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某个程度而言,真贺田博士是我的恩人,”萌绘紧闭双唇点头。“但我无法认同博士的行为。那个人把其他人当作程序中的一道指令;对她来说,杀人就等于删除磁盘上的档案一样。” 这段突如其来的离奇故事令牧野洋子有些招架不住,她一面默默听着萌绘诉说,一面努力理解故事内容,还有这件事跟刚才萌绘掉泪有什么关连。 “我知道了,所以呢?”洋子紧接着问:“刚才发生什么事?” “我见到真贺田四季。” “啊?”洋子放大音量。 “在这里?”小爱坐正。 “嗯……”萌绘略低着头回答,“跟塙先生见面后不久,我就被带到真贺田博士的房间里。我一定是被下了药,因为我的身体完全动不了,意识也不清楚……但我确定跟博士见到面也说了话,那不是梦。真贺田四季博士就在这栋饭店或附近的建筑物里。” “要不要先报警?”洋子说。 “嗯。”萌绘点头。“我有想过,可是我不知道博士确切的藏身地点,虽然肯定Nano Craft就把博士藏在某处,但这件事情一定小简单,贸然报警也没有人会支持我们的看法。” “就算这样,还是先报警比较……” “我会的,”萌绘点头,咬着下唇。“等一下我会打电话给爱知县警局。” “这个叫做真贺田四季的家伙恨你吗?”反町爱问。 “不,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况且她不是个跟着一般价值观走的人。” “为什么她会跟你见面呢?”小爱又问。 “也许……想引起犀川老师注意。”萌绘回答。 “犀川老师?”洋子不解。“什么意思?” “三角关系?”小爱一脸纳闷。 “不是啦!”萌绘反驳。“不是这样。总之,她不是普通人,她的人格令人难以揣测。” “连想象都很难吧。”小爱笑着,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们有注意到那里的便条纸吗?”萌绘站起来,拾起床上的手提包,从里头拿出一张纸片。“我一进房间就看到电话旁放着便条纸,可是没太在意。不过我确定当初上面没有写字。后来当你们出门的时候,我人正在浴室里对吧?就是这段时间,有人走到我的房间写了这些字。” “真的假的……” 洋子和小爱盯着萌绘手上的便条纸。 “死亡的猎物,得偿宿愿的死亡。世人的彷徨,皆在沟底……”洋子照着念出来。“这是什么?” “恶作剧。”萌绘微笑。 “什么意思?” “谜语吧,想问我接下来的一句是什么。” “谜语?”小爱歪着头。“接下来的一句?” “我不懂。”洋子说。 “我也不懂。”小爱也看着萌绘。 “嗯……”萌绘微笑。“我一看到那几句话就猜想不会是你们写的,你们应该不会想这么多。” “可恶,你是什么意思!”小爱嘟起嘴。 “因为……” “不像你们的思考模式嘛。”萌绘一针见血地说。 “你不觉得句子里包括‘死’这个字很毛吗?”洋子说:“如果只是恶作剧这样做也未免太差劲了。” “话说回来,真的有人溜进房间里吗?”小爱一脸担忧。 “嗯……而且下一句话是……”萌绘把那张纸放在桌上。“西之园萌绘之死。” “啊?” “为什么?” “这几句话是日文中的回文。” “回文?” “嗯,就是顺着念倒着念都有意义的句子……”小爱拿起纸张再看一次。“哇!真的耶,太夸张了……” “啊,真的是……”洋子也总算明白。 “可是我没有被杀。”萌绘轻描淡写地说:“可能只是恐吓……也没有要求什么。所以我觉得最后那句不是死亡的‘死’,而是老师的‘师’,西之园萌绘之师,就是犀川老师的意思。” “咦?我不懂。”洋子不解。 “‘希望猎物死亡’,指的是可以吃的动物是为了被吃而生,而世上的人,根据真贺田博士的说法指的就是网络。至于‘沟底’的话,我只能想到是流水经过的通道,指的是我们思考上的限制。” “还真深奥啊,”反町爱嘟着嘴说:“所以这些是真贺田四季写的咯?那个人偷偷闯进我们的房间……等等,如果真的是她,我们不就惨了?” “不一定是本人啊。”洋子说。 “讨厌啦,怎么搞得我发毛了。”小爱皱眉。 “说的也是……”萌绘点头。“所以我才决定要跟你们说。” “现在情况很危险吗?”洋子问。 “我不知道,但是可能离我远一点,你们会比较安全。” “现在可不是假装坚强的时候,”小爱立刻说:“三个人里面,就属你看起来最柔弱了。” “要跟饭店的人说吗?”洋子站起来。“寻求协助会不会比较好?” “等等……那个人有房间的钥匙喔,”萌绘缓缓地说:“塙总经理将真贺田四季藏在公司里,而这里又是公司旗下的饭店,研究室就在饭店的正下方。” “那该怎么办?”洋子焦躁地摇着手。 “我们先撑到早上再说,尽量不要睡……”萌绘回答,“到了早上我们再离开饭店去找警察,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搬个家具把门挡住如何?”洋子回头看房门。 此时饭店电话突然响起,使得反町爱发出尖叫声。 08 “西之园。”是犀川的声音。 “犀川老师……”萌绘忍不住惊呼。 “你见过真贺田博士了?” “对……”萌绘被犀川的问话吓住,但她仍紧握话筒回答,“我见到她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你会过来。” “这样啊……不过明天我还有会要开,可能不会去喔。”犀川一派轻松地回答。 “你不要来,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西之园,饭店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我有带手机。” “手机不行。” “嗯……外头有公共电话。” “十分钟后我再打电话给你。”犀川说完,报出了一组电话号码,前面是关西地区的区码,萌绘暗暗背了下来,老师现在在哪里呢?萌绘挂了电话。反町爱和牧野洋子则站在萌绘身后。 “犀川老师要你做什么?”洋子问。 “我去外面打通电话。”萌绘从衣橱取出外套。 “我也去,”小爱也拿了外套。三一个人一起去吧。“ “也好,”萌绘点头。“这样比较安全” 三个人匆匆穿上外套,离开房间。笔直的走廊上看得见底端,整个走道上没有其他人。她们避开电梯,由走道最底的楼梯通往一楼大厅,柜台没人,她们悄悄地通过自动门出去,快步走过拱门。 室外的气温似乎更低了,但幸好风并不大,夜空中星光闪烁。她们沿着步道往广场前进。 晚上十一点,欧洲公园内所有的店面部关门了,而现在已经是半夜十二点牛,除了她们三个,没见到其他人在路上走动。 夜间的灯光寂寥地照住街道上,歇业的店铺像码头边的仓库毫无生气。她们眼中的广场正中央是打上灯光的教堂建筑构图,顺着她们行径的路线慢慢变化,像是置身于风景明信片中,又宛如计算机绘图的情景。 紫色的深夜背景,冷冽的空气仿佛部凝结成块,星星像恐惧坠落般的在空中晃动。到处都有猫的眼睛在闪闪发亮,也许,猫的眼神也意味着坠落。 这种气氛,就像是会见到一群铁皮做成的士兵跟骑着大象和敲锣打鼓的人偶正在广场另一侧游行。这些玩具们一定也是静悄悄地前进吧。脚踏车上有三个魔术师,栅栏里有来回踱步的老虎,杂技团里有的人爬上堆栈的玻璃杯,有的则踩在大球上。广场像是玩具箱的底部,但其实除了幻影之外,什么也没有。广场又恢复寂静,她们来到教堂的另一侧。就在圆柱型广告看板附近有一座复古的电话亭,萌绘等人默默地走上前。 “房间的电话被窃听了……”萌绘低声解释,“所以犀川老师叫我出来打给他。” “不能用手机吗?” “手机的频率更容易窃听。” 萌绘独自进入电话亭,距离犀川指定的十分钟还剩下三分,她念出背诵的那组号码,按下数字键后,电话立刻接通。 “是我。”犀川说。 “我在饭店外打的电话,应该没问题。” “我在横滨拨给你的那通电话被窃听了,”犀川先一步说:“你们的房号是三四三对吧?” “没错。” “后来真贺田博士打电话到我搭的那班新干线上。” “在这之后,我见到了真贺田博士。” “你先通知你叔叔或鹈饲先生……”犀川说,萌绘的叔叔是爱知县警部长西之园捷辅。“再请他们联络长崎警方,明白吗?” “好。”萌绘点头,她也是这么想。“老师,你人在哪里?” “我在往长崎的路上。”犀川回答,“刚才我是怕被窃听才说谎,不过学校有会议是真的啦。我一回到那古野就开车上高速公路,现在人在神户。” “你要开车过来?” “因为这时候没有新干线啊,而且就算到了博德还要转车。” “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嗯……早上会到。” “老师,你不要逞强。” “我已经在逞强啦,我要振作精神熬夜开车。对了,绝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就说我还在那古野。” “好,你要小心。” “等一下赶快报警。” “好。” “再见。” “老师……” “什么事?” “你要小心。” “你也是。” 挂上电话抽出卡片,萌绘又把电话卡放进去按着号码,她先打电话到叔叔家,可是没人接;铃声响了至少十声,萌绘才放弃。萌绘接着拨打爱知县警局搜查第一课鹈饲大介的住处。萌绘会背下所有认识的人的电话。 第五声铃响。 “喂……我是鹈饲。”半夜被吵醒的恍惚声音。 “鹈饲!我是西之园!” “啊……西之园小姐。是,是的!”鹈饲立刻打起精神回答,“有什么事?” “抱歉这么晚打电话给你。我人在长崎。” “九州岛的……长崎?” “对……有一件事情很紧急,我刚才打电话给叔叔,可是他没接。” “部长这星期到国外出差。” “啊,原来如此……所以阿姨也跟去了,”萌绘点头。“鹈饲,我有事要麻烦你。” “好,请告诉我。为了西之园小姐,鹈饲大介愿意……” “够了够了,你去拿纸笔记下来。” “好,好的。请稍等……好了,请说。” “真贺田四季在长崎,我跟她见面了。” “真贺田四季?啊!那……那位真贺田四季吗?” “请记下来。” “是。” “真贺田博士潜伏在长崎欧洲公园里一家名叫Nano Craft计算机软件公司的研究室。情况紧急,请立刻派人前来。” “Nano Craft是吗?” “对。” “明白了,我会立刻处理。” “拜托你了。” 她挂上电话。电话亭外的反町爱跟牧野洋子神色凝重地盯着萌绘。