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润子才知道,母亲是去当铺当东西换钱。 那段时间家里特别穷,润子挣的钱还不够养活自己。 ——我不会选择父母那种生活方式。—— 在丈夫死的时候,润子这样想。即使认真地面对人生、认真地过日子,如果没有钱的话那也不会快乐。既然都是过一辈子,何不过得快活一些、过得优雅一点。润子虽然对父母有一定的敬爱之情,但同时也有逆反心理,她不想选择父母那样的生活方式。 “鱼贩从批发市场上买进鱼,然后再以更高的价格卖出,是吧,妈妈。”花惠一边看书一边问。 “是啊,他们买进很多鱼,然后一点点卖给主妇们。” “今天,和美同学在大家面前讲了杂货店是怎么做生意的。”和美家是开杂货店的。 “是吗?” “医生是卖药的,对吗?” “医生是卖药,但为病人诊断疾病也是他们的工作。” “听说中岛同学的爸爸是个律师。” “是吗?” “妈妈,律师是卖什么的?” 这个问题稍微有点难度。 “审判……审判你明白吗?” “嗯。” “在被审判的人当中,有真正的坏人,也有不坏而被怀疑是坏人的人,律师就是为这些人辩护的,说明他们不是坏人。” “那是卖什么的呢?” “他们卖的不是有形的物品,而是通过学习法律,卖自己的知识,和学校的老师差不多。老师学习很多知识,然后教学生,他们就是把自己的知识作为商品出售的。” 也许有点牵强。 ——这么说,父亲是警官,一定抓过犯人。—— 小时候,润子家附近住着一个律师,一段时间父亲见了他总是低头回避,润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孩提时感觉奇怪的事情,都会在长大以后的某一天醒悟过来,明白其中隐藏的意思。 花惠还在读《经济学入门》,如何卖柠檬,如何赚到钱,花惠正在学习经济学的基础知识…… “妈妈。” 花惠的眼睛离开书本,用认真的目光看着母亲。也许以后的什么时候,花惠也会想起今天晚上的情景,在深褐色的回忆之中…… 《经济学入门》果然是一本危险的书。 “妈妈,妈妈你是靠卖什么养活我们俩的呢?”《风物语》 七夕节(1) 围墙怎么在动啊?不可能呀,哦,原来是伯父背着竹枝从围墙外走了进来,不是围墙在动而是竹枝在动。 二郎从二楼的窗台上俯视着院子里,还偷偷拿了堂姐珍藏的吉他,弹着称不上曲调的旋律。二郎这是在菊町的伯父家,堂姐名叫宫子。 伯父听着吉他的旋律抬起头对二郎说:“喂,下来帮忙!” 看着摇曳的竹叶,二郎忽然意识到: ——啊,今晚是七夕。—— 刚才,亲戚的孩子们还都在院子里玩耍,现在则不知去向了。肯定是宫子带他们到附近的公园去玩了,伯父家附近有一个非常大的游乐园,夏天的晚上会有卖金鱼和棉花糖的小商贩出来摆摊设点。 “好的,马上就下来。” 听到伯父的招呼,二郎趿拉着木屐跑下楼来。那竹子的枝干像用油墨涂过一样,绿得令人眩目。伯父把竹子插在草坪旁边的土地上,然后用绳子捆住竹子的腰身,随手又从口袋里掏出炭素笔和纸条放在旁边。还有金色、银色的饰带和星星之类的装饰物,两个人把它们绑在了竹枝上。 “这样就可以了吧?” “嗯。” 伯父家并不是每年都过七夕节的,二郎小的时候经常来伯父家玩,但像这样装饰竹枝只见到过一次,可能以前只过过那么一次七夕节。 “七夕的时候,大家来我家聚一聚吧。”前些日子伯父给亲戚们发出了通知。 三个月前,久病卧床的伯母离开了人世,在伯母卧床的这段期间大家都很照顾她,为了表示对亲戚们的感谢,伯父想请大家吃饭。也许伯父还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果七夕这天来的大部分都是女人和孩子,因为男人们都有工作要忙。 这个伯父是二郎父亲的哥哥,是同辈亲戚中最年长者。在城市里,除了佛事之外,已经很难见到这么多亲戚聚会的场面了。 这天正好是七夕节,于是伯父为孩子们准备了竹枝和写愿望的纸条。伯父从饭店叫来外卖,看时间差不多了,在餐桌上摆好了啤酒。 “二郎能喝啤酒吗?” “只能喝一点。” “喝吧没关系,都已经成大人了。” “才刚刚成大人的。” “喝吧,嗯,这个腌黄豆味道很不错嘛。” “好吃吧,农家的大婶每天早晨来城里卖的。”说话的是住在浦和的婶婶,腌黄豆是她带来的礼物。 这天聚会的人在年龄上差距非常大。伯父的姐妹、堂姐妹们都已经超过了五十岁,而孩子们都还在上中学、小学。只有二郎和宫子两个人不太合群,被孤立地夹在中间。 当时,宫子正好刚刚过了四十岁,而二郎才满二十岁,在年龄上还是相差很大的。宫子本来更应该加入伯父的姐妹那个阵营,但是由于容貌非常年轻,所以她拒绝加入那个阵营。她想给别人留下自己更接近二郎这个年龄段的印象。而且宫子没有结过婚,二郎从小就和这个堂姐非常亲近。 “欢迎大家来我们家做客。”伯父开始和男人们喝酒。 宫子凑到了孩子们身边。 “你们做什么呢?” “在向星星许愿呀。” 宫子告诉孩子们,在纸条上写上自己最大的心愿告诉星星,星星就会帮你实现。 “我想要一块手表。” “请多给我一些零花钱。” “我想当一个职业棒球运动员。” “我想学习成绩变得更好。” “祝我英语说得更加流利。” 