绷带俱乐部 又名: 包帯クラブ 作者: 天童荒太 译者: 柳俊帆 目录 1 伤口 2 巢穴 3 加入会员 4 包扎伤口 5 误解 6 入侵 7 组团 8 代沟 9 重逢 10 共鸣 11 仪式 12 味道 13 久违的重逢 14 蓝天 15 乌云 16 解救 17 凉爽的风 许多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不断地从我身上消失。 一直到某个时刻,我才开始察觉到。假如有个像恶魔的东西出现在我内心里,而且还扬言要带走我某些东西的话,至少在我记忆里,我还能做出某种程度的抵抗。 然而,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已经被那些不让人觉得有敌意的人,或无法察觉的某个东西给带走了。直到现在,那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一直不断地被带走。 并非只有我才这样,其他的人也一样。应该要好好把握的东西,却一点一滴地日渐失去。然后,那些有所失去的人们,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想要努力去带走某些东西。 当我和好友们察觉到这些事之后,决定要与其对抗……。喔,不是,应该是说当我们想要去守住那些重要的东西,尽全力对抗的时候,无形之中却失去了其他重要的部份。这是我们从痛苦的经验中所学到的教训。 这是一个诉求“不以对抗的形式来守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位于世界上某个角落的小俱乐部的记录,或说是在还没完成目的之前的一份报告书。 1 伤口 该从哪个地方来作这个报告的开头呢?这个问题我稍微犹豫了一下。 应该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还是从我父母离婚的时候开始呢?或者是在我出生之前,附近乡镇合并成这个城市开始发展的时候开始呢?还是要追溯到更早之前当这个城市被烧毁三分之一以前,或许会比较清楚吧! 不过,在更早之前那就存在了——那个从大家手上带走重要事物的某个东西。 因为当我们察觉到的时候,是在俱乐部成立一阵子之后,所以还是从俱乐部成立的时间点来切入比较好吧! 故事发生在我十六岁,升上高二后一个月,某个晴朗的星期四午后。 当时的我,的确算是个小毛头。到现在我才能体会出所有重要东西的本质其实一直都存在着,而且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好好守住的话,可能会有很多东西是无法挽回的。 那个时候大家都叫我“小笑”。在小学之前是从父姓,国中开始改从母姓,以后搞不好可能还会再改,不过因为自己名字“笑美子”中有个“笑”字,所以被取了“小笑”这个绰号。 “妳……,妳的绷带松掉了呀!”当时我在医院的楼顶上,有人从后面叫住我。 并不是因为我生了病。不,或许算是有点病吧!不过,那不是医院能治好的,这件事之后再提吧!总之,就是在我上完第五节的地理课之后,我突然很想从高处眺望这整个城市。 学校的楼顶上了锁,巿区里两座百货公司的楼顶,一个是只有在夏季限定的露天啤酒节时开放;另一个则有令我不想再去的回忆。在北区的开发地中虽然有不少较高的大楼,但是离我的学校都蛮远的,要找到像那种随时逃学就能到、而且不太会有人来的高处,大概只有位于中央地区六层楼高的综合医院楼顶吧! “喂,那个绷带松掉的女高中生。是不是因为裤子的绳子松掉了不敢乱动啊?” 此时靠着栏杆、看着我不想去的那间百货公司顶楼摩天轮的我,往讲这句话的声音方向回头一看,瞪了他一眼。原本心想是哪来的色老头在叫我,结果在靠近中间的长椅上,坐着一位穿着睡衣的少年。 他的年纪大概跟我差不多,瘦痩的,脸色有点苍白,不过浓眉下的一双眼,充满力量。头发理得很整齐,都在耳际之上,是那种在杂志上叫做科技头的旧世纪发型。而且在睡袍的胸口处,还贴了一些像是从书上剪下的黑人或阿拉伯人的大头照片,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相当怪异的气味。 “妳的手……手上的绷带,轻飘飘地像是在游泳喔!就好像是妳的泪流成河的样子。” 被他指了之后,我看着自己的左手。白色的绷带像是从我的制服袖口中散开垂落。 当我开始慌张地用右手将绷带卷起来的时候,他便说:“原来是想割腕自杀呀?很痛吧?那看起来就好痛。很痛对吧?啊——好痛!”虽然他表情扭曲,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但是在我听来只觉得那句话是在数落我。而且他微妙的关西腔口音也让我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我决定不理会他,开始卷起我的绷带,不过因为我是左撇子,所以怎么卷都卷不好。 “喂,那个松鼠(日语音译:里斯)卡尔,大家是不是也都叫他里斯卡啊?那个出生于里斯本的卡尔先生。” “吵死了!我才没有割腕自杀(自杀的日文发音近似“里斯卡”)呢!”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回了嘴。 “哎呀,妳不用瞒着我也没关系喔!我也不会责怪妳,也不会阻止妳。我想妳应该已经割上瘾了,而且很有快感,对吧?” “那只是因为我在作晚饭的时候,大声斥责我弟来帮忙,一不小心菜刀滑落切到手而已。结果大家却一直说我是割腕自杀,快气死我了。讲话都不经过大脑,爱讲什么就讲什么……。”讲着讲着自己突然激动起来,绷带愈卷愈乱。 “是喔……那真是不好意思啊!你说的‘大家’是指学校的人吧?真是同病相怜呀!” 他的声音突然沉重了起来。 “我居然跟那些讲话不经过大脑的人一样,真是糟糕呀!让我以死来谢罪吧!” “……你在胡说什么啊!” 当我的目光移向他那边的一瞬间,快要卷好的绷带被晴朗天空下的风一吹,从我手中滑落。 楼顶被高高的铁丝网围住,顶端的部份还往内侧弯曲,是为了不让人容易跨越而设计的。于是绷带就乘着风,彷佛白蛇一般地,呈波浪状轻轻地越过了铁丝网。 在蓝天中肆意飞舞的绷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美。 “哇……妳不觉得蛮漂亮的吗?” 没想到他要说的跟我心里想的一样。此时绷带突然像是全身无力般地坠落于大楼之间。 “要不要我拿新的绷带给妳啊?” 他从长椅站了起来,没想到他长得还蛮高的。 我回答:“不用了,我自己还有。”把放在地上的包包拿在手上,准备逃离现场。 “我叫做井出野辰耶,我的好朋友都叫我迪诺。妳也可以那样叫我。这听起来很像是意大利贵族的名字吧?像是‘迪诺查理’之类的。那,妳叫做什么名字咧?” 眼看着快被他制伏,感觉暗藏一股危机,于是我慌张地将张开的嘴合起来。 “什么嘛,干嘛不跟我讲妳的名字啊?算了。那就给我一个吻好了。” 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呀?真的是有够怪异。当我想装作没听到的时候,他就说: “妳的脸长得那么讨人喜欢,作我最后一个接吻对象的话应该勉强及格吧!” 讨人喜欢的脸……勉强及格……。当下我打破了沉默说: “吵死了,变态。拜托你别吵我!” “哇哇哇,生气了啊?我该不会就这样被甩了吧。看来还是去死好了。” 这家伙真的不是个普通人,心想还是早点撤退比较好,于是我从他背后往出口的地方走去。不过,他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回头看,害我反而有点在意。 “那个……你刚说的那句话,该不会是当真的吧?”我停下脚步,对着他的侧脸说着。 于是那个自称迪诺的少年回头看着我说: “啊,你是说死那件事吗?我是当真的啊!我现在就要跨过铁丝网、去追刚才飘走的绷带。” “你疯啦?别闹了吧!你在胡说什么啊!” “死才不是件蠢事,那是一种神圣的安息、懦弱的逃避、轮回转世、也是一种爱的表现。” 完全没办法再跟他耗下去了,不过又觉得要是他当真的话好像会是我的错,于是忍不住对他说: “要死是你自己一个人的事,至少你不要在我走后没多久就去死。” “死怎会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呢?