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名称:绫辻行人馆系列本卷名称:杀人黑猫馆人物介绍主要出场人物 鲇田冬马 黑猫馆的管理员(60岁) 风间裕己 黑猫馆现主人的儿子,M大学的学生,“赛壬” 摇滚乐队的吉他手。(22岁) 冰川隼人 风间裕己的表哥, 大学的研究生,“赛壬”摇滚乐队 的钢琴手。(23岁) 木之内晋 风间裕己的朋友,“赛壬”摇滚乐队的鼓手。(22岁) 麻生谦二郎 “赛壬”摇滚乐队的贝司手(21岁) 椿本雷纳 旅行者(25岁) (括号内是以上人物在1989年8月时的实足年龄) 天羽辰也 黑猫馆的原主人,原是H大学的副教授,生死不详。 理沙子 天羽辰也的养女,生死不详。 神代舜之介 天羽辰也的朋友,原是T大学的教授。(70岁) 橘照子 天羽辰也的原同事, H大学的教授。(63岁) 江南孝明 稀谭社编辑(25岁) 鹿谷门实 推理作家(41岁) (括号内是以上人物在1990年6月时的实足年龄)序章——一九九○年七月八日(星期日) 北海道 阿寒地区—— 三人站在门口,大雾从他们身后广阔的针枞林里弥漫过来,仿佛早就等候着那一瞬间了。江南孝明觉得有点冷,不禁搓搓露在短袖衬衫外面的胳膊,转过身来。 前面几米远的地方,停放着三人乘坐的小车,似乎堵住了狭窄林间小路的一大半。灰色车身早已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里。 “这雾可真大呀。”站在江南前面几步远,穿着浅绿夹克的高个男人嘟囔着。 “哎呀。我觉得这大雾好像是从钏路追过来的。”说话的是推理作家鹿谷门实。他还是瘦骨嶙峋,身体看起来细长无比。他一边摸着自己那稍稍鬈曲、柔软的头发,一边摘下黑色墨镜,观察着另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 “怎么样? 鲇田先生。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这个……”那男人歪着脖子,抬头看看眼前的大门,闭着嘴巴,支吾一阵后,终于开口了,但声音听上去没什么信心,“我觉得很眼熟。” 他叫鲇田冬马。身体单薄瘦弱,背还有点驼,所以显得非常老。年纪不过60左右,但举止行为已经完全是老态龙钟了。秃头上戴着无檐的茶色帽子,左眼上有眼罩。左半边脸上,从眼罩四周,到脸颊、下巴,有一大块烧伤的疤痕,令人惨不忍睹。 跟随着老人的视线,江南望着大门。 门看上去很高。暗褐色的石门柱竖立在那里,仿佛是从地面杂草丛中生长出的老树干。大门上没有门牌,好像本来就没有似的。青铜的格子门破旧不堪。两侧的青铜栅栏,将庭院和周围的森林分隔开。 大雾无声地穿过大门的格子间隙,涌进来。刚才下车时,还依稀可见大门对面的建筑物,而现在,那些建筑早就消失在白色的帷幕中。 门的接口处缠绕着黑色的铁链,上面挂着锁头,看起来还蛮结实。鹿谷走上前,两只手抓住铁架子晃晃,大门纹丝不动。 “鹿谷君,你看那边。”江南指指大门的左边,“看!那里有便门。” “哎?嘿!真的。” 大门另一头的便门处,从里面挂出个构造简单的插销锁。只要将手伸进门格缝隙,就很容易打开。应该说他们还是比较幸运。如果只是鹿谷和江南两个人的话,或许可以从门上爬过去,或者采用其他什么办法,但同行的鲇田老人可无法像他们那样上蹿下跳。 “进去吧,江南君。”鹿谷打开门,回头看看二人,“鲇田先生,进去吧。”挎着和夹克同样颜色的挎包,鹿谷率先穿过狭窄蹬便门。 鲇田右手拄着茶色拐棍,撑着身体,跟在后头。江南走在最后边。 在白色大雾的笼罩下,三人蹑首蹑脚地往前走。四面八方传来林中野鸟的叫声。已是7月初的正午时分,但气温依然没有升高。江南觉得凉飕飕的,又搓搓胳膊,他真后悔将毛衣放在车里,没拿出来。 虽然视线被浓雾阻隔,无法看得真切,但宅子的前院好像相当宽敞。随处都能看见绿叶繁茂的树木。大小和高度形形色色,有不足一米的,也有三四米的。 “你看!江南君。”鹿谷靠近一棵树,看看枝叶,“这是卫矛。好像很久没有修剪过了,但仔细看看,会发现里面的卫矛上还留有修枝的痕迹。” “修枝?”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就是定期剪落树枝,使其具有一定的形态。那就是个证明。你看,这棵树是什么形状?” “是……”江南瞪着那棵树,支吾着。 江南想起在那本“手记”中有这样一段记叙: 过去,栽种在宅子前院的树木被修剪成各种各样的动物形状。或许是被风中的白雾所眩惑,定睛一看,竟然觉得那黑影的形状还真像个大猫。 当然,“黑猫馆”的名字也对江南当时的心理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鹿谷一本正经地摸着尖下巴,踩着没脚的杂草,扭过身。 鲇田老人站在旁边,脖子不停地扭来扭去,环视着四周。至少在去年9月之前,他应该还是这宅子的管理员。丧失记忆的他正拼命努力着,想在脑海里找到一些往日的片段…… 或许是大雾的干扰,让人失去了应有的感觉。红砖小路横穿破败的前院,直通到建筑物前面。就这么一段路,江南觉得竟有好几百米远。 “总算到了。”鹿谷感慨万千,“这就是黑猫馆吗?” 灰蒙蒙的墙壁上排列着长方形的小窗。屋顶陡急,呈人字形。