宫子把孩子们写好的五颜六色的纸条穿上线,伸出白色细嫩的手指把它们系在竹枝上。在夕阳那淡淡的暗红色光线中,从侧面看宫子的脸格外得美。藏青色的浴衣配萌黄色带子,浴衣下面是丰满柔软的曲线,怎么看也看不出这是四十岁女人的身体。 “来,孩子们,都来喝果汁呀。”伯父的脸已经被酒气熏得微红。 孩子们进屋后,院子里只剩宫子和二郎两个人,而地上正好还有两张银色的纸条,宫子招呼二郎来写纸条。 “二郎弟你也写一张吧。” “写什么呢?”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宫子扇动着手里的扇子,一阵阵香皂的气味飘进二郎的鼻子,二郎拿起笔在纸条上写道: “我想当飞行员。” 这是他多年的理想。 “果然是写这个。” 宫子早就知道二郎的理想。 “姐姐你也写吧。” 虽然是堂姐,但二郎一直叫宫子姐姐。 “好啊。” 宫子拿起笔,一脸认真的样子,写完后迅速在二郎面前晃了一下。 “我想在五年内死去。” 宫子淡淡地笑着,把纸条穿上线然后把自己的和二郎的系在竹枝最高的地方。 “喂,宫子,二郎你们也进来吧。” 餐桌上摆着今晚的宴席。从客厅餐桌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院子里的竹枝,竹叶和纸条在风中沙啦沙啦地响着,虽然是夏天但是听起来也让人感觉有点冷。喝着啤酒,二郎还不住地向竹枝最高处张望。 那银色的纸条在风中飘摇着。 ——姐姐怎么会写那样的愿望呢?—— 二郎思索着那几个字的含义。《风物语》 七夕节(2) 与此同时,宫子正含笑看着二郎的样子,突然,两个人的视线交织在了一起。宫子的眼神好像在说: “是不是觉得我写的愿望很奇怪,但那是我真心的希望。” 客厅的电视正在转播职业棒球比赛,是长岛刚当教练时的一场比赛。 多年以后,二郎对那年的七夕节的情形已经渐渐淡忘了,但是宫子姐姐在银色纸条上写下的愿望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从那以后,二郎经常回忆那晚的事情。 在二郎刚刚懂事的时候,宫子也就三十岁左右吧,岁月真是不饶人啊,转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女人三十岁是个什么概念,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当时二郎的思考范围,在孩子的印象中宫子姐姐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一直到很久以后,二郎才知道姐姐的真实年龄,当时他大吃一惊: “啊!姐姐这么大岁数了?” 可是姐姐的容貌很年轻、心情也很年轻。 宫子没有结婚是因为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得过肺结核,现在看来肺结核不算什么大病,但在当时来说绝对属于很难康复的大病。 “我早就应该死了,所以现在活着都是白捡来的。”从宫子的嘴里经常听到这样的话。 伯父也不想让这个病弱的女儿出嫁,留在身边倍加呵护。就这样,宫子过了三十五岁,就更没有机会嫁人了。特别是伯母因为脑溢血病倒之后,宫子就要承担起做家务和照顾母亲的重担。关于伯父家和宫子姐姐的事情,二郎虽然了解得不十分详细,但大概就是这样了。 宫子还有一个哥哥,这个哥哥比宫子大三岁,这个堂哥和二郎的年龄和性格都相差太多,所以二郎和他不是很亲近。 所以,每当二郎到伯父家来玩的时候,都是宫子姐姐陪他玩。二郎小的时候,宫子姐姐给他做点心吃,带他去庙会玩。等他大一点,姐姐还借给他唱片,偶尔也会带他去看电影。 “小二郎总和宫子姐姐一起玩嘛。” “嗯。” “你宫子姐姐可是个漂亮的姐姐。” 这是大家对宫子一致的评价。 “姐姐是日本第一美女。” 刚上中学的二郎努力装出大人的样子评价姐姐的美貌。有一部分是从周围人的话中听说的,但二郎自己也是这样感觉的。“日本第一”确实有点夸张,但是说姐姐是“世界第一”很显然是在说谎,所以还是说“日本第一”吧,又不违背良心。大家的评价虽然都有点夸张的成分,但都在可以理解的范围内,因为宫子确实美貌。 ——这孩子,说什么呢!—— 宫子用眼睛盯着少年的脸,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睁得很大。非常认真地凝视着别人,这是宫子的习惯。 “傻瓜!” “怎么了?” “说那样的话,会被别人笑话的。” “姐姐你的照片还被照相馆摆在橱窗里呢。” 街上一家照相馆的橱窗里装饰着宫子姐姐的肖像照片,是宫子五年前的照片,曾经装饰过一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最近照相馆又把它找出来摆在橱窗里了。不是美女的照片照相馆是不会摆的吧。 “真的?” 难道宫子本人不知道吗? “嗯。” “讨厌,是以前的老照片吧!” “和姐姐你现在的脸一样啊。” “美人这个词,是说年轻漂亮的女人的,所以,以后你不要再这么说我了,真的会被别人笑话的。”宫子用很认真的语气对弟弟说。 