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佐内同学的身影消失在大楼中。此刻我心想,再到街上散步一阵子,沿着河边走走吧!吃太撑1叶绿体中的液状物,同时也是暗反应卡尔文循环二种代谢路径。碳以二氧化碳的形式进入卡尔文循环,并以葡萄糖的形式离开)的基础,此部分名称为何?就是这题,明明背过,却完全想不起来,根本等于没背。其它空格差不多都填满了。DNA内部ATGC的四种蛋白质形成的是核甘酸(nucleotide)还是核酸甘?这里有点混淆,其它也有几题是靠直觉和运气猜的,总之大概都写上了答案,剩下的真的只有卡尔文循环的基础了。开头第一个字想起来的话,就能想出答案来——A、B、C……不行,时间不够,从N开始吧!N、O、P……没意义!啊、啊,一定背过的呀!醒醒啊!海马回!连结吧!神经元!如果连时间也能为我停止就更好了!只可惜,不管是海马回、神经元还是时间都不理我。钟声响起,考试结束。「好,请停笔,考卷从后面往前传。」监考老师如是说。考试的座位根据姓名顺序排列,因此我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不得已只好放弃,留下那格空白,将答案纸往前传。我没想要拿多好的成绩,只是想破头想不出来,这实在教人不甘心。总之,最后这科自然考完,期中考就全部结束了。班上有人已迫不及待地将窗子狠狠打开,让舒服清爽的风吹进教室里。唉,反正考都考完了,也没办法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昨晚虽然没熬通宵,但也够晚睡的了,还是早早回家,奢侈地睡个午觉吧!回到家,简单吃过午餐,换上轻便衣服的我就上床睡觉了。朦朦胧胧问,我心想,该不会睡不着吧?这时候电话响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才睡了将近三十分钟,可是脑袋却像深度睡眠之后那样清晰。现在的状况,管他是基质还是什么质,都难不倒我。对,卡尔文循环那题,答案就是基质啦!我已经想起来了,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算了,先接电话吧!我踏着轻松的步伐进入客厅,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是小佐内同学打来的。「恩,怎么了?」「哦,就是啊……」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跟她不熟的人可能会认为,小佐内同学平常说话的方式就是这样有气无力的呀!可是,此刻小佐内同学的声音,与平常有着微妙的不同。「你等一下有事吗?」「没事。」「是喔!」她似乎松了口气。「那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真稀奇。我们都已经到家了,她居然还找我出去?反正考试也考完,睡意也没了,我想她有什么事我都能陪她,就爽快地回答:「好啊!要去哪?」「恩……」小佐内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下来,接着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Humpty Dumpty。」我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话筒说:「什么?你是说那家『Humpty Dumpty』吗?可是……」「别说,什么都别说……」这样啊,看来是有什么原因吧!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把「Humpty Dumpty」列为拒绝往来户的就是小佐内同学,现在既然她提议要去,我也没理由阻止。「好,我知道,我不会再问了。怎么约呢?」「三点,约在店门口好吗?」我瞄了时钟一眼,还有点时间。我答应她,然后挂掉电话。换上衣服,我牵着脚踏车出门。穿春装有点太热,穿夏装的话又会冷,这太阳真数人伤脑筋。半路上,我想起钱包里的钱所剩无几,决定先到银行一趟。尽管绕了点路,还是很悠闲地在路上走,最后我还是比约定时间提早到达那问用红砖打造的小店门口。那家店周围种满山茶花,是栋仿佛糖果屋般的砖造建筑,微微倾斜的屋顶上还有烟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一般小市民类型的男生是不会自己一个人走进这种店的。补充一点,这家店是蛋糕店。不过,请看店的招牌,上头用黄色的POP字体写着「Cake Shop Humpty Dumpty」。用日文说的话,就有「西点屋覆水难收」(Humpty Dumpty为《爱丽丝梦游仙境》与《鹅妈妈童谣集》均出现过的角色,英文原意为「跌倒就站不起来」)的意思,店名相当具冲击性,感觉进去之后就会一口接一口,不出来了。之前去的那家卖春季限定草莓塔的店叫作「爱丽丝」,但这并不代表这一区卖点心的店家老板部是刘易斯道金森(《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的拥护者。据我所知,店名与《爱丽丝梦游仙境》有关的,也只有这两家店而已。严格说来,「Humpty Dumpty」不一定与爱丽丝有关,也有可能来自《鹅妈妈童谣集》(英国民间流传久远的传统民谣集)。如果有家店叫作「甘味处无厘头」(甘味处为日本的传统甜食店:无厘头,Jabberwocky,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应该也满有趣的。Humpty Dumpty的点心口味偏甜,奶油与白兰地等等味道都很突出,不只是各种食材之间的风味得以展现,还能做到巧妙地彼此融合。这是小佐内同学最喜欢的店,但因为太喜欢了,结果不小心吃太多,于是她决定再也不踏进这家店第二次。顺带一提,她下定决心那天,陪她去吃最后一次的人就是我。那天小佐内同学吃下的蛋糕体积,的确比她的胃容积还大。我想到这件事而笑出来,这时候……「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在笑……」突然有人出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没听见脚踏车停车的声音,也没听见脚步声。我转过头,摆出笑脸说:「啊,你什么时候到的?」「刚到。」小佐内同学的表情很僵硬,看来她真的有心事。「我们走吧!」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快步走进店里。我正跟在她身后准备进去,突然注意到门上贴的小小广告。唉呀,今日两点到五点,蛋糕吃到饱,每人一千五百日圆。原来如此,今天有吃到饱啊……店内没有播放背景音乐。「我要标准戚风蛋糕,还有咖啡。」哦,先来个戚风蛋糕暖身吗?