看上去,这栋两层小楼也没有什么怪异之处,但是其位于北海道人迹罕至的森林中,这本身就足以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而且,一想到这楼是二十年前,那个叫中村青司的人设计的;一想到去年夏天,就是在这个房子里,发生了“手记”中所记叙的事件,江南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那个风向猫在什么地方呀?”鹿谷踮起瘦高的身躯,抬头看着屋顶。江南也效仿他,抬起头,看看屋顶,但是没有找到风向猫。 “在那里。”鲇田老人举起拄着拐棍的胳膊,“在那个边上,看见没有?”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过去,在正右面的边上——只有那边的屋顶呈梯形,在那里的最高处,能看到个灰蒙蒙的影子,亦真亦幻。一般的房屋上都有鸡状的风向标,而这个屋顶上却取而代之地安装了其他的动物模型。虽然由于浓雾阻隔,看起来朦胧不清,但那个风向标的外形的确不像是鸡。 “是那个?……” 一时间,鹿谷看着屋顶,叉着双手,一动不动。很快,略微歪歪头,低声嘟哝着什么。紧接着,扭过身,冲着鲇田老人说道:“那,我们就进去吧。” “门可是锁着的。”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江南有点担心。鹿谷耸耸肩:“那就想办法呗。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总不能空手而回吧?” “那,那是当然。” 一阵大风掠过,刮得庭院中的树木哗哗直响。弥漫在身边的大雾终于散去,很快,头顶的阳光便普照在地面上。 “好了,我们进去吧!” 鹿谷高声叫嚷着,朝着刚刚映照在阳光下的黑猫馆的玄关走去。江南再次瞥了眼屋顶上那发出细响、不断改变方向的风向猫,和鲇田老人一起跟了进去。01鲇田冬马的手记·其一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 目前,我不想给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其中的文章。只要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恐怕今后也是如此。 该手记准确而详尽地记录下了距今一个月前——1989年8月1日至4日,这个“黑猫馆”中发生的事件。 动笔之初,作为记录人,我鲇田冬马向自己郑重发誓:该手记中不夹杂任何虚假描述。作为老宅的管理员,我会原封不动地记录下自己的所见所闻,这是执笔该手记的第一目的。如果其中有些地方需要加上自己的想像或推测,我也会非常小心谨慎,尽量不使其受到自己的成见或祈望的左右。总之,我要尽可能冷静而客观地记录下那一事件的全过程。 再唠叨一遍,这是我为自己写的手记。我想通过这个手记,让那可怕事件成为“过去”,永远封存起来。 最近,我深深感到自己上年纪了,记忆力明显减退。恐怕再过十年,现在记忆犹新的事情就会彻底淡忘了。对于十年后的我而言,这部手记肯定是本有趣的读物。从这个意义上讲,它也算是我为自己写的一部小说吧(可以划归为侦探小说的范畴)。——对,现在,我索性就抱着这样的态度写下去。那么,该从哪里开始呢? 我觉得还是按顺序写下来比较好。为了能将自己一个月前的记忆原原本本地记录下,这或许是个上上策。先从那帮人来到这个老宅的前后写起…… 1 我是在1989年7月上旬,得知他们要来这里的。那是刚进7月不久 ,也就是2号、3号左右。现在,这个老宅名义上是崎玉县一家不动产公司的社长的“别墅”,实际上的土地、房屋管理则由其在本地的代理——足立秀秋全权负责。就是这个足立君通知我那一消息的。下个月初,那个社长的儿子将在暑期旅行中来这里看看。 他本打算和朋友们在这里逛逛,由于机会难得,就想顺便到父亲的产业——这个“别墅”里住上几天。足立在电话里让我准备好房间,并在逗留期间,照顾好他们的饮食。说实话,对我而言,那并不是好消息。因为以前,我就不太喜欢与人打交道,这几年就更是如此了。当时,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是希望这帮闹哄哄的年轻人不要来。 但我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用人,根本无权拒绝他们的要求,只能立即应承下来。 在我受雇成为管理员起的六年中,这个老宅从来没有作为“别墅”使用过,光这一点,就让人匪夷所思。这些暂且不说,还是尽力接待好这帮人吧。不知道社长的儿子为人如何,如果他是个贪得无厌、品格低下的浪荡公子,我就不得不竭力服侍好他,否则可后患无穷呀。一旦他回去后对社长说“把那臭老头开掉”,那我可就惨了,而且万一那样,足立君也将陷入难堪境地。因为六年前,多亏他从中斡旋,我才得以成为这老宅的管理员,对他,我可是感恩戴德的。 平素,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偶尔,足立君会来看看,除此之外,可以说就没有任何人会来了。毕竟这老宅位于森林深处,周围也没有一户人家。只要不主动联系,恐怕连推销员都不会专程跑来的。然而,这种环境对于我这样的隐居者来说,却是再好不过了。崎玉县的社长也只是因为工作关系,来过一次(已经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这个所谓的“别墅”可真是名不副实。常常听说最近地价直线攀高,难道他觉得在天涯海角,能拥有这样一个老宅也具有投资价值?