没过多久,宫子的照片就从照相馆的橱窗里消失了,一定是宫子去找照相馆抗议过了。 但是,三十五岁之后的宫子,依然保持着那份美貌。二郎也一点点地长大了,能够用自己的眼光判断女人的美丑了。但他不会再说“日本第一美女”之类的话了。 ——还是很漂亮的。—— 这依然是二郎内心的声音。 皮肤白皙是宫子全家人的共同特征,宫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每一个器官的轮廓无不精致周到。而且不仅端正,每个器官都具有宫子独特的特征,这些被宫子的气质统一成一个整体,没有任何不平衡的感觉。这样的眼睛就要求搭配这样的鼻子,如果换成其他类型的鼻子,即使再好看的鼻子,但从整体上也不搭配。总之,宫子给人一种协调的美感。 “宫子真漂亮。” “怎么都不见老。” 这种赞扬、欣赏的话依然到处都可以听到,但是宫子的否定也一年比一年强烈。以前,只是表示谦虚罢了,但最近给人的感觉大部分是: ——这个人的否定是认真的。—— 想一想这是当然的,因为年龄的法则在任何人身上也不会例外。宫子的皱纹增加了,肌肤也开始松弛。 在宫子面前二郎偶尔也会无意中流露出对姐姐容貌失望的眼神,但是宫子是非常有涵养的。在二郎的记忆中,还没有关于宫子姐姐生气、发怒、失态的记录。 “漂亮的人是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家喜欢化妆。” “看样子花了不少钱呢,每周都要去美容院的。” “她为谁打扮得那么漂亮呢?” ………… 有涵养、脾气好,也容易遭到周围人的恶意攻击。宫子打扮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满足自己……《风物语》 七夕节(3) ——不能容忍丑陋的自己。—— 宫子有这样的气概。 但是,衰老是不可抗拒的,谁也没有本人最清楚这一点了。鱼尾纹慢慢地爬上了眼角,脖子上的赘肉开始明显起来,鼻翼到嘴角的纹路显视出了中年人的特征。肌肉失去了原来的弹性,脸上的肌肉在重力的作用下开始下垂。曾经无论从什么角度、无论在哪个瞬间都十分完美的宫子,如今,岁月的痕迹正无情地侵蚀着她的容颜。 在七夕节写下“五年内死去”的愿望就是在那个时候。当时还剩下六分的美丽,其余四分正在流失…… 那天晚上,亲戚的孩子们都睡熟后,二郎拿坐垫和宫子姐姐并肩坐在房檐下看星星。那天星星很少,呆呆地一闪一闪。二人很自然地谈到了牛郎和织女。 “一年只见一面……真好。” “为什么?” “每天都见面好吗?” “嗯。” “忍耐一年,然后只相会一晚,那多好。那样的话就可以拥有最美好的时间。” 宫子姐姐已经经历过一两次恋爱,虽然没听姐姐讲过,但二郎是这样感觉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姐姐也是独一无二的美人呀。但是,结局都不是那么美好,至少二郎是这样想像的。 “恋爱就像做梦,在一起时间长了就没什么幻想了。” 所以一年只见一次面就好吗?这个道理二郎不是不明白,但是像二郎这样的年轻人是无法轻易同意这个观点的。他还是认为恋人每天见面会比较幸福。 “你是害怕梦醒时痛苦吗?” “与害怕还不同……不管是自己还是对方,都会发现很多不如意的地方……哈哈,给你讲这些,好像我经历过一样。不管怎样二郎弟,你这样年轻就是财富呀,以后会有很多好事等着你呢……” “但是,也许牛郎和织女相会的次数要比我们想像的多得多。” “为什么这么说?” “宇宙的寿命很长很长,而我们人类一生不过七八十年,如果一年见一次面的话,那一生最多见七八十次面。而牛郎和织女能活好几十亿年,那他们见面的机会可就太多了。把他们见面的次数如果放在人类身上,那可能隔几分钟就得见一次。” “啊,你说的这个好像是科学家的观点。” 二郎是工学系的学生。 宫子站起身,向院子里望去,二郎伸了个懒腰也跟了过去,两个人的视线都落在了竹枝的上面。 “姐姐为什么要写那样的愿望?”二郎觉得自己不能不问。 “你是说那个吗?”宫子用手指了指竹枝的顶端。 “嗯。” “是不是很傻,不过我就是那样想的,在五年内死去。”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在我身上不会有好事情发生,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原来是这样。” 二郎从来没有想过宫子姐姐的人生,人在年轻的时候想的全都是自己的生活,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其他人。 ——大学毕业后我要当一名飞行员。—— 这个梦想一定能实现,这是从小就憧憬的职业。 ——但是,即使当上飞行员,自己就能满足吗?—— 虽然心中也经常涌起这样的疑问,但是二郎不会故意怀着悲观的心情去看待人生。感受人生的悲苦对于二郎来说还太年轻,而且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前途都是金黄色的。 ——但是,宫子姐姐无法像我一样思考问题。