只见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还有千层派、义大利鲜奶酪、草莓蛋糕。」哇,已经火力全开了吗?我先点了咖啡,其它的,既然都陪小佐内同学过来了,没理由不吃,所以又点了栗子蛋糕。我想我应该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只是单点,没有选择吃到饱套餐。坐在两人座的位置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时候根本不是栗子出产的时节,难怪大家都会点当季食材的蛋糕。小佐内同学的千层派与蛋糕上叠了一堆草莓,想必她也是想到了这点吧?真是设想周到。送来的栗子蛋糕不特别难吃。虽然不难吃,但果然如我所料,一个就饱了。我小口小口啜着咖啡,看着小佐内同学转眼间就解决了义大利鲜奶酪,接着她切开千层派的派皮,先弄倒千层派,然后用刀子直切,用叉子叉起切下的派皮,沉默地轻轻咀嚼。可能是无心的吧!她莫名地用力握紧刀叉。我笑着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没什么。」她立刻回答,说完再次叉起千层派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又不是一个人不敢进蛋糕店的那种娇生惯养的类型,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才会找我出来。不过目前看来她并不打算主动说明,而我连这点都没注意到,真是太不细心了。又喝了口咖啡后,我问:「今天考得怎么样啊?」我转换话题,心想,小佐内同学在谈天说地闲聊时应该会松口,所以才想应应景,讨论一下考试的事情。没想到,小佐内同学突然停下手上的叉子。虽然她的脸朝着盘子上的千层派,但我觉得她的视线是往前看的。她说:「恩,还可以。」「是喔!那不错啊!」「……可是……」小佐内同学将最后一块千层派送入口中后,立刻把戚风蛋糕拉近自己,同时说:「最后的自然有点……」哦,原来如此。于是我说:「好巧喔!我的自然也有一题答不出来。」「我也是,可是当时我都已经快想出来了。」她一刀切进比其它几个点心都要大的戚风蛋糕说:「让消化蛋白质与蛋白质变成氨基化合物的酵素。我一开始想到胜肽分解酵素后,就想不出其它答案来了。」恩,常有的状况。「我原本真的快想出答案了,可是在打钟前没多久,就……」小佐内同学想起当时的状况,似乎还充满怨恨,她继续把戚风蛋糕对半切成一口的大小,戚风蛋糕的切片摇摇晃晃地倒在盘中。「……玻璃破掉了。」「啥?」小佐内同学以叉子刺起一块横倒的戚风蛋糕,送入口中说:「从教室后头的置物柜里掉出了个营养饮品的瓶子,玻璃瓶摔破,『匡当』一声吓到我……害人家全部忘光光了啦!虽然瓶子是空的,但考完试还要收拾还是很讨厌。」「真糟糕。」小佐内同学再度抬眼看着我,这回似乎在窥探什么似的,一直盯着我看。或许是看出我没打算接下她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突然觉得很伤心……就想要找你。」恩?这是同一件事吗?不过稍微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因为她解释得不够清楚,才让我有心跳太快的咸觉。总之,小佐内同学不可能是因为「感到伤心」我敢打赌,她心里一定是「很火大」,虽说她铁定不会坦白承认。我愣了一会儿,脑袋一片空白。回过神后我说:「是喔!考完试后你就一直在找我吗?」「恩。」原来如此。小佐内同学该不会没吃午餐吧?话说,酒有另一个肠子装、下棋有另一个脑袋下、甜食有另一个胃放,那是什么事情让小佐内同学想空腹挑战蛋糕吃到饱呢?我对这个问题还满感兴趣的。不,更重要的是……「你说你一直在找我?传简讯给我不就好了?」「传了呀!你没回。」「咦?」我连忙翻翻我的口袋。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的手机。仔细想想,我不记得自己有把手机拿出来过呀!记忆再往前推一点,我把手机摆入制服口袋里了吗?——啊,对了!「啊,手机在学校。」「是喔?」「恩,考试前我把电源关上后,就放进书桌里忘记拿了。」「喔。」小佐内同学放下刀叉,抬头又说:「要去学校拿吗?」我想了一下。恩,也好。我点点头说:「好,我去一趟。」「那我在这里继续吃蛋糕。」说完,小佐内同学的心思便回到戚风蛋糕的切片上。欣赏沉醉于甜食的小佐内同学,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过还是先把事情办完要紧。这件案子很简单,在我想来,只要到现场搜证就能解决了。2「Humpty Dumpty」位在船户高中稍偏东北方的位置,船中则位在这个镇的北方,骑脚踏车不用五分钟就能到学校。期中考结束后,社团活动又开始了。船中的运动场上再度出现棒球社与田径队的练习,就连教学区的楼梯也没关。总之先上四楼一趟,回教室去找我的手机。果然不出所料,手机就在我的桌子抽屉里。打开电源,确认简讯——「我们去吃蛋糕!」「你在哪里?」「你手机好像没开耶!」「小鸠同学?」——小佐内同学,我对不起你。把手机摆进口袋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我没记错的话,小佐内同学的教室应该是一年C班。没穿制服跑到学校来好像不太好,希望别遇到认识的人,我心里一边祈祷,一边在走廊上走着。我的祈祷大概奏效了,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C班教室也没人在。「报告——!」我调皮地说完后,走进教室。教室的格局当然每问都相同:黑板、讲台、讲桌、课桌椅、扫除用具的置物柜。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因为我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入别人教室,心中莫名内疚的关系吗?光是这样,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做坏事了,大概因为我只是个平凡小市民吧?但我想应该没这么单纯。回想起来,成为立志当个小市民的人之前,要进其它人教室的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应该是某种心理作用吧!我很快地环顾一下四周,不希望让其它人看到,尤其是健吾。健吾如果看到我现在这样,一定会笑着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嘛!」想到这里,我对自己说:「我又没给别人添麻烦,应该无所谓吧?」只要没人看见,就会找借口说服自己。看来我成长不够,还要再多多修练。证据可能还留在某处,可以说明瓶子在考试时掉落的意义。如果我的想法没错,嫌犯应该已经把罪证处理掉了。