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我再打电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接。她为什么不接呢?是接不了吧。换句话说,她已经被杀死了。 还有其他不接电话的理由吗?比如她吓得动弹不得,所以不能接电话?会是这样吗?……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要不然,就是事后她立刻离开了现场,到外面去了?这更不可能了,因为强盗可能还在外头呢。 不过,我转念一想,当时事主吓得接不了电话,也有一定可能。于是我鼓起勇气,又拨了一次那个电话(二二〇)一〇九二,接线音响起。 已经过去五天了,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接电话。我将右手食指,放在挂机键上,准备好只要一听到女人的声音,就立刻挂断电话。可是,接线音响了二十遍,没有人接听。 我的脸色又苍白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光景:空荡荡的公寓,一具女尸倒卧在厨房,空洞的电话铃响个不停。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我可就犯下滔天大罪了。这么大的东京,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死了。要是这个女人,和我一样是单身的话,就因为我没有报警,而没有人发现她的尸体,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尸体只能一点点地腐烂。等到哪天终于被人发觉的时候,东京的大街小巷,恐怕都会流传着这样的消息:年轻女子横尸家中,死亡一月无人问津。 现在立即报警的话,或许还能抓住凶手。我要是能鼓起一点点勇气,这么做就好了,我要是能再多一点点正义感就好了。但是,每晚沉溺于电话游戏的我,是没有这种正义感的吧。 我想过无数次匿名报警。但心里还是很害怕,因为对方毕竞是警察,我觉得他们总会有办法找到我的。就算不会找到我,他们肯定也会问我,为什么要给(二二〇)一〇九二打电话,我怎么解释呢?……根本找不到能让警方信服的理由。搞不好,我还会因为触犯《轻微犯罪法》①而被抓起来。 ①日本关于处罚比较轻微的、针对在社会道德上有危害,且不能放任的罪行的法律,于一九四八年颁布。 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平安解决。只要能确认这一点,我也就安心了。 犹豫了五天之后,我最终还是给村井佑次打了电话,我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了。我一个人调查不了,而要找男人帮忙的话,除了村井,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我拨出了以区号二二〇开头的村井家的电话,让我生气的是,我居然还记得这个人的号码。接线音响了三声之后,听到一个女声说:“您拨打的号码现在机主不方便接听。” 混蛋!…… 第二天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又用公用电话打了一遍。这次总算打通了。 “我是村井。”还是印象中那种懒洋洋的腔调。现在刚晚上七点,电话里传来的村井的声音,和以前一模一样,像没有睡醒似的,还透着点儿不耐烦。不可思议的是,我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怀念之情。我突然觉得,久别之后见个面也不错,可以找个咖啡馆喝喝茶聊聊天,消磨一、两个小时什么的。 “是我啊。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吗?”我故意用一种轻快的玩笑口吻,跟他搭话。要是显得很严肃的话,就会让他有机可乘了。 “是绫子吗?”村井立刻问道。看来,他果然还没忘了我。 “是我。”我回答。村井死气沉沉的腔调,马上一扫而光,变得欢快起来。 “咱们以前总打电话。你现在还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过得好吗?” “啊,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得啦。” “你还在滨松町的那家公司上班吗?” “是啊。你呢?……你现在干什么呢?” “我呀,随便打打工什么得啦。” 我一问他工作,他就立刻含含糊糊地应付。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成天不务正业吧。 “咱们分手之后,你怎么样了?……又交男朋友没有?” “嗯,当然交了。”我撒了一个谎,因为我觉得,这样说会比较安全。 “那你呢?有女朋友没有?” “有啊,一个十九岁的姑烺。” “是吗,不错啊!” 我虽然这么回答,心里却很在意,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大概是他说他女朋友十九岁,触动到我的神经了吧。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请你帮个小忙啦。” “帮忙?找我?”他一惊。 “没错,其实应该说想求你点儿事。” “求我点儿事啊……”村井好像感到很意外。 他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就连以前,我们同居的时候,我都没求过这个男人任何事情了。 