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啊,你想问为什么我会出来吗?我在前婚舍的里屋——”说着,长寿郎回头指向亮着灯的前婚舍,“从这里望过去,正好被那棵大树挡住了呢。我在里屋等妃女子,她会在中婚舍过夜,因为睡觉时间还早,我想找她说说话。那时听到了踩着玉砂利的脚步声,你看,夜里境内不是很静吗?虽然声音不太清晰,但完全可以让人察觉到。”斧高抚胸暗想,幸好没去偷看御堂。“我仔细听了一会儿,不久就有声音从荣螺塔那里传来。我就想是妃女子来啦。但是,总觉得怪……”“因为有上塔的声音,却一直没听到下来的……对吗?”“是,就是啊。我心想这是怎么了,于是走到荣螺塔下,向上面呼唤了几声。但没有任何回音。我想这还真是奇怪,就上了塔顶,结果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盏熄灭的灯笼孤零零地滚落在地上……啊。”听到最后的“啊”字,斧高无端打了个寒颤。“我想她不会是忘了拿什么东西,所以回媛神堂去了吧,可这样的话,按理会听到从对面下去的动静啊。然而我只听到她上来时的声响,而且,扔掉灯笼下塔绝对不正常。再说了,她应该有火柴,就算火灭了也能点着。”“是啊。”“慎重起见我还是去媛神堂看了看,不过那里也没人。我想这样就只好上境内找了。正打算先去井那边时,就看见参道上有个人影,可把我吓到了。”说到这里,长寿郎频频打量着斧高,“因为压根就没想到会是小斧儿,说实话,我还很害怕呢。怎么看影子都小小的不是吗?所以我想该不会是淡媛的随身侍童,跟淡媛一样被斩首处死的那个……就是被有些人说成是首无原形的那个出现了……”“对、对不起。”“好了,没关系。目前的情形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多亏有你在,我胆气也足了。”六岁小孩的在场究竟能带来多少慰藉还是个疑问,不过长寿郎的话语让斧高满心喜悦。他真的好开心,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跟到了这里,没逃走,一直坚持,实在是太好了。他越是想,期盼为长寿郎效力的情绪就越发高涨。“妃女子小姐是不是从哪里的窗子出去了?”“窗子?是说荣螺塔或媛神堂的吗?”“嗯。”“嗯……这不可能哦。”斧高刚在心里自夸这想法还真有见地,就被长寿郎一口否决了。“从荣螺塔顶下来,穿过走廊直到媛神堂,根本没有人可以出入的窗子,全都安装着木格。从荣螺塔到婚舍也一样。也就是说,从媛神堂到婚舍,整座建筑群的出入口只有一个。只有媛神堂正面的那扇对开型格子门。“……”“从妃女子进入媛神堂到我出来为止,你一直盯着御堂正面?”“是、是的,不会有错。”“那么妃女子就是在那座建筑里消失的。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在荣螺塔顶……”“说到荣螺塔的顶部,那里的窗子好像没有木格……”斧高指出的这一事实,让长寿郎不由自主地抬头向塔望去。不过他马上再次面对斧高说道:“嗯,北侧和南侧有窗,两边确实都没有格子。但从那么高的地方翻出窗,然后该怎么做呢?”螺旋梯那歪斜的顶棚配合内部的斜道,在塔的外围蜿蜒而下,让塔犹如有蛇缠身。因此乍眼望去,从斜道上端的窗口翻出,沿顶棚攀下地面也似乎可行。但顶棚并不宽,而且向外侧倾斜得厉害,可想而知,由此攀爬而下不是易事。长寿郎用斧高也能理解的话做了如上说明,又续道:“还有一个可能,如果妃女子发现了你的存在,知道从北侧窗口出来会被你看到,于是选择从南侧窗户出去。可就算是这样,因为顶棚是围着塔身绕圈而下的,所以她决不可能不在北侧现身。要是有人在螺旋梯的顶上走动,天色再怎么黑,站在这里面对媛神堂的你,应该不可能看漏吧?”“那么别的婚舍怎么样?如果妃女子小姐脚下不出声,从荣螺塔顶悄悄下来,躲进了中婚舍或后婚舍的话?”“为了以防万一,我两个地方都去看过,可都没人。”“可是,假如妃女子小姐在后婚舍,趁长寿郎少爷进入中婚舍的当口转移到前婚舍,她就能避开你。再说了,妃女子小姐也会想到吧,长寿郎少爷从中婚舍出来,检查完后婚舍后,会直接走上荣螺塔。”“小斧儿,你真的很聪明。我在你这样的年纪时,不可能想到这些哟。”“不、不……我哪有……”长寿郎对害臊起来的斧高微笑着:“可是呢,就算妃女子能在御堂里避开我,也有办法从御堂脱身,但她走在玉砂利上还想悄无声息是不可能的吧?”“啊……”“我出来之前,有过那样的脚步声吗?”斧高用力地摇着头,说道:“起先是长寿郎少爷你向媛神堂走,然后妃女子小姐也去了媛神堂。我只听到了两次脚步声。”“也就是说,妃女子要从那个建筑出去,就必须突破小斧儿的目光和玉砂利的双重封锁啊。”长寿郎再次强调了这一点。只是,他随即沉吟道,“啊,这么一来,搜查境内不就有点奇怪了?可……”长寿郎说这话,也许是因为他虽然感到不可能,但要是不承认妃女子已出了建筑,又能怎么想呢?这时,斧高揣摩着长寿郎难以释怀的心情,试探着问道:“少爷打算怎么做?要不我们俩这次从媛神堂走到荣螺塔,再搜索一遍?如果是两个人,还能完整检查三套婚舍。”斧高知道自己陷入了奇诡无比的境况,也感到莫名的恐怖,但一想到将和长寿郎一起走进御堂,只有他们两个人,心里就砰砰直跳。“不,还是先搜查一下境内吧。也许会有疏漏,但御堂和塔我都大致看过了,而且正面的格子门也从外面上了锁,谁也不能进出,等会儿再查也没问题。”然而长寿郎的回应让他很是沮丧。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未免有失轻率,但就是无法自欺欺人。“那么从哪儿开始找?”斧高迅速调整了心情,想想长寿郎在十三夜参礼中的立场,就必须尽快找到妃女子。“从井开始好啦。我想应该不会……但以前毕竟发生过那样的意外……”长寿郎告诉斧高,明治初年,身为继承人的男孩在十三夜参礼的进程中坠井,折颈而死。“当然妃女子祓禊完毕后直接往媛神堂去了,所以不存在这个可能,不过还是看一眼吧。”微微摇着头的长寿郎仍朝井的方向走去,斧高也慌忙跟进。