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宇市从外面随便找来的,在这方面她根本不懂,万一有个闪失呢,你怎么办?你现在还年轻,又有一个好身体,以后还有怀孕的机会,将来找个男人嫁了过上正常的生活,到那时候再生孩子,不是更好吗?”她极力地劝阻着。 “不,这不同于其他的事,衣服破了可以再换,东西坏了可以再买,可是生孩子不同,根本不能够代替。” 说完,文乃把脸转向了一边,不再看任何人。医生仿佛意识到里面存在着某种厉害关系。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着怎样的事情,好了,这个以后再说吧。如果病人不想要这个孩子了,目前还来得及,在医院住上六七天就可以康复,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如果已经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么就必须好好养病,尽早把妊娠肾治好。” 说完,又配置了一剂消炎药加葡萄糖注射到了文乃体内,并嘱咐君枝安排好病人的饮食,然后便匆忙站起身告辞。 医生刚走出这间屋子,隔壁屋的门便打开了,探出一个头进来,是宇市。 “不检查了吧?” 他又回过头去,通知雏子可以出来了。虽然在隔壁屋里待着,但是这边屋里的情况多少还是可以听到一些的,所以那种紧张、压抑的气氛宇市自然能够感觉出来,即使这样,他还是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怎么说?”藤代她们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谁都不作出回答,也不去看他一眼。整间屋子被一股寒气所包围,那就是女人之间无比的憎恨和坚持的意念。宇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感觉这种局面对自己非常不利。此时,送医生出去的君枝又返回了屋子,她看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怪怪的,气氛很凝重,连忙说: “忙活了半天大家一定都渴了,喝杯茶吧,刚才只顾着检查身体了,都忘记了请医生喝杯茶。这里还有鹤屋八幡,都是今天准备好的。”说着,又转向文乃,“这么一折腾你身体肯定吃不消,赶快躺下好好休息吧,招待客人的事情都由我来做,你尽管放心好了。” 她极力地缓和着气氛,顺手将歪向一边的围裙正了正。不料,姨母芳子站到她面前。 “女佣人,你管的事情也太多了吧?竟敢阻止我们,还大喊住手,那么嚣张。我问你,你和宇市先生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 她不给君枝和宇市留一点情面,直截了当地问。君枝眼里的白眼球翻滚了一下,说: “我有一个亲戚在洗晒布匹的晾晒厂里工作,你家商店和那里经常有生意上的来往。”她面不改色沉着冷静地回答。 “那么,你之前在什么地方工作?” “在京都岚山的旅馆里当女佣。”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一切都做得那么有规矩,比如,我们来时你去大门口迎接,还有,把鞋子摆放到脱鞋石上。” 君枝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一下头发,又拽了拽围裙。 “宇市先生经常光顾你们那家旅馆吗?” 君枝猛地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她暗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因为这句话而露出一点破绽。 “哎呀,瞧你!真会开玩笑……” 她控制着应酬了一句。站在一旁的宇市趁机把话插了进去: “夫人经常拿这个开玩笑,我来店里工作都很多年了,人都这么老了,怎么还有那个精力呢,如果有的话,也早就天天跑这里来了……”他望向文乃脸上露出一丝淫笑。 “什么?上这里来……”芳子听了吃惊不小,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爬满深浅大小皱纹的脸。 “哈哈哈……你指的是老店主留下的小妾?这不正合适吗,她单身一个人,身边既没亲戚又没朋友,出点什么事情也没人帮忙,如果有一个男人陪伴她、照顾她那多好啊。” 宇市见这几个自以为了不起的女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使文乃妥协,便想出了这么一招故意变本加厉地气她们。正说着,他突然站起身。 “我们该走了吧?” 藤代和姨母芳子也跟着站起来。 “既然你依然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那么你就随便吧,不过,之前我已经把话给你说清楚了,生下来的孩子跟我们矢岛家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只能说是你浜田文乃的私生子。” 