两个人住和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区别。我一个人去上班,下班回来,一个人去超市买东西,一个人做晚饭。而村井就一个人待在屋里看看电视,或者买几本漫画回来翻翻,成天无所事事。 当时我有种幻灭的感觉,这就是大家都憧憬的二人世界吗?是不是因为没有结婚?要是结婚的话,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呢? 村井看到招聘启事,或报纸上的广告后,就会出门去找工作。但没过―会儿就放弃了,又囬到家里,软磨硬泡问我要钱。拿到钱以后,他就去附近的爵士乐小酒吧喝啤酒。再回来的时候,他会拿着一些他在便签上,随手瞎写的诗歌或小说给我看,我读过之后,没什么感觉。 “你说找我有什么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就去你家吧。”他越说越兴奋,这个人还和以前一样,声音尖细,而且语速很快。 “不用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想找你打听个事情。最近这几天,就是五月二十四日前后,你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案件啊?” “案件?什么案件?” “强盗入室杀人抢劫之类的。你有没有听到这方面的传闻?” “没有呀。” “这样啊,那没事了。” “你为什么跟我打听这种事情啊?” “是朋友托我打听的……嗯,不过,你不知道也没关系,你要是没听说的话,我……” “等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需要的话,我就帮你查一下吧。你再说说详细情况。” “详细情况?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命案。你要是方便的话,就向附近的人打听一下,是不是有命案发生。” “你为什么这么想啊?” “啊?……”我被问得一怔。 “你为什么觉得我这边发生命案了?” “没什么,听朋友说的啦。” “那你朋友为什么觉得有命案啊?” “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什么嘛,突然说起命案什么的,你也太奇怪了吧!” “是挺奇怪的,但似乎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好了,你要是有消息,就告诉我吧,再见。” 我说完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04 晚上十点左右,我家的门铃响了。我还没有换上睡衣,不过,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人来找我啊。 “来了。”我应了一句, 我从门上的猫眼往外一看,村井佑次正站在外面。 果然是他,我想。他虽然不算是不速之客,但也不算受欢迎的客人。 我不禁有种想叹气的冲动,我一边想着他的来意,一边透过猫眼盯着他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近距离呈现在我眼前。 门铃又响了一次。没办法了。我确认了一下,门把手附近的链子锁挂着,然后打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就看见小个子的村井站在那里。一丝怀念之情涌上心头。 “啊,好久不见了。”村井微笑着说。不过我可没有心情,也回他一个微笑。 “你这个时间来,我很为难。”我不由自主说出这么一句话。 村井若无其事地动了动身子,往我的屋里窥视。他的眼神,看起来还是那么狡猾。 “是嘛,可是现在还不到十点啊。” “已经十点多了。现在是十点五分。” “啊?……是吗……那就是我的表慢了。”他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和过去一样。 “有事吗?” “怎么会没事呢?……你突然给我打了那么一个电话,说完就挂了。我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呢。我想听你详细说说,正好有机会来这边,就特意上你这里来了。” “你为什么要来这边啊?”我问。他肯定是在扯谎。 “有朋友住在这边,就在蒲田①,” ①位于东京东南部的大田区。 “哦,是这样啊。” “总之,你能不能先让我进去呀,又不是不认识的人嘛。”他这话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村井用手腕顶在链子锁上。 “哎呀,你不要这个样子嘛。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我这就要睡了。” “你家又没有客人。” “有!……” 但是这个谎言很快就被戳穿了。 “没有客人的鞋子。”村井冷冰冰地说。 “在这里闹起来,对你不好吧,邻居们可都看着呢。” 但是,一旦让村井进来,他就会赖着不走了,没完没了地东拉西扯,然后突然假装恍然大悟:“啊,末班车都没了,他肯定是这么打算的。”他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的啦。 “我真不方便让你进来。” “我就待一会儿,马上就走。” “真的马上就走?”我心里忐忑不安地问。 “当然了,我从不说谎的。” “你答应我立刻就走?”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村井撅着嘴说。 我最终还是屈服了,打开了门上的链子锁。 “绫子,咱们分开这段时间,你更漂亮了。”