“那边湿了,我们从这边走。”长寿郎避开两人浇过水的井北侧,从东面靠近,就在他把灯笼探向深井中的那一瞬间——“别看!”他当即收回灯笼,大声喝止。然而,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在他身边一起向井里窥探的斧高还是看到了。在狭长幽暗的井底积存的水中,两条白皙的腿向上方孤零零地伸展着……注释:(1)帖:屋内面积计量单位。一贴约等于1.65平方米。第06章 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的活动一守家的妃女子在十三夜参礼中不幸坠井身亡——高屋敷接到这一惊人消息,已是仪式翌日午后的事情了。一瞬间,强烈的悔意向他袭来。昨晚从东鸟居口走上参道的途中,心中曾感不安,果然当时应该去境内探探情况。然而自责不已的高屋敷赶到一守家后,等待他的却是令人错愕的一幕,以至于身为警官因而产生的愧念,顷刻间就被抛到了脑后。因为他们已经在为尸骨未寒的妃女子操办葬礼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一问,才知道昨晚临时守夜结束,今天就是正式的葬礼。即使死于盛夏,通常也不会这么早下葬。何况眼下只是仲秋,从最近的气候来看,遗体多放一两天也不至于腐败。对了,最重要的问题是,妃女子明显死得不明不白啊。“请、请等一下。下葬之前必须查明死因。”高屋敷被引入备有桶墩(1)的客厅,面对这极为反常的场面他怔立片刻,随即恢复了常态,要求中止葬礼。然而——“有什么好查的?妃女子是坠井而死,也就是意外死亡!”富堂翁一声喝问,就轻而易举地断了他的念想。当然了,高屋敷告诉他,是不是意外死亡必须经过验尸才能判定,不能跳过这道程序擅自出殡,但富堂翁一点也听不进去:“你不用操这个心。终下市警署那头,我会好好解释的。这总没问题了吧?”不过,高屋敷还是不肯罢休,于是富堂翁烦不胜烦地摆出了驱赶苍蝇似的手势。“但就算您这么说……”这种不合情理的事搁在秘守的一守家,无疑是行得通的。然而想来想去,他毕竟是负责媛首村北守的派出所巡警,全面了解本地发生的案件是他的职责,哪能随便放任自流。他斟酌着措辞,以便解释非验尸不可的理由。但一开口,富堂翁夹杂着咳嗽声的怒吼,就气势十足地响彻了客厅。“我才不会听你、你这个小喽罗的指、指示!有什么不、不满的话,把你们署长叫来!”高屋敷环视着鸦雀无声的室内,不无迟钝地发现这里只有一守家的几位主要成员。匪夷所思的妃女子葬礼让他吃惊过度,所以没留意在场者的身份。(二守家和三守家谁也没来,恐怕是故意没通知他们。这、这实在太反常……)他愣愣地注视着一守家的众人,这时藏田甲子语带哽咽地开了口:“巡警先生,这是昨晚上的事,妃女子小姐遭飞来横祸,老太爷也为这事悲伤不已。当然老爷和夫人也是。而且,事情本身够叫人伤心的了,偏偏还发生在十三夜参礼上。”“是啊,这件事真让人痛心,简直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哀悼……不过,由于是意外死亡……”事已至此,高屋敷就想说服对富堂翁具有影响力的甲子婆。然而,也不知甲子婆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她只是继续道:“对对,就是说啊!十三夜参礼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所以老太爷、还有老爷和夫人想尽早吊唁妃女子小姐。我想亲切的高屋敷先生非常能体谅这种心情吧。”“当然,我能理解,不过——”“真是感激不尽啊!老太爷您瞧,毕竟是守护咱们北守的巡警先生,多为咱一守家着想啊。”“啊、不、我……”之后,藏田甲子用滔滔不绝的言语和哀泣战术,彻底堵住了高屋敷的嘴。更过份的是,无量寺的住持刚念完经,他们就慌忙出殡了。趁着这势头,当天日落前遗体即告火化,连骨灰坛都送了回来,整个过程完成得干净利落。(怎么看都奇怪……)起先对一守家的态度愤愤不平的高屋敷,没多久,也渐渐感到心里发毛。的确,当事人在十三夜参礼中坠井而死,一定会引发巨大骚动。特别是二守家和三守家,会借机生事,说出种种讽刺挖苦的话来吧。所以站在一守家的立场来想,采取近乎密葬的形式可谓顺理成章。高屋敷也能理解。(但话虽如此……)也太反常了吧!看上去他们就是想尽快把遗体送出家门火化掉。(对了,为什么是火葬?)这一带盛行土葬。死于传染病的患者遗体才会送去火葬吧。不,还有一种情形,就是那些被认为是异类附体、作祟或诅咒而死,直接安葬会祸及亲族的死者……(不、不会吧……)高屋敷一想到一守家众人恐惧的是什么,就陷入了极度不安。(不过,只因为这种理由……)他刚要否定,却又忆起十三夜参礼的本来意义,于是不再多想。况且,最关键的遗体已被火化,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用了。(现在自己能做的就是查清仪式中发生了什么事。)葬礼翌日再度前往一守家的高屋敷,胸中唯有这一决心依然清晰。他怎么也不能视若无睹,安之若素,不然就是在否定北守派出所巡警的存在意义。话虽如此,对方可是富堂翁,所以他心情颇为忐忑。因为富堂翁一声令下,即可让他卷铺盖走人。但他仍想尽忠职守,故此奔赴一守家的时候,抱着相当悲壮的决心。然而,总和高屋敷针锋相对的富堂翁却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啊,这个没问题。尽管查吧,直到你满意为止。我呢,也会吩咐大家协助你。”拉开架式准备迎接恫吓的高屋敷一阵失落,同时,难以言喻的寒意也油然而生。“多、多谢了。”但他还是郑重地道了谢,随即对十三夜参礼之夜发生的事,从兵堂、长寿郎、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到躲在现场附近的意外目击者斧高,乃至把妃女子尸体从井里打捞出来的佣人们,一一进行了询问。此外又添上南守派出所佐伯巡警的证词,和他本人在东守遇见二见巡查长与二守兄弟时的谈话记录。