或者他就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才购置下来的?对于他的动机,我很感兴趣,但毕竟不太好问。 最后,我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虽然是表面上的),电话里,足立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恐怕会很累的,但毕竟就那么几天,忍受一下吧。至于具体时间,一旦定下来,我通知你……” 听说他们一共有四个人。房间和床铺绰绰有余,但卫生却是个大问题。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打扫了。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如果将其解释为自己的体力近来陡然下降的话,那恐怕只能是懦弱者的借口而已,一切都是由于我这个管理员的失职造成的,无论别人怎样指责,都无可厚非。我也常常希望让这老宅保持良好环境,一尘不染 ……但对于我这个60岁的老朽来说,打扫如此大的房间,的确有点力不从心。于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每天忙碌着,整理房间,做好各项准备工作。不出所料,这些工作还是相当繁重的。 二楼的四个房间是作为客房使用的,每个房间都是又脏又湿,凌乱不堪,光简单打扫一下就让我筋疲力尽了。而两个房间共用一套的厕所和浴室里,也有许多地方需要维修。 这老宅建成近20年了,一直放任不管,现在也该出毛病了。 7月下旬,社长的儿子亲自打来电话。 他们一行定于7月24日从东京出发(他现在是M大学的学生,离开父母,独自住在东京),在别处转悠后,31日到达本地,当晚住在城里的酒店,让我8月1日去接他们。仅凭一次电话,就对别人下结论,似乎有点主观臆断,但在谈话中,我总觉得他和自己想像得差不多—— 脑子不够聪明。我还有许多老套的想像:他住在高级公寓里,开着最新型的跑车,随心所欲地问父母要钱,也不好好上课,终日游手好闲。一想到其他三人恐怕也是差不多的德行,我的心情立刻变得郁闷起来。他们干吗非要到这穷乡僻壤来?其他可玩的地方多得是……至今我还能记得当时自己是一边想,一边唉声叹气。 2 8月1日,星期二。 前晚,接到电话,让我今天下午3点半去酒店接他们。从这里到市区,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以上的车程。为了时间充裕,下午1点半,我就收拾停当,离开了老宅。那天有雾,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子。雾气朦胧下,那早已司空见惯的风景失去了现实感,让人觉得仿佛是迷失在了童话中的异国他乡。从港口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我不由想起往昔岁月——那时我还年轻,初来乍到。 3点20分,我到达酒店。 小巧、雅致的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我没发现他们四个人。我坐在沙发上,翻开大厅里备置的报纸,抽了一会烟。 “您是鲇田先生吗?”耳边传来沉稳的男中音,这和电话里听到的社长儿子的声音截然不同。 我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个高个长脸的年轻人。泛茶色的卷发留得稍长,戴着金丝边眼镜。 “果然是您呀!”看看我的表情,年轻人文静地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裕己——风间裕己的表哥,我叫冰川,冰川隼人。您特地大老远赶来接我们,真是太感谢了。” “不,没什么。”没想到对方的举止如此彬彬有礼,我竟有点不知所措,“其他人呢?” “在那边的休息室,马上就过来。”说完,年轻人——冰川隼人用中指摁住笔直的鼻梁,轻轻地吸了下鼻涕,“鲇田先生,您一直住在这里吗?” “有六年了。”说完,我从沙发上站起来。 “以前住在什么地方呀?” “到处瞎混呗。过去也在东京住过,但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虽然第一次来,但我觉得这里不错。”冰川眯缝着眼睛,看着大玻璃窗外的景色,“我觉得这里的景色太壮观了。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老套?总之是超出我的想像。” “你能这么想,太好了。”我又抽了一口烟,便将烟头丢在了烟灰缸里,“你觉得这个酒店怎么样?” “不很大,但非常舒适。从今天晚上起,可就要麻烦您了。” “我的接待可没法和酒店相比。” “别担心。只要有安静的房间和热乎乎的咖啡,至少我是很满意了。” “安静,我是绝对可以保证的。在森林里,独此一家。” “我听说了。” “那里位于森林深处,真的什么都没有。只要你们不失望就行。” “那三个家伙恐怕要愁眉苦脸了。”说完,冰川耸耸肩,“去老宅的想法是我提出来的。我说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那幢别墅。听说那幢别墅的现主人是我舅舅——也就是裕己的爸爸。” “原来是这样呀。”