人都在说你好呢,说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姑娘,稳重得很。还说你很有教养,也很可爱,看来他们是很喜欢你了,现在倒要看看你了。你觉得那个金正六郎怎么样呀? ”她在这里献媚地说着,找了个机会又开始谈论刚才的话题。 “看上去斯斯文文,倒是一个老实人。”雏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好像是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一样。 “是个老实人,你别把话说得那么含糊啊,那你倒是相中了没有呀? 这是问题……”她穷追不舍地问着。 “姨母你看他怎么样呀? ”雏子突然把这个问题扔给了姨母。 “我,这个……”姨母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态度谨慎起来,“这个问题问我干什么呀? 再说了又不是我闺女找婆家,我只是给你们当个媒人而已,要说意见当然还得以你的为重啊。如果你真的想找个人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那还是让千寿跟良吉说一下好了。” 她想让雏子当自己的干女儿,并给她找个婆家,现在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在问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她就故意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千寿他们夫妻两个。 “二姑娘,金正一家的表现很热情,你是怎么看这件事的? ”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极好,主要是想让千寿跟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上。千寿把脸移到窗外看了看说: “现在男方的父亲是铸造商的第三代店主,以前肯定也吃了很多苦,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那个老夫人看上去也很和蔼,大儿子以后要继承父亲的产业,一定有很好的经营头脑。不过只是那个少夫人看上去招摇了点儿,是不是跟她是家里的大儿媳有一定的关系呢? 办起事情来倒是想得挺全面的。至于那个金正六郎嘛,我看倒是很有风度的,什么事情都不着急不着慌的,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人的长相也很好。依我看,还可以……”千寿在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就把音调加重了一些。 现在天已经黑了下来,车子已经到了天狗岩附近了。 “那现在是不是还担心什么呀? ” 看到千寿忧心忡忡的样子,姨母想知道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其实也没什么,男方的家庭条件很好。可是那个六郎是家里面最小的一个,雏子要是跟了他,那以后会是什么样儿啊? 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 她语气中充满了担心。坐在副驾驶位的良吉听到千寿这么一说也就跟着说了起来: “这个事情就是现在千寿跟我不放心的……” 听到他们两个的话以后,雏子又把话接了过来: “那我就把他招进门来做女婿怎么样? ” “什么? 你想让他做上门女婿? ” 千寿和良吉听到以后心里不由得一紧。姨母听了也知道雏子话外的意思是不想做自己的干女儿,也觉得有些惊讶。 “怎么了? 我说这个为什么你们每个人的表情看起来都那么惊讶? ” 雏子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表情问道。 “不管怎么说,今天是我们两个人第一回见面,现在也只不过分开了半个小时,让我一下说出自己的想法很难。就算是再让我们见上一两回也不可能很清楚地说出来。”雏子对于他们的提问开始感到有些厌烦了。 “那行,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让你们两个再见见的。”这时姨母的脸上才又开始露出点笑容,因为听到雏子这么一说好像是两个人可以继续发展。 “行啊,那如果下回再见面的时候,你就得让我们两个人单独出来……” “只有你们两个人……”姨母跟千寿听到这话的时候不禁看了雏子一眼。 “像今天这样的见面仪式,讨论一些男系家族跟女系家族之类的话题,这跟在查一只狗的血统有什么区别呀,我受不了了。再说了,没准我们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六郎就不会顾及父母在场,跟我说一些他们家里的真实情况呢。” 