话虽如此,也不一定已经收拾干净,只要嫌犯太得意忘形或太粗心的话,应该会留下些什么痕迹。没错,这个案子有嫌犯。这点小佐内同学也已经发现了。船中教室的地板铺有塑料地毯,置物柜的高度也不是太高,即使瓶子从置物柜顶端掉下来也不至于破掉。从一公尺左右的高度掉到塑料材质上还会破,这么脆弱的东西也很难在市面上流通。瓶子会破,一定有人为的力量敲击,要不然就是掉到水泥地或其它材质的地面上。可是结果瓶子还是破了,为什么呢?因为有人把瓶子弄破了。首先,必须把盖子拿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恶作剧时学到的经验。有没有盖子,瓶子的强度差很多。再来还要有破损,最好是裂痕。可是要把裂痕弄得刚刚好太难了,干脆把瓶子打碎后,再用黏胶拼起来比较快。意思就是说,瓶子不是自然落下、自然碎裂的。既然弄碎瓶子是人为,那么瓶子掉落,当然也是了。到底是谁做出这机关、让瓶子在考试时落下破碎的呢?小佐内同学注意到了这点。她知道有人妨碍她考试,才会在一气之下破戒跑去吃「Humpty Dumpty」。「暴饮暴食泄愤啊!」我喃喃自语一个人笑了起来,但没有出声。只不过,小佐内同学不晓得究竟是谁、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种事情,才会找我。其实我们约好,不管多生气、多烦恼,都不应该找对方抱怨。可是我们毕竟只是平凡小市民,所以她还是忍不住找我出来,让我引出她想说的话,藉机说明她的状况……然后要我帮她解决问题。总之,我现在站在C班教室里调查。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中了小佐内同学的计。我绕了教室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门窗紧闭的教室里,感觉有点热。春天已到尾声。就算找不到证据,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不过我还是又绕了一圈。这次我特别注意桌子,整个教室都巡视一遍。我们船中使用的课桌椅,抽屉和桌脚都是铁制的,最上面钉了木板当桌面,是最阳春的那种。第二轮搜索时,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嫌犯果然太得意忘形、太粗心了。我站在某张桌子前面,在我视线的死角,桌面边缘贴了几段透明胶带,胶带上用油性笔写着一些字,如下:淀粉酵素 淀粉->麦芽糖麦芽糖酶 麦芽糖->葡萄糖蔗糖酶 蔗糖->葡萄糖与果糖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小佐内同学想不起来的「胰蛋白酶蛋白质消化蛋白质+氨基化合物」也写在上面。我很满意。我撕下那些胶带,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找个适当的地方丢了它吧!我正在回「Humpty Dumpty」的路上,此刻踩着踏板的脚步轻快很多。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将瓶子弄成容易破碎的状态,再设置成考试时会掉下来的机关。嫌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呢?考试当中,瓶子掉落碎裂,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瓶子里装了汽油与某种酸性液体,整起事情就是恐怖攻击了。然而瓶子看来应该是空的,因此当时引发的状况只有一种,就是「发出巨大声响」。再来,考试时传出巨大声响的话,又会怎么样呢?小佐内同学吓了一跳,于是原本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蛋白质分解酵素名称又忘记了。这么一来,一年级全体的自然平均分数会降低,嫌犯成绩的百分比落点就能相对往前推。如果事情真的如嫌犯所想,最后他的成绩得以提升,那表示嫌犯有预知能力。要是嫌犯真的有预知能力,与其妨碍小佐内同学考试,还不如去预知考题,这样不是更好吗?还有其它理由吗?听到巨大声响,吓一跳的可不会只有小佐内同学。考试的时候,保持肃静的教室里,突然传出很大的声音,一定会吓到不少同学吧!被吓到后又会如何呢?刚想出来的蛋白质分解酵素的名称就……不,我想嫌犯的目的是让大家朝声音的来源,也就是教室后方看,这样就不算违反考试规定了吧?说好听一点,在这种情况下,监考老师不会介意学生公然在考试时东张西望?好,可以东张西望了,然后呢?考试中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看其它地方,总不会是用来看风景,要看当然是看作弊用的小抄嘛!听到巨响后被吓到,应该说假装被吓到,就顺势往教室后方看去,这说来不过二、三秒,最多不超过五秒。所幸这科考的是自然,而这次考试的范围正好是需要记诵的生物科部分比较多,所以能有五秒时间看小抄就绰绰有余了。顺带一提,我一开始想到的不是小抄,而是和其它人打信号,不过这点很快就被我自己推翻。短短五秒钟内要打信号不但困难,也太醒目。这真是极安全的方式,既不会因为左顾右盼被处罚,而且小抄又是贴在其它人桌子死角上,不会被识破。其实我可以理解嫌犯的心情,这毕竟是入学第一次的考试,谁都不想考糟。就算不是小市民,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恩,不过对我而言只是些无聊的把戏。接下来,嫌犯又是如何让瓶子在适当时机掉落的呢?这也不难。我们都有手机,只要把手机藏在口袋里,看准时机拨电话出去,而受话方的手机摆在置物柜里,只要手机一振动,瓶子就无法保持住原本岌岌可危的平衡而掉落。我想犯人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办到的吧!其实不一定要用玻璃瓶,用冰块或者干冰,也都可以。红灯了。我停下脚踏车看看手表,我所花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还久,搞不好小佐内同学已经吃完离开了。于是我传简讯给她:「你还在蛋糕店吗?」红灯还没转绿,小佐内同学就回复了:「正在吃南瓜布丁。」也就是说,我离开之后,她扫光戚风蛋糕与草莓蛋糕却没吃饱。了不起!3小佐内同学坐在与刚刚相同的位置上,面前摆的早已不是我稍早看到的那些蛋糕。咦?怎么没看到南瓜布丁呀?看来南瓜布丁在我从红绿灯过来的这段期间,已经被收服在小佐内同学的胃袋里了。剩下的那些应该是重奶酪蛋糕、某种口味的塔、提拉米苏。不过,那个塔从外表看不出来是什么口味。我一坐下,忍不住问她:「你吃得下吗?」结果小佐内同学突然脸色一沉,无力地摇头说:「本来还打算点个马约兰蛋糕,但可能已经吃不下了。」所以她的意思是,现在盘子里她还有自信吃完就对了。