我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你对那老宅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吗?” “就我个人而言,有那么一点点。” “什么兴趣?” “这个……” 冰川正要作答,大厅里传来耳熟的尖叫声。 “哎呀,来了,来了。” 那个放荡公子哥终于露面了。 “你好。” 一个穿着华丽红上衣的年轻人扬扬手,走过来。波浪卷的烫发一直披散到肩部,绿帽子戴在脑后。他这个样子,让人从远处看,还以为是个女子呢。 “我叫风间。辛苦了。”他呼出的气息中带着酒味。看来从中午起,这帮人就喝了不少啤酒。 我默默地点点头。风间裕己将两手深深地插入裤子口袋里。 “还有两个人在这。”他扬扬下巴。 “让我给您介绍一下。”冰川隼人在一旁插话。他依次指着风间身后的两人说道:“那是麻生,另外一个叫木之内。” “请,请多关照。” 那个叫麻生的人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行了个礼。他的全名叫麻生谦二郎,是个比我还矮的小个子男人。整个脸盘让人觉得很大,头发很普通,剪得短短的,颧骨凸出,双眼皮的大眼睛东张西望,那神态让人联想到蜥蜴之类的胆小的爬行动物。 那个叫木之内(全名叫木之内晋)的年轻人和风间一样,留着披肩长发,戴着圆镜片的黑眼镜,像个瞎子按摩师。个头很高,体格看起来蛮强健的,微微撅着嘴,看上去有点歪,他摸摸三角尺一般的宽下巴,算是打个招呼了。 “你们都是M大学的学生吗 ?”我问道。 “不是的。”冰川轻轻地笑笑。张开胳膊,仿佛在说:“根本就不是。” “大家的学校各自不同。今年春天,我已经进入T大学的研究生院了。” “是吗?研究生院?” “隼人是我们当中惟一的秀才。他大脑的构造似乎与我们不一样。”风间拿他开玩笑,“剩下的都是三流私立大学的后进分子。” “我们曾组建了一个摇滚乐队,今年六月份的时候解散了。”冰川继续向我说明着。 “乐队?——你们是音乐上的伙伴吗?” “是的。裕己他们三个好像是在舞台上认识的。有一次,他们的钢琴手不在,临时拉我顶替,就这样……” 对于摇滚,我可是一窍不通。如果是古典音乐或是以前的乡村音乐,我还能说出一二,至于其他音乐,包括日本歌曲在内,我连听都没认真听过,更不要提摇滚了。充其量,我也就知道一些名字而已,什么“猫王”呀,“丘·乔维”之类的。 我再度打量一下四个人。听完冰川的介绍,再看看风间裕己和木之内晋的嬉皮士装束,觉得还真是那么回事。 也许当时,我这个老佣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很滑稽,风间抿着嘴偷乐着。紧接着,他伸出右手,翘起食指和小拇指,冲着我,“YES”地叫了一声,我也搞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总之,这是我们乐队解散的纪念旅行。虽然只有四个大老爷们,有点冷清。好了,这两三天,就拜托你了。” 3 接到了这四个人,我驾着车子,行驶在薄雾弥漫的街道上。这是辆丰田面包车,如果挤挤,可以塞进七个人。 “这街道真漂亮,我太喜欢了。”冰川隼人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一边随意地看着窗外景色,一边和手握方向盘的我聊起来,“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只有像这样离开后,才切身感到东京的街道太异常了。如果从城市化角度去考虑,东京可谓是个迷途怪物。” 后面座位上的三个人闹哄哄的。一会隔着玻璃窗,胡乱指着;一会又大声念着道路标识和店家招牌上的文字。我不禁暗暗骂道“:又不是小学生的郊游。” 虽然我也知道过早下结论是错误的,但依然感到这四个人中,能和自己谈得来的只有坐在旁边的这个年轻人。 “昨天去哪玩了?”我问冰川。 “我一个人去了那个有名的监狱遗址。”说完,年轻人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以前,我也去过网走监狱,但风格大相径庭。当然,将两者放在一起比较,似乎有点不合常理。” “不,说不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比较。其他三个人没和你一起去吗?” “是的。他们说要在市内逛逛,想勾搭女孩子。”冰川耸耸肩,吐了下舌头,“但他们好像一无所获。” “哈哈,是吗?——介意这里的方言吗?” “是的。刚来的时候,真折腾死了。” “习惯了没有?” “凑合吧。”冰川又抽了一下鼻子。他掏出烟盒,但想了想,又放进口袋里。 “感冒了?” “没有。”他摇摇头,“还好。主要是气温的原因。” “即便是夏天,这里早晚的气温还是挺低的。” “对我来说,与东京酷热的夜晚相比,这里是天国。我最讨厌出汗了。” “听说今年东京非常热。” “好像年年如此。要没有空调,我一个晚上就熔化了。” 车子离开市区道路,行驶在茫茫森林的一条小路上。大雾已经消散,但周围添了几分暮色。 走了近一个小时,不知是无聊,还是困乏,后面三个人的话语明显少多了。透过后视镜一看,麻生谦二郎软绵绵地靠在窗户上,闭着眼睛。木之内则戴着小耳机,不停地抖动着肩膀,耳机中透出的音乐声依稀可闻。 “真是大山深处呀。”风间似乎有点不快。