雏子在说这些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不好意思。这时她又回想起刚才与六郎在二楼和三楼谈话的情景来,他说话的时候很潇洒,神情自然,对说的话也很有自信。 那种落落大方、真情实意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在雏子的脑海里,在她的意识里好像是金正六郎跟自己的许多地方是一样的。 “啊,外面开始下雨了! ” 千寿看着外面喊了起来,同时也看着车窗外面。好多雨点从左边的山峰上落下来,没过多久,豆大的雨点就开始从天上往下掉,雨水顺着青褐色的崖壁快速地流了下来。 这时金正弥曾助把开着的车窗关了起来,又把身子向前探了探,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那辆汽车。 “哼,看他们坐在车里的位置可真是可笑,那三个女人在后面重要的位置坐着,那个掌管矢岛家商店的人——招回来的女婿,他只能在副驾驶位置坐着。”他在那里津津有味地说着。 “以前倒是听别人说过一些她们家里的事情,这样一个女系家族,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呀! 可是刚才在吃饭的时候说到白川村是以男人为主的时候,看她们一个个脸上那惊讶的表情,跟平时可是不太一样。”大儿子一郎在一边说着。 “让我们六郎跟她们这种家族的人结婚,那以后他还不受苦吗? ”母亲琴江心里有些担心地说道。 “也并不是这样,她们家那个上门女婿良吉,有什么事儿都不会发言,就知道忍着,这样下去只能让这个以女人为主的家庭更加猖狂。不管是良吉夫妻两个,还是以后六郎跟三姑娘结婚也好,肯定会再要一个小孩子的,那时候他们生的不可能全都是小姑娘,如果要是生个儿子,那不就可以把这种以女人为主的家庭改成以男人为主的了吗? 要不我说用不着担心像她们这样的四代以女人为主的家庭呢。” 金正弥曾助移动了一下他那有些发福的身子,满面笑容地说道: “就是呀,六郎,你现在心里是怎么个想法呀……” 他开始问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六郎。现在六郎的目光跟他一样,一直追着正在前面五六米远地方开着的汽车。 “是,那个三姑娘的思想很单纯,也很可爱,不过现在说出是好是坏还是很难的。” “刚才在二楼的时候,你们两个不是单独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吗? 都说到些什么呀? ”母亲琴江开始问他。 “那时候并没说什么正事,我就跟她说我们家里是以男人为主的,刚听到这话时她有些惊讶,慢慢地开始有些好奇了,就想了解家里更多的事情。” “那你是怎么跟她说我们家里的情况的? ”一郎有些担心地问道。 “家里什么样的都跟她说了。说都是儿子,可是因为有大有小,所以大儿子跟出生在他后边的儿子待遇就不一样,我这个最小的更是如此,在家里吃饭的时候都是吃剩下的。” “你说什么,吃剩下的饭? 你怎么能……”大嫂喜代子是想拉拢公婆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难道家里的情况不是这样吗? 还有今天的相亲,从刚开始安排的时候都没问过我的意思,不都是爸爸跟哥哥在那里定夺吗,不是嫂子去找那个早就分家另过的夫人去商讨这事的吗? 从二哥到五哥,你们都让他们分家了,并且把一部分的商店给他们。现在轮到最小的我这儿了,爸爸跟哥哥却显出从来没有过的热心,还跟她们说嫁到这边儿来也行,招过去当女婿也行,其实心里是想让她们把我招过去。” “你在这儿乱说些什么呢? 这话让外人听到了像什么呀! ”金正弥曾助不想把家里的这些私事让开车的司机听见,在后面对六郎大喊起来。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现在就别说了,还是说说你对那个三小姐的印象怎么样吧! ” 父亲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了下去。六郎在那里思考了一会儿: “三小姐是个很天真的人,性格大大方方的,在不久以后还能从父亲那里得到一部分遗产,那以后就是一个很有钱的阔小姐了,从这一点来说真是太好了,简直是好得有些让人不可思议。现在的关键就是她能跟我这个家里最小的生活在一块儿吗? 这事让谁说,谁都会说是她们吃了大亏,我们又沾了她们的光。”他有些贬低着自己说道。 “也是,人家女方钱多,事也就有些不好办了,她有可能会把那些钱都带到婆家去吗? 看起来是想把男方招过去了。” 父亲在这时又说了起来。嫂子喜代子听了这话又开始说了起来: “这一点说得没错。上回那个已经分家的夫人跟我说过,现在把那么多的家产分成三份,再给她找个有钱人家也没用,还不如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给雏子看着那些东西呢,这样她也能踏踏实实地过。