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这里的女人有着无法想象的可怕,她感觉一阵阴风吹来。“只有我和她们是不一样的……”她自言自语着,离开了走廊,又返回客厅。 京雅堂看见雏子回来了,立刻放下手中的算盘,走过来说: “所有东西的价格终于都已经估算出来了,现在我给您详细地汇报一下吧。”说着,他拿过来一个本子,翻开要念的那一页,“先从茶具方面开始吧,京都烧里铭黄鹤楼价值二百三十万,茂三茶碗价值九十五万,斗斗屋价值一百一十万,黑织部梅彩图价值六十万,黄濑户筒价值一百万……每一件东西的具体价格,您过会儿再看一下。茶具方面中的茶壶、茶碗、茶罐、水壶、锅、香盒等加起来价值五千一百万;色纸、挂轴等这类东西加一起值一千四百八十万;除此之外,还有插花的用具、纸张、钵类、屏风、砚台等一共值六百五十万。把这所有的合起来总价值为七千二百三十万。不过,这些数字并不能准确的、永远代表某样东西的价值,它只是估算出来的结果,如果真到了想要卖出去的时候,价格肯定会有一些偏差,那就需要重新估价了,到时候还请您再次把任务交给我们。” 说着,他把制作好的价格表拿给雏子看。雏子接过来挨个地看着上面记录的物品名及其具体价格。那些一连串的数字在她看来有些复杂,不禁开始眼花缭乱起来。跳过所有这些物品的名称与价格,最后隔了一行写着一个总数:七千二百三十万元。这时,她想起了刚才宇市帮她计算出来的股票的价格,加在一起是九千六百三十万。这就是父亲留给她的遗产的价值。 京雅堂走了,随后,雏子也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家门。几个女佣为她手忙脚乱的举动感到惊奇,竟然连晚饭都没有时间吃。雏子告诉他们是去参加烹饪学校的聚会,而实际上是去了今桥那里的姨母家。 姨母和往常一样已经到大门口来等候了,接到雏子后两人往回走着。刚刚走到狭长的走廊时迈着小步的姨母便停下了脚步,把嘴凑到雏子的耳边急不可耐地问: “结果怎么样?还算理想吧?”她故意压低声音。 “幸好你给我推荐京雅堂过去,现在已经都弄完了。”雏子回答说。 “那我就放心了。京雅堂这个人性格不错,也没什么脾气,而且还很有能力,他的表现挺好的吧?平时,有事没事都会过来。” 说着话,掀开挂有“矢岛中”字样的门帘,走进会客室。打开两扇门,只见两个分别有十张草席和六张草席那么大的房间里,放着神代杉木茶几,茶几上面已经摆好了各种美味,姨母和母亲一样是个在饮食方面很讲究的人。看样子,今天这顿晚饭,为了她的到来,姨母早有安排。 “姨父去哪里了?” “他呀,可能又去参加聚会了,应该是那个同行业工会。” 听上去好像带有很重的蔑视,就像是说起了不好好干活,出去玩的手下人一样。说完,她坐在了雏子对面。 “那就是说,在清查的时候没有碰到什么不顺利的事?” 雏子从桌子上拿起一双筷子,回答: “正在清查的时候,姐姐突然回去了,她把里面属于她的东西都搬走了。” “属于她的,搬走了……” “嗯,一套野外饮茶的茶具,让阿清搬走的,说是妈妈在世的时候送给她的嫁妆。当时京雅堂也在场。” “噢,野外饮茶的茶具……”姨母自语着不由得停下了筷子,突然又抬起眼睛,“不对啊,那套茶具在矢岛家众多的茶具里算是上品了,它的价值少说也得两三百万。你姐姐出嫁后又回来,这样就没有权利随便拿走自己用了。我在分家的时候,就什么都没给我,那也不能想拿就能拿走的啊……” 听到这儿,雏子顿时一惊。 “什么?可我怎么听说在分家的时候,姨母也从库房里藏有的古物中分到了一点古董呢……” “这是谁在背后乱说的?” “宇市先生说的。在账本上有很多藏品的名称都被墨笔画掉了,他说那是几代以来,出嫁或者分家的时候让她们带走的。宇市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 姨母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所说的古董,不知道是针对什么来讲的。别人在出嫁或分家的时候有什么,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我那时候,没分到什么古董,仅仅给了一些轴画之类的东西,就挂在后面。” 正说着,姨母转身看了看挂在客厅墙壁上的一幅水墨山水图,接着说: “这是常信的水墨画,没什么价值,分家的时候只当是纪念品给我了,滕代得到的可就不同了,那套茶具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古董。”她显然有些不平衡,“这些都是老黄历了,以后再说吧,你们今天估算出来那些股票和古董价值多少钱?”姨母那想快点知道答案的心思已经从眼睛的神色里充分地显露出来。 “股票价值两千四百万,而古董被估算为七千二百三十万,加起来总共是九千六百三十万。” 