他捅捅我的椅背,“大叔,还有多远呀?” “已经走了一半了。” “才走了一半呀?”发完牢骚,他伸个大懒腰,“就算到了,如果是个连电都不通的山间窝棚,那可就惨了。” “别担心。那里连空调都有。” 传来汽油打火机的声响,随即,带着一股甜味的烟雾便被肆无忌惮地吹了过来。风间懊丧地咂咂舌头:“大叔!”他又捅捅我的椅背,“这附近有没有便利店呀?” “便利店?” “这里没有卖香烟的地方吗?我忘了多买一点带来。” “哎呀,这附近可没有。除非掉头回去,开半个小时。要光是香烟,反正我那里有存货,分点给你。” “有酒吗?” “准备好了。” 很快,车子驶上了通往老宅的小路。那是条土路,路况不好,两边则是黑黢黢的森林,路灯更是一盏也没有,车子缓缓地行进在越来越浓重的暮色里。 “冰川君。”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年轻人依然不时地抽鼻涕,我趁机提出了心中的疑问,“刚才你在酒店的大厅里,说对这个老宅有点个人兴趣,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冰川“啊”了一声,瞥了我一眼,掏出刚才那只香烟,叼在嘴边。 “天羽辰也。”他嘴里突然冒出个人名。 “天羽……”我瞥了一眼,观察他的表情。只见他坦然自若地吸了一口烟。 “我在理工系学形态学,就是生物学的一个分支。因此才有机会听到天羽辰也博士的大名。” “原来是这样。” “您知道天羽博士吗?” “只是听过名字而已。” “他是毕业于T大学理工系的生物学者。他曾发表过好几篇见解独到的学说,那些学说预见到了最近很流行的‘新科学’。他从未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但仍有一部分人很欣赏他,认为凭他的许多尝试,完全可以获得诺贝尔奖。我就是这一部分人中的一分子。” “我听说他曾在札幌,做过大学老师。” “据说是H大学的副教授。后来出了些变故,就辞掉大学的工作,从学术界消失了。再后来就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了。”冰川停顿了一下,又悠悠地吸了一口烟,“当我听说那是天羽博士20年前修建的别墅,就抑制不住地想来看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呀。” 正如冰川所说,大约20年前——1970年的时候,那个被称为怪才的天羽辰也修建了那个老宅。完工后,他几乎每年都要来,在别墅里度过一段夏日时光。后来,他将老宅转卖他人,几经转手,直至现在。至今,在那老宅的大厅书架上还留有许多他的藏书。 听我这么一说,冰川镜片内那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透出喜色,不停地眨巴着。 “真想看看。这次的长途跋涉,总算没有白费。” 时间已过了下午5点半。当车子行驶在暮色更加浓重的森林谷地时,冰川又开口说了起来:“那个宅子是叫‘黑猫馆’吧?” “你知道的不少嘛。” “是裕己告诉我的。那个名称有什么由来吗?” “就是那。”说着,我冲着前车窗,扬扬下颚。 “哎?” “那就是黑猫馆。” 前方出现了小而白的光点。那是我临出门时,预先点亮的门灯。而且青铜大门对面,大小树丛散布的大院深处,黑色的建筑物也依稀可见了。 “好像有好多种说法。”我打着方向盘,向冰川解释起来,“有的人说那建筑的轮廓就像一个蹲着的猫;有的人说那个庭院里的一些树丛的外观酷似猫。对了!那些树丛已经好久没有被修剪了,早就面目全非了。” “刚完工的时候,就叫‘黑猫馆’吧?” “我也听说从一开始,刚才提到的那个天羽博士就是这么叫的。” “天羽博士喜欢猫吗?” “这不清楚。听说他曾养过黑猫,当然这是小道消息。” 我将面包车停在门前,然后下了车,从大门右边的便门走了进去,从里面打开门闩。黑暗中,前车灯很刺眼,我不禁将手遮在额头上,快步跑回车内。 “在那里——”车子行驶在横穿前院的红砖小道上,我冲着前方扬扬下颚,“在那屋顶的一角——东边——有个怪异的东西。现在天黑了,看不见。” “怪异的东西?”冰川拱着背,凝视着黑暗里的老宅。 “那个东西叫风向猫。” “是什么呀?” “为了代替风向鸡,人们用马口铁做了个猫,放在那里。那东西也被涂得黑乎乎的。” “哈哈,所以这个宅子……” “是呀,也许那就是‘黑猫馆’馆名的由来吧。” “现在黑猫馆里有猫吗?”冰川将双手垫在脑后,靠在椅子上。 “喜欢猫吗?” 我的话刚问完,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家里可养了三只。” 我觉得挺开心,咧开嘴笑了:“我来了以后,也领养了一只,名字叫卡罗。” “卡罗?” “在尼泊尔语中,就是黑色的意思。到家后,我给你看看。” 4 “哎呀!相当不错嘛。” 刚走进玄关大厅,风间裕己就嚷了起来。他扔掉行李,手扶着帽檐,环视一圈。 大厅的天花板很高,墙壁是黑色。地面则贴满了瓷砖,红白相间,黑色突出。基本上,所有房间的装潢风格都是一致的,与这里一模一样。 “我们的房间在几楼?二楼?” “我来带路。”我领着四人,朝大厅右手内里的楼梯走去,“这边请。” 楼梯在尽头,猛地折成直角,通往二楼。东西向、宽敞的走廊两侧,各有两个黑门,那就是客人们的房间了。 “每个房间的结构基本相同。这边是朝北的屋子。”我指指左侧的房门,又补充一句,“右侧是朝南的屋子。