如果六郎要觉得这事儿能接受,以后的日子就跟千寿的老公一样,让她们招过去当女婿,那样也很好啊? ” “当年大正时期才有这种上门女婿一说呢,我可是在昭和时期出生的,办事也应该按照这个时候办呀。” “那如果让你当那个矢岛芳子的干儿子你愿意吗? ” “什么? 你是说那个分家另过的……”听到这话让六郎感到惊愕不已,两眼直直地看着嫂子。 “是呀,昨天我跟那个分家夫人谈话的时候她说的,如果你要是不想到雏子家里的话,那就可以考虑一下到她家去当干儿子,还说这样办的话条件更好。” “哼,她其实是想让三姑娘当她的干女儿,再让我到她那儿去当女婿! ” “是呀,就是你想的这样。但是分家夫人说在两家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之前别跟本家说这事儿,她还不想让她们知道呢。” “这件事,她跟雏子说过了吗? ”六郎现在就开始替雏子考虑起来了。 “雏子知道了,也就是因为她知道了所以才答应跟你相亲的。说了半天,她们现在的家里,住着一个离婚的大小姐,还有就是今天跟着一起来的千寿夫妻两个人,她们在家里是一个比一个有心计,乱七八糟的没法说。现在老店主给他们留下了那么多家产,大小姐是天天都穿得很鲜亮,去学习跳舞,二小姐是整天待在家里,她们两个人都在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弄得亲姐妹几个之间是猜来猜去。那个千寿我倒是知道得不很多,再说就是家里那个大小姐,说是学什么跳舞,我妹妹跟我说是跟梅村流派的舞蹈师有什么关系。好像是那个人很奇怪的,分家夫人把雏子放在那样的家里不放心,所以想等着遗产的事情弄完以后,就让雏子到她家里去。” 这些话都是昨天姨母跟喜代子说过的,现在她把话说给了车上的人听。 “听你这么一说,姨母在这里面也起着一个关键性的作用啊? ”六郎听完以后想了一会儿,把那张低沉的脸抬了起来,“以我的眼光看,那个姨母并不是什么思想简单的人,她会在里面起一个决定性的作用。”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六郎好像是在评一场体育比赛一样,欢快地说着。雨点落在车窗上,他从里面向前面那辆车里看去。现在的雨越下越大,那弯曲的山路上,有两辆汽车飞速行驶着。汽车在水中行驶时车轮压出四道水痕,一下子又消失了。开在后面的车把前灯照到前面的后车窗上,可以看见雏子和姨母,还有千寿三个人的身子在来回晃动,她们三个人好像在车里商量着什么,一会儿又相互看上几眼。就连坐在副驾驶位的良吉也时不时地往后看她们几眼,说上几句。 金正六郎见到这种情形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把头转向坐在后面的父亲跟哥哥那里,说了起来: “看看前面的那辆车里,跟我们一样也在商量着呢。真是太有趣了。现在两家人都在往大阪的方向走,每家人都在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来评价另一家,再算一下自己是吃亏还是合算,好像是在雨里开展的一项摔跤比赛。”六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把肩膀来回颤了两下,又开始吹起了口哨。 宇市今天比以前更早地从商店里出来了,是因为他要去一趟和泉府那里的纺织厂,出来以后他就坐上了到惠美须町那边的公交车。 这回去那儿对于宇市来说,不止是跟纺织厂商谈事情,还有一点就是想为第四次的家族会做一些准备,以保万无一失。现在藤代还没去看那些林子,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家族会开完,还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查出到底是谁跟藤代一起去看山林的。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也不能让看山人太郎吉那边出现什么差错,要让他替自己办事,不能让他被重金所诱惑。 他给太郎吉发了一封加急信,让他今天在通天阁边上的一个小饭店里跟自己碰面。如果那个神秘的男人在第四次家族会还没开以前就代替脚还没好的藤代看山的话,必须想尽办法让他看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现在最关键的就是那个躲在背后的男人,宇市是怎样也猜不出来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当他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也想过会不会是跟藤代离婚四年的前任老公三田村晋辅有关,可是通过他的调查,三田村晋辅现在又找了一个,也就没再跟藤代联系过了。除了这个人以外,剩下的就只有那些亲戚朋友了,可是这些人里面确实找不出一个人能让藤代如此相信。所以经过他反复考虑,那个不懂行情的藤代,很可能是跟律师或是精通这方面事情的专家商量过。 因为这件事情想了半天,站在人满为患的汽车里面,那嘴角边布满皱纹的宇市,不禁有些烦恼。