萌绘比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她再度拿起话筒,按下一一〇。 “你好,这里是长崎警察局。” “我是住在欧洲公园里某饭店的游客,目前遭到可疑人物胁迫,请问我可以申请保护吗?” “请问贵姓?” “西之园萌绘。” “西之园小姐,你一个人吗?” “不,还有两个朋友。” “请告诉我你们住哪家饭店。” “阿姆斯特丹饭店的三四三号房,”萌绘回答,“可是我们现在不在饭店里,房里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谁窃听了你们的电话?为什么要这么做?” “详细情形我之后会解释。”萌绘一丝不苟地说,这种方式特别能取信于人。“你们能尽快赶到吗?” “请先别挂电话,等我一下。” 电话亭的门打开,牧野洋子探进来问:“现在是打电话给谁?” “警察……”萌绘回答,“再等我一下。”不知何故,对方迟迟没有响应。 其实萌绘也还没想好待会儿要怎么跟警方应对,不过警方能够派人过来还是比较令人放心。 “久等了。”萌绘听见对方出声。 “是的。”萌绘立刻应声。 “大约三分钟后支持的警力就会到,请你们到阿姆斯特丹饭店正门口等候。” “三分钟?这么快?” “你们所在的欧洲公园里有设置派出所,刚才我已经跟那里的警察取得联络,他们应该已经在路上,到时候再请你说明一下情况。” “好的,谢谢。” 挂断电话,萌绘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四十八分,电话亭位在广场北侧附近,教堂在广场中央,而饭店则在广场南侧。 “我们回去吧。”萌绘对洋子和小爱说:“警察三分钟后就会到。” “哇,不愧是日本的警察。”反町爱说,此时装着警示灯的车辆从广场西侧驶入。 “啊……他们已经到了?”洋子说。 “等等,”萌绘拉住两个人的手躲到长椅旁边低声说:“不是那辆。” 三个人蹲在长椅后面,车子停在教堂西侧,刚好是教堂后门的附近。有个女人走下车,距离萌绘等人五十公尺左右。三个人当中萌绘的视力最好,也看得最远。 “那是新庄小姐。”萌绘低语。 新庄久美子一身短裙套装外加一件外套,她沿着教堂北侧,也就是现在萌绘等人视线范围内,走到东侧正门,然后开门进入。 “那间教堂里有一座秘密电梯通到Nano Craft的地下研究室。”萌绘解释。 “啊,我们也有听说,”洋子放低音量,“之前跟研究室里的员工喝酒聊天。” “可是他说研究室在饭店底下喔。”小爱说。 萌绘还有事情想问新庄久美子,但是萌绘不知道该相信谁。新庄久美子应该跟塙理生哉一样清楚真贺田四季的事。若真是如此,萌绘就分不清楚敌我关系。 新庄久美子走进教堂一阵子,四周仍无动静。 “好像没关系了,我们走吧。”萌绘站起来。 三个人走到广场东侧,往饭店方向前行,途中刚好经过教堂正门,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反町爱忍不住尖叫,又立刻噤声。 “什么声音啦……”小爱哭丧着脸。 声音是从教堂里传出来的,好像是玻璃的碎裂声以及连续不断的敲击声。 萌绘等人停下脚步,目不转睛看着教堂,在声响结束后,又听见女人的哀嚎声。 “是那……那里……”牧野洋子指着教堂。虽然声音来源处非常明显,大家还是很自然地顺着洋子指的方向走去。 女人停止哀嚎,接着鸦雀无声,她们赶到教堂门口,踏上石阶。门口的左右侧各有一道弧形阶梯,距离敞开的门约有两公尺。教堂最大的门是关闭的,但其中的小门开着,她们必须弯身才能通过那小门。萌绘拉开门,小爱和洋子躲在她身后。 “看得见吗?”洋子问。 只有回廊的柱子上点着微弱灯光。广场外伫立一排街灯,室外比室内还要明亮。 萌绘咬一咬牙便踏入教堂,仔细环顾四周,似乎没人,墙上高处的彩绘玻璃窗透入光线,滤出些许色彩。光线太弱,看不见先前位于左边的回廊,用来遮蔽电梯的那扇木门。萌绘仍清楚记得几个小时前她和塙理生哉在这里见面,木门后的电梯可以通往地下研究室,也记得他令人通体舒畅的嗓音以及他身上的香水味,但之后的记忆却模糊不清。 萌绘屏息,缓缓走向前。跟她稍早之前来的景象一样,若干排木制座椅并列两侧,中央则是通往祭坛的道路。萌绘发现有人倒卧在通道的最前面,她跑了过去,但跑到一半就停下来,还有一个人躺在地上。祭坛前共躺了两个人。 地上的玻璃碎片四散,其中几片反射出阵阵光芒。 萌绘看到眼前倒卧的人身上的衣着,立刻知道那是新庄久美子。她的身体挂在最前排的座椅,动也不动,萌绘只看得到她的背影,再往前看……还有一个男的。男人的姿势十分不自然,无论是手脚或头部的角度都相当诡异,像线被扯断的傀儡。男人倒卧的地面血迹斑斑,甚至还在流动且展开成一大片,细碎的玻璃淹没在渐渐成河的血液里,男人应该断气了,不可能还活着。他没救了。 有人从身后碰了萌绘,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躲在她身后互相推挤着,她们的视线越过萌绘,凝视倒在血泊的男人。 萌绘振作精神抬头探视,教堂的拱型天花板在最顶端,还围了一圈窗户,其中有扇窗户跟其他的不一样,它没有玻璃。 “是那边的玻璃,”萌绘抬着头说:“那扇窗的玻璃掉了下来。” “玻璃砸在那个人的身上?”牧野洋子发着抖问。 萌绘深呼吸保持镇定,跪在新庄久美子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新庄立刻醒来。 “啊,天啊……”久美子呻吟着,看向祭坛。“那,那个人……,那个人掉了下来……从上面掉下来。” “掉了下来?”洋子抬头看。 “小爱,你去看看那个人,”萌绘看着小爱,接着再看看祭坛上的男人。 “看?”小爱因为惊吓过度略显呆滞。“我已经在看了……” “不对,我叫你去确定他的状况。” “我?” “你不是学医的吗?” “别开玩笑了……” “小爱!振作点!”萌绘大叫。 “好,好。” 反町爱惊恐地走到男人身旁,她刻意绕过地上的血迹,然后蹲下,萌绘此时也走了过来,盯着男人的脸看。 “牧野!是那个男的啦!”小爱哭了出来。“是那个人……怎么办……” 牧野来到萌绘身后。 “是松本先生……”洋子低语。“真的是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死了吗?”萌绘问小爱。 “我不知道啦!”小爱站起来大吼。“我怎么可能知道!” “小爱,拜托你,”萌绘冷静地说:“如果还有一丝机会,我们就要救他。” 小爱又蹲了下去,伸手接触男人的身体,手染上了血迹,接着侧耳靠近。她的脸离男人的脸好近。 “怎么样?”萌绘问。 “没救了,”小爱摇头。“没有心跳,就算立刻进行心肺复苏,以目前失血的状况来看,也救不起来……他的身上有多处骨折,手腕、双脚,还有颈部。” “洋子,快去通知饭店的人。”萌绘说。 “好。”洋子点点头走下祭坛。她看了一眼摊在椅子上的新庄久美子,接着朝另一个方向跑出去。 萌绘赶紧跑向回廊,首先从门口确定左侧回廊的情况。遮住电梯的门关着,伸手去拉也打不开,应该是上了锁;在看右侧回廊,那里空无一物,也没有人。最后她走到祭坛后面察看后门,但后门也上了锁,而且附近没有看起来可出入的窗户。 “萌绘,我可以出去吗?”反町爱走过来说:“我觉得有点恶心。”小爱面有难色地摊开手,萌绘拿出外套口袋里的面纸给她擦。 “警察应该已经到饭店门口了。”萌绘点头。 两个人折回门口,从小门出去,此时总觉得外头的冷空气可以除去刚刚沾到的污垢。她们往前走了一点,看见饭店前闪烁的警示灯。是警车,牧野洋子也在那里。 “萌绘!”洋子对着她们大叫,并招手唤她们过来。 萌绘和小爱跑到警车旁。 “你是西之园小姐吗?”头戴钢盔、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驾驶座前。“是你打电话到长崎警局吗?” “这个等一下再说,”萌绘指着教堂。“有人死了。” “有人遭到攻击吗?”警察慢条斯理地问,另一个人从警车里采出头。 “就跟你说那里有人死了!”洋子吶喊,“请你们赶快过去!” “叫过救护车了。”采出头来的警察说:“警察没办法抢救受伤的人。” “请说明现在的情况。”年轻警察说。 看来两个警察都还没睡醒,萌绘心想,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她记下年轻警察的胸前别着“土井”的名牌。 “我在那边的电话亭打的电话。”萌绘指向广场北侧的电话亭。 “遇到什么危险?见到了谁?”土井问。 “没有。关于这件事请先忘了它,”萌绘说着把手放在胸前作势表达她的坚决。“总之打完电话,我们看到一位名叫新庄的女性走进教堂,后来又听到教堂传来玻璃碎裂跟东西跌落的声音,结果走进教堂一看,新庄小姐昏倒在地上,她旁边……” “松本先生。”牧野洋子说。 “对,这个人死了。她已经……”萌绘指着坐在花坛边缘的反町爱。“确认松本已死。她是 医学院的学生。松本先生应该是从教堂屋顶的窗户外侧向内坠落。” “颈部可能骨折,”反町爱低着头补充,“就算救护车十分钟以内赶到,大概也没救了。” “我明白了。”土井看着教堂的屋顶点头。从这里看不到圆顶的部分。 从警车走下来的第二名警察叫做矶部,身材壮硕,体格比土井看起来像警察多了,土井和矶部终于决定前往案发现场,萌绘等人正打算尾随其后时,又听见玻璃的碎裂声。前面两个警察不约而同握住腰际的手枪继续向前走。萌绘紧跟在后,她的后面是牧野洋子和反町爱。 在教堂里突然传来女人的惨叫,一行人来到石梯前,新庄久美子刚好从小门冲出来跑下阶梯,土井跟矶部两人接住快要跌倒的她,久美子一面尖叫,一面无神地喘气。 “怎么回事?” “里,里面……”久美子手往后指。 “谁在里面?”土井问。 警察也很害怕吧,萌绘想。她刚才确认过所有可能的出入口,如今教堂里应该没有活人,可是又传来细碎的玻璃声,没有人要走上阶梯。 “会在屋顶上吗?”萌绘说:“可能有人砸碎圆顶上的玻璃然后跌了下来。” “快去请求支持。”抱着久美子的矶部指示年轻警察土井,土井点点头返回警车。 矶部让久美子靠坐在石阶上,独自接近门口,然后专业地蹲低身子朝教堂里窥探,其他人不敢轻举妄动,饭店方面来了个男性员工,想必也是听见了声音,所以出来视察情况。土井用车内的无线电求援后回到了现场。