—— 这是二郎有生以来第一次思考宫子姐姐的人生。果然,宫子姐姐今后的人生中真的不会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了。 宫子的母亲、二郎的伯母在突发脑溢血卧床七年之后才离开人世。这七年中她不会说话,手脚也受大脑支配,连她的大脑是否还有意识在活动我们也不清楚,只会发出像动物一样“呜、呜”的叫声。 “哪天早晨醒来,突然死去,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话是这样说,可……当飞行员经常会遇上事故,也许我很快就会死了。” “不许胡说,不吉利。” “但是姐姐还年轻啊,不会死的。” “我想不会太久了,算命的也是这么说的……当死亡即将来临的时候,河对岸会有人呼唤我,如果我渡河,那一切就结束了。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渡河的,因为好不容易有人呼唤我,我当然要去了,因为回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但是,五年还是太早啊。” “五年正好,二郎你还年轻,而且你是男人,不会明白的。” “嗯?” “我的父亲早晚会去世,现在已经七十多了。那样的话我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了,我不能麻烦哥哥照顾我呀……渐渐上了岁数,身体也不行了,会给别人添很多麻烦的。我不想那样,还是五年内忽然死了的好。” 二郎朦朦胧胧地明白了宫子姐姐的意思,“五年内死去”有一半是开玩笑,而另一半是认真的。二郎又试着站在姐姐的角度考虑,一个没有结婚的女人逐渐老去,心里的那份不安是多么可怕。 只要伯父健康地活着,宫子的生活就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就像现在一样,只是一味地等待着自己老去。但是,如果伯父死了,那结果又会怎样呢?宫子虽然还有个哥哥,但是哥哥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父亲照顾女儿一样照顾妹妹。而且,宫子也不希望老是受别人照顾。虽然如果伯父去世,留下的遗产足够宫子生活,但如果她的身体不好的话,有钱也没用啊。《风物语》 七夕节(4) “二郎弟你不是说过吗。” “我说过什么?” “咱们家族中脑溢血、冠心病的发病率很高,所以我到老了很有可能久卧病床成为植物人。” 二郎曾经对祖父母、父亲的兄弟等血缘很近的七位亲戚去世时的病因进行过统计,结果病因不是脑溢血就是冠心病。其中四人五六十岁的时候患病卧床,半身不遂地在床上躺了好多年才去世。对于宫子来说,父亲的家族有这样的遗传基因,而母亲也是因为这个病因去世的,所以她患同样疾病的可能性很高。 “姐姐你这么瘦,不会得那种病的。” “没有用的,我会渐渐发胖的。再说,丰子姑姑不也很瘦吗,结果还不是一样?” “你真的那样想吗?” “那当然。” 二郎从侧面看着宫子姐姐的脸。也许是光线的原因,原本美丽的姐姐那一瞬间看起来很丑。姐姐低着头,脖子上松弛的皮叠成两层,这就是年龄的反映啊。突然,二郎恍然大悟。 ——原来姐姐是害怕自己变丑,这就是“五年内死去”的第一原因。—— 不难理解,越是美丽的人就越害怕自己的美貌流失。美丽是宫子姐姐惟一的生存价值。不管她本人喜不喜欢,渐渐地这种生活方式就加在了她的身上,结果就变成了现在的这样…… 想一想,在宫子的价值观中,“美”是占第一位的。不仅宫子的容貌美丽,在二郎所了解的范围里,宫子一直喜欢美的事物。鲜艳的花朵、优雅的旋律、沁人心脾的芳香……连生活方式本身,宫子也追求最美好的。对于恋爱她也是这么想的,就像牛郎和织女星一样,每年相会一次,只要这一瞬间充分燃烧就足够了。 但是,她最在乎的还是自己的容颜。可是岁月依然毫不留情地在她脸上刻下了衰老的痕迹。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宫子肯定想过:我不想变成这个样子。所以,宫子才会在七夕节的纸条上写下如此的愿望:五年内死去。也许这就是她内心深处真正的想法。 “星星真能帮助人们实现愿望吗?”二郎指着竹枝顶端的纸条笑着问。 “嗯,一定能。”宫子点头道,并巧妙地转移了话题的焦点,“一定能实现的,二郎弟一定能成为优秀的飞行员。”宫子露出了灿烂的笑脸,和以前一样美丽的笑脸。 “五年内……死去?” “嗯,五年内。” 银色纸条在清风的吹拂下摇摆着,反射着月亮的光。 二郎曾经无意中窥见过宫子姐姐的裸体。那是七夕节写纸条过后一年左右的事情。二郎去山形县玩,回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樱桃,伯父爱吃樱桃,宫子姐姐也说过:她非常喜欢樱桃的颜色。于是二郎想给伯父送樱桃去。 伯父家的院门上了锁,但是二郎知道伯父家的门锁非常容易打开,用细铁丝都可以捅开。他把自己家的钥匙插进锁孔,试着转了几下,又换了两把钥匙,结果果然打开了。