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条狗的名字。」「狗?那个千郎么?」「不是千郎啦,是巴伦。那时候别墅里也养着一条黑色的狼狗哦。那条狗的名字,也叫做巴伦呢。日记里还叙述过千郎被巴伦咬了,受伤了的事情。那不是和现在这里养的那条狗名字一样嘛!你觉得这只是偶然吗?」「不觉得。」我立马回答道,八十年前养的那条狗也是巴伦--甚至也是黑色的狼狗,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偶然啊。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脑袋也不禁发热起来。我想起了在走廊的阴暗处,满脸发青看着我的那些人。肯定会害怕的啊!毕竟有着鬼怪作祟传闻的房子里,竟然发生了同八十年前一样的事情。「但就算如此,我毕竟不可能和麻贵学姐一见钟情的吧?而且这样的话远子学姐就成了叫做『白雪』的那个妖怪了嘛。」我刚说完,脑袋就被咚的敲了一下。「我才不是妖怪啦!」「但是『大小姐』和『学生』是指麻贵学姐和我的话,剩下的角色不就只有妖怪了嘛。」这回又弹了一下我的额头。远子学姐好像非常愤怒的样子,满脸通红的颤抖着。「这才不是开玩笑呢!」啊,感觉有点糟糕了啊。「难道说,我这个可怜又纯情的『文学少女』,会把大家全部杀死,让这间房屋变成一片血海吗?」「嘛,那个当然……」我畏缩的向后退了两步。远子学姐用一只手抱着《夜叉池》的书本,另一只手弯曲着在空中挥舞起来。「竟然把我当成妖怪了!我才不会吃人呢,也不会在池子边拿着活人的断手,满身鲜血出现的,更加不会连着八十年都不断地诅咒作祟什么的啦!难道心叶是用这种眼光看着我的嘛?作为文学少女象征的这黑色长发,在心叶看起来就是白色的嘛?是这样嘛!」「哇哇,把远子学姐当成妖怪的人不是我啦,是麻贵学姐!」不断敲打着我的脑袋的愤怒之拳,马上停了下来。「嗯,全都是那个腹黑女不好。呜呜呜,我绝~~~对不会原谅她的!我一定要揭发麻贵的企图,抓住她的把柄!还要借此一下子让所有借款清零,然后再像她对我的那样对她!这可是决定文艺社未来的战斗哦!」啊啊,又开始一如既往的暴走了。我明明不想再扯上什么怪事了……抓住心情灰暗的我的衣服,「文学少女」干脆的说道。「赶快开始调查吧!心叶也要跟上来哦!」土产店的大叔还记得我们俩。「哟,这不是妖怪小姐和学生先生嘛。」他带着诙谐地笑脸这么和我们打了声招呼。「听说姬仓的别墅里正住着大小姐和一个学生呢。而且还有一个大小姐的朋友什么的女生也一起在,但大家讨论到这个话题的时候总是会说那就是妖怪嘛,然后就一起闹起来了。」大叔边笑着边和我们聊了起来。这时远子学姐马上生起气来了。「好过~~分呐,我才不是妖怪呢!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啦,是如你所见的『文学少女』而已。」真希望她不要在这种地方也这么说……我的脸都有点红起来了。大叔抱歉抱歉的说着,一边递给我们店里卖的团子和茶水。远子学姐虽然吃不出味道……但是她仍旧发挥着她的想象力。「唔,很美味呢。就好像是小林一茶的俳句一样的感觉呢。柔和的竹香飘散开来,馅料也不会太甜,很适合的味道呢。」学姐适当地说着感受,氛围也随之缓和起来。大叔告诉了我们很多村子里关于白雪的传闻。「咳,虽然我现在也觉得妖怪什么的事情根本是不可能的嘛。但当时看到白雪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大小姐跳进池子以后,就出现了一个拿着活人手腕浑身鲜血的怪物这件事你听说过吧?另外还有人看到池子边上站着一个白发女子,有人看到朝着别墅慢慢消失的白发少女之类的传闻。而且工事关系者的家里,经常会在半夜听到有人敲打窗户的声音,往那边一看的话,就会发现一个长发遮脸的少女在看着这边,还有那个怪物其实叫做白雪……还不停说着憎恨秋良先生的话啊……这种传闻一直很多的。」远子学姐好像有点害怕的样子紧紧抓住了我的衣服。「姬仓家本家那边自从大小姐死了以后也一直持续着不幸的样子。别墅那边有个小祠堂的对吧,传说大小姐就在那下面沉睡着呢,不是埋在家族的墓地里,而是埋在那种地方,就是为了防止妖怪的作祟吧。」鱼谷小姐双手合十的那个祠堂,原来是百合的墓地。「开发的事情,从五十年前起就一直被提出来了,但每次都会有白雪出来作祟,都发生了很大的骚动。特别是五十年前发生的那场大火灾。」大叔的身体轻轻震动了一下。「别墅突然出现了火情,就连当时住在那里的姬仓家的家主都差点死在了里面呢。火灾的原因结果还是没有查明,果然还是白雪的作祟吧,村里人都这么说的。」我想起了外观不太平衡的那座大屋的样子。那是因为火灾之后把被烧毁的地方修理过的结果吧。