藤代站在那里气呼呼、恶狠狠地说,然后使劲挥动了一下华贵的衣服,便踏出了房门,只留下一股醉人的香气在里面。 藤代她们一行人彻底离开了这里,房间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从她们进门到出门一直都把自己伪装起来的文乃,终于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便是痛苦地呻吟,她回想着自己刚才被几个人按在那里遭受侮辱的情景,不禁轻声呜咽起来。 一动不能动,只能任由她们摆布,丑陋的半裸体毫无遮掩地显露在那三个女人面前,尤其是女人最丑陋的部位被她们看到,使她觉得无比耻辱,可是,为了不伤害到腹中的胎儿,又只能委曲求全,万般无奈地承受她们的冷酷与无情。文乃为自己遭遇这样的奇耻大辱感到既羞愧又恼怒。作为别人的小妾,难道就只能受到如此卑鄙的戏弄吗?想到这里,她不禁抬起头,望向曾摆有矢岛嘉藏照片的桌子,但此时此刻,已经看不到矢岛嘉藏那张温柔、微笑的脸庞了,藤代把她日夜守候的照片夺走了,唯一留下的就是空空的木相框。 眼泪如泉水般涌泄出来。这样的身份地位不允许设佛坛,不允许摆灵位,只有唯一的一张照片可以摆在这里,竟然还是不允许,硬生生地被夺了回去。没有照片用什么来祀佛,用什么来支撑自己,又用什么来抚慰、教育腹中的孩子呢?文乃感到世界上真的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眼前一片渺茫。 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双膝在不断挣扎与努力的结果下离开了被褥,身体逐渐靠近了旁边的立柜。她轻轻地将门打开,又拉出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顿时,一阵樟脑球的味道散发出来,她立刻用衣服的袖子捂住了口鼻,一下子伏在抽屉上,这才制止了突如其来的呕吐。这个抽屉里装的全是矢岛嘉藏在世的时候所穿过的衣服,长袍、便衫和浴衣,看到这些,文乃仿佛又看到了矢岛嘉藏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情景。 文乃慢慢地把手伸进衣服里,感受着这个男人曾经给她带来的温暖,又把脸贴在矢岛嘉藏在世时曾穿过的便衫的袖口上,轻轻地抚弄着,然后从袖口里取出一个信封。那是用白色的日本纸制作而成的,信封看上去很厚,其背后贴着封印,前面写着五个刚中带柔的黑字——“浜田文乃殿”,正是矢岛嘉藏亲笔所写。 突然,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文乃慌忙把信封又塞回了衣袖里。 “哎呀,你这是要干什么,身体不舒服,就不应该这样坐着。” 君枝在说话的同时注意到了文乃那慌乱的神情,眼睛迅速向文乃的手扫了一下。 “怎么,你在找东西吗?” “噢,刚才出了一身汗,想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换上……”说着,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睡衣。 “是啊,那么一阵可劲儿的折腾,不出汗才怪呢?我看啊,不光会出汗,就连血都有可能会流出来。你的忍耐力可真强啊!” 君枝帮文乃把被汗水打湿的浴衣脱了下来,又取来毛巾细致地为她擦干背上的汗,帮她换上了睡衣。 “我给你把头发再重新梳理一下吧,看上去挺乱的。” 说完,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来到文乃身后,不轻不重地一下一下认真梳理着那长长的头发。文乃静静地坐着任由君枝随意摆弄,大脑里已经不再去想刚才发生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正在为自己梳头的这个女人,她做事的周到与极度细心,不禁使文乃对其身份和来历产生了怀疑。 “这样你的紧张感就会很快消失的。”君枝一边为文乃梳头,一边像哄着小孩子似的说,“她们对你这么冷酷无情,为什么还要一直坚持把孩子生下来呢?如果换成我的话,早已经不要这个孩子了。” 她好像是在跟文乃没事闲聊似的,不经意中提及刚才引发战争的话题。过了几秒钟文乃清楚地说: “正因为她们对我冷酷无情所以才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 这句似答非答的话就像一团迷雾。文乃两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镜子,那个一边梳头一边细细体会话中含义的女佣人的脸,便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第六章1 他们穿过佐仓峰以后,道路两边的山峰突然变得险峻起来了,不止如此,就连脚下的路也变得弯弯曲曲的了,走到这儿的时候,离鹫家的距离就不算太远了。 