雏子说出了它们分别的价值又说出了总价值。姨母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没有说比她想象中的要多还是少,只是默默地思考着什么,一分钟过后,她突然抬起头问: “那幅雪村的瀑布山水图,估算的是多少钱?” “嗯?雪村的瀑布山水……” 雏子是一个从不过问书画以及古董的人,姨母突然这么一问,使她糊涂起来,搞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 “雏子,你把价格表带身上了吗?如果带着的话,拿出来看看,那样不就知道了吗?” 雏子来的时候并没有把价格表放下,此时就装在手提包里。她从里面取出京雅堂制定好的那张价格表,找到了有关轴画类的那一页,但是看了半天并没有发现什么雪村的瀑布山水图。 “价格表上没有写啊,该不会是您记错了吧?” 说着,把打开着的那页价格表放到了姨母面前。姨母的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一点一点地仔细查找着,待看完后,用极认真的态度对雏子说: “以前确实有一张雪村的瀑布山水图,它和你姐姐拿走的那套野外饮茶的茶具一样,都在矢岛家众多古董中位居前十位。可是,为什么现在却没有了呢?真是奇怪! 到底是谁拿走了呢?等家庭会的时候,你必须好好查查,如果查不出来就不同意继承这份遗产。” 姨母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动都不动,不知道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臭水沟里散发出来的气味真是让人作呕,这里的水都是从一家工厂里面排放出来的,要想尽快逃离不再闻这种恶臭的味道,必须从低矮的屋檐下穿过毛穴町的一角,沿着这条水沟往前走一段距离,越过一个上坡路就可以了。 宇市提着皮包很小心地向前走着,因为早上出门时刚换了一双新木屐,很怕这么一来会把它弄得脏兮兮的。一步一选择地终于走过了水沟,来到一片低洼的草地上,这里最有特点的地方就是晒着很多棉布,看上去就像白色起伏不平的波浪。他并没有靠近,而是走进了旁边的一家晾晒厂。 这家工厂的名字叫和田甚晾晒厂,外面用一堵厚厚的旧围墙包围着,推开那扇玻璃门,瞬间就有一股刺人的味道冲进鼻孔,那正是苏打水味儿。石灰地上的几口大锅里正用苏打水煮着棉布,凡是煮好了的棉布都要拿到旁边的水泥槽上和瓦上用干净的水再冲洗几遍,此时,在水槽的旁边已经堆放了一些洗过的棉布。 十五六个穿着长胶靴、戴着胶手套的工人正在忙碌着。 “打扰一下,请问,和田甚先生在吗?” 宇市向他们询问这家工厂的主人。听到有陌生人在说话,他们都抬起脑袋望向宇市,其中的一个人将头转向里面的一间屋子,喊道: “厂长!外面有人找你。” 紧接着,一声回应从屋子里传来。随后便是开门的声音,一个留着平头的人向外探了探脑袋,他就是和田甚。当看到正站在门口的宇市时,便急忙走出来眉开眼笑地说道: “哎呀!哎呀!原来是矢岛商店的大管家啊,请进,快请进。” 宇市跟他来到了泥灰地旁边的一间六张草席大小的房间里,这里既是办公室也是会客室。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两张办公桌和两把三角椅。透过窗外,只见一名工人正推着一车用完了的硫酸瓶,这样的风景恐怕心情再好的人也会顿时变得沮丧起来。 招呼宇市坐下后,和田甚坐在了对面。 “承蒙您的照顾,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仅仅给府上供应晾晒物,就已经让我们忙个不停了。再次感谢你,谢谢……” 和田甚紧张地搓着手,身体离开座位向宇市点了一下头,接着说: “不知道今天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麻烦您亲自跑过来一趟,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小厂一定在短时间内登门服务……” 矢岛布店的洗晒工作很久以前就全部交给和田甚操办了,所以为了自己的生意,在宇市面前不得不多献些殷勤。然而宇市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沉默,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烟刚抽出一支,依然不知如何是好的和田甚便急忙拿出自己的烟,微笑着递了上去。这是一支“和平”牌香烟。 “谢谢……” 点燃后宇市深吸了一口,长长地将烟雾从嘴里吐出来,又一声不吭地闷坐在那里。和田甚百思不得其解,观察着他的脸色,忽然像想到什么了似的睁大眼睛。 “噢,应该是为了那件事情吧?那也不用您亲自过来啊,到时候我可以去府上当面交给您。另外,还有什么……”和田甚望着宇市那已经散发出光芒的细小的眼睛,小声地说。 “没错,就是为那事儿来的,这次比以往提前两天赶出来,我今天就要,做得到吗?” 和田甚不知道该怎么给以合适的回答。 “噢,行。只是提前了两天,不要紧。正好我刚从其他地方收了一部分钱回来,还没来得及去银行呢。”说着话,他从一个破旧的抽屉里拿出了账本,打开摊在桌子上,找到了所要查找的记录,“上个月我们为府上洗晒了三千五百匹布,所以应该退给您七万元,对吧?” 将布店里需要洗晒的机织棉布以五十匹为一捆的量,运送到晾晒厂,让他们给清洗晒干,然后再将布卷起来等着布店来取。洗晒后的棉布和洗晒之前的棉布有一些差别,前者的尺寸比后者的尺寸要长出一些,一丈布长出来的尺寸可以制作一块手帕。言而有信的商店和抱诚守真的洗晒厂,不管晒好后的棉布长出多少,都会不带一点损坏地送还回去。可也有相反的事情,有的狡猾的布店经管人会同洗晒厂的人串通一气,将多余的那部分裁剪下来,这样一匹布就只剩下五丈二尺五寸。他们把裁下来的那部分染上各种颜色,做成日本式手帕,拿出去销售。宇市跟和田甚就是这样,他们在开始合作的时候就已经达成了协议,宇市从每块手帕中提取二十元,上个月洗晒三千五百匹布,所以他得到了七万元。 和田甚将已经数过一次又一次的那沓钱递到宇市面前。宇市接过钱又仔细地数了一遍。他把有些散乱的票子横向、竖向地在桌子上整理了一下,然后拿在手里极为熟练地又数了两遍。其中五千元一张的有四万,一千元一张的有三万,加起来正好是七万。他确信没有问题后,装进了手提包里,又将拉链拉严。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同刚才一样,没有任何表情,只闷闷地说了一句告辞的话,便站起身要走。 “不急,喝杯茶再走也不迟啊……”说完,向着里边喊,让人给上茶。 “不用麻烦了。这钱嘛,我就带走了。” “招待不周,请您见谅。那么,下个月,还请大管家多多关照。” 和田甚点头哈腰地带着僵硬的笑容,把宇市送出了大门口。如果没有为矢岛商店洗晒棉布的这个生意,如果没有宇市,那么他厂子的效益就会明显地下降。 宇市走出和田甚晾晒厂,又来到那个臭水沟前,沿着水沟往车站的方向走去。坐上阪和线公车,行驶到和泉府那站下车。 来到车站,除了停着几辆出租车之外,没有看到等车的人,也许在此之前刚来过一辆公车。宇市撩起衣襟,将右手上的口袋向上提了提,又攥紧了些,看了看左右便离开了车站。 此时已经快要到中午了,强烈的阳光直射在宇市身上,他的额头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刚进入四月,天气就变得这么热,仿佛到了夏天一样。宇市在四周都是田地的小路上走走停停,不断地用手擦拭着流下来的汗水。这样的小路在这样的天气里,给人一种更加干燥的感觉,然而,向那绿色的汪洋——麦田望去,一瞬间就会觉得身体变得凉爽了,轻松了。一路上,总能看到盖成三角形屋顶的房屋,还能听到从路边民房里传出来的“唧唧唧”的响声,那样的房屋就是纺织作坊,那种声音就是织布机的声音。 宇市来到了桑原町,从宽敞的大路上走出来进入一条狭窄的小路,直到路的尽头,便是山德棉布纺织厂,它的屋顶同这里其他纺织作坊一样也被盖成了三角形的模样。这家纺织厂的主人并不叫山德,而叫山野德太郎,从中抽取第一个字和第三个字,形成了工厂的名字。 进入厂内,宇市没同刚才一样向人询问,便直接走了进去,独自推开大门。厂房很大,抬头仰望约有一百坪建筑物的天花板,很多粗壮的横梁被牢牢地安在了上面。七八十台纺织机正在不停地运转,所发出的响声和在路边听到的一样,只不过身在其中,音量便有了天壤之别。他走了进去,这时才清楚地看到,空中到处都飞舞着棉絮,似乎已经将整个人紧紧地包围住。正在机器前紧张工作的女工们,头上都蒙了一条相同的头巾,用来阻挡棉絮的侵袭,但凡是遗漏在外面的头发,都早已被棉絮染成了白色,如同落上了一层霜。她们见来人是宇市,都时不时地用惊讶的眼神看看他,宇市本想过去打声招呼,但是机器的响声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近距离说话如果不大声喊出来,对方也很难听清说的是什么。所以他就这样穿过了车间,离开嘈杂的环境来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办公室,推门走了进去。6 坐在里面的工厂的主人——山野德太郎见他走进来,赶忙站起身。 “哎呀,是矢岛商店的大管家啊,你突然一开门把我吓了一哆嗦……是不是有事情啊?” 这个人身体很瘦,皮肤较黑,先发了一下受惊吓后的牢骚,又觉得不对劲,马上改口小心谨慎地问。