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公寓-13

「旧书商先生，这本书大概被封印了。」「哦？」「封印？」「这本书应该拥有某种力量哦！但是为了不让那股力量发挥出来，这本书才被封印了。看不到画上的文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是货真价实的……魔法之书！」在我眼里看来只是单纯的书而已，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激动。「哎呀！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戒不掉买卖旧书啊！」旧书商拍着膝盖说。诗人和画家都笑了。「这也算是挖到一个宝了。」「那要怎么办呢？」旧书商从秋音手中接过书咧嘴一笑。「这种书虽然很难照顾，不过却能以很高的价钱卖给收藏家♪」「很、很高的价钱吗？」「很高的价钱。」接着，旧书商送给秋音一个飞吻。「谢啦！秋音，感谢你的灵力雷达。」不过秋音却一把抢下了那本书，说：「现在感谢还太早了哦！旧书商先生。等我先请藤之老师看看这本书是不是真的能卖再说吧」，秋音笑眯眯地说完之后，便离开了起居室，去为待会儿的打工做准备了。魔法之书则被夹在她的腋下。「啊……」旧书商一边露出苦笑，一边望着秋音的背影。我们则是哈哈大笑。藤之老师是秋音现在实习的灵能力师父，也是在月野木医院里负责诊治妖怪的医生。琉璃子端出了手工艾草饼。艾草的颜色真是新鲜，充满了春天的色彩和春天的香气，让人难以抗拒，馅的甜味也高级得不得了。配上芳香四溢的荞麦茶，不管吃几个都没问题。在品尝着和果子的时候，旧书商说了一些旅行时的故事以及与书有关的趣事。「英国极度认同超心理学的领域，这是在日本想也想不到的，『魔法师』不但被认可为正当行业，还拥有社会地位。只是，这样的魔法书反而很难出版，他们相信魔法书的意义和持有的力量，所以出版社很不喜欢这种书。我就把这些书带回日本来。」「哦……」「有一个实际存在的魔法师阿莱斯特•克劳利①，这家伙写的书在日本出版过，那时候好像还引起了一阵骚动呢！由于一些小事故频传，所以灵能者便一一出来建议：『那本书是不好的书，还是不要出版比较好。』」「已经出版了吗？」「已经出版啰！就是那本。」「拥、拥有那种书不会怎么样吗？」「真正有力量、会恶作剧的是原书，所以印刷出来的版本就没什么了，只要别让『意念』寄宿进去就没问题。」旧书商说完之后眨了一下眼睛。你应该没有让意念寄宿进去吧？我心想。他说的这本魔法书里写满了数学算式，简直跟数学课本一样。注①阿莱斯特•克劳利是十九世纪前叶的英国黑魔法师．被许多人称为「世上最邪恶的人」。「完、完全看不懂在写什么。」「因为这是专业书籍啊！」旧书商笑了。原来如此，这也是一种「专业书籍」啊！就像外行人看不懂物理学的书一样。「你知道『克苏鲁神话』①吗？」「嗯。就是将洛夫克拉夫特的恐怖小说整理之后的神话系统吧？还有很多人都写了好多神话故事。」「没错。克苏鲁神话里面出现了各式各样的怪物。那本书为了证明怪物的存在，还记载了召唤怪物的方法。」「……真的吗？」面对露出苦笑的我，旧书商也笑了笑，然后津津有味地抽了一口烟。「撇开克苏鲁是否存在不谈，那本原书确实拥有相当的力量。听说为了封印，还费了一番苦心呢！书这种东西啊，就是只要写的人有力量，书的内容就会跟着有力量。对吧，黎明先生？」注①：洛夫克拉夫特（H.P.lovecraft）著有《战栗传说》一书，而「克鲁苏神话」（CthulhuMythos）是他笔下一个可怕的世界，描述一名远古邪神克鲁苏因不明原因而而陷入长眠，被封存起来，等待着苏醒的那一刻以重新奴役人类。此后只要是从这个概念所衍伸创作的小说．都可以纳入这个神话的一部分。所以这个神话体系至今仍在扩展，如史蒂芬•金等大师都有参与创作。小口喝着荞麦茶的诗人微微一笑，那张像小孩子涂鸦一样茫茫然的脸更添了几分傻气。虽然长了这么一张跟涂鸦一一样的脸，但诗人的文笔却好到能把煽情怪诞的内容用最美的词藻呈现出来。