本来,二郎是打算把樱桃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就离开的,但是,他发现:宫子姐姐的房间亮着灯。 宫子的房间在大椿树的阴影里,白天室内也很昏暗,所以宫子经常在白天也开着灯。二郎不知道姐姐是否在家。于是凑到窗下从窗帘的缝隙向屋里望去。 ——啊!糟糕!—— 宫子站在房间的中央,浴巾落在脚边,看来是刚从浴室出来。她站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的裸体。宫子背对着二郎,但是二郎从镜子中看见了姐姐的乳房和阴毛,但是看不见脸。 宫子用双手托着乳房,好像在想: ——像原来一样挺就好了。—— 宫子的腰身依然苗条,但是臀部的肌肉已经开始向大腿下垂。 二郎不敢再看,连忙蹑手蹑脚地离开窗台,锁上院门逃走了。结果连樱桃也带回来了,越看越感觉到宫子姐姐在衰老,也越为她担心。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裸体呀?—— 二郎经常会回忆姐姐的身体,但是当时只是一闪而见,现在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姐姐的身体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不过这样想也许只不过是二郎先入为主的观念造成的吧。因为四十岁的女人裸体到底什么样子,二郎也不知道…… 至少宫子姐姐的乳房已经不是年轻时的样子了,否则她怎么会用手托着乳房表现出惋惜的样子呢,哪怕看不见她的脸,二郎也清楚她的忧伤。不经意间,二郎又想起了挂在竹枝上那银色的纸条,掐指一算,已经过去一年了,还有四年时间。 二郎虽然不相信纸条的作用,但是从那天晚上以后,每当看见宫子姐姐,他都会想起那句话:“五年内死去。” ——如果宫子姐姐真的这样一直想的话,没准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二郎不由得不安起来,他又想起宫子姐姐相信卜算的事情来。 “心诚则灵。” “以前的都灵验了吗?” “嗯,基本上都灵验了。”宫子姐姐还举了几个例子。 “那七夕节向星星许的愿呢?” “也一定能实现的。”每当提到七夕节纸条的事情,宫子姐姐总表现出十分确信的态度。 ——那样的身体会死吗?—— 回想起镜子前宫子姐姐的裸体,怎么也无法和死亡联系在一起,看起来还是很健康的。尽管如此,二郎也无法忘怀纸条上的愿望。虽然不相信那能实现,但一进夏天快到七夕节的时候,二郎就特别为此不安。也许宫子姐姐的自我暗示正在逐渐侵蚀着她的身体……《风物语》 七夕节(5) 又过了三年时间,宫子又老了三岁。再过一年就到第五年的夏天了。 “哎?是真的吗?” 听到宫子姐姐因脑溢血病倒的消息,是在暑假刚刚来临的时候。 ——第五年了。—— 二郎当时就想到了这一点。 宫子的容貌一定极度憔悴。 “已经不行了,不可能再恢复到从前的样子了。” “……” 河对岸有人在呼唤自己,宫子想:果然可以在五年内死去了。不住地给自己施加这样的心理暗示,结果就按照暗示发展下去了。 ——终于还是灵验了。—— 二郎想立刻去看望姐姐,可是伯父说:“宫子现在的情况还不能探望,还是等她病情稳定后再来看她吧。” 一周、一个月、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病魔麻痹了宫子姐姐全身的运动机能。 “现在能去看望姐姐了吗?” “好,你来吧。” 时隔很久再次见到宫子姐姐的时候,她却躺在病床上,而且已经完全不是二郎从前认识的那个宫子姐姐了。和伯母当年卧床时的样子一样,容貌又老又丑,没有看护人员的帮助,动都动不了。 剩下的时间就只有那样慢慢地等死了,这正是宫子最害怕出现的事情,可它却偏偏发生了。 ——姐姐还有意识吗?—— 宫子有食欲,但是否还能思考问题,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 二郎在心里嫉恨着天上的星星,这样半死不活的是姐姐最害怕的。 后来二郎来医院看望过姐姐好几次,他坐在床头看着病人的眼睛。在宫子姐姐呆呆的没有变化的表情中,二郎看到了一丝悲哀,也许是他自己的想法吧。 ——如果姐姐还有一点思维能力的话,那将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二郎总是这样想。 就这样,在这五年间,二郎大学毕业,考进了飞行员训练机构,成为了一名飞机副驾驶员。 这一年的春天,二郎接到了宫子姐姐的死讯。 ——如果总要一死的话,还是最初发病时一下子就死去的好。—— 对于宫子姐姐来说,卧床多年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从她的性格考虑,那是再痛苦不过的事了。 殡仪馆的化妆师对死者进行了化妆,宫子脸上又呈现出年轻时的美丽。 从那一年许愿,到离开人世,共用了四年十一个月的时间…… ——在五年内死去?