然而宇市还是和往常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事,刚才去了趟洗晒厂,顺便过来你这边看看。” “够您劳累的了。那我们中午一起去喝杯酒怎么样?车站那边有小饭馆,一会儿坐我们厂的三轮摩托车去。”他马上邀请宇市一起吃饭。 “过会儿再说吧,先带我去看一下织出来的棉布。” “什么?织出来的棉布……”山野顿时觉得有些尴尬,“噢,是。那,那就请吧!” 走出办公室,两人向与车间正好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一间仓库里。 打开仓库的门,里面是一片昏暗,但依然可以看到一堆一堆的棉布在地上放着,每一堆是五十匹。宇市随便从里面抽出来了一捆,大约有五六匹,抱到门口,借着外面的光线仔细地看着,同时用两手拽了拽。制作棉布时的用纱量是有规定的,每一寸棉布横向应该有六十五根纱,纵向应该有六十九根纱,但有的人为了利益就会偷工减料,要么减少纱的数量,要么用一些质量差的纱来滥竽充数。当然,从棉布中检查根数确实有些难度,尤其是少放两三根的时候,用肉眼看,是看不出什么结果来的,不过,要想查看纱的用量与质量是否合格,就要选择布头那里。此时,宇市正在一点一点地、仔细地查看着其用量与质量符合不符合标准,那张脸和那块布几乎要零距离接触了。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查出了问题。 “山野君,你看看布上的断头,就跟下雨天汽车压水坑溅到衣服上的泥点子一样多,这样能交差吗?” 他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站在旁边的山野德太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噢,那个啊!就这一匹是这样的,不知道怎么给弄一起了。再说,那么多匹布里出现一两匹次品,也算是正常现象啊,我立刻把它换掉不就行了。” “你确认,除此之外,别的布匹没有存在问题?”宇市有些不放心。 “哈哈哈,你是越来越厉害了。放心,我对谁也不敢对大管家您那样啊,又不是说给你一批次货我就能得到什么好处,那样做只会让您不再订我的货,这不成了我自己害自己吗?”山野说笑了半天,突然认真起来,靠近宇市,压低声音,说:“今天,您准备订多少货?” “什么?你说什么?吃饭啊?那好吧,就在你这吃了。” 宇市的耳朵一下子又听不见了,声东击西地回答着。山野愣在那里看着他的脸,耸耸肩,无奈地说: “噢,是啊,快到吃饭的时间了,还有六十分钟,我的肚子都咕咕叫了。” 说完,他们把东西放回仓库,出来后走到前面的一块空地上,山野骑上了三轮摩托车,宇市跟着坐了上去。 “大管家,你害怕吗?我看你还是不要坐在旁边,坐后面吧,这样可以攥住货架子,要安全很多。” 宇市按他的话在后面坐了下来。三轮摩托车在山野的驾驶下一路飞驰着,似乎在向宇市炫耀自己的驾车技术。车的速度加上田地间小路的凹凸不平,使得宇市身上的所有肌肉都绷了起来,两腿将装有现金的小包紧紧地夹住,两手将车上的货架死死地抓牢。身后留下一团快速扬起的尘雾。 站前繁华的大街人来车往,山野一下子减慢了速度,在一家看上去很小,但却很干净的饭馆前停了下来。过了好长时间,宇市的腰都不能直挺起来,由于来的路上车子又是摇又是颠,很是厉害,使他那用力保持的姿势变得僵硬了,而且脸上的灰尘已经落了一层。山野来到后面的货架旁,把门打开,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舒展了一下筋骨,下了车。 走进饭馆,选择了二楼,山野请宇市坐在了上座,而自己则坐在了下座,他的言行举止和在摩托车上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我先为您满上,请。”他为宇市倒了满满一杯酒,“大管家今天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他关心地问,口气变得有些温顺。 “没有,只是店里遇到了一点小事,所以出来走动走动。” “那就说,以后外面的这些事情都由大管家您一个人管了?”山野小心地试探着。 “没错,以后我只管这一类的事情,好比刚才那样。” 山野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松了口气。 “那就太好了。恕我直言,府上那个上门女婿叫……叫什么我忘了,还比较年轻,有很多事情都不懂。现在这个社会啊,如果不能把方方面面都搞清楚的话,那就很难成大事哦!哈哈哈……来,干一杯。”他笑着献着殷勤,“不过,大管家,刚才在我厂所织的棉布的提成问题上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打算至少给您提一分,争取让您拿到一分五厘的利润,不过,这出厂价格必须尽量往上抬。” “嗯,一分五厘……但是,这也得看从你这里订多少货了。