听说有好几个家伙就是因为沉浸在那看似光鲜亮丽的黑暗中无法自拔，导致无法在现实中好好生活。「对呀，因为有了形体出现嘛！当脑中的想法变成文字那一瞬间，我有时候都会觉得它变成了截然不同的东西呢！」真是不可思议的一段话。有了形体的瞬间，它就离开了作者，成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东西。作者无法阻止这一切。像诗人这样的老手也会这样吗？不对，正因为他是老手，才会碰到这种情形吧？「文字啊，可是比影像或形状更难缠的。」横躺着的画家一边喝着酒一边这么说。「比方说，要是『米罗的维纳斯』①有两只手臂的话，或许就得不到那么多赞美之词了。有一种说法是这样：『米罗的维纳斯』之所以会那么吸引人，就是因为那尊雕像给人一种『她原本的姿势究竟是什么样子呢？』的想象空间。而文字的领域，正可以给人最大的想象空间。」注①：「米罗的维纳斯」就是「断臂维纳斯」。是希腊雕像，公元1820年在希腊米罗岛上被发现，现在收藏在法国巴黎的罗浮宫里。一点也没错。以前忍耐着住在亲戚家的时候，我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悠游在文字的世界里是最快乐的。在那里，我可以变成任何人：冒险家、战士、追踪杀人魔的侦探，还可以前往各式各样的世界。没错，我享受着超越了书中文字的想象。看了这本「魔法书」里面写的「怪物召唤法」之后，一定有很多家伙以为他们真的可以召唤出怪物。而其中，说不定就真的有哪个家伙成功地将怪物召唤出来。「这就是书的可怕之处，书是增加人类潜在能力的触媒。」我能理解。不过这跟我没什么关系，因为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去看魔法书。「……然后啊，才觉得我和她很谈得来，结果却发现那家伙是男人！」「咦？她不是女的吗？」「是女的啊！是个超级大美女，身材也好得不得了。锁骨很性感、胸部有这～么大，腿细得不得了呢！」「可是脱光就发现多了个东西。」诗人和画家大笑。「不是多了一个东西而已，那个东西还很大呢！」「哇哈哈哈哈！」「而且那东西还站起来了呢！真是糟糕透顶。」「噫——太可怕了！」「然后呢？你将自己的屁股献给他了吗？」「怎么可能献给他啊？！我打破窗户逃走了啦！抱着行李穿着内裤在百老汇大道上狂奔！」「哇哈哈哈哈！」所有人全都捧腹笑得东倒西歪。直到晚餐之前，大家都在聊这个白痴的话题。为了欢迎旧书商回来，这天晚上的晚餐，琉璃子准备的全是日本料理。盐烤樱花鲷生鱼片、酱油烤九孔、卤芜菁、炸胡瓜鱼、艾草麻薯、水煮羊齿蕨和款冬花，以及生豆皮烩油菜花，餐桌上充满了春天的气息，而且还有锅烧鸡肉饭和鲑鱼茶泡饭。旧书商感激得不得了。「春天就是要有春天的感觉。精致的外观、香味和口感～啊，身为日本人实在太好了！」樱花鲷生鱼片放在铺了樱花树叶子的碎冰上，上面放了乌贼、干贝的生鱼片，旁边还摆了一朵樱花。卤芜菁上面放着蒲公英的花朵，更显出那黄色的美丽。艾草麻薯的嫩绿色上撒了金箔。一切都是这么细腻美好，这正是日本料理的精髓。佐藤先生、山田先生和麻里子都为旧书商的归来感到开心，所有人都用日本酒干杯。今天晚上的餐厅真是热闹极了。夜深了，妖怪公寓里头充满了白天没有的气息。四周的黑暗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动，空中飘浮的东西也增加了。起居室的屏风另一侧已经开始打起麻将来，淡淡的影子也开始在走廊上来来去去。啊！对了，就是这种感觉，让我好怀念。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都让我觉得万分想念。「对诶，你也是半年没回来了呢！」走到地下温泉的途中，脸上挂着同样怀念表情的旧书商说。我挠挠头。「为什么会回来呢？」「……嗯……因为寂寞。」我自己说完之后，脸也跟着红了。干嘛回答得这么老实啊？真是的。但是旧书商并没有笑我。「因为这里很有趣嘛！」我很老实地点点头。