—— 宫子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七月的天空里二郎心中充满了悔恨。今年的七夕节又要到了。《风物语》 舒适的街区(1) 决定新居舒适与否的条件,至少有二十多条:房价;离车站的距离;面积的大小;空间设计;日照光线;水、电、气的配置;电话;冷暖设备;气味;噪音;购物的便利性;物业人员的素质;诊所医生的水平等等等等。 即使上述条件通过事先调查得到了满意的结果,但是还有很多问题是需要亲自住一段时间才能发现的。比如,左邻右舍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呀,最好没有喜欢惹麻烦的人;如果亲切过头老爱干涉别人的生活也不好;听风就是雨、说三道四的长舌妇同样令人不愉快……但是,在这些方面上也想圆满,那就像抓阄一样,全凭运气了。 对于中峰和代来说,她在这些方面是幸运的。 这年春天和代在短期大学毕业后没有找到正式的工作,而她又不想回福岛的乡下老家,于是就在酒吧找了个招待员的工作。在酒吧她结识了一个叫胜川的客人,胜川是个牙医,好像很有钱。 “我想住一个好一点的公寓,小一点也没关系。”和代躺在胜川的胸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很快,胜川就给她租了一间两室一厅的公寓。 胜川为和代租的公寓在私营地铁沿线,是个安静的街区,距离市中心乘地铁需要一个小时时间,但和胜川的家只有两站距离。胜川每周一和周五来看望和代。这所公寓的自来水、煤气、电器、浴室、冲水卫生间一应俱全,还有电话和冷暖空调,周围的环境也不错。以前租住的那四张半席子大小的公寓和现在这个住所简直没法比。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和代就感受到了。 ——这里的感觉真不错!—— 附近就有一所公园,虽然面积并不是很大,但那柔软的草坪、清洁的甬路都令人心旷神怡,看来这附近的居民为了保持街区的整洁没少下工夫。 早晨和傍晚可以看见有人牵着小狗出来遛弯。 ——我也想要一只小狗。—— 和代小的时候在农村老家养过柴犬,不用整天锁着它,让它随便玩耍,在城市里当然不可能那样放养。但是,住在精致的小公寓里,再养一条小狗,一直是和代的梦想。 和代问了物业管理人员关于养狗的事,结果对方的回答是: “可以呀,只要不养太大的狗就行……而且注意不要给附近的邻居添麻烦。” 和代在阳台上搭建了一个狗窝,开始养起了一只杂种的狮子狗。不仅物业管理员十分通情达理,周围的邻居也都是好人。有的时候小狗会乱叫,和代担心吵到邻居,就去道歉,结果隔壁的主妇说:“咱们这里的墙壁隔音效果非常好,你不用担心。其实我也想养一只小狗,只是我丈夫不喜欢,也就算了……” 而且,也没有人对和代的生活抱有特殊的关心或者好奇。 ——这里不仅清洁,而且感觉非常自由。—— 这是和代最喜欢的感觉。 下午五点,小区内会播放像八音盒里流出来的那种舒缓音乐,这是在催促小孩子们赶快回家吃晚饭。到了晚上九点,又会放更加安静的乐曲,那是在召唤大一点的孩子回家睡觉。 周围商店的数量不多,开始时和代还担心购物不方便,但是自从发现了地铁站旁边的一家超市后,这种担心就完全打消了。那家超市中商品的齐全程度完全可以和市中心的商场相媲美,不但环境清洁卫生,而且售货员的态度也十分热情周到。由于这家超市的出色,甚至有顾客从很远的地方专程坐地铁来这买东西。 和代夜晚回家的时候,总会遇见巡逻的警官,警官总是面带笑容、非常有礼貌地和和代打招呼:“晚上好!”和代感觉警官总会从背后用视线护送着自己上楼。 这一街区的治安良好,虽然犯罪率还不能达到零,但是居民始终都会觉得很安全。以前和代住的公寓在高速公路旁,经常有流氓和小偷出没,和代晾的内衣不知被偷走多少件了。 ——真好!—— 只住了一个星期时间,和代就经常陶醉于这个小区那独特的魅力。路边树上挂着人们为小鸟制作的鸟巢箱,有新挂上去的,也有已经住进小鸟的老巢。看来这个街区的人都很珍惜大自然。这里的自然景观虽然十分有限,但是居民仍然努力保护着这小小的一片天地。 ——住在这里的居民,表情都非常祥和。—— 说得夸张一点,在这个街区里,连狗都显得格外悠闲。和代从来没听过狗因紧张而发出的神经质的叫声。 ——这才是适合人居住的街区。—— 虽然这种想法多少带有偏袒的眼光,但是和代就是这么想的,她对这里的居住环境满意极了。 和代的生活基本上比较单调。早上九点左右起床,然后边看电视边吃饭,这顿饭既是早餐又是午饭。下午有时出去逛街,有时则和朋友打电话聊天来度过无聊的时间。晚上一般在家中度过,一个人住说没意思也没意思,不过和代本来就是喜欢呆在家中独处的人,所以她对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从下个月开始,我打算去学点什么。—— 是去上咖啡店经营培训班呢?还是去学插花设计呢?和代正在进行考虑。 胜川来访的日子,和代的生活节奏会被打破。胜川一般在白天比较容易抽出时间来,所以都是下午一点半左右来到和代的住所,每周两次,周一和周五。