厉害,要挑战蛋糕吃到饱就要有这种气势才行。小佐内同学拿起叉子,轻轻插入重奶酪蛋糕表面那层光泽耀眼的果酱。「……然后呢?」小佐内同学小声地说,声音小到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跟我说话。发现她其实是单刀直入地问我调查结果,我含糊笑笑说:「什么事情然后呢?」小佐内同学瞪了我一眼,虽然只有那一瞬间,但她的眼神实在恐怖到不行,好像在说:你好大胆子居然跟老娘装傻?在那一秒后,她的视线又回到柔软的蛋糕上。「居然问我什么事情……」随之而来是一片沉默,叉子碰撞盘子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小佐内同学将切下的一块蛋糕送入口中,始终不发一语。但她似乎发现我不打算妥协,便轻轻叹口气说:「算了,没事。」没错。小佐内同学如果开口说想知道弄掉瓶子的嫌犯是谁,她就违反我们的约定。如果我告诉她我搜集到了哪些相关的具体证据,违反约定的就是我。当然我也可以辩称是自己碰巧推理了一番,只是她可没那么容易买帐,毕竟我们已经有了约定,我能为她做的事情,顶多就是听听她抱怨而已。我和小佐内同学的约定,就是可以拿彼此当借口,互相掩饰,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耍小聪明。同样的,小佐内同学也有她的理由。健吾看不惯我的改变,事实上小佐内同学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人。我和小佐内同学已经一起发誓当个平凡小市民,既然身为小市民,就算别人因为私心而妨碍了考试,她也不该记恨。小佐内同学变了。然而眼前蛋糕的消耗量还是一样,蛋糕数量持续减少。那之后,小佐内同学便没再开口。没再开口指的是没再开口说话,否则其实她一直不断张口、闭口,吃下各种甜点。我光是坐在旁边看,都看得出她加快了速度。小佐内同学面无表情,规律地操弄着刀叉。Humpty Dumpty,覆水难收。不过可以让小佐内同学多长点肉也不错啦!我向女服务生再要了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小佐内同学享受这小小的幸福。她终于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拿起自备的深褐色手帕擦擦嘴边说:「想说的话不说出口……」恩,真精准,这句话用在这里刚好。我笑了笑,接下去说:「肚子胀得不得了,对吧?」(双关语,除了肚子真的因为蛋糕而塞饱外,另指「想说而不能说的事情,塞满了一肚子」。)我们走出了「Humpty Dumpty」。我们都是骑脚踏车来的,不过既然小佐内同学想用走的,我也只好奉陪。我牵着脚踏车和她一起走。至于说到小佐内同学为什么想用走的呢?唉,理由当然不必多说,小佐内同学八成吃不下晚餐了吧!离开位在城镇北边,和市区有点距离的「Humpty Dumpty」,我和小佐内同学都没打算直接回家。半路上有条小河,我们必须过桥。沿着国道前进,顺着路往南转,走过船中附近,就进入市区了。小佐内同学都不讲话,所以我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行。我原本就不太会聊天,所以能够说的也只是——「憋很久了吧?」如此而已。听到我这么说,娇小的小佐内同学抬头看向我,点了点头,突然笑着说:「这点小事没问题啦……」了不起!我看看手表,快四点半了。我们刚过三点的时候进去「Humpty Dumpty」,所以小佐内同学在店里待了一个半小时。虽说她不是一个半小时都以同样快的速度吃着蛋糕,但也够厉害的了。我们沿着西行的国道转向南方,这个L型的转弯还有一条往北延伸的细窄小路,所以正确说来应该是T型才对。到了红绿灯附近,我们不过马路,所以就算还是红灯,我们一样可以转弯。途中,小佐内同学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抬起头直盯着前方看。我不禁问她:「怎、怎么了?」她拉起尖锐的嗓音回答:「坂上!」「咦?」小佐内同学的视线前端,国道的另一侧,有辆金属银的脚踏车正以近乎危险的速度在人行道上飙车。我看不出来,但她说的应该是这个吧?小佐内同学咬牙切齿,将原本牵着走的脚踏车一百八十度掉头,快速跨上车,踩起踏板。我立刻大喊:「住手!小佐内同学!」现在是红灯,傍晚时分的国道交通量相当大,当下我们是冲不过去的。再说,追到对方之后又能怎样?很快地,小佐内同学也注意到这件事,脚踏车只骑了几公尺后便停了下来。她说:「那个是我的脚踏车……」她能做的,只有目送坂上超速辙行而去的背影。坂上弯进国道,转入朝北的窄路。那条路走不久后就会遇到上坡,我们看着他下了脚踏车,推着车上坡。小佐内同学一直凝视着坂上的举动。她始终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坂上,小佐内同学的功力果然不容小觑,不过事到如今还记得对方的脸,看来小佐内同学和我一样成长不够,要多修练。坂上推着脚踏车上坡,最后终于消失在我们视线的彼端。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对她说:「小佐内同学……你的心情我懂,不过我们还是走吧!别追了。」小佐内同学缓缓转过头。她的表情,竟然在笑。小佐内同学笑着说:「我的心情你懂?小鸠同学,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被她这么一说,我只好摇头。「我在想,他那么拚命骑我的车,也还不错啦!」唉,小佐内同学,别勉强自己啦!仔细一看,她根本就笑得很僵。说不上话的我只能站在一旁,放任小佐内同学继续自言自语:「恩,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试也考完了,蛋糕也吃了,还知道我的脚踏车情况如何了,真是个好日子啊……」哦,这么说也没错。「是呀!明天也像今天这样就好了。」可是小佐内同学却因为我这句话而语塞。她本来打算要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勉强吞了下去,再度微笑。我看着小佐内同学那个令人心疼的笑容,心想:该说的话没说出口,再加上一肚子的蛋糕,明天应该会肚子痛吧!不是吗?狐狼之心1隔天。就在我打开单薄的便当时,校内广播突然传出一阵杂音,播送开关打开了。我不认为广播内容会与品行端正又没参加社团的我有什么关系,所以不是很在乎,自顾自地掰开免洗筷。然而,播送内容虽与我没有直接关系,却有间接关系。「一年C班小佐内由纪同学,请到学生辅导组一趟。重复一遍,一年C班小佐内由纪同学,请到学生辅导组一趟。」以前我不敢说,但现在的小佐内同学可是相当戒慎恐惧,虽然算不上拘谨严肃,但她不做任何招人怨恨的事情、不腧炬、不忤逆,总之就是努力做到不引人注目,度过平凡的每一天。