大家一定都这么觉得——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一样。「哦！这是有龙先生头发的坠饰。是古董商人强迫你买的吗？」在更衣处脱衣服的时候，旧书商看到我脖子上挂的坠饰之后笑了。那是一个水晶坠饰，底座中间嵌着一根据说是「灵发」的龙先生的头发，是古董商人自作主张制作（也就是未经龙先生同意）、擅自贩卖的。「这是我离开这栋公寓的时候，古董商人送给我的饯别礼物。下次遇到他的话，他可能会叫我还给他吧！」「哈哈哈！我也好想赶快见到龙先生和古董商人他们哦！」全身浸泡在洞窟温泉里之后，我们大声地喊着：「啊～真是天堂啊！」食物美味、同伴有趣、房间坐北朝南，地下室还有温泉，这不是天堂是什么？我们深深地为能回到天堂而感到高兴。这个时候——「哟呵！」轻～飘飘地出现的，是抱着小圆、全身赤裸的麻里子。我们两人从浴池里跳了起来。「哇啊啊啊啊啊——！」「麻里子，不要跑到男汤来啦！」「可是这里比较大～呀！对吧？小圆宝贝。」麻里子已经变成幽灵很久，所以早就没有身为女人的羞耻心了。然而还是人类的我们并不是如此。再怎么像天堂，这种优惠也太刺激了。我们慌慌张张地逃了出来。「真是的，麻里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即使是幽灵，那么明目张胆还是不太好吧！」不过旧书商摇了摇头。「不，龙先生就完全不在意哦！因为他是灵能者，所以才能分得很清楚，他只会耸耸肩膀说：『反正又不是真的人。』」「真厉害。」这就是修行的收获吧？或者只是单纯地习惯了呢？总之，他实在太镇定了。「那就晚安了。」和旧书书商道别之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倒在棉被上之后，疲劳瞬间涌了出来。今天真的好充实。昨天我还因为太高兴而兴奋得睡不着觉呢！但是心情很好，还见到了新的伙伴。明天要搭长谷的机车去兜风。知道我回到公寓之后，长谷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总有一天，希望我能招待长谷来这里。那家伙会怎么想呢？一定会吓一大跳，然后……我一面想着这些事情，一面进入了梦乡。第二卷 小希洛左异魂我睡了多久呢？「晚安。」一个声音这么沈。「嗯？」我从棉被里举了起来。「咦？」房问的里面和外而都黑漆漆的。窗帘另一边有个发光物缓缓移动着。「晚安。」那个声音又说了一次。我回过头，发现棉被上放着一本书，上面有一个身高十五公分左右的小矮人，在黑暗中发出朦胧的光晕。他头上戴着类似软呢帽的东西，还穿着紧身裤袜，感觉很像中世纪的故事书里出现的小丑。「有什么事吗？我明天要出门，快点让我睡觉。」我以为他是平常在公寓里出没的妖怪之一。虽然很少有小型的妖怪跟我说话，不过像花妖或是虫妖之类的东西，我在这里还蛮常看到的。「不是、不是。是我在回应你的呼唤。」小矮人这么说完，彬彬有礼地对我敬了礼。「初次见面。我是富尔，请记住。」「哦。」「经过了漫长的旅程之后，我终于和主人见面了，你与我们同心，希望你能察觉我们的喜悦……啊！别睡觉，主人！」「不要唧唧呱呱的啦！我很困。」「你的频道好不容易在这个时间打开了。请你听听我说话，主人。」「主人……你说谁啊？」「你，夕士大人。」这么说完之后，小矮人富尔又礼数周到地敬了礼。「……是吗？原来这是梦啊！也就是说，我实际上是在睡觉。好，没问题，我就听听你说话吧！」「非常感谢你。」「为什么我是主人？」我笑着说。富尔从书上跳了下来。「请看这里。」他打开了书，书页啪啦啪啦地翻动着。里面画着塔罗牌的画。「啊！这是白天的……旧书商带回来的塔罗牌画集嘛！」「没错。然后，这就是我。」富尔指着最后一页。那里画着写了「0」的「愚者」（FOOL）。「哈哈，对啊！上面写着FOOL……咦？怎么了？明明看得到嘛！」这一瞬问，随着「啪！」一声尖锐声响，书亮了起来。「哇啊，吓我一跳！怎么回事啊？」富尔高兴地笑了，接着他又礼貌地敬了个礼。「恭喜你。就在刚才，书上的封印已经被解开了。这么一来，你就确确实实是我们的主人了……」「封印……解开了？」