车上并肩坐着藤代和芳三郎,看见车外杂草丛生,她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跟两个妹妹和宇市一起来鹫家看山林的情景,那时正是樱花开放的季节,她们还在吉野那边的上千本赏花,聊完了以后宇市才把她们带过去看了看山林。可是这次再去的时候却只有她跟芳三郎两个人。 她是在两个星期以前找到芳三郎的,然后跟他说起了文乃已经怀孕了,还有就是宇市也带她们去看过了山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芳三郎却提出再跟她上一趟山。这时,藤代又想起了那个看山人的样子,镰刀插在腰间,眼里透着敏锐的光,是一个很精悍的人,可是看他的样子却是有勇无谋。“不管怎么样,我们两个还是要再去一次,上次你说是大管家带你们去的,我觉得里面就有些问题。虽然说文乃怀孕的事情很重要,但是还是要先把山林的事情弄清楚,只有这样才能把遗产分配出来。”芳三郎费尽心思劝说藤代,并且执意要去山林。 “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芳三郎把嘴放在藤代的耳边轻声说着。藤代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现在你就放心吧,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军师呢!” 芳三郎对自己充满信心,他把身子向后靠去,并把腿收了起来。下身穿着灰色法兰绒,上身穿着黑白花格西装,鼻梁上还有一副防紫外线的墨镜,再配上膝盖上打开着的地图。让人猛地看上去不会说他是舞蹈师,而会说他更像是一位年轻的实业家。 越往前走,路面就变得越崎岖,这时就可以通过右边的玻璃窗看见一条很陡的小路了,藤代看见了梯田最上面的那间茅屋。 “你看见梯田上那座草屋了吗,那就是看山人的住处。” 藤代打开窗户把位置指给芳三郎看,他把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司机,开着车子到那边的坡路上边。” 司机把油门加大开了上去。 当车到了坡上以后,就停在了离看山人家有几十米远的地方。芳三郎开门从车里走了出来。 “你跟着我。” 说完,他就径自沿着陡坡那条路走了过去。吸取上次的教训,藤代在车里把胶鞋换好了,一溜烟地跟在后边,脚下起了一阵阵尘土。这时,她心里想着:这次到这里来没跟看山人打招呼,他的态度是什么样的呢? 一个月以前,宇市带着藤代来过这里看山林,可是这回再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还带着人来到看山人家里,他一定会有所怀疑的。刚想到这儿,她的眼中又浮现了那个腰间插着镰刀、脚上穿着登山鞋的看山人。 走到看山人家门口的时候,芳三郎停了下来,转向身后的藤代: “怎么样?我们车上商量过了,你别跟他们说我是舞蹈师,给他们一种我就要跟你结婚的感觉。”他小声地在藤代的耳边叮嘱着,说完以后他就伸手去敲门,“打扰了,请问户冢先生在吗?” “啊,哪位找他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应该就是看山人的妻子吧。 “是从大阪矢岛商店那里过来的。” 芳三郎回答说。这时,一个妇女把房门拉开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劳动裙裤。昏暗的土房中射进去了一缕阳光,这时就看见六七把镰刀挂在正面的土墙上,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茫。 “你跟矢岛家是什么关系?” 里间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底气很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藤代。 “哦,这不就是上回来看山林的那位小姐吗,今天怎么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吗……”看山人太郎吉看到这个情形的时候就提高了警惕。 “上回来的时候就给您添麻烦了。今天我来是想再看看我家的那片山林,还得麻烦您为我们带路。”这回她说话的语气跟上次可不一样,显得十分客气。 “那这位又是……”他心存疑惑地向芳三郎那里指了指。 “他啊,是专门为我过来……说不定,我们将来会……”她有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 “是吗?他是专门为你过来……那么今天两位过来看山林有什么打算啊?” 太郎吉毫不避讳地看着芳三郎。芳三郎故意转了转墨镜后边的眼睛。 “现在还没打算过什么。