最后,他归纳整理了十三夜参礼主要相关人员的活动,列表如下。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活动六点半一守家的兵堂、长寿郎、妃女子、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和斧高,进入北鸟居口旁的祭祀堂。六点五十分高屋敷拜访祭祀堂。佐伯从南守派出所出发前往南鸟居口。六点五十五分高屋敷巡视北鸟居口一带。七点高屋敷前往东守派出所。七点到九点佐伯从南鸟居口进入媛首山,巡视至参道途中再返回石阶,如此这般往复巡逻。七点多长寿郎离开祭祀堂,进入媛首山。斧高尾随长寿郎,进入媛首山。二见从东守派出所出发前往东鸟居口。七点十分高屋敷来到东守派出所,确认二见不在后,前往东鸟居口。七点十五分长寿郎来到井边,进行祓禊仪式。斧高在境内入口处前的树后藏身。妃女子离开祭祀堂,进入媛首山。佥鸟郁子从祭祀堂的窗户中向外看着北鸟居口。七点二十分长寿郎进入媛神堂。高屋敷赶赴东鸟居口的途中,遇到二见和二守家的纮弌。七点三十分高屋敷在东鸟居口遇见二守家的纮弍。不久二见赶到。妃女子(第一个)来到水井,但片刻后消失。七点三十五分妃女子(第二个)来到水井,进行祓禊仪式。七点四十分高屋敷从东鸟居口进入媛首山。妃女子进入媛神堂。七点四十五分婚舍里的长寿郎觉察到有人正走上荣螺塔。七点五十分长寿郎登上荣螺塔顶。七点五十五分长寿郎从荣螺塔走入媛神堂。八点前长寿郎检查完媛神堂。八点多长寿郎走出媛神堂,遇见斧高。八点十分多长寿郎和斧高发现了落井的妃女子。八点二十分斧高返回祭祀堂,把妃女子的事故告诉众人。八点四十分兵堂、长寿郎、藏田甲子、佥鸟郁子和一守家的两个佣人——溜吉和宅造赶到井边。九点打捞妃女子的尸体。谁也不会经常看手表,所以只是粗略的时间。为了尽量直观易懂,才用五分钟为单位记录,没想到整理得那么顺利,高屋敷十分满意。不过越看这张亲手制作的时间表,他就越是烦恼,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案情展开思考,也不知道媛首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葬礼后的第三天傍晚,结束例行巡逻回到派出所的高屋敷,先写完了日志,然后抽时间浏览了晚报,再与妻子妙子共进晚餐。至此为止,和平日的生活别无二致。不同的是,之后他就在矮桌上摊开“十三夜参礼相关人员活动”时间表,专心致志地思索起来。妙子看到丈夫的样子,一边在矮桌上摆好茶碗,一边不动声色地诉说道:“村里人好像还是一点也不安心。”顺便提一句,十三夜参礼中发生的意外,她已听高屋敷说了个大概。有些派驻巡警,譬如二见,从来不对家人——哪怕是自己的妻子谈论工作方面的话题,而高屋敷正相反。他当然不会什么都说,但不妨碍公务的内容,他宁愿积极找妻子谈论。因为迄今为止有不止一件事,让他感到妙子比他更好地融入了村庄的生活。换言之,一年来的经验让他意识到,决不能小瞧妻子提供的家长里短。“这也难怪。因为对村里人来说,这事发生在十三夜参礼就已经很可怕了,妃女子的葬礼又搞成那样。”“死的真是妃女子小姐?”妙子小心翼翼地在矮桌旁坐下。虽说高屋敷常对她讲工作上的事,但她从未主动探听过,只是会在丈夫开口时侧耳倾听。这多半是因为她对派驻巡警之妻的立场,有独到的理解。“我想这不会错。”妻子罕见的发问让高屋敷吃了一惊。不过他现在特别想谈论这案子。他怀有一种强烈的期盼,如果通过讨论可以得到破解这起怪案的头绪,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仅仅是他们在说妃女子死了,而是连长寿郎君也同时踪影皆无,也就无法马上采信富堂翁和兵堂等人的证词了吧。”“那么说……其实是长寿郎少爷死了,但为了隐瞒这一事实就说死的是妃女子小姐,以此欺骗村里人,特别是二守家和三守家的人,你觉得也可能是这样吗?”“嗯。因为无论如何,秘守家的继承问题对历代一守家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啊。他们会想法争取时间商议对策吧?”“是啊,不过,两人虽说是双胞胎,但长得不算很像,妃女子小姐要假扮长寿郎少爷,不怎么可能——”“而且长寿郎君从一开始就现了身,只有妃女子不见了。”“死的果然还是妃女子小姐吧——”“没错,可是……”“还是想不通?”“只有一守家的人——不,其实只有兵堂先生和甲子婆两人见过尸体,这一点很蹊跷。”妙子向高屋敷露出诧异之色:“你是说,把遗体从井里打捞出来的那两位,什么都没看到吗?”“下井的是溜吉,他只是把绳子绑在了死者的脚踝上,没看到脸。话说回来,只有膝盖以下的部分伸出水外,那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在井里确认尸体的身分。”“但一捞上来,就算不想看也会看到啊。”“好像宅造和溜吉用井那边的吊桶拉绳时,被兵堂先生怒斥说不许看他女儿的裸体。所以那段时间他俩一直闭着眼。据说被告之可以睁眼的时候,尸体已经包在了席子里。”“兵堂先生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这个地方……确实,但他们不报警还急着办葬礼,怎么看都有疑点。”“你是指……不让任何人见到尸体的理由吗?”高屋敷挽起双臂,仰望着天花板说道:“我设想了一个,妃女子之死不是意外,是谋杀,所以要是有人见到尸体就会明白她是被害的。不过身为被害者亲属的一守家为什么要隐瞒呢?这里就出现了新的疑问。”“而且,长寿郎少爷的话倒是能理解,但我怎么也想象不出杀害妃女子小姐的动机。”“我想过,会否是因为那天晚上很黑,凶手把两人搞错了,但毕竟还是说不通。即使不清楚十三夜参礼的详细内容,只要是村里人,谁都知道先执行仪式的是男孩。换言之,如果目标是长寿郎君,凶手只要事先埋伏,袭击最早来的人就行。”“那么搞错人的设想是不可能了?”“是啊……而且被害者当时全裸,凶手杀人时显然知道那是妃女子无疑。”