短暂的时间此时却觉得特别漫长,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矶部和土井同时闯进教堂。 “谁在里面!”室内回音阵阵。 西之园萌绘站在门口张望,牧野洋子跟反町爱贴在身后。 “那两个警察可不可靠啊?”洋子担心地说。 眼看两个人往更里头走,除了他们的脚步声,没有其他声音。过了不久,土井回到门口。 “谁能开个灯?”他问。 “啊,好的。”那位饭店员工走上前。 萌绘等人让出路,他走了进去。过了数十秒,教堂顿时灯火通明,从门口看进去一清二楚。萌绘伸长了脖子找寻警察的身影,土井跟饭店员工站在右侧回廊,配电盘好像在那里,矶部则站在左侧。 “怎么样?”萌绘大声问。 “你可以过来一下吗?”矶部招着手说。 萌绘走进教堂,牧野洋子和反町爱也跟着进去,她们现在是三位一体的状态,谁也离不开谁。三个人直线前进,看着祭坛前的地板,萌绘忽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两个人撞了上来。 “啊?”萌绘忍不住叫出声来。 地上鲜红的血液和之前无异,灯光全开之下反射出美丽光芒。碎玻璃比想象中还多。 可是……倒在地上的男人消失了,那个死去的男人不见了。 “啊?”斜后方的洋子说话了。“怎么了?已经运走了吗?” “喂,过来这里才对。”矶部举起右手叫唤,教堂里的三个男人不知何时聚在一起。 三个女生右转穿过两排座椅间。她们手握着前排椅背,前方还有几列空空的座椅,营造出更吓人的气氛。好不容易来到回廊,回廊处的天花板低,光线较弱。这间教堂所有的照明设备都装在柱子上,而且向中央聚光,土井撑着钢盔,朝她们走来。 “尸体呢?”萌绘问。 “嗯……在里面。”土井惊慌地回答,“只有那个掉下来。” “只有那个?”萌绘反问。 “你……”土井瞪着反町爱。“就是你说什么十分钟以内的话吗?这是什么意思?” “啊?”小爱感到迷惑。 “这种事请不要开玩笑。” “是谁把玻璃弄下来?”萌绘抬头问,可是站在回廊看不见中央的圆顶。 “是风吧。”土井说。 鸡同鸭讲!萌绘兀自往里头走。 “啊,请不要再走下去,”正在跟饭店员工交谈的矶部制止萌绘。“我们必须保留现场……” 他好像又说了几句话,但萌绘没听清楚,她身后充斥着反町爱跟牧野洋子的尖叫,萌绘朝着刚才男人倒卧的地方定睛一看,地上仅遍布碎玻璃与血迹,没有男人的尸体。不对……是没有完全的尸体。血海中有道拖曳似的痕迹延续到右侧回廊,血迹最后像毛笔离开练字本一样消失,躺在那里的是……极度地诡异,为什么会在那里……脑中闪过各种可能性。从意识到理解,现在她们只感到恐惧。恐怖就是理解的证据,那是一条人的手臂。 09 约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现场,不久之后也有两辆警车前来。在这段期间,教堂和饭店之间聚集不少看热闹的人,形成一道人墙,这些人应该是饭店的房客以及Nano Craft的员工。另外,阿姆斯特丹饭店北侧的房间,也有许多人打开窗户观望,救护车离开后,又有好几辆轿车来到现场。 四个女生觉得外头冷便待在教堂里。萌绘和新庄久美子坐在门口附近的木制长椅上,洋子和小爱则站在萌绘面前。萌绘尽可能不往祭坛看,短时间内她不想再看到垂着的手臂。 后来应该是急救人员把那个奇迹似出现的有机体带走,彷佛又多了几辆警车,萌绘没有多加注意,教堂里和屋顶上有几名男性开始进行工作。 “后来发生什么事?”萌绘询问坐在自己隔壁垂头丧气的新庄久美子,新庄现在看起来平静许多。 “我不知道。”久美子盯着自己的膝盖摇摇头。 “松本先生的尸体在哪里?”萌绘再问。 “我不知道。”久美子回答。 “那只手臂是他的吗?”站在一旁的牧野洋子问,她用手帕遮住嘴。 “不要问了啦……”反町爱说。 “小爱,”萌绘看着她。“你记得松本先生的手臂长什么样子吗?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那是他的手。”小爱回答,她把手撑在额头,瞪着萌绘。“同一只手表,绝对没错。之前在居酒屋他还给我看过。”小爱说完闭上眼睛。 “都是我的错。”萌绘说。 “他……是被杀的咯?”牧野洋子嗫嚅着。“不是自杀。” “新庄小姐目击了一切。”萌绘望向久美子。 新庄久美子微微抬头,她神经质地捂住嘴,斜眼看着萌绘。 “你不会相信的。”她冷静地说。这是见到尸体以来首度恢复平日语气。 “请告诉我。”萌绘说。 案发至今,还没有人询问新庄事情的经过。刚才矶部警官只问了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但她的回答都是“我不知道”。 “松本他……”久美子缓缓道:“从圆顶的窗户出去。” “天花板的那扇窗户?”萌绘问个清楚。 “对……” “你说的‘出去’……是什么意思?” “我先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回过神发现松本不在祭坛前的地上,我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然后坐在椅子上……”久美子手指着她当时坐下的位置。