既然是距今五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那么当时差点死掉的家主,就是麻贵的祖父或者曾祖父了吧。「嘛,从最初的事件以来也已经过了八十来年了,我们也不至于再那么害怕作祟的事情了。但是对于在别墅里被杀掉的那些人的子孙来说……这还是很难忘记的事情吧。」大叔微微皱了皱眉头,轻声说着。「因为这里只是个很小的村子,事件之后,只要是那个妖怪别墅的关系者,到了哪里都有很多他们的传闻呢,那肯定是很令人讨厌的记忆吧。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他们直到现在也与其他的居民们有一定程度的疏离感。虽然还不至于和村子分裂,但那也是种微妙的立场吧。」那些死去人们的家属,明明应该是被害者……我不由得这么想着。不过,也正因为是如此封闭的地域,才会使「白雪」这种东西得以继续生存下去吧。远子学姐继续问了下去。「我们能够找那些子孙们问点东西么?」随即,大叔说出了让我们震惊的事实。「他们就是那些在小姐你们住宿的那个别墅里工作的人哦。管家、庭师、家政妇、料理人、还有使唤人--和八十年前几乎一样。」远子学姐睁圆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心脏也像是瞬间停止了跳动。麻贵学姐准备好的东西,还不止「大小姐」「学生」「妖怪」和「狗」而已么!连佣人都和八十年前相同!而且,那些人还都是当时被害者的子孙!?就好像脖子上抵着冰块一样的寒气流窜着,汗毛都竖了起来。麻贵学街到底想要做什么事情啊!远子学姐用僵硬的表情继续问着。「那栋房子里还有个叫作纱代的小孩子吧,她也是被害人的子孙么?」「她也是的哦。她的祖母寻子小姐当时也在姬仓家工作的。那个孩子在学校也因为妖怪附身的话题而一直被人欺负呢,好像不怎么想上学的样子。她母亲也是高龄出产的缘故,在那孩子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她一直是由寻子小姐带大的,而到了寻子小姐也去世了之后,那孩子就更加不与别人交流了,几乎和谁都不再说话了的……」远子学姐突然插了进来。「请稍微等一下,小纱代的祖母当时在那间屋子里工作的话,不是应该在八十年前就去世了嘛?」对啊!不是说用人全都被杀死了嘛!?「我想你们应该听说过尸体算上大小姐的话一共有六具的事情吧。」「唔--大小姐、管家、庭师、家政妇、料理人--」大叔掰着手指数了起来,笑了笑。「啊啊,还有一个是狗呢,好像是从嘴里吐着泡泡死掉了的样子。」狗?那么还剩下的就是使唤人咯。「寻子小姐在事件发生的那个晚上正好回到自己家里去了。然后第二天早上过去的时候,就发现了那片血海了……」「小纱代的祖母,就是第一发现人么?」「啊啊,那时候大概只有八岁左右的样子,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店主大叔很悲痛的样子摇了摇头。我想象着呈现在八岁少女眼前的地狱图景,背后涌起了一股寒气。飞溅在地板和墙壁上的,红黑色的血迹。还有飘散着的腥臭味,以及碎裂的、爆炸的、贯穿的五具尸体。少女到底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看着那幅画面的呢?那肯定是足以让她的精深崩坏的可怕冲击吧。远子学姐的脸色也有点发青。「但是最最坏的那个,还是扔下大小姐一个人离开的那男人呢。要是那个家伙没有离开的话,大小姐也不会那样死去了吧。反正巫女啊疗养啊什么的事情都只是要面子而已吧,好像大小姐在本家那边非常被嫌弃的样子,要是两人结婚了的话就好了。」「非常被嫌弃?这是怎么回事啊?」我这么问着的时候,大叔露出了不小心说了麻烦的事情的表情。「啊,那个……在那种时代里,年轻的姑娘一个人在这种深山的屋子里和家族分开住的事情很少的,不由就让人想到是不是有那方便的原因啦。」我和大叔对话的时候,远子学姐把食指抵在了嘴唇上,陷入了思考。「……」走出了那家店,远子学姐又握住了我上衣的衣摆。「哪,心叶,我们去池子那边看看吧?」她的眼中透出了决意。我想起了鱼谷小姐告诫我池子那边是很危险的,脑中的警报响了起来。但是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也不是不能去吧。再说就算只有远子学姐一个人,她也一定会去的。我放弃了思考,回答了声「好的」。那个池子就在大屋附近的位置。在浓得呛人的大地青草的香味之中,我们两在满是草木的道路上前进着,视界突然间变得开阔了起来。在凹凸不平的树木间,在到处缠绕的常春藤之间,有着一片平静深沉的水面。