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18

诗人再度大声笑着说。「还有，听说你们喜欢吃馒头跟麻薯……」长谷带来了十盒有名的馒头和麻薯，盒子全都拆开了，放在缘廊和走廊上。琉璃子泡了香味四溢的荞麦茶。荞麦深层的芳香遍布了整个起居室。长谷看着小圆吃馒头的模样，好像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画面很温馨，让我不禁露出了微笑。「哇！你是那间大企业的重要人物的儿子，这样等于未来有保障了嘛！」「所以你才会努力学习如何成为领导者啊？」「就各方面来说是这样没错。」「这家的馒头真的好好吃。」「秋音……你真的很能吃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愉快地闲话家常。在妖怪公寓里，长谷和我一如往常地一起谈天说笑，这让我打从心底觉得开心。起居室里暖烘烘的，缘廊那里还可以看到樱花飘散、春意荡漾的庭园景致。空中有个像水母的东西在飞舞，还有像狸猫一样的东西用两只后脚走过。放在缘廊的馒头数量在不知不觉间减少了。看到这幅景象的时候，长谷先是惊讶，然后微笑，似乎觉得很好玩。「长谷，你要留在这里吃晚餐吧？琉璃子在问你想吃什么。」「只要是琉璃子做的东西，什么都好。」长谷开心地回答。「要不要干脆住下来？晚上的公寓很有趣哦～」诗人打趣地说，不过这让我开始感到紧张。妖怪公寓的面貌在白天和晚上有点不同。晚上的灵气浓厚，看得见的妖怪数量也会变多，有时还会出现让人心头一颤的画面。长谷看了那些东西之后，会不会出问题呢？「当然，我今天本来就是打算来住一晚的。」长谷笑容满面地这么说，不过我立刻反驳：「我、我怎么不知道？住一晚……你要睡哪里啊？」「当然是你的房间啊，稻叶。不过如果能睡在秋音的房问里，我会更乐意♪」「秋音晚上不在哦！」诗人笑着说。「棉被……也只有一床……」「一起睡吧，稻叶。我们以前不是也一起唾过？」长谷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我推倒。「那是国小的时候吧！我现在可不想还像小时候那样黏在一起睡觉。」「可是人家想嘛～♪」大人们看着打成一团的我们俩微笑。「不错嘛！在朋友家里办个睡衣party。」「不过都是男生，感觉有点闷呢！」春阳渐渐西斜。琉璃子大展厨艺时流泄出来的香味，开始在妖怪公寓里飘荡。随着香气四溢，屋子里各个角落也开始蠢蠢欲动。染成红色的天空中，有类似蝙蝠的影子在飞舞。树荫下、墙壁的另一头、天花板的暗处出现了频频窥伺着这里的东西。传来阵阵看不见身影的脚步声和东西移动的声音。「非人类」的存在彷佛潮水一般充满了四周。在夕阳西下的院子里，草丛暗处、花朵暗处，如同染色般的光芒开始一闪一灭，那绝对不是昆虫的窃窃私语。它们飘飘荡荡，开始了不规则的移动。长谷似乎完全感受到「那些东西」的存在了，他有时候会吓一跳似的回头看着背后。我看得出他已经不太冷静了。「你还好吧……长谷？」我不由自主地小声问他。长谷一脸认真地回过头说：「这就是『那个』吧……稻叶。」我感到心头一惊。「什、什么？」「简直就是『那个』啊……『神隐少女』啦！』，「……啊？」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长谷握着拳头说：「我超喜欢那一幕的！就是太阳下山，街道上的灯开始点亮的同时，精灵也全都跑了出来那一段。各式各样的神明开始聚集那幕我也超爱！」「……哦。」「你不觉得很像吗？你不觉得那几幕跟现在这里的感觉很像吗？」「……哦，嗯……你这么一说……」「感觉就好像在那部电影的那个场景里面诶！真令人兴奋，对吧？」长谷喜孜孜地拍着我的背。