你们一下子给提这么多,如果消息传到别的纺织厂那里,我想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吧!到那时候事情可就不好办了啊!” 宇市话中有话地跟他周旋着,慢慢地夹起一块生鱼片放进嘴里。 “是啊,这种情况……那好,我们再加一分,一匹布给你提二分,你看如何?” “二分……二分,是吧?” 宇市那细小的眼睛再次冒出了金光,接着说: “你们厂的货物我肯定会优先照顾了。” “啊,太谢谢你了。倘若你们矢岛商店给报销的话,我倒愿意再添上点,哈哈哈……来来来,喝!”山野半开玩笑的话中显露出狡猾的一面,他举起酒杯再次劝着酒。 “好了,不能再喝了。等一下还要回店里去呢,如果喝醉了,让别人看见是个大红脸那可不好。谢谢,谢谢你的热情款待。”宇市觉得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没有必要再留下来,便想立即离开。 山野本打算骑三轮摩托车送宇市回大阪,但宇市一想到来时的情景就立刻谢绝了。他走到和泉府车站,坐上了阪和线公交车。 此时的阳光依然很强烈,似乎车上比外面更能体现出来,在公交车开动后,宇市换了个没有阳光照射的位子坐了下来。由于刚刚喝了酒,带着一身酒气回商店总归是不好,他打开了车窗,让酒气散发得快点。迎面吹来一阵清风,宇市不由得张开嘴笑着。所有的事情都在按他的计划顺利地进行着,这让他感到有说不出来的高兴。此时,他只想安心地睡上一觉,将皮包套在脖子上并绕了两圈,搭落在大腿上,呼呼睡去。 宇市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公车已经行驶到天王寺站,他身上的酒气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这时宇市又恢复了平日里那没有表情的面孔,依然弓着背,快步向矢岛商店走去。 撩开门帘,有几个客人在里面高声谈论着,听说话的口音可以断定他们不是本地人。 “大管家,您回来了。”店员们见宇市走进来,异口同声地跟他打招呼。 宇市回应了一声,又向客人真诚地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来到账房,良吉正在那儿焦急地走来走去,像是在特意等他。 “大管家,您去哪儿了?从早上到进门之前都没有看到您,真是让我找得好辛苦啊!”他略带责备的口气说。 “怎么,你有急事找我吗?”坐在金库旁边的宇市问道。 “我原想把进货账和商品账核对核对,但早上查看账本的时候发现了一些问题,怎么想也不明白,所以就打算找你问问。” 他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账本说。宇市往那里扫了一眼,说道: “噢,因为这个啊。这个做法是从矢岛家上几代传下来的,你的岳父——矢岛嘉藏店主也是那么做的。不那么容易弄明白吧,等有时间了我教你。” 听了这句话,良吉的表情顿时变得僵硬了。宇市将“上几代”抬出来压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默不作声。 “今天上午你去什么地方了?”他又想起宇市还没有回答的那个问题。 “离开银行之后,我又去了一趟纺织厂和晾晒厂,看看情况怎样。” “以后,像这类的事情让我来办就行了。” 良吉淡淡地说。宇市用那双周围堆满皱纹的小眼睛凝视了他很久,然后说道: “关于这个,祖上都是这么做的,从来没有一个店主亲自到下面的一些工厂里去商讨生意,一般都是交给大管家来做。不过,如果你真的愿意的话,我会找时间教你关于这里面的一些门路。” 他的话有些大言不惭。说完,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两只细小的眼睛睁大了点,一动不动地望着店里。 “我不在的这会儿时间里,家里边有什么事情吗?”他指的是藤代三姐妹的情况。 “她们今天谁都没有出去,在家待着。” “这么安静啊?”宇市探着头,伸着耳朵,努力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明天就是开第二次家族会的日子。”他的语气甚是奇怪,像是沉思着什么。 第四章1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在玻璃上的时候,女佣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来到客厅了,她们都做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这边的打开了窗子,那边那个则是在擦玻璃,她们穿梭于走廊的各个角落,做起工作来显得非常仔细。