在太郎吉还没有把这事儿告诉他以前,他也从来没想到过藤代会在背地里跟一个男人约会。现在知道了,他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立刻就给太郎吉写了封信,问他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据太郎吉说他去的时候戴着眼镜,看上去有点像演员,还说这个男人很有风度,只有这些,再多了也就不知道了。宇市心里知道那个去看山的男人只是想让别人不要被他的外表所蒙蔽,就算是这样还是得让太郎吉到大阪来一趟,想跟他面对面地说说这事儿。3 车子到了惠美町那儿后,宇市下来就赶紧往通天阁方向走去。这个地方道路两边都是弹子屋、电影院、饭店、裸体剧场、小酒馆,还有一些上面挂着大红灯笼的小吃部。从弹子屋跟裸体剧场里面传出来的音乐声音很大,饭店里面出来的又是另一种油烟味,让人闻起来鼻子发涩,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宇市从这种吵闹的地方走过去,心里却想着太郎吉看到心斋桥和千日那片地方可以饮酒作乐而满面红光的样子。其实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宇市才把见面的地方选在了通天阁。 他到了以后就直接走到小饭店的二楼里,他比约好的碰面时间提前到了二十多分钟,可是到那儿以后发现还是比太郎吉晚了一些。一进去就看见太郎吉身着一件紧身的西服,脖子上还打了条领带,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 “你这是干什么呀? 弄得这么严肃,看上去好像不太符合实际了。” “不是不是,我跟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来大阪了,她说一定要穿好点,要不别人就会在后边说三道四的,所以给我找出来这件西服,现在真是热得够戗了,可是还得把它穿在身上。对了,今天这么急着让我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呀? ”太郎吉有些沉不住气了。 “你不用这么心急,还是先把身上那件紧身衣脱了再说吧,还有那领带,也拿下来,咱俩喝会儿再说。”宇市跟他说完以后就让服务员把酒拿上来。 等酒上桌以后,太郎吉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还不断把目光往灯火通明的通天阁瞟上几下。这回来大阪,他觉得很激动,所以说起话来也就收不住了: “上回可真险呀,把我吓得不行。这事来得一点预兆都没有,你上回带过来的那个女人这回又带着一个男人过来了。他们早就看出另一片山林让我们两个给批发出去了。如果这回再不想什么办法,我可不知道还能拖他们多长时间。大管家,你脑子里可装着不少好主意呢,还是想点法子阻止他们吧。这回还是老天开眼了。” “说得没错,今天这么急让你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这事儿。”宇市没有让太郎吉继续说下去,“总而言之,如果不把那个男人的底细查清楚了,我们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那依你的眼光他可能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他想让太郎吉再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 “这个,我倒是看不出来。连村子里的人我都看不出来,更别说让我用眼去看一个城里的人了。” “从他穿的衣服,还有说话的时候,我已经能知道个大概了,那你看他的做事的方式像是什么样的人? ” “做事的方式……是一个很有钱的人,身上的衣服都是上流人士穿的,就连眼镜都有金属镶边。我这么多年来见过的那些大阪的山林主人,都没有见到过一个人跟他穿着差不多的衣服的。” “哦,那可不可能是什么布店里或是一些西服商店里的公子呢? ”宇市开始猜测着,“那你看我们家里的大小姐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跟神态都是什么样的呢? ” “这个吗,要我怎么说呢……”这时太郎吉又喝了一点杯里的酒,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回想着,“想起来了,他们两个在说话的时候都是用大阪的方言说的,你们家里的那个大小姐好像是管那个男的叫什么年轻的什么来着……” “年轻的什么跟什么呀? 说不定是哪个布店或是西服商店里的老板吧。在大阪那一片的船场,人们都把他们叫成是年轻的老板……但是哪个地方的老板可能在大白天放下自己手里的活不做,跟着一个女人跑那么远到奈良的鹫家那里去看山林呢? 就连那些木材的价钱都估算出来了。这样的人不是家里有钱,就是店里工作不好,是一个财色都想要的人。” 