要是我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下面还有人在走路,所以很有可能会酿成大意外;再来也会有人来收拾尸体,这样医院的形象也会因此变差。而且不只是家人,对于周围的人也将会造成某些心理负担。” “什么嘛……是你自己说要死的耶!” “是没错啊,不过你干嘛一直说死是我自己个人的事啊?我只是把别人用的词顺势直接拿来用而已啊!我看你是觉得花脑筋想很麻烦,才会把‘自己个人的事’这种话丢向我的吧?” 此时的我辞穷了,虽然我不是很懂他说的话,总之很不甘心自己回不了嘴。然后他突然露出落寞的表情,笑着说: “嘿嘿,搞不好妳是担心我才那么说的,真是不好意思呀……。不过,因为把妳的伤误认为是割腕自杀的伤口,被妳说和妳学校里的那群人是同类的事,还有被妳甩了的事,我受伤了;换句话说,这个地方流着我的血,而且我已经快无法忍受那样的痛。因为令我受伤的事一直在发生。” 他的话语,沉重地在我耳边回荡着。扫瞄他全身后,没发现到什么。当然,现场也没有流着什么血。虽然搞不太懂他的意思,还是直觉地回了他一句: “那你把血止住不就好了吗?” 他那忧郁的表情彷佛把我讲的话完全捣碎,过了一会儿,沉重的皱眉渐渐绽开,变得开朗了起来。 “对喔,这方法还不错……,那妳给我一些绷带吧!妳不是说妳手上还有吗?” 他慢慢地走近。我很怕他会对我做出什么事,于是从包包中拿出绷带,交给了他。 那个自称迪诺的家伙,露出令人意外的愉快笑容说: “谢啦!妳刚才的建议很有趣。” 向我拿了绷带后,他就回到刚才所坐的长椅上。他把绷带拉开,在长椅的靠背处绕了两圈,然后用牙齿咬出裂缝。利用绷带两端打成一个蝴蝶结之后,看起来好像是在帮长椅包扎伤口。 接着迪诺又走到我刚站的地方,把绷带穿过铁丝网,拉了差不多三十公分,然后再拉回来,做成一个圆圈状,两端再打上蝴蝶结。 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缠上绷带后,刚才还流着红色血液,现在感觉就好像被漂亮地包扎着。 “这样就好了,血止住了。” 迪诺回头笑了一下。 看得入神的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风景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不过我感觉到好像要被卷入危险的世界里,于是往出口的方向走去。正要打开门时传来一句:“欢迎再来呀!我会随时把内科的病床暖好等着妳喔!” 他的声音就像是冲破青天一般、清脆又响亮。 2 巢穴 我住的地方,在关东尽头,是县内第三大的城市。 那是一个叫做久远的地方。原本叫做久远町,后来和附近的村镇合并为市。是一个转乘电车至涉谷或原宿需要两个半小时,去武道馆看演唱会的时候,如果听完“安可”时,不以最快速度闪人就会搭不上末班列车的地方。 据说始于日本神话时代,这个土地是由须佐之男命(注:日本神话的神)的子孙将昔日蛮族打返之后所开拓而成,到现在每年春天还会举办神乐舞祭典。 昭和初期时,空气还算清新,盖了几座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到了大战时转型为兵工厂,主要制造兵器,也就是因为这样才遭受空袭,镇上有好多处都被烧毁。 一直到战后复兴之后,镇上烧毁的区域被强制重整,以市政府及警政署等聚集的地区为中心,大致分成五大地区。所谓的中央地区包含了政治、行政、医疗、教育机关,为了连结这些设施,办公大楼林立,许多商业设施也在扩大。在商业地区的两端,百货公司间相互较劲营业额多寡。我念的高中,就在这地区的西端。 东区这边被称作旧市街,而且因为位于地区的中央位置,所以自古以来就有很多商店街出现,彷佛将车站包围着。由商店街再往东走到底,会发现聚集了许多神社、寺庙或教会等宗教相关设施,还有人民福祉会馆。 南区是住宅区,现今仍留有许多战后所建的旧民宅或公寓。另外还有为居民而建约市政府及巿立图书馆,在此区的两端有两间小学,在那之间有一间学。随着经济发展,人口逐渐增加,在我出生的前一年,铲平了位于这地区深处的一座小山,盖了一大块住宅小区。 以此为契机,为了那些出入县政府或东京工作的人,此区开发成大都巿周边住宅区,于是人口更为增加。