也就在这边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有一个地方却是静得让人发毛,那就是中庭西边的千寿、藤代、雏子的房间。今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大日子,因为家族会就要开始了,它在无形中给家里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每个人的心中都夹杂着一丝丝异样,但是却没有人能说上来这是为什么。矢岛家的宅子里被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只有女佣们在各自做着手中的工作。 如果是在以前,宇市来了以后都会先到账房里去转一圈,可是今天他的表现显得有些奇怪,因为他没有去账房,而是直接穿过第二道门,来到内院中。他到这里来有什么事情吗? 走廊是女佣们刚刚打扫过的,而且不难看出她们费了不少的时间,因为上面还发着黑光,两只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响声,如果不小心的话还可能滑倒。宇市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他的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一个多月了吧,他心里想着。当他走进正房客厅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那扇窗户,发现它已经被打开了。他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扭头看了一眼西厅那边,女佣人阿清正在做着打扫,还有几个佣人正在帮忙。她们好像是在为家族会做准备。阿清正在擦拭香台,那些供器已经摆放在佛坛里面了,香台也放在了经文桌上,用来开会的场地也已经收拾好了,看上去她们似乎做得不错。 大管家提早的到来让阿清感到有些吃惊,她急忙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过去跟他打招呼。而且她还想请教他一个问题。 “早上好,大管家。您来得真巧,我想请教一下您看会议的椅子该怎么放啊?”这是让阿清感到为难的事情。正好大管家来了就可以解决了。 宇市用眼把客厅扫了一下,把手指向佛坛的方向说道: “看见没有,那儿,佛坛的正面,把茶几放过去。然后再放两把椅子在左边,今桥那边的姨母和她的丈夫坐在那;让大小姐、二小姐和她丈夫坐在他们的对面;至于三小姐嘛,就坐在她姨父的旁边好了;我就坐在最下边的位置。” “家族会真的能按计划进行下去吗?” 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阿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半信半疑的表情。其实她为此操心也是人之常情,因为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可是藤代她们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当初把会议定在了十点左右,现在表上的指针都指向九点多钟了,也难怪阿清会问这样的问题。 “是的,当然会按照规定的计划进行,这件事情是任何人都不能轻易改变的。还有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把这屋子打扫干净。” 宇市点了点头,并吩咐了她几句,转身就向屋外走去。可他好像也在担心着什么,当他走到正房的拐角处时,一个空间进入了他的视线,同时也让他停下了脚步。是中庭,还有藤代、千寿、雏子她们姐妹三人的房间。清晨的阳光从窗子外面射进来,暖洋洋的,就连院子里的树叶都伸展开来,随风轻摆着。可是为什么屋子里却让人感到一丝丝的寒意呢?他看到三位小姐的窗户都紧闭着,而且走廊里静得连掉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这种情况是以前没有发生过的,让宇市的心里感到有些吃惊,在穿过走廊的时候,他故意把每一步都走得很重,让地板发出“吱吱”的声音。当他走到藤代的门前时停下了脚步。 “早上好,我是宇市,现在进去方便吗?” 他站在门口跟屋里的人打着招呼,没过几分钟就听到里面的人回答他说: “哦,进来吧。” 藤代作出了这样简单的回答。他推开门看见的一幕是:一个梳妆台摆放在十张草席那么大的房屋正中间,一大堆做工精良的服装在床上乱七八糟地放着。