我突然觉得之前那么替他担心真的好傻。我当时的纯真情怀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怎样？太天真？是我太天真了吗？恰好在这个时候，晚餐准备好了。琉璃子不知道该不该配合经常在家里吃西餐的长谷的口味，不过看来到了最后，她还是决定端出我们平时常吃的东西。餐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又丰富的豪华料理，有春季时蔬和肉、鱼、豆腐，味噌口味的勾芡料理，还有油炸料理、凉拌料理……全都是下饭的美味。首先端出来的，是西式西红柿酱汁沙丁鱼，微酸的口感最开胃。「沙丁鱼丸好好吃！」「我本来是不敢吃沙丁鱼的……不过这个我敢吃诶！」吃惯高级料理而变得很挑食的长谷，竟然对琉璃子做的菜感到惊艳不已，让我觉得好得意。这一桌子的心意不只是琉璃子给长谷的回礼，更是为了我，一起招待客人忙进忙出的心血，让这一顿饭变得更加美味。长谷送的花被分装在花瓶里，装饰着餐厅的各个角落。「这个凉拌豆腐樱花虾……简直跟料亭里面的料理一样，很入味耶！」「琉璃子说，樱花虾和海带芽混合能够提出食材的精华风味，而甜酒腌萝卜和芝麻油则有画龙点睛的功用。」秋音解说。「哇～甜酒腌萝卜！原来如此……」「要不要再添一碗饭？长谷。」「哦，要要要！」紫苏奶油烤猪肉和薄蛋皮卷甜味噌牛肉让我们白饭一碗接一碗，还抢着吃那满满一大盘的奶油芝麻酱凉拌春季时蔬。「这个鲷鱼天妇罗的口感真是爽脆。」「那是清煎哦，稻叶。留着鱼皮直接下锅煎，所以才能把鱼皮那么漂亮的樱花色保留下来，很费工夫。」「酸酸甜甜又不腻的勾芡料理也超下饭的。」秋音这么说。她已经添了四碗饭了——而且直到刚才，她都还在吃馒头。另一张桌子上，两个坏心的大人在喝香槟。「真是好喝。」画家发出了满足的声音。品尝了抹在薄饼上的鱼子酱之后，诗人也喃喃地说：「这个鱼子酱也是相当昂贵的东西呢！咸味美妙极了～」坐在诗人旁边的小圆向他要鱼子酱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所以应该觉得很稀奇吧！「小圆宝贝，你想吃鱼子酱吗？你一定会觉得不好吃吧～」诗人一边这么说，一边在汤匙边边盛了一点点鱼子酱，送进小圆嘴里。小圆咀嚼了一下，立刻用力眯起眼睛，把鱼子酱从小小的嘴里吐出来。整个餐厅爆出笑声。「哦哦哦！太厉害了！！正统的岩石浴池诶！」长谷的声音回荡在地下洞窟温泉里。冉冉升起的蒸气让灯光显得朦胧，湿湿滑滑的岩壁感觉就像位在不知名深山里的神秘温泉。呃，不过实际上，这里很有可能就是那样的地方。因为听说这个地下空间的所在位置，其实和妖怪公寓完全不同。「好厉害哦！这里超棒的，是真正的温泉诶！好好哦，好好哦！」看长谷开心得像个孩子，我不禁噗哧一笑。「干嘛？稻叶，我是说出真正的感想啊！我可是羡慕得要命呢！吃完那么好吃的料理之后，还可以泡温泉，根本就是高级温泉旅馆吧？」「哈哈哈哈！没错！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开怀大笑了。入夜之后，色彩缤纷的不明物体在妖怪公寓的前院缓慢地飘来飘去，这些是没有存在意义的单纯灵气聚集物——简单地说，就是从有存在意义的妖怪身上散落下来、类似灰尘的东西，好像是这样。以灰尘来说，那带有些许哀愁的亮光倒还挺美的。我从房间窗户看着前院的暗处。一个轮廓发出金光的黑色人形物体在樱花树树荫下走来走去。他看起来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因为喜欢才在那里徘徊的吧！嘎啦一声，房门猛然被打开，长谷迅速跳进了房里。「怎么了？」