北区受此恩惠最大了,它原来是个农业地区,附近有一条大河,种了相当多的稻米、蔬菜。然而,近年来由于急速开发,大型购物中心、生活素材杂货店及拥有五间电影院的大楼、高楼住宅等也在短时间内陆续登场。私立的中学及高中等学校也不断增设,还被封上一个“河畔区”的新称号,并且不断持续开发。 相较之下,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改变的是西区。 它位于河畔区的上游,战前时代的精密机械工厂区也是在这里,无论今昔,多数居民辛苦工作,靠着法人税等支撑了整个巿的财政。考虑噪音问题,周边都辟成了公园,尤其是河川沿岸一排美丽的樱花树,在赏花时期总是吸引一大片人潮。 河川上游与山峰相连,在山麓一带有个很大的墓园,再往上走,会看到一座废弃物处理场。 我生活在刚刚所说盖在南区内部、十栋房子并排的住宅小区的四楼。 以前母亲还要我说这是个小豪宅而不是普通住宅,所以现在我讲话都常习惯说“我们家的小豪宅呀……”。同一个住宅区的小孩子们也都会讲“我们家的小豪宅”,听到的时候会有点不好意思,但也带给人一种微妙的生命共同感,比方说在玩躲避球的时候,比较不会那么认真地去拿球丢人……。 我的母亲出身于上游的鬼栖村,以前是在设有县政府办公厅的某个都市的服装店上班,结婚后就辞掉了工作,离婚后则是在位于西区的一间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工作。从今年开始,听说被迫负责职工委员会事务,常忙于加薪交涉,所以更晚回家。虽然今年都四十四岁了,但在有奖广告的明信片或电子邮件中都写三十四岁。 我的弟弟十四岁,小我两岁,目前就读于我之前毕业的中学。以前有一段时期蛮可爱的,但现在只是让人觉得吵而已。而且身上的汗水味也愈来愈臭,跟同年级的女孩子们身上的味道迥然不同。他也常骂我臭女生,像是为了要看电视坐得比较靠近他的时候,就会很不悦地叫我滚到一边。一些家里有兄弟的朋友也都说“早就开始感觉到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会觉得很困扰的。 这里的住宅格局大多为二房二厅加厨房,我和弟弟稍早前因为都是住在同一个房间,所以老是有吵不完的架。去年因为弟弟在房间里把色情杂志拿出来看,终于把我惹毛了,于是我就搬到母亲之前使用的房间,然后跟她说,难到要我在小色鬼看露毛写真集的房间里念书、听音乐、梦见白马王子吗?她就叹了口气说:“反正也只是回来睡而已。”就把自己用的沙发床放进了起居室。 我的父亲一直都不在。他出身于久远町,任职于县内的某间公司,十七年前和母亲结婚后,又在五年前离婚,离家出走。主要是因为父亲和公司的年轻女社员有一腿。 不过追究起来,我总觉得不管是父亲或母亲,都不太喜欢为了自己以外的人而奉献牺牲或是抑制欲望等等。即便他们是我们的父母,但内心的一面我想都跟我们不会有什么不一样。而且毫不怕羞地挂在嘴上的“爱”,实际上是不存在的,但在这个时间点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至少,过去在我身边是不存在的。 要是父母有了那个“爱”,父亲会为了女人而抛家弃子、父母会搞到离婚,以及我们不被重视的事也就不会发生了。事实上,就算我自己本身一直感受不到那种爱,但到现在我也还能够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母亲在决定离婚之后,把我们带走,为了三个人的生活而拼命工作,这一点我很想表示认同。但在我心中曾好几次想向他们大喊:“为什么要离婚呢?不要让你们的欲望和任性来左右我的人生好吗?” 有一段时期情绪很不安定,我还顺手牵羊,幸好没有被发现。要是被发现的话,就会被学校知道,然后我就会不想去学校,然后离家出走,在东京一带被笨男人给玩弄;而且被玩弄还会觉得无所谓,然后还被打毒品药针……,像这样的话,或许我的人生就都不一样了。不过,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没想那么多,而且我还觉得我一定和弟弟一样干过类似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渐渐开始对人生感到绝望……。