富尔彷佛在演舞台剧一般在棉被上夸张地说：「这个世界上，有一本名叫《希洛佐异魂》的大魔法书。是某个大魔法师封印了从异次元召唤来的七十八只妖魔的书，魔法师能够随心所欲地从这本书中将妖魔召唤出来使用。」「哇～好厉害哦！」这个时候，富尔轻咳了一声，用手指着书严肃地说：「本书就是《小•希洛佐异魂》。」「咦？那就是说，这本书岛里面也封印了妖魔啰？」我探出身子。富尔连连点头。「没错，没错。过去有位魔法师仿效《希洛佐异魂》，把从异次元召唤出来的二十二只妖魔封印在本书之内，这是一本货真价实的魔法书。」「哇！」我是真的觉得很佩服。原来如此，如果把封印了七十八只妖魔的元祖《希洛佐异魂》看成塔罗牌的「阿尔克那」，这本就和「大阿尔克那」一样是二十二只。这应该是某种仿造书吧！「本书陆的创造者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创造者死后，我们就开始了漫长的旅程。在找到合适的下一任主人之前，我们一直被封印在这本书里，被当作单纯的画集不断转手。」「嗯，嗯。」「可是对我来说，这并不是单纯的流浪。我的目标是找到在这个世界某个地方的主人。然后，我终于找到了。」「嗯，嗯。」「那位大人能够读出我们的名字——那是非主人绝对念不出来的。所以，《小•希洛佐异魂》就在此解除封印。新的主人再度赐予我们生命。」「嗯，嗯……嗯？」富尔又更有礼貌地敬了一个礼。「我们的新主人就是你，稻叶夕士大人。请给我命令。」这个时候，我终于搞清楚眼前的状况了。「你们在找的新主人，就是我吗？」「没错。」「可是我又不是什么魔法师。」「比起实践技术和经验，主人的资格在于潜在的资质和感应力。」「我有资质吗？真的假的？」「不然的话，封印是不会解开的。」我和富尔互看了一会儿，然后富尔眯着眼睛笑了。我的脑筋有点混乱。以前在这栋公寓的时候，确实有人说过我「可能有灵能者的资质」。说这句话的人是秋音。被这么一说，我还感到很困惑。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拥有灵能力，以后也不想拥有。因为这种东西对我的生活没有帮助。不仅如此，灵能力对外行人来说根本只是麻烦的力量吧！看得见、或是感觉得到幽灵的存在，又能怎么样？更别说是二十二只妖魔要听从我的命令了，我怎么知道要如何使用妖魔啊？……我用力摇摇头。白痴啊我！这只是个梦，根本没必要在这里认真思考啊！「你说的话还真是有趣呢！富尔。没想到我竟然拥有这种力量，真是惊讶。总之，你们就是『那个』嘛……龙先生差遣的『式鬼』之类的家伙。」「广义来说，没错。不过我们是隶属于使魔一族。」我伸手拿起《小希洛佐异魂》，啪啦啪啦地翻着书。确实，每一张牌上的名字我都读得出来。我觉得有点毛骨悚然。「那我就来试试看吧～啊！对了，富尔，你……嗯……」「我是本书的介绍人，也是妖魔和主人之间的中介。」富尔再度夸张地敬礼。「原来如此。不懂的事情问你就好了嘛！OK。那首先……从『Ⅰ』开始看好了。『魔术师』……金！」「魔术师」那一页突然发出光芒，并且冒起了白色的烟雾，一名身体硬朗的秃头大叔从中现身。他的穿着就像是从阿拉丁神灯里面出来的精灵一样。「『金』，万能的精灵，也就是所谓的『阿拉丁神灯精灵』。」富尔解说。「真的假的？！也太厉害了吧！」我完全忘了这是梦，兴奋得不得了。「请下命令，主人。」从书里冒出来的烟雾中，「金」低下头对我说。魔法精灵突然出现，问你有什么愿望的时候该怎么办？光是看到魔法精灵真实存在，就已经让我惊讶得半死了，哪里还想得到什么愿望？不，虽然不是非在这里说不可，我还是想也没想地喊出了这个非常小市民的愿望：「我……我要钱！能在日本使用的现金！」对我来说，这真的是个非常肤浅的愿望，不过既然已经脱口而出了也没办法。「了解！」「金」伸开了两只手臂仰头看天，烟雾越来越大。我心跳加速。然而——啪哒……掉到地上的，是一枚五百圆硬币。突然，烟雾渐渐缩小，刚才还像个肌肉男的「金」也变得越来越瘦小，最后化成了香烟的烟一般，回到了书里去。「……没啦？」富尔耸了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