两个房间共用一套厕所和浴室,可以从各自的房间进去。24小时提供淋浴用水……”这里,我顺便介绍一下一楼房间的配置(参照“黑猫馆平面图”)。 从玄关大厅起,沿着左首方向——朝东的走廊上,有四间和二楼房间的位置基本相同的屋子。北面,最靠外的是起居室兼饭厅,靠里的则是与其相通的会客室,我把这间屋子叫做“沙龙房”。南面,靠外的是厨房和食品储藏室,靠里的则是我的寝室。 在一楼,还有间屋子,这就是位于玄关大厅西侧,天花板很高的大厅。下午在车里,和冰川谈到的天羽辰也博士的藏书就存放在那里的书架上。 “8点在饭厅吃晚饭。”说完,我就丢下人们四个人,下了楼,径直奔到厨房。 8点以前,我必须做好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的饭菜。这对于不擅烹饪的我而言,还真是个小麻烦。 5 “这是什么肉呀?有点腥味。”风间皱着鼻子,看看我的反应。 “哎?裕己,你不知道吗?”风间对面的木之内晋,举着戳着肉的叉子说道。即便吃饭,他也没摘下那副黑色眼镜。我揣摩他眼睛可能不好,但瞧他的样子也不像,“既然这里叫黑猫馆,那肯定是猫肉啰。”他拿风间开涮。说完,自己先龇牙咧嘴地笑起来。木之内旁边的麻生谦二郎则把食物含在嘴里,哼哼着。风间很败兴地耸耸肩。 “是小羊羔肉。不合口味吗?”听完我的解释,风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喊着:“把红酒拿来。” 除了冰川,其他三人好像很好酒,当时已经有两瓶见底了。 接下来的时间,那帮年轻人的交谈方式一成不变,翻来覆去。只要风间说个什么,木之内就会接过话茬,开个无聊的玩笑,麻生窃窃偷乐,而冰川则装聋作哑。 虽说不久以前,他们还是同一乐队的成员,但那到底是怎样一个集体呢?这帮人是靠什么样的友情(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维系着呢?真的很难想像。因为我生活的年代和环境与他们相差太大,虽然我看不惯他们,其实自己年轻时,说不定也一样让上一辈人头疼。 吃完饭,他们四人移到隔壁的沙龙室。当时是晚上9点半。 “鲇田先生,你也过来呆一会,好吗?” 冰川冲着刚刚将桌子收拾停当的我招招手。他独自坐在北窗边的摇椅上,喝着咖啡。其他三人则坐在中间沙发上。放在那里的苏格兰威士忌已经被他们喝掉一半了。 “那只叫卡罗的猫在哪里呀?”冰川取来酒杯和酒瓶,做着兑水威士忌,问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回来后还没看到它呢。” 沙发那边,三个醉鬼大声喧哗着。墙角的电视机声也混杂其中,整个屋子越发显得闹哄哄的。麻生将遥控器抓在手里,拱着背,盯着电视画面,或许都是些他不熟悉的节目,一脸无聊地来回切换着频道。 “很少有这么多人来,它可能受惊,躲起来了。不管怎么说,自打我来到这个宅子,一下来四个人,还是头回碰到——哎呀,对不起。”我接过冰川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喝酒了。 “这老宅的内部装潢有点奇特。”冰川大致地看了一圈,“黝黑的墙壁配上红白相间的地面,二楼好像也是这样。整个宅子统一到如此程度,这可不多见。” “你说的没错。” “窗户也全部固定死了。”冰川面朝窗户,抬起右臂。窗帘还没有拉起来。他把食指放到镶嵌在黑窗框的厚玻璃上,从上至下,画了条直线,“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是彩色的,在白天,会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如果习惯了,就没什么。” “也许这都是天羽博士的个人爱好。会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这个……”我歪歪头,盯着红玻璃上的那条直线,“我不太了解天羽先生的爱好,倒听说过一些有关设计这个老宅的建筑师的事情。” “建筑师?” “是的,一个叫中村青司的人。” “中村……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是吗?” 也许他真的听说过。冰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我接着说下去:“他是个怪人,住在九州的一个岛上。之所以有名,是因为他设计出的房屋都是稀奇古怪的。” “啊——对了,对了,他是不是设计过一个叫‘迷宫馆 ’的房子?” “这个……我可不知道那么多。”我又歪歪头,“那个家伙可是个固执的男人,固执得有点变态。如果没有发现吻合自己口味的主题,他宁愿不接受任何工作。而且,该怎么说呢?他有点孩子气,喜欢设置一些机关。” “机关?” “就是秘密甬道呀、暗室之类的机关。” “原来是这样。”冰川兴致勃勃,叉起双手,“这个老宅里,有没有那样的机关呀?” 我正要回答,沙发那边传来一声大叫,“我受不了啦!”——是风间。他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然后又大叫起来:“我受不了啦!”他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丽子那个婊子……死掉好。那样的女人……”他怨气冲天地骂着。 木之内则在一旁安慰:“算了,算了。”