“果然是谋杀吗?”妙子的提问,让一直仰着头的高屋敷把目光移回至矮桌:“但……至少秘守家的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啊……?”“不仅没有嫌疑人,连妃女子被杀的动机也毫无头绪。但是话说回来,疑点这么多,实在不能认为是意外。”高屋敷向妙子露出了束手无策的表情,“而且,正如你所喜爱的侦探小说里常见的,现场呈现出了密室状态……”注释:(1)桶墩:日文原词为“座桶”,圆凳的一种,也有八角形。我国古代的鼓墩由于外形似鼓而得名,因此把外形似桶、有盖空心可盛杂物的“座桶”译为桶墩。中文的“座桶”为汽车用品。第07章 从井中……斧高拿着长寿郎的字条冲进祭祀堂的一瞬间,兵堂和甲子婆张口结舌,只是一脸诧异地盯着他。就连一向冷静、凡事无动于衷的佥鸟郁子,也微微吃惊似地瞪大了眼睛。但率先恢复镇定的毕竟还是甲子婆。“哎呀……这孩子,怎么回这里来了?”她用责备的目光瞪着斧高。不过,也许是立刻意识到有什么异常吧,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大声呵斥斧高,命令他回一守家,而此刻的她却只是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斧高的样子。“唔,这个……是从长寿郎少爷那里……”斧高也怕惹怒她而被轰出去,急忙把长寿郎给他的纸片递了上去。这张写给父亲与乳母的便条,是爱好文学的长寿郎用身边常备的笔记本和钢笔完成的。“长寿郎少爷——?”甲子婆慌忙从斧高手中抢过笔记本的纸片,随即打开,以便和兵堂一起看。然后郁子也在他俩身后看了起来。(妃女子落井。我让小斧儿给你们传话。这不是撒谎也不是玩笑。长寿郎)纸片记载的内容如上。长寿郎考虑到斧高突然在祭祀堂露面会有多不自然,所以才在仓促之间想出了这些话吧。为了万无一失地让众人明白斧高绝对不是恶作剧,他一定绞尽脑汁地想过如何传话为好。“啊呀呀呀……”先是甲子婆惨叫起来。“掉……掉井里了……还、还是妃女子……”紧接着,兵堂脸色苍白,嘴唇也颤抖不已。“看来在顺利完成十三夜参礼前,发生了一直让人担心的事呢。”只有郁子以不含任何情感的口吻,淡然接受了长寿郎传来的信息。然后祭祀堂就被寂静包围了。甲子婆无力地瘫坐着,兵堂处于茫然若失的状态,郁子则用近乎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俩。只有斧高,依次窥探着三人的模样。“是不是带几个年轻人去井那边比较好啊?想想长寿郎少爷还一个人留在山里——”不久之后,郁子平静地提出了建议,看不出说话的对象是兵堂还是甲子婆。“哎?啊,对、对呀老爷。长、长寿郎少爷还在呢。”“嗯?长寿郎……”就像第一次听到一守家继承人的名字似的,兵堂的反应有气无力。不过一转眼他就一跃而起了,“对、对啊,长寿郎没事。好、好吧,总之必须先把妃女子从井里捞出来。就让溜吉和宅造准备一下吧。”“明白了。小斧听好,你现在马上回一守家——”斧高遵从甲子婆的指示一一照办,最后,溜吉和宅造两人带着灯、绳和水桶等物赶到祭祀堂。一行人向媛首山的水井进发。然而,只有心不甘情不愿的斧高被甲子婆喝令老实回家呆着。当然他只是佯装听命,其实一直悄悄跟在众人身后。每个人都只关注在参道行进的方向,所以尾随其后非常容易。走到水井附近时,斧高潜到了最初打算藏身的石碑后,以便偷偷窥视众人。迎接这一行人的长寿郎,好像先是向兵堂和甲子婆说明了情况。然后包括郁子在内的四人向井里张望了片刻。接着,甲子婆从带来的包袱里取出线香、蜡烛和念珠,甚至还有三具足(1)与拂尘之类的物品,当场完成了简单的超度。等甲子婆念好经,兵堂就叫来了溜吉和宅造,像是在命令他们下井用绳子绑住妃女子的双腿再拉上来。宅造给溜吉系好救生索,准备完毕后,围在井边的四人后退,换由他俩上前。首先是溜吉跨坐到井沿,宅造再用双脚内侧抵住井外壁和地面的交界处,摆出了着力叉腿站立的姿势。看着进程的溜吉等宅造一点头,就握紧绳子,双脚探入井中。然后,随着宅造一点一点松开绳索,溜吉也缓缓向井中下降。依靠这样的反复操作,溜吉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井中。过了一会儿……“哇啊啊!”井底扬起了溜吉的叫声。那叫喊在水井的细长内壁中回响着,化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了斧高的耳中。“怎、怎么了?”宅造不禁回喝了一声。他看看手中的救生索,然后目光移向兵堂,摇摇头,像是在说能感觉到绳那头确实有人。“喂,阿溜,你怎么啦?不要紧吗?”宅造继续发问,然而井下毫无回应。“老、老爷……”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拉起救生索的宅造,请求兵堂的指示。但他的主人听到溜吉可怕的惨叫声后,就像撞邪似的,只顾盯着水井发愣。由此可见,谁都不想靠近水井,更不想往里面看。“啊,把我拉上去!快、快把我拉上去!”井下传出溜吉的叫声,语声中满怀焦躁、恐惧与厌恶,似乎一心盼望尽早逃离此刻的处所。“知、知道了!马上就拉。可、可以拉了吧!”虽然同伴不同寻常的反应让宅造吃惊,但他也感到了事态不一般吧,竭尽全力拽起了绳。不一会儿,只见从井沿伸出了一只手,随即溜吉只靠腕力就爬了出来。连爬带滚似地趴倒在地,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喂,喂喂,阿溜……这究竟是……”宅造连声呼问,但对方只是脱力似地摇着头,说不出话。即便如此,他还是想起身,就在双手撑地上半身坐起的一瞬间——“呀呀呀!”溜吉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声,双手胡乱地敲打、摩擦、挥舞起来。“怎、怎、怎么了呀……喂,阿溜!快给我振作起来!”宅造抓住溜吉的双肩,使劲摇晃陷入狂乱的他。于是,好似附体异类被驱除一般,溜吉恢复了平静,就地坐下。