大概是在萌绘等人留下久美子离开教堂时的位置。 “尸体不见了是吗?” “是的。后来……又有碎玻璃掉下来。” 久美子抬头看天花板,萌绘视线也跟往同一方向,发现原本只有一扇窗户没有玻璃的圆顶周围,现在变成有好几扇窗户没有玻璃。 “因为有玻璃掉下来,我就往上看,结果窗户旁边……”久美子眯起眼睛看着萌绘。“松本在那里。” “什么意思?” “他从窗户出去。” “从那么高的地方?” “嗯……” “松本先生已经死了唷。”萌绘压抑情绪,尽量轻描淡写地再问一次,“他怎么从窗户出去?” “倒吊着,脚先出去。”久美子露出奇异的微笑,此刻萌绘无法理解新庄为什么还笑得出来,是因为心情已经恢复平静了吗?还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无论如何,那都是个足以令萌绘感到惧怕的笑容。 “手臂呢?”萌绘问着,这是她最想知道答案的疑问。 “后来才掉下来。”久美子回答。 “所以还有别人也在上面咯?” “我不知道。”久美子摇头。 “要怎么上去那里呢?” “我不知道。”久美子说:“可是,如果是从外面上去,没有梯子是不行的。” 过了一会儿,矶部与土井带着一位穿着制服的男人过来问话。新庄久美子被带到左侧回廊,萌绘她们三个人一起接受警察侦讯,并将看到的经过全部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萌绘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洋子喊得出死者的名字,听到她们的供词才知道洋子和小爱她们之前在居酒屋遇到松本卓哉的事情。洋子向警方表示,晚上九点左右到十一点多之间她跟小爱一直待在居酒屋,松本走过来搭讪则是她们开始喝酒后的大约三十分钟,在十一点二十分左右,松本和她们一起离开居酒屋。一个半小时后三个人在教堂发现松本卓哉的尸体。 由于长崎县警局的刑警要晚点才能赶到现场,警察建议萌绘她们先回去饭店歇息,如果有需要造访了解的部分,矶部先生表示会先打电话通知她们。 萌绘心里头很在意之前从饭店搭乘到教堂的那部电梯,电梯应该是在面对教堂左侧回廊的位置。那个位置有一扇造型跟周围墙壁一模一样的木制门扉,导致一般人看不出来那里其实是个电梯出入口。萌绘认为这件事情需要新庄久美子的从旁证实才可以。不过久美子正在接受某位警察盘问的样子,几度衡量之下,萌绘决定先回饭店。 半夜雨点,饭店门口除了警车之外,还停靠着两辆箱型车,刚才成群的警方现在则大约减少了十几个。 萌绘、洋子以及小爱乘坐饭店电梯回到三楼的房间,小爱马上冲进浴室,萌绘和洋子则从冰箱拿出可乐,坐在沙发上饮用。 “一切都是真贺田博士的计划。”萌绘喃喃自语。再起身拿出手提包里的烟盒,点了一根烟。“这些都是要做给我们看的。” “这比实际看到杀人事件……还要恐怖。”牧野洋子坚定地说,感觉上,她的心情已稳定下来了。“真的吓了一跳,撇开我们的反应不说,松本先生真的很可怜,明明为人不错……他也是爱知县人,才刚来长崎工作不久。” “他在Nano Craft的工作内容是什么?”萌绘又回到沙发上。 “我没问那么多,可是他说他们公司的工作时间很弹性。之前在大阪某大学里担任助教。” “他什么时候来Nano Craft的?” “我记得没错的话……今年九月。” “不上不下的时间,”萌绘吐着烟说:“今天……不对,已经是昨天了,昨天我在机场遇到那位岛田文子小姐,是在八月的时候被Nano Craft解雇的。”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我不知道。”萌绘摇头。她脱下鞋子,双手抱膝。 “啊,好烦喔……”洋子甩了甩头。“真希望赶快天亮……” 过了一会儿,反町爱走出浴室,换洋子进去盥洗。小爱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啤酒,直接喝了起来。 “唉,”小爱扑通一声坐到沙发上。“真受不了。” “小爱,真对不起。”萌绘小声地说。 “原谅你。”小爱对萌绘眨眨眼,喝口啤酒。接着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面对天花板吸了一口再缓缓把烟吐出来,然后又看向萌绘。“不过那个人太奇怪啦,她的神经是怎么长的呀?” 萌绘回给小爱一个微笑,捻熄手中的烟,又是双手抱膝的姿势。 “怎么把松本的先生的手砍断的呢?”萌绘的脸靠在膝上,一副稀松平常的表情。 “原来在想这个……”小爱皱起眉。当然没那么简单啊。“ “凭我的感觉,天花板的高度约九到十一公尺。”萌绘淡淡地说:“根据新庄小姐的说词,窗外可能有绳子把松本先生的脚吊起来拉到窗外,不过逻辑上说得通吗?” “松本先生大概有六十公斤吧。”小爱回答,“通常一个人没办法用绳子拉起这样的重量啦,一定还要藉助机械的力量。” “小爱说得对。”萌绘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下一口可乐。