村井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你现在已经没资格叫我名字了吧。”我摆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但当他说我“漂亮”的时候,我还是生气不起来。 和那些与我年龄相仿,却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比起来,我确实显得年轻许多。额头和眼角几乎没有皱纹,胸部和臀部依旧紧实丰满。对于手肘和膝盖的皮肤,我也很有自信。 “你架子还是这么大啊。”村井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他的声音尖细得让人讨厌。 “你不就是想说,我为什么还要和你这么差劲的男人,同居了一年半,对吧。你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 “你是为了说这些话,才特意来的?” “那倒不是,你赶快把你的事说清楚吧。求人办事,总该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立刻困惑起来,该怎么跟他解释呢…… “我也不好说……这是朋友拜托的事……所以,不能好好解释给你听,不能把这件事的缘由,全都告诉你。这也算别人的秘密啦。”我用心斟酌着每一句话。 “我朋友吧,要给高田马场那边的一个人打电话,然后就打过去了。” 我说到这里,突然发觉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但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说些实话了,否则村井是不会接受我的说辞的。 “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也不知道啊。我朋友就告诉我区号是二二〇。二二〇是高田马场那边的区号吧?” “对。然后呢?” “然后就听到一个女人大喊‘快报警!有人要杀我……’什么的。” “是这样子啊。”村井嘟哝了一句。 “然后,电话就断了。所以,我就想到你公寓附近,是不是发生杀人案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月二十四日,星期五深夜的时候。” “上星期五啊……星期五啊。” “你听到过类似的传闻吗?” “没听过……那你朋友报警了吗?” 我一时语塞。 “我不知道……”我看了一眼村井,他的表情很严肃,“大概还没报警吧。” “为什么?……为什么不报警呢?明明出了这么大的事。” 我就知道他要问这个,所以才不想告诉他详细经过的。 “因为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啊,何况,这件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不是吗?……反正我是不会硬让人家去报警的。” “但是,去问下警察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也不用什么都说,就间警察五月二十四日晚上,高田马场有没有发生命案,不就完了吗?……还问我干什么呀?” “你说的也是……” 经村井一说,我也觉得报警比较好。不过,我还是很害怕。万一那天真出事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就不寒而栗。 “可是,要是被告知杀人案是真的,警察肯定会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吧?” “那倒是。不过,就说电话打错了不就行了吗?” “嗯,只是……”我不能这么说。要是这么说就更麻烦了,因为我根本没有,往髙田马场那边打电话的理由。 对了,我可以说我本来想给村井打电话的……还是不行。村井的电话号码,和我打错的那个电话,一点儿都不像。 “也许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呢。那个女人也不一定就被杀了。你朋友又没听到被杀的那个瞬间。” “嗯,是啊。但是,那之后,我朋友马上又打了一个电话,结果没人接。那个女人要是还活着,就该接电话的吧?” “这倒也是。” “我朋友说,第二天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接。你看,果然很奇怪吧?” “你说得没错……真有可能被杀了……”村井用一种事不关己的轻松语气说道。 没错,这事确实与他没关系。但我听到别人这么说,就觉得更加害怕了。 “所以,你不找警察,却来找我来帮你査这个事了,对吧?” “对,我本来是想,如果你方便的话,就来帮个忙……不过还是算了。我想,也许你会听到一些传闻之类的。” “这我还真没听到过。” “这样啊,那就算了。” “没事,我再去査査也行。反正我有时间,而且,马场那一片,我认识好多人呢。”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用上班吗?” “我当然要工作呀。做做翻译什么的。”村井满脸堆着笑说道,“不过正好最近比较闲。” “这样啊,不过还是算了吧。”我冷淡地说。这个男人果然没有任何长进。 “我总觉得这事还有内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说不定还很危险。” “怎么说?” “你看,这不是很清楚嘛。本来这种事,去一趟警察局不就解决了?……但你一方面不想找警察,一方面又想确定,那个女人死没死。怎么看都很可疑啊。”村井说。