现在,神经尖端的扎刺也告一段落,看到母亲在深夜中不停叹息,在桌前喝着罐装酒精飮料的样子后,想着还是只能原谅她了。 到了某一天,说不定我那个混蛋弟弟只长年纪,没长脑子,跟人先上车后补票,而且内心都还不够成熟就又生了第二个小孩,然后在晚上喝完酒后对新进员工下手,每个礼拜两次装作是加班其实是和情妇幽会,到最后被人拆穿,然后离婚,结果小孩养育费也付不出来,还假惺惺说想要和孩子见面,却被小孩们说别再闹了,到头来一事无成,然后就茫然地死去了吧……。 我可能也没好到哪里去,年龄增长心智却没成熟,和几个没有内涵的男人上床,心想差不多了,要是太晚结婚而感到焦虑的话又太没面子,于是在适婚年龄就结婚。一开始小孩是很可爱,但到后来我讲的话都不听,老是要我大喊大叫的。之后又因为先生和年轻女孩有了关系而离婚,但还是觉得自己孩子可爱所以把他们抢过来,自己一个人辛苦地把他们扶养长大,孩子们就觉得我很可怜而同情原谅我,然后就这样地老去吧……。 在大住宅小区的小厨房里,我一边为配晚餐吃的冷冻炒饭做着色拉,一边想象自己的后路,不禁啜泣了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妈妈的罐装酒精飮料,走到住宅小区的狭小阳台,一边看着夕阳一边喝着。 因为这个住宅小区位于高处,所以能看到从自己住的地方到中央地区一带的景色,还可以稍微看到现在就读的高中。它是个公立的男女合校,聚集了市区内四所中学毕业生里中下成绩的学生。 因为有很多学生都不清楚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就算没很认真念书也不会被盯,但一旦时间慢慢流逝,大家就会开始感到不安,开始忧虑起来。 我在一年级要结束的时候离开了篮球社,要升二年级前和男朋友分手;在觉得时间快不够了,担心自己将来该怎办才好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在社会上到底占了什么样的地位? 这或许是和第五堂的地理课有关系。在打开地图、听到老师在讲哪里有什么资源、盛行什么样贸易行为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想,像我这样什么都不会的人,究竟是站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里? 于是我突然间很想到很高的地方,眺望整个世界;很想看自己现在是站在哪里,确认将来是否有自己容身之处。然后才会爬到医院的楼顶上,被迪诺给叫住。 我常一直在想,总有一天我一定要离开这个城市。不过,母亲会在这里一直到老吧!就这样离不开这个小城巿,渐渐老去。这样的大人有很多。在阳台想着想着,不禁又流下眼泪。 那是因为想到之后我也会在某个城巿落脚,然后一直离不开那个城市,一直到老去……。想着想着,眼泪不停地流下。 突然间,在我背后传来声音。一回头,看到弟弟站在客厅里,好像是刚结束田径社活动回来。当他发现我在哭的时候吓了一跳,但又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才一直都没叫我。 然后弟弟就转移视线地说: “小心酒精中毒啊!” 丢下这句话后就回自己房间去了。 那时我心想:笨老弟!我看你自己也好好想一想该怎么渡过难关吧! 3 加入会员 隔天,一到学校,我的好朋友丹绪就跟我坦诚说她有自杀的念头。 我说:“怎么又来了?这次又是为啥(nanzinde)啊?” 她回答:“妳听了我的理由之后一定会了(ganzuku)的。” 丹绪的本名叫做丹泽志绪美,我们在念南区的中学时就认识了。 丹绪这个绰号好像是在她小学的时候被取的。因为她很讨厌这个绰号,所以在她面前我都叫她“小绪”比较多。附带说明,我们会夹杂着方言对话,是因为我们都是“方言俱乐部”的成员。“nanzinde”在秋田县某个地方方言中是“为什么”的意思,“ganzuku”是佐渡的方言,有“认同”的意思。 在念中学的时候,我常在网络上向各地的小朋友学很多方言。同样都是在日本,说着和我们不同的话,讲的和标准东京语不同语言的人大有人在。这样的现象非常吸引我,所以我们几个好朋友之间都会用方言来讲自己喜欢的话。