“怎么了,嗯?出什么事了?”“毛、毛、毛……”“毛?什么呀,这是?”“毛、毛发……是头发……而、而且还是女人的……长、长头发……”“女人的头发?”“嗯……我看到井水表面黑压压的一片,所以就伸手、手下去,结果数、数不清的长头发密、密麻麻地粘住了我、我的手……”和溜吉视线相接的宅造,看来也发憷了。不过,也许是因为兵堂在旁不便吵嚷吧,宅造继续问道:“那……那么绳子有没有绑到两个脚踝……”“啊,那、那个么,已经牢牢绑好了。没、没问题的。不会有事。”溜吉晃晃悠悠站起身,又向兵堂报告了情况。然后,他们让捆绑在尸体脚踝上的绳索另一端穿过井边的滑车,完成了打捞的准备。“如果是在祓禊过程中掉下去的话,妃女子可能没穿衣服。你们两个,闭上眼睛!直到我说行了为止,知道吗?”兵堂傲慢地下达命令后,动动身子示意两人拉绳。被要求闭眼的明明是宅造和溜吉,但仅仅由于命令出自兵堂之口,就让斧高情不自禁地感到自己也必须遵从了。也许这是雇工心理在作怪,因为他年纪虽小,但自幼就替人打杂干活。不过,唯独此刻另当别论。斧高反而没有闭眼。这并不是因为他有意违抗兵堂,只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而且还是一种想要窥探恐怖事物的心理。然而,随着绳索一点点地被拉上来,他又产生了胆怯。啊,不行啊,不行了不行了,不快点闭眼的话,天知道会看到什么东西……在祭祀堂中冷静如常的郁子,和他有着相同的感受吧,中途就把脸背过去了。兵堂似乎也不想看到尸体,姿态僵硬地要从井边离开。直面现实的只有用双手铺席的甲子婆。没多久,井中出现了垂吊在绳端的脚踝。在两旁的柱上悬挂着的油灯照耀下,脚踝呈现出令人遍体生寒的惨白色。小腿、膝盖、大腿、臀部依次出现的时候,斧高不由自主把视线转移了。因为尸体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粘着长发,就像被无数诡异的吸血虫吸附在身一样。(那……那是什么玩意儿……)这一幕令人心惊肉跳,斧高甚至感到恶心。(那是从妃女子小姐头上脱落下来的吗?)如果说成自然脱落,量未免太多。但话又说回来,很难想象是她自己剪下来的。(被别人剪了?但是,会有人特意为她剪头发么……)想到这里,斧高脑海中浮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不是剪掉头发……也许是因为砍了头,连带着头发也被切断……)他在石碑后直打哆嗦的时候,井那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一看,原来尸体已被包入席中,搬运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不先一步赶回家,就真要受到甲子婆的责罚了!)一念及此,斧高的颤栗就平息了下来。在众人走上参道前,他敏捷地离开石碑,蹑手蹑脚地回到石板路上。就这样压着脚步声,直到拉开了一定的距离,确信没问题以后,才脱兔一般撒腿飞奔而去。这一夜,斧高走在了梦中的媛首山参道上。婚舍里应该有长寿郎在等他。所以虽说是在暗夜的深山中行进,他的步履依然轻快。忽觉身后似有异动,他打了个寒战,与此同时,那玩意儿踢哒踢哒踢哒地……逼近前来。他猛一回头,只见一个浑身长满黑发的无头裸女,双手探在身前,正向他冲过来。遍体湿漉漉的她好像刚刚浇过水。斧高自然是慌慌张张地飞奔起来,但不管跑了有多久,就是跑不到媛神堂。眼前只有连绵不绝的石板路。右侧不时闪过井的影子,然而前方没有第二鸟居,也望不见满是玉砂利的境内。只有石板铺就的参道一望无际地延伸开去。而且,斧高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口井绝对不能靠近,因此无数次视若无睹。但持续的奔跑让他渐渐疲倦,不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越来越支持不住了。于是最后,当又一口井出现时,他忍不住跑了过去,向井中探望——之后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似乎有什么玩意儿从井底冒了出来……似乎他被那玩意儿拖入了井……不,身体确实还残留着类似的感触,但他强迫自己别去回想。(可为什么是妃女子小姐……)翌日,斧高协助甲子婆匆忙准备葬礼的时候,只有这一疑问在他的脑中盘旋。虽然从首无出现,到妃女子消失在荣螺塔又被人在井底发现,都是完全无法理解的异象,但最大的谜还是死者并非长寿郎、而是妃女子的事实吧。(当然长寿郎少爷平安无事,实在是太好了,可……)模模糊糊漆黑一片的什么,在斧高心中滋生、逐渐壮大,几乎盖过了庆幸的心情。(果然铃江说的那些怪话和这次的事……)有关系!事到如今斧高才意识到这一点。那是在十三夜参礼的前一天,吃完午饭,斧高被铃江叫到宅后的别栋仓库(又名不启仓)。名副其实,那只是一个孤零零的旧仓库,家里人包括佣人,一般不会有人去。“我啊,今天开始就不在这里做了。”是因为铃江那满不在乎的语气吧,让斧高过了好久才理解话里的意思。然后他渐渐惊讶起来,问她是否要回八王子的老家。“有个从前常常出入一守家的人邀请我,问我要不要跟他做。所以我打算去他那里。”若是斧高年龄再大一点,也许就会询问对方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了。但当时的他光是接受铃江即将辞职离去的事实,就已经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何况——“啊,这件事你可不能说出啊去。我对一守家的人说我要回老家。”铃江这样一叮嘱,他更不敢多问了。“呆在这里我都烦透了!”铃江皱起眉头,对斧高的脸注视片刻,然后说道,“你是男孩,所以大概不要紧,这家的老爷……兵堂啊……”铃江突然直呼老爷的名字,让斧高大为震惊。因为以前她就算在背地里说人坏话,也未曾直呼过秘守家的人名,除了妃女子和纮弍。