胜川喜欢吃甜食,于是和代就会在他来的那天提前买好蛋糕之类的西洋点心,煮好咖啡等着他。和代会在上午就洗好澡,和胜川一起吃完点心、喝过咖啡,然后就上床做爱。《风物语》 舒适的街区(2) ——我喜欢这个男人吗?—— 至少不讨厌他。 但是,这个问题并不太要紧,没达到一想它就发愁的地步。和胜川做爱,三次中至少也能有一次感受到春风雨露般的快感,但和代总有一定的自制心,克制着不让这快感进一步深入自己。 做自己并不讨厌的事情,就能得到非常喜欢的金钱,和代还是感觉“赚了”,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 这样的生活持续下去,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和胜川能持续一年?还是两年?不管从哪个方面说也不会太久的。 ——第一,他迟早会厌倦的。—— 那样的话,和代最后只能回老家福岛,找个男人把自己嫁了,然后过平凡安静的生活。去上咖啡店经营培训班,然后拥有一家自己的小店,这一直是和代的梦想,不过是不是真想过那种生活,连和代自己也说不清楚。先不管那么多,至少现在快活,权且不去想以后的事情。 “嗯,你说是不是?”和代对咪咪说,像是在征求它的意见。和代的狮子狗名叫“咪咪”。咪咪立刻发出甜甜的呜呜声,把身体靠在阳台和客厅之间的玻璃门上蹭,快到傍晚散步时间了。 “好吧,我们出去转转。” 也许是察觉到主人的意图,咪咪使劲摇着小尾巴,甚至连全身也抖了起来。 和代有意想逗逗它,“那不去散步了。” 咪咪虽然不懂主人的话语,但似乎从和代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于是焦急地把两只前爪搭在玻璃门上拼命挠着。咪咪现在有十个月大,是胜川在新宿宠物市场上挑选的最漂亮的一只狮子狗。 “好!好!马上就出发,别着急。” 看着咪咪焦急的样子真可怜,于是和代给它套上了项圈、挂上皮带,牵着咪咪出去了。 气温有点高,但微微的凉风令人心旷神怡。活动活动身体,出出汗不是什么坏事。 “讨厌!咪咪,你又随地小便,完了吗?快跑,别让人看见。” 咪咪虽然还小,但是脚步并不慢,和代很吃惊,狮子狗原本应该是运动神经非常迟钝的一种狗呀。 “嗯,你不是纯种的狮子狗,不知混了其他什么狗的血统。”和咪咪跑了十分钟,和代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腿脚也不怎么听使唤了。和代停下来喘着粗气,可是咪咪依然不依不饶,非要把她拉到草坪上才肯罢休。树阴下的长凳上坐着一位身穿长裙的老婆婆,和代出来散步的时候经常见到她,于是上前打了个招呼: “您好!” 老婆婆转过头来,“啊,你好!” 老婆婆有一张圆圆的脸,就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一样,她的身材有点发福,给人一种富态的印象。老婆婆脚边铺着一张小席子,她不断往上面撒面包屑,吸引了好多鸽子来吃食。 ——鸽子这种鸟为什么会那样走路呢?—— 鸽子在走路的时候前后摆动着脖子以保持平衡,每只鸽子都用一样的姿势,虽然鸽子就是这样走路的,可还是会觉得有点奇怪。 老婆婆在脚边铺小席子是怕弄脏公园的草坪,甚至旁边还带了一把小扫帚,把撒到席子外面的面包屑扫回来。回去的时候把席子一卷,草坪上不留一点垃圾,真是一个喜欢干净的人。 ——如果她是我的母亲那我可受不了。—— 虽然和代心里这样想,但看上去眼前的这个老婆婆却并不讨厌,相反,给人的感觉很好。 老婆婆总是穿一条长裙,在她这个年龄来说应该算是有点艳,可是她穿起来就很可爱,今天外面还围了一条绿色的围裙。 ——也许她以前是学校的老师。—— 老婆婆表情慈祥,眉双划出两道鲜明的弧线,让人能够感到她坚强的意志,也许曾经做过什么领导也说不准。 尽管如此,和代并不想那么仔细地观察别人。自从养咪咪以来,每次出来散步都能遇见这位老婆婆,看来她这个时间段的“日程安排”与和代相同。所以听到和代打招呼之后,老婆婆马上记起了和代,然后用亲切的语气回答了她。 和代直到上中学的时候,一直和奶奶一起生活,所以对老年人接触没有什么不自然或者拘束的感觉。和代自信能和这位老婆婆搞好关系。 ——只要有耐心,再温柔一点,就能赢得老人的喜欢。—— 公园的这位老婆婆好像也不例外。 “您觉得今天热吗?” “还好,这里有风,挺凉快的。” 和代把咪咪拴在树上,坐在了老婆婆身旁。 “你好像是最近才搬来的吧。” “嗯,是的。我刚搬来一个月。” “欢迎你来这里住。”老婆婆的脸颊上流露出得意的神情。 “谢谢!这里很舒适。” “是啊。” “大家看上去都很快乐……” “虽然不能说完全没有坏人,但是很少听说有坏事发生。” “而且这个街区非常干净、整洁……” “嗯,嗯。因为很久以前成立了一个妇女会,专门负责这个小区的环境保持工作。每天早晨主妇们集合到一起……而且学校也发动孩子们协助我们保持清洁。” “谁来扫街道呢?” “妇女会的主妇们呀……”《风物语》 舒适的街区(3) “是按月值班?