尤其是我们感情比较好的丹绪、田宝、丽丝琦四人组,把共通的用语当作暗号来记,这样在别人面前就可以讲一些悄悄话,于是我们就半开玩笑的将自己取名为“方言俱乐部”。 当然,太细节的用法或语感我们是区别不太出来,不过也因为这样,就会变成四不像的语言,而那也是我们所期望的。因为在我们心中,都曾想过:不想当一个属于某个特定地方的人。 不过,中学毕业之后,田宝跑去念了北区的升学学校,而丽丝琦则是因为前些日子父亲经营的工厂倒闭,所以放弃了升学之路。可惜我们感情那么好,没想到才过半年多,彼此就失去了联络。或许田宝现在正为了想和父亲一样当个牙科医生,或像哥哥一样当个公务员而努力地念书吧!另外还听到有人在传丽丝琦在家庭式餐厅工作过一阵子,现在好像辞掉了,而且还跟一群不良份子混在一起。 只有我和丹绪还是念同一个高中,而且还继续在玩俱乐部。不过像之前那样不想属于任何地方的意念已经自然地消失了,感觉就像是靠着惰性而持续着。 丹绪会想自杀的原因,是因为失恋。 没想到这时代还有人因为这个原因自杀。不过,管它是什么原因都不重要了。 有时候我会这么想,在我们身上,不管做什么事,已经找不到什么明确的动机或理由了……。 只要是年轻人自杀或杀人,电视媒体或报章杂志都会为了寻找原因而引起一阵骚动。不过,我都会怀疑,难道他们都是因为有着能让任何人都认同的理由而去做那些行为的吗? 比方说,朋友用电子邮件写信给我而忘了回信的时候,明明知道是很无聊的事,但却又会因此感到烦恼,还会想说干脆死了算了,有时候还会想说朋友是不是翘辫子了(虽然这样或许对朋友不好)。这种愚蠢的幻想,说不定偶然时机到了,自己反却举棋不定而不去执行。 像丹绪,我也知道她不是认真地说想要自杀的。讲是这样讲,但我又会觉得如果我很敷衍地听她说的话,搞不好她真的会说:“那好吧!”就真的去自杀了。 所以,我所能够理解的是,当对方说出像是“想去死”、“想杀人”、“想离家出走”、“想去援交”这些边缘话时,他们觉得自己所能对应的方法就是,希望别人给他们一些关心的话……。 比方说问候她“你怎么了啊?”这种不含说服语气的话。所以,我也那样地对她说话。 结果丹绪竟然夸张地张大眼睛说:“妳会听我说吗?”,然后就开始说了起来。原来是因为隔她两个班的男朋友说要和她上床,结果她说我们连接吻都还没有,所以拒绝了他;然后他男朋友又说那换成接吻好了,但她又觉得好像被耍,所以也拒绝他。没想到对方怀疑她是不是不爱他而突然发火,丢下一句“算了,那分手吧!”掉头就走。 “像他这种行为,根本就像是跟妈妈要奶喝一样、死囝仔(kobbecyo)的恶行嘛!千万不要让他得逞呀!” “kobbecyo”是死小孩的意思,是透过网络跟一个住在奈良的人学到的。 丹绪坚定地说:“我才不会让他得逞呢!”而且对于选择这样会玩弄别人感情的男人,她感到有点绝望。 “我总觉得自己这样无望(takonage)地活着是很不知羞(zanzyo)的。” “takonage”在岛根县方言中是绝望的意思;而“zanzyo”在岩手县方言中是羞耻心的意思,她想表达的好像就是觉得自己毫无希望活下去的话是很丢脸的。 “即使说了那么多,我想小绪应该是很受伤的吧!而且是很刺痛的。” 我突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于是邀请她一起去她失恋的伤心地。 一开始丹绪还蛮排斥的,不过禁不起我一再邀约,她终于妥协,下课之后就骑着平常通学用的脚踏车狂飙,来到这个在西区沿岸种满漂亮樱花树的“樱花公园”。 现在这个时候,樱花飘下,嫩芽齐生,西方夕阳光中闪烁着明亮的黄绿色。 一眼望过去,像是将精密机械制造工厂包围住的大公园,我问她是在哪里分手的,丹绪就在公园的入口处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聚集着游乐设施的地方。 “他是坐在秋千(doganbo)上跟我说的。” 在栀木县方言中,“doganbo”是秋千的意思。 “丹绪的伤心地,现在也一定是淌着血的吧!” 我从包包中拿出本来要包扎手腕伤口的新绷带。然后放丹绪一个人在公园的入口,自己继续往公园一角的游乐区前进。 那个时候小朋友们差不多都跟妈妈回家了,所以附近几乎没有什么人。