“那人就是个色鬼,最近我也被他多番骚拢……听说过去有很多女仆都选择了忍气吞声,我可不干!我偏要走人给他瞧瞧。当然了,该我拿的东西我还是要拿哦!”铃江情绪激昂地开始了一场热烈的演说,正符合她的好强性格。这在别的佣人身上是不可想象而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你也在想我怎么可以反抗老爷呢,是吧?但谁都会有弱点,要说兵堂的话,当然就是富贵夫人了……表面上他是一守家户主,这个先不提,总之他一回家就只能对夫人俯首贴耳,而且老太爷也把他管得死死的。兵堂表面恭顺,其实对老太爷可是一肚子不满。不过他绝对不能违抗老太爷,你懂了吧?老爷这人,没啥好怕的。”为什么她要对自己说这些话?斧高觉得匪夷所思。这一年来,铃江时不时就会把他拉到暗处,告诉他秘守一族或一守家的种种是非。不过斧高感到与其说这是对新人的亲切,还不如说她只是个话痨罢了,何况只有斧高才会对她掌握的情报表示出坦率的惊讶。他没有为此讨厌她,虽然谈不上喜欢,但铃江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自己人之一。(但她刚才的话和以前说的有些不同……)似乎是察觉了斧高的疑惑,铃江突然闭上嘴,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你喜欢长寿郎少爷对吗?”出人意料的发言,立刻让斧高感到自己双颊发烫。“嗯,你是在那种情况下进了这个家,又是在甲子婆那种干练的老婆子那里做牛做马,难怪会仰慕长寿郎少爷那样的人……”(不!才不是呢!)一瞬间,斧高差点这样喊出了口。同时他又很疑惑,如果不是,那么自己对长寿郎的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斧高扪心自问,却无法作答。“你脸红什么啊?我话里又没什么奇怪的意思——好了好了,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说给你听还嫌太早。”轻笑起来的铃江,兴致勃勃地看着斧高的模样。虽然没有受欺负的感觉,但斧高屡屡会有被戏耍的想法。没错,就像现在这样。不过,铃江随即浮现了少有的正经表情:“一守家在秘守一族中处于什么地位,还有继承一守家的男子有多重要,以前我都告诉过你吧?”神态和声音的变化让斧高有点吃惊,但他还是柔顺地点了点头。“所以长寿郎少爷将来也会当上一守家户主,然后成为秘守一族之长——你大概是这么想的吧。可到了那时,也许会在秘守三家内突然发生意想不到的大事哟。”恭听完毕的斧高仍然一头雾水,只能呆望着铃江的脸。然后,虽然周围别无他人,但铃江还是压低了声音:“我告诉过你,兵堂是个色鬼对吧?那家伙找谁不好,居然还和二守家的笛子夫人有一腿,好像很久以前就开始了。那边年纪大些,但也就差三岁左右,所以……你看,纮弌少爷和纮弍明明是兄弟,可仔细一瞧,不觉得他们长得不像吗?当然不光是长相,性格也是哦。纮弌少爷绅士风度十足,像二守的大当家,也就是纮达老爷。你再看纮弍……哈,小小年纪就追在女人屁股后面到处跑,你不觉得这德性和某人一模一样吗?”骇人听闻的爆炸性消息。但对斧高来说,铃江的表述有点委婉过度,某些地方他还不能马上领会。即便如此,他也明白有些话是自己不该听到的。“虽说生长寿郎少爷他们的时候也是这样,富贵夫人产下长子后,恢复得不好,所以变得体弱多病,夜里那种事也一定是……”说到这里铃江的话语突然含糊起来,大概是想到了斧高的年龄。不过她马上又继续道,“嘿,就算这样也生出了长寿郎少爷他们,证明兵堂骨子里就是一个淫棍啊。”讥讽过后铃江又道:“你不是一直在夫人那里受虐待么?自家老婆的性格如果变成那样,大部分当丈夫的都会倒向外面的女人哟。”铃江采用了斧高也能理解的说话方式。(她知道啊……)比起兵堂厌倦富贵、和二守家的笛子通奸这些事,更让斧高吃惊的是铃江知道他遭受富贵的歹毒对待,却一直袖手旁观。(但这也算正常吧……)她不过是个佣人,非但无法警告富贵,连找人商量都办不到。不,就算找人商量也是白费工夫,搞不好还会落个引火烧身的下场吧。斧高的心理活动铃江当然不可能知道。“在这个家生活了十三年,我也明白了不少事。当然了,迷迷糊糊过日子可不行哦,何况有些事就算当时不懂里面的意思,后来也会想通。所以嘛,要是我觉得什么事有古怪,就会先记着再说。”真是一段意味深长的开场白。紧接着,铃江开始述说一件更令人吃惊的往事。“以前我不是详细地说过长寿郎少爷和妃女子出生那天的事么?富贵夫人和甲子婆在别栋,兵堂在外面,我一直在暗地里张望。其实啊,当时我看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不,应该说让人心里发毛的事。”“什、什么事?”从她的说话方式中斧高感到了不祥之意,不由紧张起来。“一开始妃女子出生,甲子婆通知说是女孩,但兵堂却笑了。那满脸的笑容真叫人不舒服……你说,是不是很反常啊?”铃江死盯着他眼睛的行为,还有问出“你说是不是很反常啊?”的时候,语声里透出的异样,让他的上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位一守家户主本该一心盼望能生出继承家业的男孩,可他倒好,一听生下的是女孩居然笑了哟。”斧高总觉得入耳的这些事他决不该知道。不过,铃江话里话外透出的不可思议,斧高也能理解。甲子婆也爱唠叨秘守家继承人的重要性,听得他耳朵里都快磨出茧子来了。“我啊,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怎么看,都觉得兵堂在笑……然后长寿郎少爷出生了,甲子婆刚一通知是男孩,他的笑容唰地一下就没了。我呀,正在思量自己是否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顿时就打了个寒颤。后来我想可别被兵堂逮着,才慌慌张张逃走了。”铃江的身子颤抖着,看来是想起了那一刻的情景。“兵堂的反应意味着什么呢?