同样以当个小市民为目标的我,在这方面的功力可就完全比不上小佐内同学。假设我在团体中算「低调」的话,那小佐内同学简直就是施展了「隐身术」。这么低姿态的小佐内同学,竟然会被学校广播叫去生辅组?而且还是第二次了!入学到现在还没几天,就被叫去学生辅导组两次,对小佐内同学来说,除了无可奈何之外还能说什么?虽说我大慨已经猜到她是为了什么原因被叫去。我想,她可能会需要我去帮她逃走。我速速解决掉便当,赶忙往学生辅导组附近去,等待着小佐内同学。小佐内同学已经进去了,看来似乎正在接受辅导。不到十分钟,她便推开拉门走出来。她说完「报告完毕」之后,就看见我。「嗨!」「啊,小鸠同学。」我们并肩走着。更精确地说,她慢我大约半步左右。她平常也总是低着头走路,可是此刻的小佐内同学并非因为在警戒的关系,好像是因为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所以低着头。她的眼神呆滞没有焦点。「脚踏车的事吗?」我问。看来似乎答对了,只见小佐内同学吓一跳后抬起头,却又立刻俯下眼,轻轻点头。我说:「他们跟你说什么?」「恩……他们说找到了。」「哦!那不是很好吗?」我开朗地笑着说,可是小佐内同学却连笑也没笑。她本来那么在意脚踏车的事情,现在却是这种反应,我立刻明白,事情不光是「找到了」那么单纯。我还在考虑该不该催促她继续说下去,过了一阵子,她自己已经先开了口:「老师说,从北叶前的国道右转处直行上坡后,脚踏车就被丢在下坡的地方。」北叶前的国道右转处,也就是沿着南北向国道往东转的地方,从那里直走,不正是T字路口往北的窄路吗?在脑中描绘着地图,我立刻想到……「那不就是我们昨天看到坂上的地方?」「恩。昨天追上去的话,就可以找他要回脚踏车了。」小佐内同学细小的声音这么说着,但她也没什么自信能够办到。「老师说,有人打电话来学校,说有辆贴着船中贴纸的脚踏车丢在那边很碍事,所以老师找我去训话,怪我管理不周。」我苦笑着说:「老师之前也说过一样的话吧?」「是呀!」经过上次的事情,生辅组应该早就知道小佐内同学那辆贴有停车许可的脚踏车被偷了才对,明知如此,还说她管理不周,会不会太不合理了?可是小佐内同学似乎不太在意不合理的指责。这也难怪,毕竟逆来顺受是小市民的第一要务。既然如此,小佐内同学心情低落的原因,假设与脚踏车有关,那么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了……「脚踏车坏了吗?」小佐内同学用无辜的眼神向上看着我,点点头说:「打电话来学校的人说,脚踏车被汽车辗过,不过我也还不晓得毁损的状况。」详情还不清楚,不过辗过没有骑乘者的脚踏车,属于毁损物品罪,小佐内同学可以请求赔偿。再说,辗过脚踏车的人百分之百是那个打电话来的家伙。学校正值嗜杂的午休时间,我陪小佐内回到教室时,她以几乎被喧嚣掩盖过的微弱声音说:「放学后,我要去拿车,你可以帮我吗?」除了彼此掩护,我们并没有约定其它的协助事项,但我还是爽快地答应了。2放学后,我们离开学校。「对了……」「……恩?」「希望脚踏车能修得好。」「……恩。」超平淡的对话。小佐内同学平时总是提高警戒留意四周,如今也只是垂头丧气地看着地上。看来不管我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结果最后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小佐内同学推着被偷之后新买的脚踏车走,我则走在她旁边,两人一起走在昨天定过的路上。来到郊区,房屋之间开始夹杂田圃,人行道变得很窄,两人并行都嫌很勉强。这时一个婆婆从后面骑脚踏车过来,我绕到小佐内同学后面让路给婆婆,之后就索性继续走在她后方,因为两人走在一起又不说话实在很尴尬。沿着国道一直走,往东转进十字路口,直直走进小路来到昨天看见的那个斜坡。昨天坂上骑着脚踏车上坡,来到半路时下车改用牵的,今天小佐内同学则是打一开始便用牵的实际走上斜坡后才发现,这个上坡没有想象中难走,要我站着骑脚踏车上坡都没问题。来到斜坡顶端,前方距此五十公尺处就是下坡终点,一辆金属银色的脚踏车就躺在那里,那是小佐内同学的脚踏车。小佐内同学盯着自己的脚踏车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但从她嘴里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深深的叹息。我似乎在她的叹息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但我很快地要自己不准想太多。下坡。我走到脚踏车旁边一看,立刻用爽朗的口吻对她说:「还好嘛!不是很严重啊!」龙头和脚踏板都还在,骨架也没什么损伤,只有车链脱离两段变速的齿轮,不过这种小问题马上就能修好。虽然要修的话话可能会弄得到处都是机油的污痕,但只要小佐内同学说一声,我马上能帮她修。看来这几天坂上让车子日晒雨淋,整辆车都变得脏兮兮。不过车子能拿回来,已经是万幸了。可是,小佐内同学的眼光比我锐利。话说回来,如果脚踏车的状况比现在更糟的话,我还是会勉强说:「还好嘛!」小佐内同学的视线停留在脚踏车后轮。我一看就明白原因,原来是车轮扭曲变形了。我皱起眉头,看来得换个轮子。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小佐内同学就小声说:「今天早上打电话来的人说,脚踏车横倒在路旁,后轮凸出车道,所以被昨天晚上经过的车子辗坏了。」后轮的挡泥板上贴着色彩鲜艳的贴纸,上头有船中的校徽,还写着停车许可编号。「不过只要换个轮子就好了嘛!已经很幸运啦!」我开朗得很不自然,变得有点谄媚。小佐内同学连看也不看我一眼,轻轻伸出食指指着前轮。乍看之下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是还没开口安慰她之前我就发现一件事……「……原来是这样啊!」前轮也毁了。车轮框没什么大碍,不过中间的辐条好几根都弯了,但这些损伤只是会让车子变得有点不好骑,算不上严重故障。「这个用铁锤敲敲就行了啦!」小佐内同学轻轻摇头说:「我不在乎变形,可是我知道有人踩过。」的确,那几根弯曲的辐条感觉起来像是同时受到冲击才会弯掉,上头还有泥土脏污,大概真的有人踏过横倒的脚踏车。问福尔摩斯的话,搞不好他能够从上面的泥上推断出坂上走过哪些地方呢!只可惜我没有那种功力。今天的小佐内同学比平常更眼尖,她指指自己的脚下要我看,说道:「他是站在这里踩的。」我看不出她指的地方有什么,必须蹲下才看得见,可是要跪在小佐内同学脚边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挥手示意请她稍微退开,才屈膝蹲着靠近看。「……恩。」虽然小得有点难以分辨,不过看得出人行道柏油部分确实沾上了车轮标志的转印纸。小佐内同学拉着车轮扭曲倒塌的脚踏车,后轮露出车道,正好对上小小的车轮标志转印纸痕迹。哦,这样就看得出来,转印纸痕迹是踩踏辐条时施力而留下的。