然后抬起眼镜,擦擦鼻子上渗出的汗珠,“真热呀。”他卷起袖管,站起来,冲着这边喊起来,“大叔,能不能调一下空调的温度呀?” 调节好温度,我又回到冰川身边。 “风间少爷,是不是失恋了?”我故意称他为少爷,带有很强烈的讽刺意味。 “失恋?”冰川舔舔杯中的酒,苦笑一下,“你这么说,也可以。最近他只要喝醉,就是那个德行。”他夸张地耸耸肩,压低声音,“虽然这样讲我表弟,太无情了,但我觉得失去理性的人是最丑陋的。”的批评相当严厉。从这些话里,也能感觉出他很自信——不管是失恋,还是喝酒,都不会失去理性的,“他不是在喊‘丽子’吗?她是我们过去乐队里的女歌手。” “是这样呀。” “她歌唱得不错,人长得也蛮漂亮的,就是太轻浮了。” “轻浮?” “说得难听点,就是和所有的男人睡觉,好像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 “因此,不光是裕己,其他家伙也迷恋她的。”说完,冰川又夸张地耸耸肩。我胡思乱想起来:别看他动作夸张,若无其事,像是说别人的事情,说不定也是一丘之貉。 “其实,6月份,乐队之所以解散,也是被她害的。” “唱片公司诱惑她,希望她能在另一个乐队中效力。于是她就抛弃大家,还和裕己分手了。没有歌手,乐队就无法继续下去,只好解散了……” “那可太扫兴了。” “本来,裕己和木之内都想把乐队办成专业级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最难过了。这次旅行实际上就是为了散心。” 后来我才知道,在乐队中,风间是吉他手,木之内是鼓手。麻生说起来既是贝司手,又可以弹吉他,但听冰川讲,在所有成员中,他的乐感最差,说得严厉点,就是个累赘。 “你呢?你不打算靠音乐谋生吗?” “不,我根本没有这种想法。”冰川扶扶眼镜的金丝边,微笑着,“即使丽子不走,进入研究生院后,我就打算离开乐队了。 我想出国留学。如果可能的话,年内,我就想去美国。” “明白了。你想在学业上有所造诣。”我点点头,将剩下的酒喝完,“对了,你们明天干什么?有没有安排?” “也没什么安排。”冰川抽了一下鼻涕,摇摇头,“天羽博士的藏书放在哪呀?” “在那边——玄关大厅对面的大房间里。” 年轻人的宴会依然继续着。我又从储藏室拿了瓶酒,送过去,然后便丢下他们,离开沙龙室了,就在那时,听到了一句话。 “……前些日子买的,还有哟。”风间裕己冲着木之内或麻生嚷着,“过一会,把那玩意拿过来。我不是和你们说过了,没事的!这里只有我们几个人。” 当时我并不明白什么意思。即便明白了,我也不会多管闲事的,最多也就叹叹气——随他们折腾,只要不让警察来找麻烦就行。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我肯定不会严加责怪的。回到房间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黑猫卡罗呆在我的床上,缩成一团。大概是因为今天客人太多,受惊了……看来刚才我的推测是对的。我摸摸它的脊背,卡罗顿时抖抖黝黑的身躯,一反常态,撒娇地叫了一声。 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胃有点涨,不舒服。为了舒服点,我朝左侧过身体,尽量不去听沙龙室内传出的年轻人的叫喊声,然后闭上了眼睛。02一九九○年六月·东京1 1990年6月25日,星期一 那天,江南孝明先和客户在单位外面商议了一些事情,下午1点多才去上班。他在一个叫稀谭社的出版社工作,其总部大楼位于东京文京区音羽。江南今年25岁。去年春天,他研究生毕业后,就直接进入稀谭社工作。 刚开始,他被分配在“CHAOS”月刊编辑部,但不久,在杂志组织的一次“特别节目”的采访中,他被卷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事件中。就是去年夏天,发生在镰仓“钟表馆”的令世间哗然的凶杀案。当时,江南他们九人采访组中,有八人命丧黄泉,他自己也是身处险境,死里逃生。 此后不久,他就被调离了“CHAOS”编辑部。出版社领导觉得在那个不幸事件中,江南在精神上肯定受到了很大刺激,所以破例为他调换了岗位。他被分配到文艺书籍部。这本来是他梦寐以求的部门,没想到那凶杀案竟然帮他提前实现了夙愿,真让人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他决非麻木不仁之人,没有因此而忘掉那可怕的记忆。至今,近一年多的时间里,每当江南想起那发生在眼前的惨状时,依然是心惊肉跳。 这里暂且不赘述那些往事。 那天,江南先翻检桌子上的邮件。每天的邮件都先在邮件部分门别类,然后在上午,送递到各个部门,其中还夹杂一些读者写给作家的信件。相关的信件和明信片会适时地送到各个作家手中。 在那天的邮件中,夹带着一封写给江南的私人信件。虽然这么说,但信封上的收信人却不是江南。 稀谭社·书籍编辑部·鹿谷门实先生的责任编辑收 字写得七扭八歪的,像是小孩子写的一样。 鹿谷门实是江南现在负责的一个推理小说家。他原来是大分县一个寺院住持的孩子【注】,三十过半了,还没有固定工作,也不成家,终日东游西晃。江南就是在那个时候与他相识的,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稀谭社出版了他的处女作。那已经是前年——1988年9月的事情了。 