在秋千的后面有棵很大的银杏树;树根的地方有座不起眼的小石碑,上面写着这城市出身的童话作家名字。他把秋千拟人化所写成的《秋千小子》故事还算有名,我也记得小学的时候有听过。一边走着,一边想着他写的故事。 〈从前从前,公园的秋千小子是个人气王,每天都让很多的小孩子们坐着,感觉很幸福。然而,这个国家突然进入了备战状态,孩子们都被疏散到远方去了,要不然就是关在家里,没人会再去找秋千小子玩了。孩子们最爱玩的秋千小子,就这样吹着风,寂寞地摇晃着。 有一天,秋千小子被人类拆掉,雨手的锁炼也被带走了。 那是因为战争愈演愈烈,物资巳供不应求。罾秋千小子的雨只手被熔解,被拿来制造炸弹。炸弹用飞机装运,击往敌人身上。所击中的地方,刚好是在外国的一个公园里,当时小朋友正在玩着荡秋千。“轰~” 于是外国的秋千用它们的两手紧紧抱住那些不敢轻举妄动的小朋友们,伤心地啜泣起来,并死命地大叫:用我们的锁炼制造炸弹,把要害死这些孩子的那群混蛋轰下来! 它们的声音被听见了,炸弹回到了这个国家。一颗接一颗地,“轰~!轰~!” ……就这样,在这面目全非的公圜里,据说除了风声以外,偶尔还能听到照理说已无法动弹的秋千小子啜泣且摇晃的声音。〉 虽然很久没有回想以前的事,不过大致上是这样子的故事。 我慢慢地走到秋千前,用手抓住丹绪之前和她男朋友一起坐的那个秋千锁炼的中间部位。回想“秋千小子”的故事,用手抚摸了一下锁炼。然后拿出绷带,开始帮锁炼包扎起来。大概包了将近三十公分长之后,用美工刀切断,绷带的两端撕裂成两条,在上边的锁链孔和下边的锁链孔各打了一个蝴蝶结。 两边的锁链孔都缠上绷带之后,我还退后了两、三步确认一下。“秋千小子”受了伤的双手,被包扎了之后,看起来又像是在快乐地等待着能和小朋友玩乐的日子。 我走回丹绪站的地方,要她看着秋千。 “妳看,妳受伤的地方已经包上绷带了喔!妳不觉得已经止住血了吗?” 丹绪进入了令她恐惧的公园内,对秋千望了一眼。像是在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眨了好几次眼,慢慢地走近秋千。 她把手伸向包在锁炼上的白色绷带,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小笑,这个很好,总觉得松了一口气。伤口被包扎了之后,感觉像放下一块大石头了(sukkarui) 。” “sukkarui”在长崎的壹岐方言中,是表示如释重负的意思。 我很直觉地想着:外头的景色和心中的情境,似乎已联系在一起了……。 【丹绪报告】 大家好,我是丹泽。关于一系列提到俱乐部的部分,都由这个专栏管理。 虽然这和我要向各位报告的内容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我想作些补充,请让我来作个简短的报告吧! 小笑所说的“秋千小子”是在战时写下的童话故事,据说也因为这样,作家以批判政府的罪名被逮捕,而且还在被移送的东京拘留所中死去。 战后,他写书的事被世人重新评价,现今“秋千小子”已成为镇上小学等教育机关所使用的教材。在各地盛行观光热潮时,默默无名的这个小镇中,也开始介绍一些被誉为镇上之光的人物或地点,据说还做了石碑像放在公园里。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他的名字渐渐被淡忘,在小笑要做这个报告的时候,其实我早也淡忘了。 现在的我,很幸运地有了孩子,两个小男生都在镇上的小学念书。 当然,我的孩子们对这位作家完全没有印象。在拘留所死去的这件事虽然受到重视,但据说被当成是反乡土爱的人物,所以那个石碑像很早之前就被撤走了,只剩“秋千小子”这个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不过前几天听我们家的孩子说,这故事的作者已不详,而且内容好像也有点改变。 说到这里……,还记得故事中有提到用秋千的双手作成的炸弹,击在外国公园游玩的小朋友身上、喜欢小朋友的秋千小子因此而变成加害者的悲剧吧? 之后改编的故事让这样的场面消失了,变成秋千小子最喜欢的小朋友们先是受到敌军的攻击而受重伤,于是怒火燃烧的秋千小子进而伸出它的双手,勇敢地向敌军反击。 