只不过前几天我们谈到了山林,所以想到了吉野一带,于是便决定两个人先过来看看。” “看山林只不过是个幌子吧,还不如说是到吉野这里来寻欢作乐呢。” 一阵阵淫笑出现在太郎吉的脸上。听到这话的时候藤代的表情看起来很不自在。而芳三郎的脸上浮现出与太郎吉一样的淫笑。 “其实也免不了有些这个意思。没准会给你增加麻烦,还请再为我们带个路吧。”说完,他就把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个白色信封掏出来,“这个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收下。”说着他不加掩饰地把信封放在太郎吉面前。 “看来是想提前谢谢我啦?”太郎吉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信封,“你们到这来的时候跟大管家打过招呼了吗?” “这倒没有,我们是临时决定要过来的,没来得及通知他。这有什么问题吗,是不是看看山林还要跟他说一声啊?”芳三郎巧妙地反问着。 “不是,当然不用了。不过……”被他这一问,太郎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那你们等一下,我这就来。” 语毕,他毫不客气地把信封拿了过去,转身向屋里走去。他换上了登山穿的行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拿上一把镰刀。 “再等一会儿,我把镰刀磨快点儿。” 说完他就半蹲在磨刀石的旁边,把水洒在磨刀石上,用劲磨了起来。磨刀石那刺耳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还能看见因磨刀用力而溅起的水珠,不一会儿,弯月形的镰刀就被太郎吉磨得闪闪发亮,他停了下来并深深地出了一口气。他慢慢地把身子站起来,又把刚磨好的刀放在太阳底下看了又看,还能发出耀眼的光。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把镰刀举起来向屋角堆放的那些干柴砍去,只听到一阵干柴被砍断的声音,眼前还出现了一些柴棍乱飞的画面,散在屋里的每个角落。藤代显然是被眼前的这一景象吓到了,往后缩了缩身子,而芳三郎却没放在眼里。 “这刀磨得可够快的,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它能干什么。”芳三郎看着刀刃表情自然地说着。 “到深山里面去,这刀可以说是我的伙伴,也可以说是我的敌人!”看山人张嘴大笑了两声,顺手把镰刀插进了腰里。“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吧。”说完,他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这次太郎吉的表现则还是跟上次一样,面部没有什么表情不说,而且只顾一个人大步向山里走,一句话也不吭。这两三天一直在下雨,地面湿乎乎的,再加上地表的一层枯叶,让本来难走的小路泥泞不堪。藤代紧紧地跟在太郎吉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心地注意着脚下。她时不时地看看落在后边四五步远的芳三郎,他一边走一边还向四周环视着,而且还仔细地打量着山路两旁的杉木。 大约走了一个小时的路程,峡谷处的一座独木桥便呈现在了眼前。这时藤代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记得上回从这过的时候,独木桥分明是在右侧的,可今天却莫名奇妙地变到了左侧,峡谷下面河水的宽度和流水的声音与上回的明显不一样。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来时的那条路,两侧种的也是大片的杉木,但是路却比上回走的那条陡很多。藤代的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恐慌。 “看山人!” 她向走在前面的太郎吉喊了一声。听到有人叫自己,太郎吉止住了脚步,慢慢地把头转向藤代的方向。 “这路是我们上回来时走过的那条吗?”她开始询问太郎吉,并且两眼直视着他。 “你说的是上回看山走的那条路啊,前些天不是一直在下雨吗,让水给冲了,现在正修着呢。我看你挺能爬的,那个跟你过来的看起来也不像那种弱不禁风的人,所以就选了这条路,再走个二三十分钟我们就能到了。”说完,他又开始向前走去。 一条羊肠小路,沿着那条小河弯弯曲曲地延伸到悬崖下面。藤代跟芳三郎都紧跟在太郎吉的后边,生怕脚下发生什么意外。山涧中湍急的流水声回响在耳边,阵阵山风夹杂着树叶从身边吹过,发出让人颤抖的呼啸。 穿过这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就到了平坦的山顶,眼前顿时豁然开朗。