我一抬头,就看见小佐内同学正用力咬着薄薄的嘴唇。她一定在拚命压抑着满腔的不甘心,考虑到她的心情,我也无心继续要宝装傻了。小佐内同学小幅度地转移视线,试图搜索坂上是否还留下了其它痕迹,完全不打算离开现场。我好一阵子配合她保持沉默,小佐内同学的手则紧握拳头。小佐内同学好不容易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同于以往,语调平板地问我:「小鸠同学,你觉得昨天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的东西会……变成这样……」这教我该如何回答?我困惑了。我不想再卖弄小聪明,这点就连小佐内同学……不,小佐内同学应该最明白呀!然而她还是要我推理。她一定觉得此起不了了之,宁可要一个推论才能消除心中的烦躁。好吧……我看看坏掉的脚踏车,转头看看斜坡,然后回想起昨天坂上的举动。仔细想想,其实昨天发生的事显而易见。我舍弃刚才刻意装出来的开朗态度,以乎常的口吻开始说明:「我想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如你所见,昨天坂上一副很匆忙的模样,迅速上了斜坡,结果半路可能因为胡乱变速,链子才会脱落。这个斜坡其实没那么陡,脚踏车还骑得上去,所以可以推断出这点。「他当时在赶时间,可是链子却脱落,这惹恼了坂上,但他没有把脚踏车当场丢掉。他还没那么傻,他知道脱了链的脚踏车,虽然没办法上坡或在平地上骑,但姑且还应付得了下坡。所以他爬上斜坡顶端后,再度跨上脚踏车,顺势滑下坡。「下坡终点就在这边,大概有五十公尺的距离,到了这里冲力已经变弱,下车用跑的可能还比较快,于是坂上就在这个位置甩开脚踏车。然后,他虽然在赶时间,还是忍不住对坏掉的脚踏车发脾气而狠踹一脚,说得具体些,他踹的就是辐条这里。接下来他只好靠自己的脚用跑的了,沿着这条路跑下去。」我转头,望向此刻自己所指的道路前方。然而我立刻就发现了问题。离开国道、越过一个斜坡过来的这个区域,前方所能看到的,除了稻田之外还是稻田,偶尔夹杂旱田、温室,还有摆放农作机械的小屋子。这条路接着我们面前的T字路口,往右走就是荒山野岭;往左则是划出一个大弧度,绕过田园区后,又回到市中心。我又疑惑了起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小佐内同学又说:「那你说他要去哪?该不会是要去种田吧?」小佐内同学的语气充满了讽刺的意味,看得出她开始口不择言了,把我吓了一跳。小佐内同学手肘靠在自己骑乘的墨绿色脚踏车上斜站着,嘴边露出一抹冷笑。刚才感受到的那股危险气息,再度回到我心里。她原本就不是「表里如一」的人,看来这下真的不妙了。我看着她的侧脸说:「小佐内同学,冷静点。」「我很冷静。重点是,你认为他赶着要去哪里呢?往左定是回市中心,右边是往山里去。就算脚踏车没坏,要往哪边都还满远的喔!」她说得对。倘若他打算往左走朝市区去,就没必要越过刚才的斜坡了;假设他要往右走,没有相当的脚力与体力,哪儿也到不了,何况他已经把脚踏车丢了。坂上当然可以选择以长跑的方式前往目的地,不过……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我不认为他有那种毅力。话说回来,如果他这个人喜欢用脚走,一开始就不会偷小佐内同学的脚踏车了。道路的车道与人行道分界线早已褪色龟裂,我眺望着这条由脚下延伸向远处的田问道路。什么东西部没有……该怎么说,什么都没有指的当然不是完全没东西。对了!「就是这样……目的地搞不好就是这条路。」小佐内同学看着我问:「什么意思?」「譬如说他和人约好开车来这里接他之类的。」「那辆车子有那么急着要走、急到让他没空把车链装回去吗?还有手机啊!用手机事先联络也可以呀!」「如果那是辆公车的话,当然不会等他。」「公车?」「也可以这么想。坂上打算搭公车去远一点的地方,可是却迟到了,到最近的站牌时公车已经开走了,于是他跨上脚踏车飞奔而出,越过斜坡抄近路,先绕到公车前头。」小佐内同学虽然轻轻点头,但嘴上却反驳我说:「可是这附近能看见的范围内并没有公车站牌。」「这种偏僻的郊区,也许是随招随停那种公车吧?」小佐内同学几乎整个人都靠在脚踏车上,「哼」了一声,发出不以为然的声音,缓缓地说:「或许你说得没错,昨天可能有随招随停的公车,可是在这种郊区会有公车经过吗?就算真的有,多久一班车呢?一个小时一班……还是两个小时一班?」「不晓得。想知道的话,查一查就清楚了。总之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喔!」也不知道小佐内同学有没有听进我的话,她将有点过长的水手服衣袖往上卷,盯着小小的手表看,不发一语。「……」「脚踏车被弄成那副模样,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是到此为止了,回家吧!」然而小佐内同学的回答很诡异:「我才没有心里不舒服……再多待三分半钟就好。」「好啊!多待一会儿无所谓……」我反射动作回答到一半,才发现她的回答很奇怪,于是我又问她:「三分半钟?会发生什么事情吗?」小佐内同学看了看道路左右,她此刻的眼神和平时在学校里对周遭充满警戒、准备随时避难的眼神完全不同。这时她的眼中似乎射出锐利的冷光,连根棉絮也不会放过。她没看我,只是说:「再过三分半钟,就是昨天我们一起看到『那个』的时间。」「哦!」「如果我们的目标真的是公车,等会儿一定会看到。」原来如此,她说得没错。我将倒在路旁的金属银脚踏车扶起,模仿小佐内同学的姿势,手肘倚着把手,等待那一个时刻的到来。小佐内同学没有显露出焦虑的神色,样子只是自然等待着某件事情发生。可是,那股奇异的感觉又回到我心头。在小佐内同学巧妙的诱导下,我开始一一思考昨天发生的事情。小佐内同学的样子开朗得太诡异了。静下心来想想,站在小佐内同学刚才所主张的立场来看,她应该会说:「偷了人家的脚踏车,还把车子弄坏,这算什么?不过脚踏车能够回到手上,这样就够了。只是还要花钱修理,有点麻烦。」这样才对吧?话说回来,她为什么那么介意坂上的举动呢?我偷偷看她,她的右手微微地动了,细细的手指仲进褶裙口袋,眼睛直视着道路。小个子的小佐内同学不知为什么现在看来感觉没那么娇小了,她收起下巴直视前方,轮廓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柔弱。不晓得她是不是注意到我在看她的侧脸,小佐内同学手指从口袋中抽出来。我还在想她拿着什么,她就说:「你要不要吃?」「哦?恩,好啊!」是棒棒糖,可乐口味。我把棒棒糖在口中转呀转。我瞄到包装纸,小佐内同学的棒棒糖好像是哈密瓜口味。大大的棒棒糖塞进小小的嘴里,小佐内同学的脸颊好像松鼠在嘴里藏饲料一样鼓鼓的,但此刻的她身上也只剩鼓鼓的脸颊还散发出小动物的气息。吃着棒棒糖的时候,我们谁也没说话。棒棒糖在嘴里转着、转着,已经过了三分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有一辆小发财车慢慢地开过去。