宇市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下子全都说了出来。太郎吉这时的嘴角上出现了一种轻蔑的笑: “这个男人在来的时候可是做了准备的,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是一个行家,他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地图呢。” “什么? 还拿着地图去的……” “是啊,那是一张五万分之一的测量图,他还问我没看的那片林子在什么位置,我就给他指了个大概方向,他就在那个图上画了下来。还说那个地方跟鹫家只有二里地,走两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到了。我就跟他说,那张五万分之一的图上,国家的公路还有县城里的小路都能找着,就连三尺多宽的町村路都能找着,不过要想找到这种山里面的小路可就难了。” 太郎吉扬扬得意地说道。他并没有把那个男人带着的那五万分之一的地图放在眼里。这时宇市心里想着那个男人非要在雷雨到来以前看看那片山林,为了亲眼见到不惜做任何事情,好像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降临在身上。 “那听你的意思,那个男人穿得很新潮,看上去跟演员差不多,还有着过人的胆识啊? ” “就是,天上开始打雷下雨的时候,我们一起到木屋里去躲雨,他还像刚才那么镇定,又从兜里拿出一小瓶威士忌,我们两个就一块儿用茶碗喝了起来。” “现在看来,我们如果不把所有的事情做得漂亮点,那么他们就很容易发现了。”宇市说完这句话,又开始思考起来,他把酒杯拿起来,“太郎吉,现在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两个都不能把那片山林已经批发出去的事情说出去,现在还是得让你这个看山人来演这场戏,一定要想办法让那个我们批发出去的山林重新长出大树来。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出此下策了。”在这时宇市把自己心里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跟太郎吉说了出来。 “你这不是在说笑话吗? 就算是今天把树种上,那让它长大也得等个四五十年,再说我又不是神仙,这事根本就……”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我也知道,可是你太郎吉看山都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这点小事做起来应该不是很麻烦吧,虽然不是神仙,但是却能作出想象不到的事情来。那我们今天就边喝边想一个对付他们的上上之策吧。”宇市在说话的同时,就又开始给太郎吉倒酒。 可能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原因,太郎吉那原本就有些黑的脸上开始有些发红了,他那双骨关节突出的手拿着筷子,大口大口地吃着盘子里的菜。忽然,他猛地吐出一口气,里面还能闻出酒味来,他把身子往宇市那里挪了挪,半眯着那双色色的眼睛神经兮兮地说了起来: “大管家,现在你想让我帮你把这事瞒过去,可是如果这时候让我太郎吉要是吃亏的话,那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这种事情我总得先明白了再说吧,要不然我可是不敢私自做主呀。”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我早就知道你会跟我说这个,那行,我们就先从这开始说吧。”宇市把早就用报纸包好的一个小包放在太郎吉的眼前,“这里装着三十万,现在就让你跟樵夫合起来演个戏。如果要是事情败露了,我还有一手。”说完,他又把一摞存折从一个很破的褐色信封里拿了出来,“这里一共有十八个折子,不用交税,每个里面都有三十万块,名字都是假的,加起来一共有五百万。这些钱是我从十四岁就开始攒的,到现在了,可以说是我所有的积蓄,如果这回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办,那我会用这些钱来供你们一家人的吃住。” 在每个月月底清点的时候,宇市都会在里面捣鬼,暗地里跟纺织厂、晾晒厂勾结着,于是这些钱就都进了他的口袋里,以前他从来没有拿出来过,事到如今不得不这样做了。太郎吉看到这些钱眼睛都直了。 “真的吗? 你想的可真多呀,为了你我也豁出去了。你只要确定大小姐跟那个男人要来山里勘察,就一定要赶在他们前面把事情告诉我,那片批发出去的林子边上还有一些山林,我去跟那儿的看山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他那里先做个假的界标,然后再找些木炭来把界标涂得看不清楚,再让那些樵夫们把林子重新整理一下,到时候你就看我的吧。” “可是,如果那家山林的主人知道了怎么办呢? ”宇市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问道。 “这个不用担心,像树这种东西呀,得让它们长个二三十年才能往外卖呢,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的话,山林主们不会亲自去看山的,只是让看山人来管理。 那些总是往这儿跑的,就只有是像大管家这样有急事的人,还有一种就是你家那个大小姐那种人,为了多得到些遗产还让个男人跟着过来算价钱。下回那个人要是想到登记所看的话,我也有办法让他不知道那片林子的具体地方,这事有我你就别操心了。” 太郎吉一个人在那里说起来没完没了,他把放在前面的那个纸包打开,里面有三沓钱,十万一沓。他把那些钱一沓沓地放在桌子上,又把内衣的扣子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个钱袋。那是他在上山的时候用的。 “我要把这些钱放在最里面,就是在大阪也不可能有人给我拿去,更不用担心它自己会掉下来。” 说话的同时,他就用那双干枯的手去拿那些钱,以最快的速度放了进去。这时宇市为了保险又问了一回: “太郎吉,这事不会出什么差子吧? ” 这么短短的两句话,说得却有些力度。太郎吉听完以后心里不由地一紧,停了下来。 “哦? 哈哈哈……这一点你就放心吧,你给我这么多钱,再加上我看了三十多年的山,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的话,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说话的时候充满了自信。宇市看上去好像是不太相信他的话: “现在事还没办千万别夸下海口,当着我的面,你就知道自己捞钱,不过谁不是这样呢,你只能一心一意地跟着我干。如果你要想给那个女人办事的话,充其量也是个垫背的,等到遗产定下来以后,她就会一脚把你踹开,到时候你连根毛都摸不着。”他把正在往兜里装钱的太郎吉的手压在了桌子上。 “我当然知道这个了。我今天到这跟你碰面,还不是想让你把心安下来,这些事让我来办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说到我的好处嘛,我觉得如果你能赚到钱,肯定也不会亏待我的,我说得对不对呀? ”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还没忘了把钱往兜里塞。装完以后又赶紧把衬衣扣子系好。 “那今天的事情是不是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 太郎吉从二楼的窗子向外看去,外面的霓虹灯闪闪发亮,他好像听见街道两边的裸体剧场里传来阵阵细声细气的招呼客人的声音,又好像看见那些小酒店前面的女服务员们在往里面叫客人的场面。 “那你现在还想上哪儿去转转呀? ”宇市看着太郎吉的表情,好像把他看穿了。 “哈哈哈……等跟大管家说完以后,我想今天就找一个漂亮的小姐过一夜吧,反正现在身上有的是钱。” 他把酒杯拿起来,一饮而尽,眼里面发出色迷迷的光。但是他又思考了一会儿,说了起来: “但是比起女人来,我还不如抱着我身上的这些钱呢,今天晚上我还是回去睡吧。如果想走近路的话,那就得先去通天阁转转,完了还得麻烦大管家找辆出租车把我送到阿倍野那里的车站去,如果能把我送到上市那里的话是最好不过的了。” 口袋里放着那么多钱他有些担心,又把手伸了出来往那早就系好了的扣子上摸了摸。 “哦,这下我明白了,女人跟金钱这两者比较起来,太郎吉还是更喜欢钱呀,这点跟我一样。那行,我就跟你到通天阁看看吧,出来以后再把你送到阿倍野去。” 宇市把这些话说完以后,在太郎吉没有反悔之前把饭店的服务员叫了过来,算完饭钱以后,两个人就从里面走了了出来。 宇市跟太郎吉一起在喧闹的夜市里走着,太郎吉看见挂在裸体剧场前面的那些淫秽不堪的相片,还有那些正依偎在男人怀里半醉半醒的女服务员,他的眼里开始闪出下流的目光,当他们走到通天阁的时候,就看到一张很大的海报挂在半空中.一座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两人的视线。 “哎哟,这玩意儿可真不低呀,有多少米呀? ” “人们都说它有一百零三米,连大阪的古城都没它高,现在坐电梯上去的话,整个大阪可以尽收眼底。” 听宇市这么一说,太郎吉大步地往电梯入口处走去。 等两个人到了最上面以后。太郎吉看见嘹望台的四周都围着落地玻璃,他把整个脸都贴在了窗户上面,从这里来看大阪的夜色灯火斑斓,一片繁荣的景象,在那一片片的灯光之中,还有许多白色的长带活动在夜幕当中。 “大管家,那些白色会动的亮光是什么东西呀? ” “那些是汽车,现在排成了一条线。” “哦,那就是不管在哪儿都可以打到计程车了? ”太郎吉说话的时候有些惊叹,“那能不能说说你家的店开在什么地方呀? ” “我家的店铺啊? 看那边,看见一条护城河了吗? 我家的店面就在这中间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