放眼望去,左边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沿着山坡延伸下去。头上天空中飘浮的云朵好像触手可及,从山林的上空穿过,留下一朵朵美丽的身影。 “那边那些就是府上的山林了。”太郎吉用手指着山林中左边的斜坡说着。 “噢,原来那边就是啊,真是一块好地方啊!” 芳三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并在藤代身后说着。他们三个并排着站在山顶上。 “这里的阳光和水分都很好,坡度也不是很大,这样的林场一定能出很多的木材。” 芳三郎说这话是想从太郎吉那里套出木材的价格。 “只知道在山上种树是不能长出好木材的,关键是看山人肯不肯在这上面多下点功夫了。”太郎吉听到他的这句话心里有些不舒服了,转身就从芳三郎身边走了过去。 当他们走到杉木前面的时候,太郎吉就开始用他带来的那把镰刀砍那些挡住去路的山白竹。镰刀磨得很快,所以砍起山白竹来就跟削纸片一样。没有多大工夫,一条山间小路便呈现在眼前。还记得上回来这里的时候,太郎吉也是用这样的方法砍出来一条小路,事隔还不到一个月,那条小路应该还在那里。他们穿过的时候那些山白竹和杂草在他们的膝盖之上。 “上回来的时候不也这样做了一条小路吗?现在怎么没有了?”她站在原地问道。 “那回我们是从对面那条路上过来的,今天走的不是以前那路,方向相反。” “照你的意思,现在我们站的地方跟上回的正好相反了?” 藤代问这话的时候,正在寻找上回的那个界标。大概在那条刚开出来的路的十几米处,就可以看见那个洼地了,太郎吉在那里也停了下来。 “现在的这个位置,就应该算是矢岛商店山林的中心部位了,方圆一共十公顷,我们不可能全都转到。” 在说话的同时,他又把刚才开路的那把镰刀放进腰里。芳三郎站在洼地处,眼睛却向四周观察着。 “那界标在什么地方呢?” 他突然问起。太郎吉转了转眼睛。 “这儿当时就没有界标。怎么了?难道有什么问题吗?”他回答时语气中夹杂着些许不耐烦。 “不是,也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么远的来一次不容易,所以想看看。那回我听矢岛家的大小姐提起过,说她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界标。”他假装不清楚地说着。 “你说的是那个呀,我还有印象,跟我过来吧。” 藤代说完就向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拨开一层又一层的山白竹径自走了进去。脚下的杂草和山白竹的叶子在撕扯着她的裙摆,她不得不把衣服挽起来。她想,站在身后的太郎吉一定正在用一种想杀人的眼光看着她,但是,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顾自己向前走去。当她走到一片不是很密集的树木中间时停了下来。 “舞蹈师,我找到了。” 那是一棵长得很高的树,在树干的六七尺高的地方有一块树皮被砍掉了,上面可以隐约地看到有一些小字。她让芳三郎赶过来看看。 “啊,这难道就是界标吗……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啊!”芳三郎使劲把脸往界标那里靠了靠,“昭和三十二年三月,什么什么的所有林……这么关键的地方竟然让人销毁了,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他装着很吃惊地说道。 “不是,那些字本来就不怎么清楚,不过上面写的确实是矢岛家的山林。可能是有些人在恶作剧,还有可能是雨把那行字给冲掉了。” “是吗?听起来让人不太相信,也许是某些人故意把这些界标弄成这样的,我倒是从一个熟悉山林的朋友那里听他说起过这样的事情……”他故意在吊人的胃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刚说完,太郎吉眼睛里就射出可怕的光。芳三郎却满不在乎地看着太郎吉那早已变形的脸。 “这个还不简单吗,有的只留下山地的所有权,把砍伐权卖给别人,这样挨着这片山林的一些山林主就会占有这块地方,然后再种树,如果这样任其发展下去,过个十年八年的,那块地方就成了别人的了,到时候他们就会把森林法充分利用起来。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里外勾结,在界标上做些手脚让人看不清,再让别人把树种过来,这样两个人就可以把那些部分私吞了……像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过……”他还是故意把那些话说得那么不清不楚。 “看来对山林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呢!上回来的时候我就发觉大小姐知道的山林方面的事情不少,敢情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啊!”