这个人在这种方面,脑子向来转得很快。 “是吗?……”我随口答应着。 “所以,说不定是很危险的事呢。最近这种事很多的。” “什么事啊?怎么你说的我都听不明白。” “就是说,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危险人物。所以,你才不去警察局,反而找我这种人调査。” “啊!……”终于明白了,我不禁笑出声来。 “你搞错了,我根本就没男朋友!……” “什么啊!……原来你没男朋友啊!那你上次是骗我呀!” 完了!他突然提到男朋友,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就说漏嘴了。 “那我帮你査査也行。这么多,怎么样?”村井竖起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三万。我现在资金周转有点儿困难。”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前两天,给他打电话打不通,是他交不出电话费,被停机了吧。 “你真敢开口,我又不是非求着你干,反正这是别人的事。” “真的是你朋友的事吗?” 我吃了一惊。村井那双蛇一般阴险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让我一阵心慌。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啦。”村井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然后把眼光转向旁边。 我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看穿了,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呼地涌到了脸上。 “别乱想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都说没别的意思了,乱想的是你,所以才会生气的。” “我才没生气呢。你瞎说什么呀。你快走吧,快点儿,现在就走!……” 我一边说,一边抓住坐在地毯上的村井的手腕,想把他拉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突然站起来,紧紧抱住了我。 “你干什么!”我尖叫一声。 村井竟试图强吻我,我恶心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非常生气,觉得自己被这个男人玩弄了。我想拼命挣脱,双手却被他牢牢地钳制住了。 “来吧,这样不好吗?”村井在我耳边嗫嚅道,听起来,他好像已经激临欲望爆发的边缘,说完,他还用牙轻咬我的脖子呢。 “我要大声喊了!”我厉声说道,“我要喊救命了!” 我一边说,一边胡乱踢蹬着,想要挣脱。 啊!我要疯了。村井居然把手指伸向了我身体的某处。他时而用手指轻敲,时而用拳头顶弄,手法极其下流。 我的身体对于他的触摸,没有任何反应。我条件反射地猛一弯腰,强迫村井把手从我的裙子里拿出去,没想到他手一拿出来,又朝我的胸部摸去。 “难道你不想吗?”村井咬牙切齿地说。 “混蛋,你别胡说八道!……”我说,“放开我!……我最讨厌你这种下三烂的男人了!” 村井本来已经稍微收敛些了,但是一听到我这话,又再一次爆发了。 我的双腿被他死死别住,粗糙的牛仔裤,摩擦着我的皮肤。他朝我的膝盖后部,猛然一击,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村井狠狠地抽打我的腿,还用指甲掐我。我尖叫起来。 “每天都和我这个下三烂的男人睡在一起的是谁啊?!……啊?是谁啊?”村井高亢的噪音里带着哭腔。 “来人啊!救命啊!……”我终于放声大喊起来。 不,我是想叫,但嘴巴被村井慌忙堵住了。 他捂着我的嘴,紧紧地盯着我,脸离我只有二十厘米。 我不能出声,也死死盯着他胡子拉碴的脸,他的皮肤很粗糙。我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的指甲,掐他捂住我嘴的手,手上越来越用劲。 我的右手仍然被村井的左手牢牢按住,他的膝盖也正顶在我裸露的双腿中间。 在这场耐力拉锯赛中,村井终于败下阵来,他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混蛋,我放手还不行吗!” 他气呼呼地说道,放开了我,利落地从我身上爬起来,我也赶紧站起来,放下裙子。 “你还是这么固执啊!”他一边说,一边舔着被我掐痛的右手手背。 “疼死我了!……”他说, “对了,我就是这么固执。我最讨厌男人了!”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性冷淡,以前就是!……” “你赶紧走!” “我这就走。你就等着变成没人要的老处女吧!” 我把村井推出房间,关上门,抽泣起来。 第二天,村井没有给我打电话。 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也不想给他打电话了。除了村井之外,我在高田马场就没有熟人了,所以,也没法继续打听,那天到底有没有发生凶案。 我曾考虑过,能不能从电话号码,査到机主的姓名和住址。但这种方法应该行不通。我在工作中,也遇到过几次类似的情况,我试图向有关部门询问机主信息,但都被拒绝了。 总觉得很不甘心,我明明知道(二二〇)一〇九二这个号码,却査不到机主。我想去高田马场转转,可一想,人家又不会把电话号码,写在门牌号码上,所以去了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