「啊，没有……」长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过我总觉得他的眼神有点紧张。「长谷？」长谷仰头喝光了宝特瓶里面的水，然后大大地吐了一口气，在棉被上坐了下来。「喂！」我观察着长谷的表情。他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爆笑出声。「干嘛啊？长谷。」「……我吓到了。」长谷笑着说：「我要从厕所出来打开门的时候，一个头发超长的女人站在我面前……没有脸一……」「哦……那是贞子。」我搔搔头。应该先跟他说一声的。贞子（假名）当然是无害的幽灵，不过外表非常吓人。她又高又瘦，一头黑发长及腰际，脸上只有一张嘴巴。主要出没的地方是厕所和浴池，大概是喜欢有水的地方吧！「她不会怎样……」「嗯，我知道，稻叶。我知道啦！」虽然嘴上这么说，长谷的指尖还是在颤抖。我的胸口骤然冷了下来。「但是……但是啊，你……」「稻叶。」长谷将手放在我的双肩上。「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幽灵跟妖怪哦！」「……嗯。」「虽然听过许多鬼故事，不过我并没有亲身体验过，总觉得那是和自己没关系的世界。」「嗯……」我也一样。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如此靠近那个世界，而且就存在于日常生活当中。我也压根儿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像我这种普通人，眼前突然出现幽灵或是妖怪……是一定会害怕的。」「……」「你一开始一定也很害怕吧？」没错。在洞窟温泉看到房东先生的时候，我还昏倒了。「你……该不会一直都很害怕吧，长谷？」「突然看到妖精啊、狮鹰、幽灵妖怪什么的，怎么可能有人不怕啊？那天晚上我完全睡不着呢！」长谷说着笑了起来。「嗯……！」我忍不住抱住他。「对啊！你说得没错。」这次换我觉得获得救赎了。老实说，比起长谷说自己完全不介意，像他这样在看到幽灵、妖怪之后坦承自己害怕，我还比较安心，因为这才是正常反应。而且，长谷真的接受了这栋公寓，此时我才更真实地感受到这一点。我的情绪变得很激动，有点想哭。「虽然会被一些看不习惯的家伙吓到，不过这里是个好地方。对吧？稻叶。」长谷在我的耳边，用我从来没听过的温柔声音这么说。这家伙温柔的声音，还真是恶心到让我忍不住笑出来呢！可是一笑……泪水也跟着就溢了出来。突然碰到这种超乎想象的事情，如果周围的人能够支持我、如果连长谷都能接受的话，我觉得自己也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直到这一刻我才了解，原来长谷接受这里之后为我带来的喜悦是超乎想象的……同时也发觉，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不安——无论是面对《小•希洛佐异魂》，或是往后的日子。不过……都不要紧了。尽管之后也会有不安的情绪，或者可能再发生什么糟糕的事，我一定都能熬过去。只要公寓里的伙伴们和长谷都陪伴在身旁，我就能撑下去。因为不想让长谷看到我的眼泪，我只好一直抱着他，结果他的身体却突然失去了力量。「诶，长谷？」长谷竟然睡得不省人事。看来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的关系吧！他一定从那天过后，就没能好好地平静休息——更何况他还去国外旅行了一整个礼拜。我小心翼翼地让他躺下，轻轻为他盖上棉被，怕吵醒了他。整个房间非常安静。美丽的发光物体缓缓飘过窗外。光线照在长谷的脸上，他的睡脸跟小时候完全一样。「他好像很累呢！」富尔从一直放在桌上的《小•希洛佐异魂》里现身。