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是怎么回亊呢?——深雪首先看到的不是纱月的围巾吗?当中塚哲哉用剪刀袭击纱月的时候,那条围巾被她的鲜血染红了,在两人的争斗中松开,掉在地上。那条围巾原本是黄色的,被鲜血染红后,看上去就成了‘鲜红色’。这样解释有错误吗?在深雪离开时,那条围巾从纱月的脚底下消失,缠绕在尸体的脖子上。这就表示——” “这表示……难道……” 深雪不禁屏住呼吸。 “——夕海干的?” 2 “中塚的确用剪刀袭击了纱月,让她多处负伤,但还不至于置她于死地。中塚的首要目的始终是夺取她的头发,所以攻击时并没有伤到纱月的要害。也就是说,深雪你们到达房间时,纱月还没有死,只是不省人事了。因此,夕海使用那个掉落地上的围巾……” “夕海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情呢?” 深雪无法继续沉默着听下去,询问起来。 阿响缓缓地摇摇头。 “那就要问夕海本人了。”他回答道,“不过,比如我们可以这么设想。还记得17日晚上,我在鸣风庄的大厅里追问夕海的事情吗?” “嗯。” “当我问她:‘你怎么看待姐姐?你爱她吗?’她显得相当慌乱,就像换了一个人,回答说:‘姐姐是个了不起的人,但同时也是个非常残酷的人。我在小的时候,就被那个人念了咒语。’” “……” “夕海说——那个人不允许妹妹和自己对等存在,不要说对等了,事实上我拥有更大的力量。因此,那个人就念了咒语,封存了我的力量。” 当时滔滔不绝的夕海的表情又浮现在深雪的脑海里——面容非常可怕,犹如一个美丽的女鬼。 “夕海还说——纱月死后,我终于能恢复本我了。这句话结果不就反映出所有问题吗?” “……” “长年以来,对于‘特别人’的姐姐,夕海拥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自卑感。她本人意识到了多少,这个姑且不论—— “在凶案当晚,看见满身是血,倒伏在那里的纱月,夕海内心非常矛盾。姐姐好像还没有断气,必须救她。不,不能救她。只要姐姐这样死去,只要这样,自己就能恢复本我。只要现在,姐姐在这里死去……夕海的手便伸向了那条掉落在地上,被血染红的围巾。 “或许因为这件事情,她精神失常了。虽然杀人的罪名由中塚哲哉背负,但夕海之后也不得不长期住院。为了恢复失衡的内心,她便选择了一种方法,就是成为和姐姐一模一样的人。除此之外,她或许就没有办法了。当然,这方面的专家或许会有许多更深刻的解释。” “阿响,你什么时候,想到这个问题的?” “最近,在病房里听深雪和阿叶详细讲述那晚案子的时候,我开始确信这一点的。” 说着,阿响再次显得很难喝地啜一口红茶。 “不过,在此之前——在深雪他们看见夕海的‘改头换面’而惊讶的时候,我就开始有点在意。所以17日晚上,我才会那样纠缠她。看到她当时的反应,我那模糊的怀疑便开始演变成具体的想象……” 3 “过去的案子,已经明白了。那么——” 楠等一催促起阿响。 “那个案子和这次的作案动机有什么关联呢?” “你知道吗?五十岚干世和中塚哲哉曾经是非常亲密的朋友。” “啊,这个,我听说了。” “17日傍晚,在鸣风庄的庭院里,和他交谈的时候,我和深雪知道了他们这层关系。想到他当时的样子,我觉得他对中塚的爱——可以这么说吧——相当的深。” 深雪在脑子里回想起来。 在“时间容器”中,被阿响发现的那张旧报纸。那报纸上登载有采访中塚哲哉的报道。——在C馆西侧,那个水池边的事情。 五十岚听到中塚的名字,显得非常吃惊,很快便来回叹息起来。当深雪问他怎么回事,五十岚回答说那家伙是大学时代的朋友。 “时至今日,我都无法相信那家伙是杀人犯。” 当时他是这样说的。 深雪多少有点纳闷,奇怪他以前为什么不说。五十岚是四年前离开研究室,回到甲府的,在此之前,他们两人经常见面和打电话。 “因为我想早日忘却,所以尽量回避谈论那个案子。”五十岚是这么说的,当时他表情痛苦,缓慢地摇着头…… “那个中塚因为有杀人嫌疑被警方追捕,最后自杀身亡。当时,五十岚在美国留学。” 对,的确是那样。在六年半前的那个时候,五十岚为了研究,离开日本。 “从他们关系亲密这一点来看,说不定我们可以这样推测——逃亡中的中塚,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只能给在美国的五十岚打电话,然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出来,拼命强调杀人的不是自己。中塚可能会说——自己只是想夺走她的头发,的确用剪刀伤到她了,但没有用围巾勒死她。但是……在中塚留下来的日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 “或许五十岚相信中塚的话,并说服他去自首。但是之后不久,中塚就难以承受压力而自杀了。” 对的——深雪在心里点点头,表示同意。 深雪记得五十岚从美国回来后,说“失去了重要的人”,颓唐得难以自拔。深雪很担心,为了振作他的精神,就主动提出一起去风光优美的地方。当时,五十岚所说的“重要的人”也就是中塚哲哉吧。 当时,深雪已经开始和阿叶亲密交往。虽然如此,她还是和情同手足的表兄——阿叶以外的年轻男子一起去旅行,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一个“轻浮”女子。看看她在鸣风庄把阿响赶出卧室的事情,就能明白在这个问题上,深雪倒是传统型的。 总之,深雪从来没有把五十岚当做“年轻男子”。从他当家庭教师开始到现在,都是如此。因为从很早开始,深雪就知道五十岚的一种精神特质——从来没有把女性当做恋爱或者性欲的对象。 五十岚就是那样一种人——通俗点说,就是同性恋。深雪的爸爸政治知道这件事,深雪的妈妈也应该知道。但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用有色眼镜看待五十岚。深雪的三个哥哥也一样。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对于有同性恋倾向的人,相泽一家基本上都不抱有偏见。 深雪的爸爸对于让五十岚这样的男子做女儿的家庭教师,反倒放心。因此,在十年前的夏天,深雪的爸爸才会让当时还是大学生的五十岚充当“监护人”的角色,让他和自己可爱的小女儿同行。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阿响知道多少,深雪不清楚。但阿响的推理显然是正确的。 但是在这里,阿响没有再过多地谈论五十岚和中塚的关系。 “知道夕海异样的‘改头换面’之后,五十岚和我一样——不,可能比我更带有疑问,觉得她才掌握着六年半前那个案子的关键。因此,那天晚上,他非常想面对面地询问夕海那件案子,于是去了她的房间。 “当时两人是如何交谈的,这也只能询问五十岚本人。但是,由于过去放在‘时间容器’里的文字、青柳绘制的肖像画,还有我逼迫式的追问等各种事情,那天晚上,夕海的精神状态非常不稳定。对于五十岚的盘问,她很有可能这样回答——‘正如你所说的,是我干的’。我觉得她可能就是这样回答的。” “对,我杀的。” 深雪感觉耳朵深处突然响起了夕海的声音,闭上眼睛,狠狠地摇摇头,但夕海的声音却不断涌来。 “没办法。” “我没办法。但是,我按照内心中的本我所命令的那样……” 幸好传来阿响的声音,把深雪从幻听中拉回现实。 “听到这些话的一瞬间,五十岚心中涌现、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愤怒,完全丧失理性。这个女人才是勒死美岛纱月的罪犯。只要这个女人不做那样的事情,纱月或许就不会死。中塚也就不会背负着杀人犯的恶名自杀了。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中塚死掉了。接着,他就……” “复仇了?” 楠等一嘟哝着。阿响一语不发,耸耸肩,将视线转向漆黑的窗外。 “那么杀青柳,是为了杀人灭口吗?” “或许吧。但是——对了,你不是说青柳有同性恋的倾向吗?” “是的。” “如果那样,我们或许能再稍微具体地推测出青柳的行动。” “怎么说呢?” “正如大家看到的,五十岚干世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给人感觉中性。 “十年前的夏天,他和深雪他们一起来这里玩。不能否认,从那时开始,青柳可能就已经把他看做那种对象了。青柳也是中塚哲哉的恩师,从他能接受报纸采访,就可以看出两人的关系非常亲密。如果之后青柳还和中塚保持联系的话,很有可能从他嘴里听说五十岚的事情。总之,青柳对五十岚是绝对抱有好感的。” 深雪想起17日晚上——在鸣风庄的晚餐会开始不久,青柳给所有人“礼物”时的情景。青柳告诉五十岚——“也有你的画”。当时青柳的笑容显得羞涩——那笑容中难道隐含着那种意思吗? “在第一个凶案发生的晚上,离开鸣风庄,准备回家的青柳偶然看见了五十岚。说不定他们还打了招呼,交谈一阵。让我们想象一下吧。 “喝醉的青柳问五十岚这么晚去干什么。五十岚赶紧说自己睡不着,出来散散步等,蒙骗青柳,随后又找出个煞有介事的理由,反复要求青柳要对大家保密、不要提起这件事。 “青柳暂时同意,回家了,到了早晨,接到警察通知,得知发生了凶案。他很吃惊,当然就开始怀疑五十岚。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警方,赶到鸣风庄后,环视集中在大厅里的我们。人群中有五十岚,他的眼神看上去似乎在说——不要告诉大家。 “左思右想后,青柳决定暂时对警察说‘我不认识的人’,糊弄过去。他撒谎说‘对方跑着从大门出去,只看见了背影’。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在脑子里琢磨以这件事为把柄,把五十岚弄到手。——这么想,可以吧。” “逼五十岚就范?你是说搞同性恋吗?” “你那么一个劲地说同性恋,会被深雪批评的,说你带有偏见。” “我也没批评呀。” 深雪反驳,但话语毫无气力。 深雪一直觉得——男人爱男人,女人爱女人,即便有这种情况,不是也可以吗?因此,五十岚对她而言,一直是一个“聪明并且可以依靠的哥哥”。但是…… “因此,五十岚烦恼无比,最后决定杀人灭口,除掉青柳。——这完全符合因果关系。” 从楠等一的表情看,他似乎完全明白了。阿响把阴郁的眼神再次投向窗外,似乎在说“没有更多的话了”。 店里几乎没有客人了。很快,侍应生过来进行最后一次点餐服务,楠等一显得精神矍铄地说“再来一杯咖啡”,阿响和深雪沉默着,摇摇头。 4 在大厅和楠等一道别后,阿响和深雪并排走进电梯。两人的房间都在四楼。 “干世哥哥,会被逮捕吧?” 在上升的密闭电梯里,深雪只是大口叹气。阿响咬着香烟的过滤嘴,没有点上火,表情依然一本正经。 “只要找到证据或者出现目击者,很快就能逮捕他了。” “要是没杀人就好了。” “到如今说这种话,已经于事无补了。” “是啊。” 在鸦雀无声的长长走廊上,阿响走在前面,深雪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 “你最好告诉五十岚——你和阿叶的关系很好。” 阿响突然转过身,冲着深雪说道。 深雪有点吃惊:“为什么说这种话……这个时候?” “因为我觉得他担心。” “就因为在鸣风庄,我和你显得不和睦?” “对。不,他可能更担心。” “怎么说?” “18日下午,我问你‘地震发生后,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五十岚当时就在旁边看着。那时他或许会想‘这个刑警说不定真的怀疑自己的妻子’。” 深雪睁大眼睛,阿响低声继续说下去。 “当时他也在研讨案子。能否跳过油漆,腿脚是否灵便这些问题成为焦点后,我曾在众人面前说‘罪犯为何从尸体上剪走头发这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关键点’。你还记得吧。听到我的话后,他因为天生的性格——左思右想——真的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考虑到最后,他琢磨这个刑警或许已经推理到罪犯使用‘绳子’,从阳台脱逃的。如果照这种推理进行下去,‘腿脚不灵便’的人很有可能就成为嫌疑犯。实际上,这个刑警已经开始那样怀疑了,所以才会在众人面前盘问深雪…… “接着,就像我今天晚上在鸣风庄所进行的推理一样,他也推导出相同的结论,就是罪犯只有明日香井深雪一个人。看上去,他们夫妇两人的关系也不太好。