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36

起居室在瞬间陷入黑暗之中，不过马上又亮了起来。「呜哇啊啊……」天空！是天空！「怎么回事？」我们所有的人都浮在天空中。不，是飞在天空中。充满视野的广大天空、眼下辽阔的景色全都不停地飞过。我们脚下什么都没有！骨董商人还是站着，我们还是坐着，餐桌上的咖啡杯也维持原本的样貌在空中飞着。「好可怕！」我和长谷不由自主地抱在一起。妖怪公寓的房客们也稍微露出了惊讶的样子。只是稍微。「这是……好像坐在透明的飞机上一样哩！」「《神力女超人》⑾里面有出现过喔！透明的飞机！」「佐藤先生，那也未免太老了吧！」我们飞过了广大的绿色森林上方。森林里有一个一个彷佛要将人吸进去似的碧绿湖泊，还有宛如在燃烧一般的正红色湖泊。森林的遥远彼端是一片纯白的大地，上面还有黄金建筑物。「好漂亮～」前所未见的美丽景色让秋音和麻里子为之着迷。「我还没听过这种立体放映机哩。不，是有这种放映方法，不过这也未免太立体了！」长谷冒着冷汗。没错，这简直就跟「真的」一样。不只是投影在起居室的墙壁上而已，就像被影像包覆一般身历其境，彷佛连风都感觉得到。「这不是这个世界喔。」骨董商人苦笑道。「不是这个世界？」突然，一个很大的影子唰地闪过。「呜哇啊啊啊！」我忍不住大叫出声。那是跟巨大的恐龙一样大的鸟。「呜哇——恐龙、恐龙！是翼龙！」「是大鹏⑿！」大人们也发出了欢呼声。「吓死我了！啊——吓死我了！」我和长谷真的吓坏了。接着，我们看着彼此爆出笑声。离开森林之后，是一片宛如闪闪发光的纯白沙漠似的大地，矗立在那里的黄金建筑物，该怎么说呢，造型像是身型弯曲的生物。我们慢慢地飞过建筑物周围。「好像奇幻电影里出现的妖精城堡喔。」「真像是高第风格。」「这种扭曲的感觉不就是《异形》吗？」「是H.R.Giger⒀啊？」金色的建筑物开始沉进纯白的大地之中。「喔喔喔！」四周突然卷起白色的沙尘，大地上的建筑物往下沉。在完全沉下去之前，我瞥见一个类似尾巴的东西。「咦～那该不会是生物吧？」骨董商人打趣地从喉咙发出笑声。「是栖息在砂之海的鱼喔。」「那里是海啊？」「鱼？旁边飞的大鹏跟蚊子一样欤。那鱼到底有多大啊？」「好厉害……」原来吓破胆就是指这个啊。最厉害的就是，这完全不是特效。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这种世界真的存在！我兴奋得起了鸡皮疙瘩。这个时候，影像的另一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是一个穿着类似大衣的黑色长衣服、身高很高的男人。男人透过眼镜看着秋音说：「奇门遁甲吗？真有一手呢，小姑娘。」秋音瞪大了眼睛。「结界被破坏了！这么轻易就被破坏了？」骨董商人的随从穿过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反应不过来的我们之间，朝着侵入者飞奔过去。那一瞬间，忽然冒起了一阵好大的烟雾。「呜哇啊！」「咳咳咳！」「那么后会有期了，各位！」在令人窒息的烟雾之中，骨董商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好几个像是追随他而去的气息从我们旁边擦身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风从公寓深处吹至起居室，将烟雾吹到庭院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起居室恢复原本的样子。骨董商人、立体放映机和谜样的男人都不见了。「怎么回事啊？」我和长谷呆若木鸡。「Congreso Vietato。梵蒂冈的『奇迹猎人』。」旧书商一边抽着短短的香烟，一边说道。「奇迹猎人？」「梵蒂冈！那个人是梵蒂冈的特务吧？原来如此。」秋音拍了一下手。「梵蒂冈的特务？」「在梵蒂冈，除了一般的神父之外，还有除魔、降灵等直接和灵、妖怪接触的灵能力者，都是梵蒂冈设的组织喔。」「啊？」「也就是所谓的『地下梵蒂冈』。」旧书商笑着说。这跟漫画一样的……不，要说像漫画，这间「妖怪公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虽然很难置信，不过国家拥有的特务机关其实有很多喔！梵蒂冈是那个世界的顶点。」「美国自称是『世界的警察』，梵蒂冈则觉得自己是『全球的灵纠察队』。」我和长谷面面相觑，感觉跟不上大家的话题。「电影里面就有很多这一类的组织了。」