「富尔。」「好久不见，主人。」矮小的介绍人又彬彬有礼地行个礼，然后他抬起头，用力吸了一口气。「房间里充满了不错的波动呢！」「哦，是吗？」「因为这是主人散发出来的波动，我是不会看错的。」「是什么样子的波动呢？」「美丽耀眼的波动，现在又增加了强韧和弹性。」「哦？」「这位大人的波动……就说它像是平静水面上的涟漪吧！非常沉稳，非常满足。虽然身体似乎很疲劳，不过心灵是安定的。」「……是吗？」关掉电灯，拉上窗帘之后，飘荡在窗外的昏暗光芒，看起来更富有幻想色彩了，就像灵界的灯火似的，在黑暗中微微发光。幽暗的春夜在安稳中又带点冷艳。我彷佛还能听见庭院里樱花纷纷飘落的声音。「真是个美好的夜晚。」「嗯……是很美好。」「怎么样？主人，要不要听听妖精的摇篮曲昵？」「妖精的摇篮曲？」我翻开《小•希洛佐异魂》的XIV(14)这一页。「『节制』！西蕾娜！」「西蕾娜，吟唱咒歌的妖鸟。」西蕾娜是一个麻雀般大小、模样像鸟的女人。她是人面鸟身，也就是所谓的「鸟身女妖」，只有脸是人类的脸，身体全覆满了纯白的羽毛。她在黑暗之中发出朦胧的光芒。那副模样有点可爱，却也有点可怕。西蕾娜发出鸟啭一般的声音开始唱歌。她的歌声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震撼。那是一首没有歌词、只用鼻音哼出来的调子。虽然不知道歌曲的意思，旋律却静静地渗透进黑暗中，我总觉得眼前似乎浮起了某个充满异国风情的景色。由于富尔先说了这是摇篮曲，所以我也觉得听起来很舒服。身体好像变得轻飘飘的……我在不知不觉问睡着了。在梦境和现实之间，妖精的歌声一直回荡着。「早！」我和长谷在餐厅门口齐声说。「哟！年轻人就是有活力，真好。」诗人、佐藤先生和山田先生笑着说。「睡得好吗？长谷。」「睡得超香的。我好久没有睡这么沉了。「哦？今天早餐有吐司面包，真难得。」摆着饭锅和味噌汤锅子的餐桌上，放了平常没有的吐司面包和烤面包机。「那是长谷专用的哦！平常早餐都是吃面包吧？」秋音一边吃着盛得尖尖的饭一边说。「特别为了我准备的？我好感动哦，琉璃子。」琉璃子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传菜台内侧放着长谷送的玫瑰护手霜。我吃着晶莹剔透的米饭，配上烤鱼和绞肉烩豆腐。长谷则是一口气在吐司面包上放满了鸡蛋、培根和炒节瓜。彩色豆沙拉的漂亮颜色很有春天的感觉。「偶尔吃吃吐司面包也不错。」「因为这个奶油很好吃。」「好像饭店的自助式早餐。」「味噌汤跟吐司也很对味哦！」「咦，真的吗？」在从早上开始就很热闹的餐桌旁，我们一直笑着。洋葱马铃薯味噌汤竟然和吐司面包的味道很合，这让长谷觉得很感动。我也好久没有体验这么悠哉的晨问时光了——毕竟从放春假开始，我就碰上了那种骚动。今年的春假感觉真是相当漫长。「这里真的是一个好地方。我还真有点不想回去呢！」长谷一边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一边这么说。「春假期间就待在这里吧？」秋音若无其事地说完之后，长谷也淡淡地回答：「这个建议听起来不错。」「喂喂喂，你不要太嚣张哦，长谷。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你有什么好忙的？」「就是那个啊……我还得重新开始修行……对吧，秋音？」「那你就修你的行啊！我会在起居室里而懒洋洋地休息的♪」长谷对我吐舌头。太嚣张了，这家伙太嚣张了。「你这家伙……」「那今天就继续开始修行吧！」女魔头笑眯眯地说着，拍拍我的背便离开了。目送着她离开的长谷看起来心情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