“警方应该会调查屋顶是否留有任何器具的蛛丝马迹,明天就会知道进一步的结果……可是……我们一开始没有看到什么绳子呀,你说对吗?这么说来,表示之后有人趁我们不在现场的时候,用绳子绑住死者的脚。” “只有新庄小姐最有可能。”小爱立刻说。 “是这样吗?其实教堂里还有另一个出入口喔。” “你是指右手边走进去有一扇后门吗?” “那里的门上锁了,我说的不是那个……”萌绘翘起脚。“左侧回廊中段的地方,是不是有个像从墙壁突出来的部分?那是一座秘密电梯。” “电梯?”小爱吐着烟,歪着头看萌绘。“啊,对喔,你好像之前说过有个地方可以通道地下的研究室。” “对,”萌绘点头。“我就是搭乘那部电梯,上来教堂跟塙先生见面的。” “为什么选在那种地方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因为第一次见面,他也想有所准备吧。” “装模作样的家伙,”小爱嗤之以鼻。“所以你认为有人从那部电梯出入咯?不过新庄小姐不可能没发现吧?” “这点我也想不透。”萌绘摇头。 “再说为什么要把尸体拖到屋顶啊?之后又想怎么样?” “我不懂。” 萌绘闭起眼睛思考。她曾经沿着教堂外走了一圈,但是仍没有发现有可以当成踏板下来的地方-室内的圆拱型天顶,从外头看则隐没在被高耸的钟楼和三角形的屋檐下,虽然说得以藏身,但若要想办法爬上去,就需要可以方便上下的长梯。如果不使用梯子等工具,唯一的方法就是只能从正门的楼梯通往钟楼,再从钟楼爬向屋檐,最后经过倾斜的屋檐到达圆拱型天顶上方。如此大费周章的方式,就算有人员的顺着这条路爬到天顶上并把尸体拉起,也应该会被正在室外的萌绘她们看见才对。 “警察应该调查过屋顶了吧。”小爱碎念。 萌绘点头。警方绝对爬上屋顶调查过了,却没有发现尸体。那么尸体到底消失到哪里去了?她想尽快得知搜查结果,无奈这里不是爱知县,否则萌绘认识许多爱知县刑警,根本不用烦恼没有案情的信息到手,但现在她人在长崎。 如今,真贺田四季博士一定掌握了所有状况,正潜逃往安全的处所。所以,绝对有现在立刻前往地下研究室进行调查的必要,可是萌绘没办法这么做,长崎警方似乎对她的说词存有疑心。 无论如何,萌绘心想她们自身的危险也都还没解除,或许暂时乖乖待在饭店房间里才是上策。饭店外面驻守着大批警力,也安全多了。就这样等到天亮吧…… 轮到萌绘进去浴室盥洗,为了暖和冰冷的身体,萌绘放满了一缸的热水,正当他要进入浴池时,浴室里设区的电话就响起了铃声,她拿起话筒。 “请问是西之园小姐吗?”对方是个说话沙哑的男人。 “是,我就是。” “我是芝池。”男人报出姓名。“你还记得我吗?” “芝池先生……难道是爱知县警的芝池先生?” “对,我人在长崎。”男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雀跃。“去年的人事异动……因缘际会就来到这里,虽然事情有点儿突然,不过反正我原本也是佐贺人。” “啊?所以……”萌绘忍不住提高音量。 “我正要过去你们那里一趟。” 芝池刑警是爱知县警搜查一课中老手中的老手,他就是三年半前的夏天,负责侦办妃真加岛上真贺田研究室连续杀人事件的主任刑警。 “我跟鹈饲联络上了,然后就赶紧打电话到饭店,可是一直没有人接电话……” “那时候,我们正在外面……对了,饭店前的教堂里发生了杀人事件……”萌绘想要解释。 “嗯,我都听说了,”芝池说:“我会过去一趟,大概要一个小时……不晓得你们方不方便?现在的时间有点尴尬,我还在跟上级交涉,请他让我全权处理这个案件,所以大约四点左右……” “我知道了,有劳你了。”萌绘回答。 “西之园小姐,关于真贺田四季博士……” “抱歉,芝池先生。我正在洗澡,细节可以等你到了再说吗?” “啊……那么待会儿见。” “我会整理好相关的情报。” “好的,再见。” 萌绘挂上电话。为了不被窃听到更多细节,她才会中途打断芝池先生的话。 她将身体浸泡在浴缸里。评估着接下来情势的发展:再过一小时就有一位状况内的刑警到来,还有几个小时后,犀川副教授也会赶到,能防患未然吗? 真贺田四季预告萌绘即将见到“十分神奇的事”,令萌绘想得出神……是指发生在教堂里的杀人事件吗?十分神奇的事是指……尸体腾空从天窗飞出去吗?或者是指只有切断的手臂留在现场的事情?这些事情的手段和理由的确不可思议。 萌绘想起真贺田说的话:“无论如何,你们的任何装饰都没有意义,装饰的同时,你们也无法逃避理解不安定的假象。” “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的任何装饰’又代表什么意思?人类社会的装饰、人的装饰、思想的装饰,和思考的装饰。彷佛无一处不存在装饰,到底装饰到达何种程度,哪个部分是属于真实的构造,实在很难分辨。 博士还提到做菜,难道人类建立在摄取需求营养的前提而调理食物,为了需求而点缀。也是一种装饰吗?从某个角度来看,为了赏心悦目而精心设计菜色,就好比看着豪华料理的照片,吃进嘴里的其实是太空包的情况一样。