而藤代则是坐在梳妆台的前面,看起来好像遇到了让她心烦的事情。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宇市站在门口看到这种情况以后立刻意识到应该退出屋去。 “没关系的,离开会的时间还早呢,我只是想把这些衣服都拿出来看看哪件合适而已。” 说着,她从所有的衣服中挑出来一件丝线花纹和服,是草芽色的,让人看上去很清爽。她把衣服披在肩上,在镜子中上下打量着: “这件怎么样啊?我想这件衣服在今天这种场合穿是再合适不过了。” 藤代把那件草芽翠绿色衣服往身上一披,而在这件衣服的后面则是银色的丝线绣着“家徽”。 “对于这些女士的衣服嘛,我这个老头子可没有深究过。今天的会虽然是家族会,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只邀请了今桥那边的姨母夫妇参加,至于穿着方面,我想也没什么特殊的要求,随便一些也是可以的……” 当听完宇市说的这番话以后,藤代的心情显得有些激动,她顺手把衣服披在了身上,转过身来对着他说道: “虽然说在会议当中没有外人的参加,可是这毕竟是我父亲遗嘱上所提到的分配遗产的日子,我想今天的会议将会起着一个转折作用,它可能成为一个让矢岛家的历史有着关键性转变的会议。对于别人怎样看待这一天并不重要,但是对于身为大女儿的我来说是相当重要的,所以我愿意穿戴有矢岛家家徽的衣服。也许这也是我的一种特殊的爱好吧。” 在宇市看来,藤代完全沉浸在那件绣着家徽的衣服里了,而且在她说话时他还觉得她是在自我欣赏,让他想不透。整个房间的空气跟着紧张起来。于是,他稍稍地移动着身子,想要离开。 “好了,我想时间也快差不多了,请您换好衣服后到客厅里来。我先出去了。” 说完,他径自离开了藤代的房间,沿着走廊走到下一个房门口,千寿的房间。他还像刚才跟里面的人那样打了个招呼。 “请进……”里面传来的是千寿低沉的声音。 宇市推门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良吉的身影,可能是两个人走岔了吧。这间屋子的摆设和藤代的不太一样,里面铺着花席子,而席子上面则放着青瓷的插花瓶,千寿正在那里专心致志地插花。那些花是紫色的,而且是从根部到枝头全部都是,看上去仿佛充满了沉静的气质。那些枝头上的一些黄色的小叶子,都弯曲着,显得非常有趣。现在的千寿看上去是那么地安静。 “是宇市先生啊,找我有什么事吗?”千寿放下手里正在摆弄着的花花草草,转过头来笑着对宇市说。在他的印象里,千寿总是喜欢静静地笑,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不,没什么事儿,只是我看开会的时间马上就快到了,有点放心不下,所以才过来看看……” “是这样呀,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放心吧,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过去。” 千寿总是让人这么放心,宇市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并没有穿那种看上去很华丽的服饰,只穿了一件绛紫色和服,并扎了一条朱红色的腰带。面部上了一层淡妆,看上去很朴素,在那里静静地插着花。 “看起来你们几个当中还是你的心里比较清闲。” “其实也不是这样,现在乱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把时间放在这些花草上,也许它们可以给那颗躁动的心解除一些烦恼,并让它保持一丝安静,你说呢?” 只听“啪”的一声,是千寿把金叶的下枝剪了下来,也许是因为她并不喜欢它的下枝吧,然后又把修整好的插在了花瓶里。 宇市看了看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退了出来。他要进的最后一个房间是雏子的。虽然窗户是关着的,可是却能从走廊的拉门中看到屋里的情形,因为拉门是开着的。 这个典型的日本式房间里铺着大红色的地毯,还放着几把交椅。红色代表热情,可能是她的性格才让她选择的这个颜色吧。雏子坐地上的姿势很随意,而且她好像刚才还看过报纸,因为现在报纸还放在她的膝盖上。人现在是在那儿坐着了,可是她的目光却显得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小姐,我可以进去吗?” 宇市从拉门缝中把头探了进去,这一举动好像把雏子吓了一跳,她急忙站起身来,如果这种姿势让其他人看见了,是很不雅观的。她转过身来用很高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