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嗯……就算现在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我觉得至少能肯定一点,那就是这件事对一守家的继承问题投下了巨大阴影。我想会不会是兵堂打算暗中对抗老太爷呢?当然还连带背叛富贵夫人。而且最近我还听说兵堂正和老太爷商量,将来要让妃女子嫁给纮弍。你可理解这一姻缘的恐怖之处?”遗憾的是,斧高理解不了。不过或许是出于本能吧,他多少可以悟到这是极为可怕的事。“据说大家快淡忘的时候,这个家就会有狂女出生。可兵堂脑子也不正常。他要做的事,简直和禽兽一样啊!”铃江狠狠抛出了这些话。她的眼神让斧高害怕。他不禁感到铃江倒是有点精神失常。“听好啦,这些事我只跟你一个说哦。”说到这里铃江突然把脸凑过来,“因为你好像很看重长寿郎少爷,还有,今后你肯定要在一守家生活下去。所以呢,我才决定告诉你这些事。明白了吗?光看表面可不行。凡事必然有另一面。特别是在这种老式家族,这种又夸张又烦人的家规代代相传的地方,将来有一天,那些规矩突然一垮——”铃江猛地闭上嘴。斧高抬头一看,只见她脸色苍白地凝视着自己的身后。他回头,惊鸿一瞥间,似乎看到有个人影消失在仓房后。“你还……还是快走的好。要是甲子婆找你就糟了。我过些时候再回去。啊,这是护身符,送给你。刚才的话,你就算不懂意思也要记住哦。等到你长大以后,自然就会明白。好了,那就多保重啦。”铃江把装有护身符的小袋子递给斧高,匆匆说完一番话后,推攘着催他回主屋。才过了一小时左右,铃江就在几个和她要好的佣人的目送下离开了一守家。或许是斧高在胡思乱想,铃江最后似乎朝他这边瞧了一眼,但不知为何,斧高忽然感到再也不会见到她了。翌日,十三夜参礼中妃女子坠井而死……说是偶然也行,但斧高觉得其中存在着可怕的巧合。为什么死的是妃女子?斧高不禁感到,铃江的话里,不,应该说在那些话背后的背后,隐藏着令人恐惧的答案。斧高甚至还预感到,妃女子之死其实正是今后将会发生的真正灾难的开端,不久,他最喜欢的长寿郎也会卷入其中,一场弥天大祸,将会笼罩整个秘守家。幸运的是他的忧虑并未马上成真。然而十三夜参礼的怪事发生后,斧高亲眼看到了甲子婆不知何故悄悄送饭菜到不启仓的可疑举动。不,不仅如此,他竟然还看到了那个可怕的玩意儿……注释:(1)三具足:供在佛前的香炉、花瓶和烛台的总称。第08章 四重密室北守派出所的里室,和妻子隔矮桌相对的高屋敷,因思路受阻而陷入了沉默。于是妙子确认似地问道:“也就是说,可谓和一守家、二守家、三守家相关的那些人,在十三夜参礼期间一直都有不在场证明是吗?”妙子的目的是借提问激励丈夫,再次开启他停滞不前的思路。了解这一点的高屋敷心下感激,于是决定配合她的意图。“你听我说。假如真有罪犯存在,就意味着此人是从北面、或东面、或南面的某个鸟居口进的媛首山。而且,说到进山的时刻——”高屋敷把时间表指给妙子看,一边说道,“如果走北路,可能性最大的首先是一守家一行人进入祭祀堂的六点半之前,或六点半到我拜访祭祀堂的六点五十分之间。而我在鸟居附近巡查、长寿郎君和斧高进入媛首山的七点前后,到妃女子离开祭祀堂、佥鸟郁子开始监视鸟居口的七点十五分之间也有可能,不过我觉得这段时间内众人的活动过多,有点危险。”“是啊。不过可以确定一点,假如罪犯利用的是北鸟居口,最晚也不会超过七点十五分。”“是,再看东鸟居口,我到达那里的七点三十分是最后时限。顺便说一句,这也是斧高目击第一个妃女子的时间。至于南鸟居口,佐伯从七点起就守在那边,所以必须在七点之前进山。”“换言之,从六点半之前到七点三十分期间,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都成立是吗?”“嗯,不光是这些。还要考虑什么时候能走出媛首山。就某种意义而言,北面从七点起,斧高就一直在‘监视’着参道了。对啦,有段时间他躲在了树后,所以是不完全监视,但他本人声称有谁经过他不会不知道。再说从七点十五分起佥鸟郁子就开始监视鸟居口,八点后长寿郎君又跟斧高会合。而到捞出井里妃女子尸体的九点为止,参道侧旁有六人之多。东面是我、南面有佐伯,各自巡逻着参道直到九点。这样一来,罪犯从媛首山脱身的时刻,自然是在九点过后了。”“但九点过后,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吧。”“是。倒是七点三十分在东鸟居口被放走的纮弍等人,直到九点多为止都没有不在场证明。这期间正是作案时间——”“但讽刺的是,这段时间他们不可能进入媛首山……”“对。按你喜欢的侦探小说的讲法,媛首山处于一种密室状态。”“穿过日阴岭从西路走,怎么样?”“那里确实没人监视。但不管打哪走都得绕个大圈子,而且那险峻的地形,哪是说过就能过的。”“反而要费更多时间呢。多耗费的那部分时间,恐怕也弄不到不在场证明。”“嗯,并没有不能充分说明事发前数小时自己身在何处的人,所以应该认为罪犯没走西路吧。”“从森林中穿过去,是否可行?”面对妙子的发问,高屋敷露出了微微得意的表情:“如果罪犯是从外面潜入山里的,自然很难确定进入的地点。但是呢,不管是谁最后总得走参道。根据我和佐伯调查的结果来看,参道上压根没有类似的痕迹。而在斧高藏身的树后,清晰地留下了斧高的痕迹。”“你调查的是秘守家的那些人吧。假如嫌疑范围扩大到村里的所有人,又得另当别论,对吗?”“嗯,话是没错……”“但这样一来就更找不到动机啦。”妙子随即否定了自己先前提出的看法,“因为秘守家的孩子们和村民交流非常少,特别是长寿郎少爷和妃女子小姐,他俩和人交往的关系,应该没有密切到会导致杀人的程度。”“我也这么想。我一度怀疑,会不会是某个受二守家荫庇的村里人——但想法又变了,毕竟是杀人啊,毕竟还是不合情理。”“我说……”一脸谨慎的妙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什么?注意到什么的话,就尽管说出来。什么事都行。”“我是在想,假设媛首山在推定作案时间内处于密室状态,那么首先要怀疑的就是当时正在山里的人……”“啊……?”