话说回来,只等了三分钟就期待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也有点太心急了,而且棒棒糖也还没吃完嘛!我没看手表,不过应该又过了两、三分钟。小佐内同学把棒棒糖的棍子拿出来用面纸包住,放回口袋。我才想「那我这根该怎么办?」的时候,小佐内同学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说道:「小鸠同学,你看!」T字路的左手边来了一辆公车。坂上先一步绕到公车前面等车——我对于自己下的结论还满有自信的,所以一看到公车过来,就觉得非常满意。只不过那是辆小型巴士,也就是俗称的「小巴」,并不属于大众运输系统的车辆。小巴越来越靠近,在我们眼前呼啸而过,车身上写有哥德体文字。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小佐内同学好像也了解状况了。她目送着小巴离去,一边低声说:「他就是为了那辆小巴而抛弃我的脚踏车吧?」小巴的车身上写着「木良北驾驶训练班」,那是免费接驳车。目标是那辆小巴的话,确实没有公车站牌也会停车,而且也符合往返时间固定这点。小巴消失在道路尽头。木良北驾驶训练班就位在右边看见的山腰上,离市区很远、很远,如边关要塞般孤零零地伫立在远方。从交通便利性看来,这问驾驶训练班的学生,应该大多来自山的另一头那座北边的邻镇。我还听说那一带设有交通中心,考驾照笔试很方便。我耸耸肩对小佐内同学说:「唉,真惨。不过事情就是这样啦!案件结束,回家吧!脚踏车怎么办?要修吗?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把链子装回去。」听到我的话,小佐内同学原本凝视着小巴离去的眼神移到我身上,开朗愉快地笑了……可是那释然的美丽容颜却让我感到一阵寒意。富士山很美,黄石公园也很美,可是富士山若是耸立在黄石公园里,会让人很有压迫感吧?我此刻就是这种感觉。更应该说,我以前看过这个笑容,才会觉得背脊凉了起来。「结束?不对喔!小鸠同学,案件才刚要开始吧?好不容易抓住他的把柄了呢!」「把柄……」「那家伙浪费了我的春季限定草莓塔,还乱丢我的脚踏车。都是他,人家原本在学校安安稳稳的,结果一下子害我被当成小偷,还连着两次被叫去学生辅导组。小鸠同学,这种情况,你认为呢?」小佐内同学的笑容没变,说话的时候却咬牙切齿。「小、小佐内同学?」小佐内同学再度望着小巴消失的山中。「我怎么能这样就放过他?」现出原形了、现出原形了,说好不再这样的小佐内同学露出真面目了。我赶紧走到小佐内同学面前说:「不可以,小佐内同学。被偷的东西已经找回来了,我们要知足,别想那么多了,事情都过去了。我们不是约好要当平凡小市民吗?这时候不忍耐一下撑过去,怎么当个小市民?」我摊开双手拚命说服她,只见她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忍住,你要忍耐啊!」小佐内同学咬了咬嘴唇,看看自己骑来的脚踏车,再看看被偷走又被弄坏的脚踏车,然后望着小巴离去的方向。「可是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啊!什么也没做,却是这种下场……对了,小鸠同学,你认为呢?」她问我。「认为什么?」「对于小市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小鸠同学认为是什么?」我立刻回答:「满足于现状。」小佐内同学却缓缓地摇了摇头说:「对小市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全私有财产。」3小佐内同学错了。既然决定当个平凡小市民,就不该抱持复仇之心。然而,我却阻止不了小佐内同学。既然这样,就帮她吧——但这项提议遭到否决。我们两个约定做彼此的掩护,却没有约定要相互助攻;我们是各取所需的互惠关系,并不依赖对方。除非两人中的哪一方需要挡箭牌,否则我与小佐内同学只是单纯的朋友而已。小佐内同学此时决定严格执行这项协定。讲简单一点,就是她对我说:「这事情与小鸠同学无关,你别管我。」她的说法我可以接受。的确,小佐内同学要给脚踏车贼怎样的制裁,都与我无关。即便小佐内同学制裁对方失败,而陷入危急存亡之秋,也是自作自受,我也不需要出手帮忙。这种状况之下是不是应该将责任划分得这么清楚,还有待商榷。就这件案子来说,小佐内同学可能会遇到怎样的「失败」?这点需要多多考虑。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是真的很糟的预感。要是小佐内同学跑去找坂上算帐,她应该不至于会跑到他面前说:「因为这样、那样,所以你要赔偿我的损失。」而且就算这么做,坂上也不可能直接掏出钱,弄不好小佐内同学反而还会让自己身陷危险。可是小佐内同学却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那个样子实在很恐怖,她该不会想做什么傻事吧?小佐内同学宣示复仇已过三天了,昨天和前天是周末不用上学,所以没见到面,传了简讯她也没回。我还是有股不好的预感。这段期间,我搜集了些我认为派得上用场的资料。只是搜集,不见得有机会用上,因为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有所行动。之前我就已经决定收山,不再搞侦探游戏,而且小佐内同学也叫我别管她,这是我考虑不插手的主要原因。到了礼拜一放学时间,我决定未雨绸缪,以应付随时有可能发生的状况。我发了封简讯,收件人是堂岛健吾,上面写着:「确认必须增强预备兵力以进行机动防御,请求支援。」健吾的回答如下:「要什么宝啊!白痴。」他肯帮忙就谢天谢地了。放学后健吾就出现在我们教室,但他的样子看起来相当不爽。他扁着嘴,双手在胸前交叉,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嗨。」「有啥贵事?」「好啦!你先坐嘛!」我要他坐在我前面的座位,健吾便拉开椅子狠狠地坐下。虽说健吾本来就看来心情不太好,可是他一直这么板着脸,我也很难跟他谈下去。先来段开场白好了。「不好意思突然找你过来,你还有其它事情要忙吧?」「是啊!我很忙,校报社人手不足。」「是喔!真抱歉。」健吾冷冷地说:「你嘴上说抱歉,但还是有事要找我当面谈,对吧?我听你说就是了,有屁快放吧!如果真的没什么重要的事,那我就要回社团了。」「满重要的,但是说来话长,对不起。」「不是叫你快点说吗?」虽然健吾看起来很忙,可是整件事情如果不依序说明,就没法让他了解我需要他帮什么忙了。于是我从小佐内同学的脚踏车被偷开始对健吾说起,说到去买春季限定草莓塔那天,水上高中的坂上当着我们两人面前,骑走小佐内同学的脚踏车;发生民宅入侵事件时,有人在附近看到那辆脚踏车;四天前,我们正好撞见脚踏车贼坂上匆匆忙忙地骑车爬坡;三天前,我们找到那辆后轮已遭破坏的脚踏车。