这时,看山人的心里又对芳三郎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不过你大可放心,你担心的那些事情,这片山林的所有权、砍伐权都在山林登记处记着呢,你要是再不放心的话去那边查一下不就可以了嘛。”太郎吉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很利索。 “那么这片山林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砍伐呢?”听到这里藤代插了一句。 “怎么?你想把这儿的木材都伐了……”太郎吉闻言色变。 “山林是我家的,想什么时候伐还要通过别人允许吗? 还是会招来什么麻烦?” “不,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只是这么一大片林子总不能说砍就砍吧,再说,现在也不是砍伐的最好时机呀。” “什么?你再说一遍?春季树木的水分不是最多的吗,不趁现在砍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藤代紧跟着追问道。 “今年三月的时候山上还有积雪呢,再加上水质的问题,所以树木生长得也不是很好,如果再等上一年半载,也就是来年春天,那时的情况可就跟现在不一样了,而且树皮也能扒得干干净净,卖的价钱也会高出许多。” “那个时候一石能卖到多少钱?”芳三郎趁机问道。 “如果要今年伐下来的话,估计每石也只能卖到一千五百块左右,如果明年再砍呢,每石就能卖上两千左右。木材这种东西,该伐的时候成色跟不该砍伐时候的成色差距可大着呢。我是不可能骗你们的,关于这方面,还是应该多听取看山人的意见。如果一意孤行的话,就算是请伐木工他们也可能会把每根木头少伐出一尺,一公顷就差出四百多石呢,这不亏大了吗?”他冷笑着说道。 “看山人,不是还有另一片山林吗?” “噢,那一片啊……” “对呀,上回我们来的时候宇市还对着那片山林说长得好极了呢,面积也应该有十公顷吧?” 藤代问道。太郎吉眼睛转了转。2 “你说的应该就是山峰下面那片山林,如果要从这直接过去的话要走两里路,女人根本就不可能上去,你看看现在这天气好像要变,等些日子再领你过去,你看怎么样?” “还要等些日子?这回过来我就是为了看那片林子的,女人能不能爬上去你就别操心了,只管带着我们去就行了。”她好像是在跟太郎吉下达命令似的。 “怎么,你今天非要去看看那片林子吗?” 太郎吉用闷闷的声音问着。藤代极为肯定地点点头。他向四下看了看。 “那行,跟我来吧。”边说着,他就抬腿向前走去。 大约走了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还没有看到那片林子,这时从深谷里飘出来许多浓雾,而且越积越多。大量的白雾从山谷中涌了上来,再加上刮来的轻风,看上去就像一条流水,在顷刻间包围了山峰,山谷也消失在其中,眼前所能见到的好像是一个巨大的乳白色的屏风。 看山人总是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再从雾的断层向对面的山谷望去,也会判断一下雾的流向。看到这些时,藤代又想起刚才她说要看另一片山林的时候,看山人以女人爬不上去来当借口而不想带他们去,同意了以后又环顾四周像是在查看什么。在一个月以前第一次到这的时候,宇市也是以还有两里山路的原因百般阻挠。难道真的是因为山路的崎岖才不想让她们去,还是另有什么不能让她们知道的事情?想到这里,她对看山人也产生了怀疑。芳三郎这时心里想的也是同样的问题,刚开始上山的时候他还轻松地聊着天,而现在却不吭声了,只是跟在藤代的身后向前走着。 “看山人!”芳三郎大声地叫了一下。 “啊!什么事?” 在前面带路的太郎吉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着芳三郎。芳三郎掏出一个白色的手绢把眼镜上的雾气擦干净。向看山人走了过去。 “你能确定我们走的这条路是对的吗?”说着,他把地图从兜里拿了出来。 “那是什么?”看山人的眼里放出犀利的光芒。 “五万分之一的陆地测量图,如果照这上面来看的话,刚才看的那片林子在鹫家谷东北面一里半的地方,下一片林子要是离那有两里的话,也应该在这附近。女人行动再不方便,一里地走一个半小时,现在也该到了。” 芳三郎在山林处用红笔作出了一个记号,又把两片山林之间用红线画了一下,计算着两地的距离和需要的时间。看山人用眼向地图那里看了看: “五万分之一的地图,上边有国家修的公路和县里修的公路,也有三尺多宽的町村公路,如果你要想在上面找到那些看山人和樵夫们走的山路,恐怕不会找到。现在要想用这种地图来测量你家山林那就等于在这儿磨蹭时间呢。不管怎么说,只要一进到山里,你最好相信看山人。我就是把眼睛闭上,也不会走错路的。 刚把话说完,就又转过身向前走去。这样的羊肠小道的两旁杂草丛生,还有白雾在眼前不断地飘动着。现在的风越来越大,还夹着山雾穿行于各个山峰之间。 “看样子好像是要下雨了?”