假如人类的味觉能成为动力,计算机也可以虚拟出近乎相同的情况,尽管有人讨厌山珍海味,也还是会忍不住向一桌不能吃的美食伸出筷子,可是一道道美食都只是装饰后的结果,不过是无意义的假象。 萌绘阖上双眼,真贺田博士的姿态清晰地跃至眼前,联想到母亲和小孩,母亲养育小孩的能力也是装饰吗?原本属于大部分动物拥有的本能,人类却加以装饰;所以小孩长大成人,人类母亲却还嫌不够,对小孩要求更多。为什么繁衍后代需要那么夸张的美化呢?她想起跟犀川副教授曾经有过类似的对话。 某天萌绘和犀川一起搭地下铁,墙上一幅广告广告牌写着“爸爸希望透过你遇见梦想”,犀川一看就对萌绘说:“小孩最讨厌这种爸爸了。” 萌绘也有同感,透过小孩遇见梦想的父母,充其量只能称作是“父母”的生物,他们失去了人类生存的意志,而且不断渴望被装饰层层包围的安乐。 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比较快乐。把梦想托付给小孩比自己实现还来得快乐。 由于萌绘的父母并没有托付给她什么梦想,她的父母只是奋力地活在当下,并在有生之年关爱她。萌绘心想,至少,她不会想跟有把梦想要托付给小孩的男人组织家庭,她希望自己对待孩子的方式可以像她的父母一样。 萌绘觉得作梦的人就是她自己。为什么跟真贺田四季见面后,会令她想到这些呢?这就是所谓天才的机能吗…… 走出浴室,发现牧野洋子和反町爱在沙发上睡着了。萌绘怕吵到她们,决定在浴室里吹干头发。于是,又悄悄地走回浴室,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使她被音波包围住。 “只有上帝能阻止死亡。”这是真贺田四季最后一句话。 现在是半夜三点多。 “作梦的人是我自己。”凝视镜中的自己,萌绘低语。第三章 浑沌的地狱( Pandemonium) (没错。思考的目的无非为了自由,除此以外,人类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01 因为怀疑最开始打给萌绘的那通电话内容被真贺田四季听见,所以犀川老师告诉她饭店电话遭到窃听的事情,如此推论下来,刚才萌绘和芝池刑警的对话也被人录下来了吗?或是真贺田四季其实是透过其他机械在某处窃听着呢? 萌绘仔细看了房里电话机的周围有没有不对劲的情况,但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条连着插座的电线,接着萌绘心想对方可能不止窃听电话,还在房里装了监视器也不一定,于是她又开始仔细检视墙壁和天花板各处,但仍一无所获。她甚至看过镜子以及墙壁上的挂画背后。另外,浴室里的镜子完全固定在墙上,所以不能确定后面有什么……说不定这是双面镜,对方在镜子的另一面装了摄影机,可是选择装在浴室,动机未免太过可笑,萌绘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跪下来往茶几和床底下看,此时牧野洋子被窸窸窣窣的杂音吵醒。 “怎么了?隐形眼镜掉了吗?” “嗯。”萌绘回答,站了起来。“啊,找到了,找到了……”嘴上虽这么说,萌绘却示意洋子不要出声,一脸疑惑的洋子配合着萌绘演戏,只点点头不出声。 “要不要到外面走走?”萌绘口气轻松地问。 这句是真心话,她想知道现在外头的情况进展到什么程度了。萌绘走到门口,从鱼眼往外窥视。之后,再打开一点点门缝,探出头左右张望,因为笔直的走廊没有摆饰,所以萌绘可以清楚看见没有人在走廊上。 “没关系吗?”洋子怯怯地说。 “走到那边的电梯就好。”萌绘回头小声回答。 反町爱依旧在沙发上熟睡,她们决定不要吵醒她。两个人把门卡小心地握在手里,离开房间。房间离电梯约有十公尺的距离,由于走廊位于饭店的北侧,从窗户往下看可以见到饭店前的广场,走廊上安静的吓人。 直到电梯门口,她们都没有看见其他人;偶尔回头,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这里有两座电梯,窗边有两个简单不失典雅的沙发,中间夹了一盆植物。 用手抹去窗户上的雾气,她们往外看。还有警车停在教堂前面,但是没有看见警察的身影。萌绘和洋子跪在沙发上,推开窗户,冷空气立即接触到她们的脸颊。案发最早到现场的两辆警车、两辆箱型车仍停在同个位置,至于其他的车辆都已离去。“只有一个警察耶。”洋子小声地说。 “其他人都在教堂里吧。”萌绘说。 教堂的入口站着一名头戴钢盔的警察。教堂的窗户透出光线,将人口处照耀得更是明亮,她们清楚看见窗上的彩绘玻璃。萌绘和洋子的位置正好在距离教堂约四十公尺处,虽然人在三楼,但比起之前站在教堂前面更能看见圆拱型天顶的外部和周围的窗户。新庄久美子见到松本卓哉的尸体从那里的窗户穿到室外,这样观察,人似乎真的可以在天顶外部走动,但如果要移动到别处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身手再矫捷的人,都很难短时间内爬上或爬下,何况还要搬运一个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