佐藤先生笑着说。「Congreso Vietato是梵蒂冈所有的地下组织之一。就像通称『奇迹猎人』组织的工作就是负责回收声称能够带来奇迹、为大众造成困扰的异次元物品。」旧书商似乎很了解这方面的事。大概因为他自己也在收集那一类的物品吧。「看来骨董商人被盯上了呢。」诗人打趣地说。「不过他本人好像也知道。唉，我之前也持有不太好的东西，幸好卖掉了。」「所以骨董商人才会叫我张结界呀，不过根本没用。」秋音嘟起了嘴巴。「哎呀，话说回来还真有意思呢。」「翼龙跟超巨大的鱼实在太厉害了。」「骨董商人让我们看了好东西哩。」「骨董商人还是老样子呢。那是什么地方的东西啊？」「我也被那些家伙抓过一次哩。梵蒂冈的地下很厉害喔！」「你也真是学不乖呢。」大人们全都摆出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我和长谷则是稍微失了魂。躺在垫被上之后，我们两个还是睡不着，一直呆呆地看着在微暗中摇曳的单色光芒。「回想起来，还是会心跳加速哩。」我喃喃说完，长谷也「嗯」了一声。「世界到底有多大啊？」「无穷无尽吧。」我将身体转向长谷。「我也算是一个魔法师欸。」「嗯，还没有到『师』的程度就是了。」「小希里面的家伙也曾经待在某个世界过。可能是同样的世界，也可能是另外一个世界，很厉害耶。狮鹰、命运的女神什么的竟然存在，简直就是《魔戒》的世界嘛。」「嗯。」「可是，今天看到的东西又让我更惊讶一百倍。而且还有什么地下梵蒂冈哩。又不是漫画！」长谷嘻嘻笑着。「我的人生还很长，世界也无远弗届的广袤……不过，我到底能走多远呢？」「走到你能走到的地方。」长谷立刻回答。「……不要说的那么随便啦。」「说严肃一点也是一样啊。」「……」「旧书商和龙先生不都说过你很不可思议吗？连那么厉害的魔法师都有无法预测、预知的事。世界上充满了惊奇喔。」「……对啊。」世界上充满了惊奇。还有非常、非常多充满了惊奇的世界等着我。⑼编注：按照原文应为于兰盆节，是日本人慎终追远的日子，是根据佛教的于兰盆经中衍生的习俗，和中元节的意义类似，举办日期为八月中旬。⑽译注：日本推理文坛的泰斗，与江户川乱步同属开创日本推理小说新领域的大宗。⑾译注：一九四一年开始连载的美国漫画，后来不断被改编成连续剧、电影。⑿译注：传说中的巨鸟，据说能攫走大象或其他巨兽以为食，曾出现在著名的阿拉伯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⒀译注：瑞典设计师，画出电影《异形》形象的人。第四卷 人们朝那个方向前进高潮迭起的暑假已经倒数计时。可是，我居然觉得……终于快结束了。我是不是累了？「我今天要去参加社团的烤肉大会。你呢？」「我也要出门，应该会一整天都在外面吧。」吃完早餐，就在我和长谷聊着这些事的时候，妖怪公寓的电话响了。「喂，这里是妖怪公……不，这里是寿庄……好。」远处传来诗人应答的声音，然后……「夕士，警察找你。」「警察？」我和长谷异口同声地说。诗人笑着把电话拿给我。「你做了什么呀？呵呵。」「才、才不是哩……喂，你好，我就是……对，没错。有什么问题吗？」挂上电话之后，长谷说：「你干了什么好事啊？」「什么都没做啦！我之前不是帮助一个自杀未遂的女孩子吗？」「嗯。」「那个女孩子想跟我道谢，所以跑去找警察了。」「喔。」「我还以为她只是一个蠢小鬼，没想到还满可取的嘛。」我说完，诗人却意有所指地眯起了眼睛，说：「很难说喔。」「什么事很难说啊？一色先生。」「曾经想一死了之的人，要是在别人的说服下得救，就会对解救自己的人完全依赖。」「完、完全！」「包括她的生命和灵魂喔。她希望你能够救赎她啦。」诗人打趣地笑着说。那张如同涂鸦般的脸，看起来好像有点阴险。「太、太夸张了啦，一色先生！她根本不是这么有深度的人好吗？只是笨头笨脑的小鬼而已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就这样，我去见了那个女孩子。她独自坐在警察局里类似会客室的地方。「我只告诉那个女生你的名字而已。记得不要提到你的住址和电话喔。」警察叮嘱我。看到我之后，女孩子立刻站起来点了个头。果然，无论是体型还是衣着，她的年纪看起来都像是高中生以上。那件袒胸露背的衣服是怎么搞的啊？是内衣吗？还给我化妆、做指甲！叮叮当当一堆银色首饰，凉鞋的鞋跟很高，下半身穿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及膝牛仔裤（但不是二手衣，原本就是那个样子的），上面的破洞可让人窥见大腿。穿这种衣服，不被色狼攻击才奇怪吧？