藤代看了看天空问道。 “是啊,看上去像是快要下了,不过也没多大影响!”他也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天色,“接着走吧,前面就是你家那片山林了。” 他伸出手向右面指了指,穿过那层白雾,一片森林隐约可见,不过看得不是很清楚。 “前面的就是吗?” “是,只要再穿过前面这片杉木,那边就是你家林子的边界了。” 悬崖旁边有一条小路,他一边说着一边从那里向左拐去,并给了他们一个示意的眼神,让他们看前面的那片杉木林。 这些巨杉大概有四十年左右了,每个枝干看上去都很苍老,而且树下横七竖八地生长着许多杂草,这样一来就使原本阴暗的树林看上去更加阴森。藤代看着眼前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不禁停了下来。 “想要到我家那片山林必须穿过这片杉木林吗?”她忍不住向看山人问道。 “其实也不是,要是不想从这儿过的话还可以从这片林子旁边绕过去,不过要是那样的话,天也就黑了。” 听完以后,藤代抬起手来看了看表,现在都已经三点多了。 “就从这里穿过去吧。”芳三郎在两个人的身后说道。 进入杉木林里面以后,山路上乱七八糟地堆放着一些被冬天风雪压断的树枝,还有那些从杉树上面掉下来的树皮。每迈出一步,脚都会深深地陷进去。这时,看山人又开始用镰刀铲除杂草,同时也把那些缠在树上的枝蔓震了下来。 越到里面,杉树长得也越茂盛,杂草长得也越高,可以把一个人的下半身埋进去。藤代又把衣服向上挽了挽。走过一片林中的洼地以后,一片垂直生长的大杉树林就呈现在了眼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天突然黑了下了,脚下的杂草还不断地沙沙作响。天空中的雾气加重了,风也越吹越急。顷刻之间,豆大的雨点从空中落了下来,风也在呼啸着,使原本就崎岖的山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杂草随风摇曳着,不时地缠在腿上,从脚下传上来一阵阵凉气。 “舞蹈师,我看还是回去吧!我想我走不动了,而且天还这么冷……” 芳三郎看到藤代浑身打着哆嗦。于是就脱下自己的上衣穿在了藤代的身上,同时还向走在前面的看山人大声喊道: “看山人,现在带着个女人,不能再走下去了,还是往回走吧。”他好像在对看山人发号施令。 “现在都走到这儿了,想要调头往回走还不如快走几步穿过去呢,你们再忍耐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找点能代替雨具的杉树皮来。” 说完这些话,他就开始在树木里来回寻找着。在距他五六米远的一块洼地里,他看见了一些在砍伐时剥下来的杉树皮,他朝那里走了过去,动作熟练地拨开杂草,把那块大概宽一尺、长三尺的杉树皮捡了起来。 “找到了,虽然说不怎么好,但也总比没有强。” 他大声地向他们喊道,并把杉皮披在了藤代的头上。 “我们接着走吧,还跟刚才一样,继续向前!”他的语气很强硬,说着又大步向前走去。 这时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雨好像让风从山谷底下带上来的,横着就打了过来。雷声还在远处轰轰地响着。树林里的树木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豆大的雨点又打在树叶上,时不时还有山谷中传来的雷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可怕的声音。远处的雷声一个接一个,响个没完没了。 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雷声好像是在耳边闪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天空,又突然消失,紧跟着就会传来一阵雷声。刚想把头抬起来的时候,就又有一道闪电出现在上空,跟着就可以听到一阵阵雷鸣。这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让人们更觉得害怕。 “舞蹈师,我害怕!” 这时,藤代就快把身子贴在地上了,而且全身还在不停地颤抖着。芳三郎当即作出了决定,他一把抱住藤代那瑟瑟发抖的身体,跟看山人背道而行走向来时的山路。 “小心!别往那边走!” 看山人伸手就把芳三郎的肩抓住了,用最大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吼着,两眼还发出两道吓人的光。 “啊!” 藤代和芳三郎好像被两道激光刺伤了似的,发出恐怖的叫声,他们为了躲开看山人,同时栽倒在那高高的杂草丛中。 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窜遍了全身,再接下来眼睛就开始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