听着我的说明,健吾脸色越来越凝重。照健吾的个性,一定是偷女生脚踏车这点踩到他的地雷了。健吾越听越认真,放开交叠的双臂,最后还挺起胸膛一脸严肃。总之,在我报告到一个段落时,健吾稍稍吐了口气说:「……脚踏车贼啊?常有的事。」「是呀!」「虽然是常有的事,但也不会因此就减轻被害者的经济负担,一样让人闷到极点。一个轮子,少说也要六千日圆左右。」「是吗?不过脚踏车找得回来,已经很幸运了,很少听说被偷的脚踏车还能找回来的。」这时健吾瞄了眼手表说:「是啊!恭喜。如果你要说的只有这些,也不会叫我过来了吧?」「聪明。」我轻咳一声后又说:「小佐内同学打算报复脚踏车贼。」健吾的表情好像听到鱼在空中飞一样,怪到了极点,我想遇到狐狸精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吧?过了几秒钟后,他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干得好!好好教训那家伙乱碰别人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我皱着眉,等他笑完后我才继续说:「我不是在讲笑话耶!你也知道,狗急跳墙,如果是我还勉强顶得住,但小佐内同学就不一样了,要是对方改变态度动手的话,她就完蛋了。」健吾摸摸下巴说:「恩,你说得没错。」突然他想通了,声音一沉又问我:「你该不会是要我当保镳吧?」「大致上就是那个意思没错。」「是小佐内同学的请求吗?」呃,该怎么说?说谎是无所谓,但一定一下子就会被识破,我不得已只好回答:「不,是我自己决定的。」健吾半张着嘴,大概想说这件事他不方便插手。我不等他开口,就直接抢先继续说:「可是我有我的理由。」健吾阖上半开的嘴后,再度张开问:「什么理由?说来听听。」「因为小佐内同学正身陷危险。」「危险」这两个字相当有分量的关系吧!健吾的眼神更锐利了,说道:「……你继续说,为什么?」我又一时接不下去了,失败。我导引话题的手法太糟糕了,话已至此,如果我不把理由说出来,这件事就会无疾而终,这是我最不乐见的结果。其实事情的真相我还在推理中,目前只能跟他说个大概,希望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够得到他的帮忙。还来得及挽回吗?「怎么了?」健吾的眼里充满质疑。总之先说说看吧!「……从我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你应该也了解,小佐内同学要找一个有勇无谋的家伙算帐。」「你怎么知道那个叫啥名字的偷车贼有勇无谋?」「如果他稍微用点脑袋,应该会记得要将停车许可贴纸撕掉吧……总之,我还不晓得小佐内同学的复仇之路会遇上什么困难,要是有个万一,希望你能够帮忙。」健吾一直盯着我,我不自觉转开了视线。健吾摸摸头发剃高的头,低声说:「你真的很烦,老是以为自己脑袋聪明,看了就不爽。」……那都是当年勇了啦!健吾深深叹口气说:「所以到底是怎样?想简单带过也该有个限度吧?你可能是无意的,但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完全是在糊弄别人?如果你有话要说就给我说清楚,不能说的话,就不要拜托别人了。讲得不明不白,还要我做这种不知道要戒备什么时候的麻烦事,未免太自私了吧?」我抱头。不是比喻,是真的抱着头。健吾或许不懂人情世故,但他不是笨蛋;他或许是个老实人,却不是白痴。我八成又不自觉卖弄小聪明了。健吾说的那一串话,总归一句,就是我看不起他。「如果你已经说完了,那我走罗!」健吾站起身,我下意识地叫住他。健吾用试探的眼神看着我,双手交叉在胸前说:「要是有不能说的理由,你直说就是了,就说现在还不能告诉我,等事情告一段落再说,不就好了吗?」「是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其实是因为我还没完整解读。」「那就等你解读还是干嘛完之后再说罗!」「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健吾缓缓摇头说:「你在顾忌什么吧?你明明对自己的解读很有自信,不是吗?为什么不坦率点呢?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情况吗?」「是『以前』喜欢啦!」我只能觉悟了。毕竟我过去是多么得意忘形的样子,健吾是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方法有三:放弃找健吾当后援,或是当场开始大声论述我的推论,还有一个方法是……我选择第三个方法。我低头开始述说,我体内发出的压抑嗓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早就不喜欢这种状况了。现在光是想起过去那段热爱推理的日子,我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前阵子去你家喝热可可,你不是说我很怪吗?那时候我还狡辩,说你该不会期待听到我有什么简单明了的心灵创痛吧,记得吗?」「恩,记得很清楚。」我一度皱起眉头。我不是在演戏,而是因为想起了那段过往。「其实我心里确实有阴影。当时我吃了三记漂亮的致命攻击,在拳击擂台上先惨遭直拳攻击,被台边围绳弹回来后又吃一记钩拳,倒下前再吞下一记上钩拳。」健吾郑重其事地对我说:「亏你还能活到现在。」「是呀!我活了下来,可是也毫无疑问地被彻底击倒了。我是有些小聪明,可是我心里知道自己并没有为此自傲。那次打击大到让我决定不再得意忘形地运用我的机智。」「太抽象了,我听不懂。不能讲白一点吗?」我摇头说:「没办法。不过,大致上就是我形容的那种感觉。因为装模作样,错过时机反而招致怨恨。破坏别人的幻想,把别人弄哭,情况也没有任何好转。自信满满的陈述,最后惹来众怨。你觉得这种事情常有?或许吧!但我发现,还有很多事情打击我更深。有人拚命思考却还是不明白而烦恼不已的问题,我从旁插个嘴就解决了。但是喜欢我这种作法的人却相当少,感谢我这种作法的人更少。相反的,与我保持距离、讨厌我的人一大堆!」「没那回事,是你想太多了吧?」「健吾你可能不知情,你和你姊姊人都很好,知道我脑袋还算灵光,会找我帮忙,等事情解决之后,还会称赞我。不过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会这么做的只有少数。上次那两幅图画的事,你觉得胜部学姊会感激我吗?其实我不求感谢,我是心甘情愿帮忙的,可是她却露出嫌恶的表情,这又是怎么回事?别人当着我的面要我别多管闲事,这种话我已经听过不下五遍、十遍了。「大家还常说我说话很惹人厌,又不够体贴。或许吧!我从念幼稚园开始,就能够早人一步看穿真相,个性又有点孤僻。所以说,我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