“三个派出所的巡警在媛首山的三个鸟居口巡逻,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吧?”“对啊……”“所以山里的人一定以为这里可以自由出入,想着就算警方看出这是一桩杀人案,也会认为罪犯是从外面来的……”“等一下,要说在山里的人,只有长寿郎君和妃女子,还有斧高啊。”“妃女子小姐是被害者,斧高也不太可能杀人吧……”“那么,是长寿郎君……”高屋敷惊道。“我当然也不想认为对妃女子小姐下毒手的人是他。不过,探讨了这一连串的情况后,怎么看都对他很不利,不是吗?”顺带一提,斧高接受问话时,高屋敷曾数次把他带进派出所。因为一守家有藏田甲子的严密监控,他无法畅所欲言地发问,斧高也似乎常常难以启齿。总之就在那期间,妙子像是彻底喜欢上了那孩子。“我没把详细情况告诉你,其实……”高屋敷讲述了进入媛神堂的妃女子在荣螺塔顶消失的事。“如果这只是长寿郎君的一面之辞,也许我反倒会怀疑他。可是有斧高做旁证。长寿郎君确实能在媛神堂、荣螺塔或婚舍内杀害妃女子。然而之后他就在斧高面前现了身,而且直到发现井里的妃女子为止,他俩一直在一起,所以把尸体推下井的不可能是他。”“姑且进入婚舍的长寿郎少爷,留意着不被小斧高发现,偷偷出来躲在井边。然后杀害随后到来的妃女子小姐,把尸体抛入井中——”“喂喂,这也太牵强啦。首先境内铺着玉砂利,再怎么轻手轻脚地走路,也一定会发出响声。而斧高只听到过两次声音,分别是在长寿郎君和妃女子向媛神堂走去的时候。还有第三次,那是长寿郎君走出媛神堂、出现在斧高面前的那次。”“换言之,长寿郎少爷在婚舍的不在场证明充分成立啰。”“而且,从妃女子在井边进行祓禊直到她进入媛神堂,斧高的视线就没移开过。”“进入媛神堂的妃女子小姐,就那样从荣螺塔顶消失了?”“嗯。当时的媛神堂、荣螺塔和婚舍又形成了一种密室状态。长寿郎君不可能作案。”“是啊,建筑物还有小斧高的监视,加上环绕四周的玉砂利,御堂建筑群处于三重密室状态……如果考虑外来的罪犯,还得加入媛首山本身,就成了四重密室。”“啊,等一下,即便如此,究竟为什么你会说长寿郎君可能是罪犯——啊,我知道,媛首山处于密室状态,因此疑点指向了长寿郎君。但他不是没动机吗?”“长寿郎少爷倒是……”高屋敷对妙子意味深长的语气有些惊讶,反问道:“嗯?怎么回事?”“我是想,妃女子小姐有动机……”妙子出语惊人。“啊?你说什么?”“不是长寿郎少爷想杀妃女子小姐,而是他险遭妃女子小姐毒手。就是说,长寿郎少爷出于正当防卫不幸杀死了妃女子小姐。慌乱中他想起了从前发生过的意外事故。就是进行十三夜参礼的男子落井而死的那件事。于是他急中生智把尸体遗弃在井里,心想就算人们知道是杀人案,也会认为罪犯是从外面来的。”“原来是这样。道理上能讲通,可是妃女子的动机呢?”“看着富堂翁和一枝夫人,我就忍不住把他俩的关系和将来的长寿郎少爷与妃女子小姐重叠在了一起。当然我觉得长寿郎少爷和富堂翁不同,他不会对妃女子小姐采取冷酷无情的态度。可妃女子小姐会对一守家过激的男尊女卑产生愤恨,不是吗?”“愤怒在十三夜参礼之夜不由自主地爆发——嗯,不是没这个可能。”“这样一来,被杀的为什么是妃女子小姐,也就能说通了。”“你是说,动机不是一守家的继承问题,而是别的问题?”“鉴于唯独男子受优待是因为能继承家业,也不能说是别的问题。”“是啊……不过,这样的真相可解释不了他们不给任何人看尸体的不自然的态度噢。”高屋敷回到了最初的大问题。妙子窥探着丈夫的脸色道:“关于那具尸体,村里的流言让人心里发毛,你知道吗?”“啊,其实是无头尸什么的……对吧?我向富堂翁求证时,他大发雷霆。最后还要我去搜查逮捕传播谣言的人。所以我就没告诉他,传言据说正是出自一守家。”“是溜吉先生或宅造先生偷看过?”“我是这么认为的,也问了他俩,但都答说绝对没偷看。不过,就算他俩真看到了什么,也不会傻到承认吧。”妙子发现茶杯空了,急忙向茶壶里注入热水:“小斧高说,他看到的第一个妃女子小姐是首无,关于这一点……”“他终究是个六岁的孩子,心里害怕所以看到了幻像吧。”“你不觉得他年纪虽小,但其他部分的证词都一清二楚吗?”“嗯?这个嘛,确实……那又怎样,难道你想说首无当真出现过?”妙子轻轻摇过茶壶后,斟上茶,把茶杯递给丈夫,反问道:“小斧高说的第二个妃女子小姐,你认为确实是她本人?”“大概不会错。因为她没做可疑的事,而且,至少脖子上面还有头。相较而言,第一个——好吧,假设真是有那么个人——不但没有头,还消失不见了,对吧?要问哪个是妃女子,自然是第二个吧。”“说的也是。不过,既然认定第二个人是妃女子小姐,那么第一个人与其说是首无或小斧高的幻觉,还不如理解为一个身份不明者比较好呢。”“什、什么?你是说真的还、还有一个人?”“尾随长寿郎少爷的小斧高从进入媛首山到妃女子小姐离开祭祀堂的十几分钟里,有人在北鸟居口进了山。这么想的话,大致能说通。”“假设斧高、某人、妃女子依次在参道上走过,那么确实和斧高的目击证词一致……但是,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会是谁?”“说起来也许有些轻描淡写,但我也认为以秘守家的人为对象开展搜查是正确的。”“啊?哦哦……”“只是,我认为搜查对象还应该包括秘守家的几个佣人——”“佣人——难、难道是铃江吗!”“据我所知,在十三夜参礼前后出过村子的年轻女子,只有一守家的铃江。况且她还是在仪式前一天请辞的。还有,她已经十九岁了,个子却很矮小。”“也、也就是说不知怎地……落井身亡的不是妃女子而是铃江。兵堂先生和藏田甲子谎称是妃女子死了。但一旦有人见到尸体,谎言就会被揭穿,所以不给任何人看——你是这意思?”“那样的话,逻辑上大致能讲通。”“嗯……但是,有什么必要谎称铃江是妃女子呢?不,首先我想问铃江为什么闯入十三夜参礼的现场?还装扮成妃女子的模样?”“我不知道。”妙子干脆地摇摇头,这让高屋敷有点失望。或许这是因为他虽然难为情,但下意识里还是期盼妻子会发表一些他自己完全没想到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