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这个刑警很有可能当真把深雪作为罪犯处理。” “会想得这么多吗?” 说完,深雪心中很快就承认了。 (如果是干世哥哥,他或许会这么考虑的。) “所以,他给回到东京的深雪打了好几次电话,询问左腿的伤情。当他知道你已经恢复后,便决定杀死青柳,并且设计了那种诡计——就是为了把‘腿脚灵便的人’排除在嫌疑犯之外。” “那么——”深雪眨巴着眼睛,“难道他是为了排除我的嫌疑?你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觉得他有这个意图吗?虽然兜了一个大圈子。” 说着,阿响用力将中指前部按在左眼的单眼皮上,他似乎相当疲惫了。 “正因为如此,他留下了许多线索,证明第一个案子和第二个案子是同一个罪犯所为——拿丝袜作为凶器;特意拿出藏在某处的物品,用青柳家的焚烧炉焚烧。如果两个案子是同一个罪犯所为,那么只要不是第二个案子的罪犯,就能证明其也不是第一个案子的罪犯。” “……” “所以,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你最好告诉五十岚你和阿叶相处得很好。他肯定非常喜欢你,非常担心你。他觉得你好不容易实现了孩提时代的梦想,和警视厅的刑警结婚了,希望你幸福的。” 和阿叶说完晚安后,深雪回房间沐浴。当莲蓬头喷水时,在此之前不知为何没有涌出来的泪水也犹如决堤一般,喷涌而出。 尾声 鸣风庄事件过去已有一个多月。 失去主人的竹丸被莲见夫妇领养,和珀特和睦相处。凉子的壁画顺利进行,预定在冬季到来前完成。后藤慎司追求杉江梓,获得成功。千种君惠离开过去和夕海同住的房子后,开始考虑重新做护士。 阿响回到京都后,依旧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阿叶忙着破案,深雪每天激励鼓舞着丈夫。 9月初,五十岚干世被逮捕,招供了罪行。同时,警方也得到了好几个证言,证明在第二个凶案发生的晚上,有人在海之口附近,看到过山梨县牌照的白色“思域”。 五十岚的被捕给许多人巨大冲击。深雪的爸爸政治、妈妈冬子,还有以前就认识他的几个哥哥都……所有人都吃惊,说“不敢相信”,也很悲伤。 ‘在不远的将来……悲伤。许多人。你也是。……啊,对了,不是你本人,而是对你重要的人……’ 深雪不能不想起夕海那晚的话。说不定这就是当时夕海“看到”的未来。想到这些,深雪觉得心里很难受。 而且,在9月快要结束的某天晚上—— 从札幌的明日香井家,传来紧急通知。阿叶他们的祖母、明日香井家族最大的权力者、90岁的明日香井宫子病危。 阿响当时正好来东京玩,和他取得联系后,深雪他们决定第二天一大早,从羽田机场出发,赶往北海道。 “怎么了?深雪。” 前往登机口的途中,深雪突然停下来。阿叶觉得奇怪,问起来。 “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说着,深雪猛地摇一下头。 “又想起夕海的那个‘预言’了,所以才……” “所以?” “是呀。”阿响插嘴说,“深雪,你总不会认为我们要坐的飞机会掉下来吧?” 深雪什么也没回答。阿响用力抿着薄嘴唇,用鼻子“哼”了一声。 “深雪,如果你相信,对你而言,那就是‘真实’的。但是这个世界并不是光依靠那个才成立的。” “呃?” “比如说,我根本不相信她的‘力量’和‘预言’。对于我而言,这就是‘真实’的。” “等一下,等一下,老哥。” 弟弟准备插话,阿响盯着他的脸。 “阿叶呢?你相信吗?” “美岛夕海的‘力量’?” “是的。” “当然不信啦,那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 “对!就这么回事。” 阿响微笑一下,推了一下深雪的肩膀。 “二比一,我们的‘真实’胜利了。——没关系的,这个飞机不会掉下来的。” 初秋的天空蔚蓝清清澈,稍微有点北风,放眼望去,晴空万里。 今天晚上的月亮会是什么样子呢?深雪考虑着这个问题,重新拿好随身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