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加宽广一些,与其说是池子还不如说是小湖更好些。对面的岸边稍微高出了水面,但是这边却是生长着水草的普通湖际。我和远子学姐并肩站着,眺望着水面。「这里就是住着妖怪的地方呢。」「不要用那种说法啦。」「百合就是跳入了这个池中吧。」「最、最好也不要这么说啦。」「为什么?」远子学姐的脸颊微红,视线也投向下方,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因为,那个……要是提起已经死了的人的事情,他的幽灵就会出来的吧?当、当然我是不相信那种迷信的啦。」要是不信的话,为什么眼神还要到处漂移,还略微有点要哭出来的样子呢。这样下去真的能好好调查么。嘛,远子学姐能够安静的呆着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沐浴在林间洒下的阳光中,池水也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在附近的枝头上,有只小鸟用可爱的声音鸣叫着。杂草上也有各种虫子飞舞,空气也凉凉的让人有种舒服的感觉,让人难以相信这里住着妖怪,如此平静的风景。「白雪」真的存在么?披着长长的白发,混身都是鲜血的少女--她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什么东西呢?至今都还在村子里徘徊,呼喊着秋良的名字,那是真实的么?在百合的日记里,好像她十分害怕着白雪。「远子学姐,能够继续告诉我后面部分的日记么?秋良到这里来了以后,两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远子学姐仍旧望着池子,用好像在讲述遥远的故事一样的语气静静的说道。「百合对秋良说了,『这本书是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一本书,上面还写着父亲给我的赠言,非常抱歉,我不能把它交给你。』秋良为了说服百合把这本书给他,就作为客人暂时留在了别墅里。」「然后呢?」「后来那两个人之间度过了一段如同小说故事一般的时间。就像是故事本身一样呢……就像在《夜叉池》中,晃曾经对他的朋友说过的一样……」这么说着,远子学姐颂起了《夜叉池》的台词。「『你要是继续呆在这里的话,也会成为故事中的人物吧……但我已经成为了更上一层的,成为了故事本身了。』--就像书中说的……」远子学姐的双眼中闪烁着爱怜的光芒,她用温暖的声音继续说着日记里百合的语言。就好像是百合本人在诉说着一样,轻轻地,温柔的声音。『我第一次喜欢上了一个人。不,光这么说还不够,我肯定已经爱上他了。我已经爱上了秋良先生。啊啊,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身上也会发生这些事情呢。至今为止我一直憧憬着书中的世界,而现在我正存在于那个世界之中。』『因为母亲刚刚去世,秋良先生看起来总是有点落寞,有点悲伤,好像受了很深的打击。他在大学里也经历了让人讨厌的事情,变得不能够相信别人了。他把他怀抱着的舍弃了一切的心情,寂寞地说给了我听。秋良先生真的好可怜。我真想代替她母亲紧紧的抱住他。』『我真的太爱秋良先生了。我喜欢他前额头上散乱的短发。我喜欢他读着格蒂和席拉的原着时发出的低沉声音。我喜欢他穿着单衣的样子。我喜欢他细细的眉毛。我喜欢他薄薄的嘴唇。我最最喜欢他像是小孩子一样无邪的笑容。向那彼方--向那彼方--如果能和你一起去到那里该有么美妙啊。』『我每次陷入思考的时候,或者是非常害羞的时候,就会用手指摸一摸耳朵。「那是你的习惯么?」秋良用可爱的让我难以忍受的深深的眼神看着我,温柔的说着,还轻轻碰了碰我的耳朵,我的脸颊马上热了起来。』『请让这个故事,永远的持续下去吧。我会遵守那个「约定」的。所以,请让我和秋良永远在一起吧--』百合的话语和思念通过远子学姐的声音传了出来,又渐渐被周围的宁静所吞没。远子学姐闭上了眼睛,微微笑着。这究竟是多么天真烂漫的恋情啊。这究竟是多么幸福的恋情啊。就如同故事一般--只存在于梦境之中那样--如此美丽的,温柔的,让人爱怜的恋情。吹过的微风,轻轻摇动着远子学姐长长的三股辫和纯白色的连衣裙。从树林间透出来的清澈阳光沐浴在远子学姐纤细的身体上。那如同百合的灵魂附身了的姿态,让我不禁心跳加速起来,就好像我自己变成了秋良,看着远子学姐姿态的百合一样的奇怪感觉。胸口好痛。百合,真的非常可爱。远子学姐继续说着百合的故事。她的表情渐渐变得哀伤起来,眉头也微微皱起,像是做梦一般闭着的眼睛缓缓地张开了。