还是怎么样呢?” “不是,大家自发地出来扫地。” 每天早晨,和代还躺在被窝里的时候,经常能听到扫街的声音,原来她还以为是专门的清洁员在扫地呢…… “啊,是吗……” “是从很久以前就这样做了,我还在妇女会工作过一段时间呢。” 糟糕!如果那个妇女会来劝说自己加入她们的组织,可不是什么好事。和代可不想早早起床出去扫什么大街…… “傍晚了天气凉爽了不少啊。”感觉到了危机的和代,必须赶快转移话题。 夕阳西下,微风渐起,可是还谈不上凉爽,不过对方并没有察觉到和代的心思,“嗯,是啊。”老婆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接着说:“现在,把这个街区打扮得更漂亮是我最大的乐趣。” “是吗?真了不起!” “我也喜欢小动物,不过它们总有一天要死去,那会令人非常难过的……” “嗯……” “你也喜欢小动物吧,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是的,我特别喜欢。” “喜欢小动物的人没有坏人。”老婆婆用非常确信的口吻说道。 ——是吗?—— 这可不能一概而论,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对宠物非常好,但是性格却十分乖张。 但是,和代觉得自己并不是个坏人,虽然有的时候也会说谎,也说过别人坏话,甚至搞过歪门邪道,但从本性上说还算是个善良的人。和胜川交往这件事,和代自己也觉得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至少没给别人造成什么麻烦。相反,最后哭的人很可能是自己,所以和代认为这正说明自己是个好人。所以老婆婆说“喜欢小动物的人没有坏人”,和代也找不到理由反对她。 “可不能把鸽子们喂撑了。”说着,老婆婆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那老婆婆,再见了!” “好的,再见!” 和代解开树上的皮带,牵着咪咪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夕阳把老婆婆的影子长长地映射在草坪上,她正在收拾席子,打扫周围散落的面包屑,动作很麻利。老婆婆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腰身依然硬朗。 ——她应该有孩子吧。—— 也许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也住在附近……不过看来不太像。也许她一生独身,现在致力于修建花坛、保护街区环境的公益事业……还是第二种推测更符合实际一些。 “那个老婆婆是干什么的?”和代指着坐在公园长椅上的老婆婆问公寓物业管理人员。 “啊,你是说竹内婆婆呀。” “她姓竹内?” “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 “我对她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曾经是这一带的大地主。” “哎?” “她好像曾经在学校当过老师,一辈子也没结婚……” 看来和代的猜测基本上是正确的。 “拥有太多的土地自己又照顾不过来,于是竹内婆婆就把土地一块块卖掉,然后把钱花在街区的建设上……那个公园以前就是竹内婆婆的土地,地铁站旁的街树、花坛都是竹内婆婆出资赞助的。” “真了不起啊!” “是啊,平日竹内婆婆一到傍晚就出来散步,看街上有没有还不回家的孩子,看有没有形迹可疑的坏人,就像一个巡警一样。听说黑社会的分子都不敢惹她,关于她还流传着很多英勇的事迹呢。” 果然如此,老婆婆眉宇之间就流露着坚强的意志,让人感受到一种威严的气质。 一心想着为社会做贡献的人……真伟大。 和代自己是个懒惰的人、浪费能手,与贡献社会相比更注重自己的快活,尽管如此,她并没有失去赞美别人的热情。她不会为了使自己的利己主义正当化,而戴上有色眼镜去看待真正善良的行为的。 竹内婆婆把这个街区变得更舒适作为自己的人生价值,而且她的努力以及效果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从搬来的第一天开始,和代就真的感觉到这是个“舒适的街区”。虽然不能把一切都归功于竹内婆婆,但如果没有她的话恐怕这个街区也没有今天。捐钱捐土地,和流氓恶势力做斗争…… ——竹内婆婆真是个值得尊敬的好人。—— 只要不来找和代清早起床去扫街,她就不会对竹内婆婆产生任何抵触的情绪。 地铁站前的超市里,正在举办反季节丝绸特卖会。 所谓“反季节降价”只是和代自己这样认为的,其实夏天正是买丝绸做和服的时候。 和服很难穿,和代自己并不会穿,但她想学穿和服,前两天她在地铁站前捡到教穿和服学校的宣传单,还考虑过呢。 ——我要不要去学一下呢?—— 和服很贵的,但是如果要胜川给买的话,他一定会满足和代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