我还真有点同情色狼……这种感想大概会被田代她们说「跟大叔一样」吧。「我是稻叶夕士。」我也轻轻点了头。她递出一张名片。「我叫浅田有实。」名片上贴着大头贴，还印有手机号码、出生年月日、血型。喂喂喂！刚才我才被警察提醒不要做这种事耶……话说回来，这个白痴该不会碰到谁都递名片吧！「不……这个就不用了。」我强装镇定地将名片还给她。「咦，你不要吗？为什么？」「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很想要耶！尤其是手机号码。」我想也是吧！「呃……反正我没有手机。」「什么，真的假的——我第一次看到没有手机的人耶！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手机？这样不是超不方便的吗？」不用你管！「有实要是没有手机，一定会死掉的。」那你何必特地跑到大楼上面，直接把手机丢掉不就能死了嘛！——可是我不能说这种话！对方才国小六年级！就算看起来比我大，还是小学六年级！「夕士，你该不会没有朋友吧？啊，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种话喔。啊，我发现一件事！夕士跟有实耶，我们两个的名字好像喔！⒁」救救我，长谷！我要发飙了……「之前谢谢你了，对不起。」有实再次低下头，表情完全变了。突然变得低调、判若两人的严肃表情让我大吃一惊。这家伙怎么搞的？简直就是双重人格嘛。「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想死，不过想死给别人看倒是真的……我跟朋友吵架，心里乱糟糟的，又被爸爸、妈妈唠叨，气死我了。感觉好像气得莫名其妙，一直乱骂……然后就变得很伤心……」「……」「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的心和那张妆容完美的成熟面容实在太不搭了。「只有身体长大吧……」我彷佛听见了父母们的叹息。这个女生发育很快，非常漂亮，打扮也很时髦。周遭的人一定都把她当大人看，她本人也觉得自己很成熟。然而，她的心却被搁置了，完全没跟上。会发生各式各样的问题，都是因为心和身体不搭的关系。然而她本人并没有发觉这种失衡，所以光是说一两句话，就能感受到这种不协调的感觉。看起来很成熟，其实却是个小孩子。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可是做出来的事情却都很幼稚。再怎么逞强，还是无法隐瞒自己的稚气……这是每个人必经的道路。我也有，只是这个孩子更早走上这条路，反应也更极端而已。「谁都会有想死的时候。」有实的脸又瞬间转变了，得到认同似乎让她觉得很高兴。「真的吗？夕士也曾经这么想过吗？」「不。我没有。我是咬着牙，秉着绝不认输的心情走过来的。」「好厉害喔……」「因为我是不能有『想死』这种想法的那种人。我父母都已经过世了。」有实睁大眼睛，然后整个人突然缩小了一个尺寸，让人觉得有点好笑。「对不起……」她的声音跟蚊子叫一样。她紧紧抓着像内衣一样的上衣下摆发抖。真是个直率、纯真的十二岁小女孩。资讯发达，现在的小孩懂得使用现代这些便利的工具，内在却毫无长进。没想过世界上原来有人没有爸妈，也没想过存在着那种世界。她是渺小世界中唯一的人。我摸摸有实的头说：「父母唠叨可是关心的证据呢。他们很爱你喔，所以你要更珍惜自己。」「……嗯。」泪水从低着头的有实脸上滴了下来。「完了！」我心想。有实的肩头颤抖，没多久就开始抽噎起来。「呜呜呜呜呜～」呜哇啊啊啊～拜托你别在这种地方哭！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怎么啦？」警察来了。他露出了「你怎么可以把女孩子弄哭啊」的表情。「不、不是……没事！」我拚命摇着手否认。有实还在我旁边继续哭。「呜、呜、呜哇啊啊，呜哇～」受不了！这家伙真的是个小鬼！唉，不过她只有国小六年级，没办法！有实哭个没完，就算我不想待下去也不能逃走，只好一直坐在她身边。经过我们身旁的警察们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我们。不过就算他们以为我们是因为感情问题吵架的白痴年轻情侣，也是莫可奈何的事，但是这根本就不是我的本意。遭受这种精神上的痛苦，让我气得想提出告诉。还有，有实脸上的妆因为泪水而糊成一片，这也让我非常受不了。终于有个女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