『和秋良一起到池边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在晚上外出。以前都是在白天去的池子。因为,晚上的话白雪或许会出现的样子。秋良先生对我说了,有他在的话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哦,还一直牵着我的手。在月光下的湖边,我知道白雪就在一旁在看着我通红的脸颊,我心跳都快要停止了,虽然心里害怕的不得了,但是我一直没有放开紧握的手。反而更加用力的握了回去。你怎么了么?秋良先生这么问了我。虽然好幸福但是又好害怕,回到家里之后,我抱着千郎哭了起来。』沉默突然降临。远子学姐闭紧了嘴唇,用忧郁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脚边。「……」我想起了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在黎明时刻的亮光中看见的远子学姐寂寞的表情。现在的远子学姐和那时候的表情完全一样。放在膝盖上的古旧日记本。红色的抚子花。呼吸都好像要痛苦起来,喉咙也像是被勒紧了一样。「……在那之后,秋良的朋友就从东京过来迎接他了。好像通过教授的推荐,决定要去德国公费留学了,秋良就突然回到东京去了。」远子学姐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轻轻说出的这段话语,让我的身体瞬间凉了下来。秋良离开了。百合选择了死亡,而白雪进行了复仇。沉默又持续了一会儿,远子学姐继续用淡淡的声音说着。「心叶,你知道『镜花水月』这个单词么?写作镜、花、水、月的。」「不知道。」远子学姐把眼神投向了静静摇动着的水面。「映在镜子中的花,浮在水面上的月,都是看上去美丽,但无法碰触到的东西呢……是用来比喻如同梦境一般的幻影哦……泉镜花这个笔名,也是他的师傅尾崎红叶根据这个词改编而来的。镜花写下的故事,也都如同美丽的梦境一般呢……」百合与秋良的故事,肯定也是如此吧。如同花与月一样美丽,如同随着清晨之光而消散的梦幻一般。镜花水月。或许,我和远子学姐说着这些话的这个瞬间,也只是如同梦境一样的东西吧。是不是会如同幻觉一样消失不见呢。我看着远子学姐略显梦幻的眼神,心中不由得浮起了这种不安。我耳边又响起了黎明时听到的那些低语。--这样的时间……还能持续多久呢?「远子学姐,今天早上我还在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说了什么啊?」听到我唐突的问题,远子学姐吃了一惊似的抬起了头。脸上浮现了一瞬间无防备的吃惊表情,但又马上变成了略带忧郁的延伸,再然后,脸上又绽开了笑容。「那只是你的梦哦,心叶。」光芒中,就好像与花瓣们一起飞舞的,明朗的声音。这个笑容和声音贯穿了我,让我失去了语言。远子学姐晚弯了弯腰,从边上看了看我的表情,像是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一样眼光闪烁着,「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肚子都饿了。回到别墅以后,要写一个很甜蜜的故事给我哦。」远子学姐这么说完,一副没什么事的样子走了开去。--那只是你的梦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是想要瞒过我么,还是那真的只是梦境而已呢?远子学姐的脚步很轻快。我也转过身去,跟上了她。◇ ◇ ◇和她一起度过的那段时间,总是如同温暖的美梦一样。满载着黄昏色彩的,只有两个人的那个小小房间,读着书本的她。长长的睫毛和两鬓的长发,都被染成了金色。既端庄又深沉,虽然有时候有点害臊,但也有天真和大胆的时候。大概是不知世事的缘故,完全没有警戒心,却也会因为小小的事情而满脸通红。还有碰触着我的,温柔的双手。那些记忆,一个一个的浮现在我心间,胸口不禁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那个时候的我背负着许多痛苦的事情,连他人和未来都难以相信。和他人交往就会有一种痛苦的感觉,还顽固的逃避着和别人的竞争,逃避着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别人这件事。我的视界从现实中逃离,蹲坐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中。她如同母亲一般抱住了这样的我,对我诉说着温柔的话语。和我呆在一起,倾听我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