【注】日本的和尚允许结婚生子——棒槌学堂 打那以后,他共发表了四部长篇小说,都是真正讲究推理的小说,销售情况也相当不错。有的编辑给鹿谷打气,说如果能加快创作速度,将篇幅控制在能以此为脚本,制作两小时左右的电视剧的长度,再将小说主人公刻画成一个不苟言笑,乘着火车,全国乱跑的刑警的话,那么他很快就能成为文坛名人了。但鹿谷本人对此却毫无兴趣,别说赚钱了,就连作家这个职业,他似乎也并不在乎。当只有江南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常会说一句话:“如果老爷子死了,我干脆不当作家,去继承他的寺院去。” “一个寺院住持去写凶杀小说,那可让人笑不起来。” 他嬉皮笑脸地说着,江南也弄不清楚他说的话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鹿谷门实先生的责任编辑江南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拆开信封。里面的内容或许是指正印刷错误的,也可能是阐述自己看法的。 信封背面只有寄信人的姓名,“鲇田冬马”,没有地址。这名字蛮奇怪的。“冬马”这两个字让人觉得对方是个老男人,但他写的字也太差劲了。这是新宿的公园之畔酒店的信封。说不定写信的时候,那个人就住在那里。里面的信纸也是该酒店的备用品,用蓝墨水写的字就像蚯蚓爬一般,歪七扭八,让人难以辨认: 前日,拜读了鹿谷门实先生的大作——《迷宫馆的诱惑》。当时鄙人正在东京的一个医院里静养,偶然中在医院茶室的书架上看到了这本书,让我读得津津有味。 今天冒昧打扰,实在抱歉,但我的确有个迫切的请求,便斗胆写了这封信。我遭遇了一件特殊的事情,想当面向鹿谷先生请教一些问题。鄙人也知道这种请求有点强人所难,提得过于仓促,不知贵方能否妥为安排一下? 信到后,我还会打电话来的。具体事宜,到时商榷。 特此拜托! 鲇田冬马敬上 1990年6月23日(星期六) 2 当天傍晚,这个叫鲇田冬马的人给编辑部打来了电话。当时江南正在看校样,邻桌的U君叫了声“小南”。U君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编辑,直到去年,他一直担当鹿谷门实的责任编辑,就是他鼓励鹿谷创作处女作——《迷宫馆的诱惑》的。他很早就听说过江南,所以和鹿谷一样,也叫他“小南”。 “小南,电话。对方说要找鹿谷先生的责任编辑。” “谢谢。” 江南扔下笔,接过电话。那一瞬间,他就下意识感到这个电话就是那个读者打来的。其实整个下午,他都想着那封信。 江南觉得那绝不仅仅是个读者求见作者的信件。信中,“我遭遇了一件特殊的事情”那段话让他思来想去,无法释然。不知为何,江南觉得心里产生了一股躁动。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难道他是为了引起我们重视而故意那么写的吗? “让您久等了,我是责任编辑。” “我叫鲇田,给你们写过一封信,不知道有没有收到?” 正如江南看到“冬马”那两个字时,所想像的那样,电话中的声音沙哑无力,对方像是个60岁左右的老头子。 “看到了。”江南回答得很干脆。 对方稍微停顿了一会:“从哪说起呢……” “你在信里说碰到了一件特殊的事情。” “对,对,我想说的就是那件事情。”对方好像在电话那端一个劲地点头,“很唐突地写信求见作家,你们肯定觉得我是个讨厌的家伙吧?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该怎么说好呢……这个请求关系到我这个人存在的意义……” “你能说得明白一点吗?” 江南觉得对方绝不是一个妄想狂或痴呆者。相反,他语调平稳,倒给人留下一个睿智的印象。总之,有必要听他把话说完。 “你知道今年2月,发生在品川一个酒店里的火灾吗?” “哎?啊,想起来了。当然知道。” 2月下旬,在JR品川站附近的金色日本酒店里,发生了大火灾。那是个悲惨事件,酒店被完全烧毁,下榻的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中,有多人丧命。 “当时,我就住在那个酒店里。没来得及跑出去,受了重伤,后来好歹拣了条命。” “哎呀……”江南看看桌边的信件,“所以后来住院了?” “是的。由于烧伤和骨折,头部受到重击,我昏迷了很久。” “哎呀……”江南不知说什么好。这的确算是个“特殊的事件”,但和鹿谷门实有什么联系呢? ※棒槌学堂の 精校E书 ※ “总算活了过来,伤口也痊愈了。上个礼拜,医生终于让我出院了。”对方又停顿了一会,“但是,我丧失记忆了。当我在医院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了。” “丧失记忆?”江南大吃一惊,又问了一遍,话筒里传来叹气声。 “叫什么全失忆症。自己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一切的一切,都忘掉了。” “连自己的名字也忘掉了?” “酒店的电脑、书籍都被大火烧掉了,连我的衣服、行李也不例外。大火是半夜里蔓延开的。后来我才知道,自己被救出来的时候,只披了件浴衣。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几乎一件也没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