至于当时敌军那方的小孩子,及孩子们开心地在公园玩乐的事完全都没有提到。 关于把这种站在无心加害者的立场来加重其悲剧性的表达方式拿掉,改成强调自己所受伤害程度的写法,我和好朋友去学校打听了之后,才知道从老早以前开始就都是这个样子了。于是,我们挖出一些较老旧的文献,开始动笔试写原版的故事,为此我们几个好朋友还互相传着文献影印本,或用电子邮件来互传。 从小笑那里来的报告,在这里就会按着时间顺序排列。 我也会把“绷带俱乐部”其他成员所作的近况报告附加上去,然后以我个人的见解来思考。 当时的各种内心话也都可以附上来,所以请随意地寄给我吧! 以上是丹泽.……喔,不,是丹绪的报告。 4 包扎伤口 镇上两个百货公司当中,靠近车站那间的楼顶上就像是一座小小的游乐园。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旋转木马、小型摩天轮、在狭小的空地互相追撞狂飙的越野赛车、缓慢移动且巨大的猫熊玩偶列车,还有自己会转来转去的汽车及飞机……。另外还有放满便当附有大洋伞的餐桌,虽然只有放着几张椅子的空间,但对以前的小孩子而言,就像是个梦想世界。 如今才知道原来有那么多巨大休闲娱乐设施,回想起来当初为什么如此狭小的空间,竟能感觉像是梦想世界,或许是因为能和父母亲在一起,弟弟也很可爱,和大家手牵着手,紧靠在一起,没有时间压力地渡过欢乐时光吧! 父母离婚之后,在我和弟弟生日的时候,母亲都会带我们到处去各种餐厅。虽然嘴巴是说很好吃,但终究比不上以前在百货公司顶楼吃过、母亲亲手做的,再加上我们也有帮点忙的那个三明治的味道。 在我小学六年级时,父亲离开我们这小豪宅(其实是住宅小区)。要上国中的时候,身分证明文件上的监护人栏已经换成母亲的名字了。 我记得国中二年级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去过百货公司的楼顶,那是因为我曾经期待……搞不好在这里隐藏着任何能回到原来和谐家庭的秘密……。或者其实现在父母亲在楼顶上相见,谈判是否要再重新和好,然后看到我而向我招手,并奇迹似地邀我一起去坐摩天轮等等。 不过,在正要上楼顶的时候,我停下脚步,心想不太可能会有那种事。现实生活中我所看到的是生锈的摩天轮和失去光芒的旋转木马,没有人坐的餐桌堆放着便当……,也才发现眼前就是个残酷的景象,没有隐藏任何魔法或秘密。那个时候,我决定再也不来了,因为这个地方会让我感到痛苦。 “那么小笑,妳在这里等我吧!” 丹绪用山形县的方言要我等她,然后就把我丢在要往楼顶的楼梯间。 在樱花公园帮丹绪缠上绷带之后,她说也要帮我缠上绷带。小笑,妳不是说妳有一个地方是绝对不想去的吗……? 对走向百货公司楼顶的她,我无法作出任何响应,只是无力地目送她走。 在我的口中不断自言自语地重复着:“不行,我还是没办法,我要走了。”彷徨了好一阵子之后,我还是说: “丹绪,真不好意思。虽然好不容易都来到这了,但我还是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呀!” 我背对着从楼顶上天窗照下来的光,开始准备下楼梯。就在这个时候, “小笑!小笑!笑美子!” 这个叫声有点像是母亲的声音,于是我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我的背后有一道光芒,好像有个人影在向我招手。 之前梦见的幻影浮现,我像是被吸引,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光的方向走。 我的手像是被影子握住,身体像是被一股柔软的触感包围着,这时又被拉到充满光芒的地方。 我的全身被光芒给整个罩住。光线太强,我把眼睛闭上,微风吹拂着我的脸。 “怎么样啊?小笑,把眼睛张开来瞧瞧(maburu)。” “maburu”这个字用在长野县或岐阜县,是“看”的意思,这些话我的母亲根本不会对我说。 害怕地将眼睛睁开之后,发现丹绪在一旁微笑着。 她用手指着说:“妳看!”眼前有一座旋转木马,围住木马群的铁栏杆某处,可以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绷带被缠绕了将近十公分长。 她又指着别的地方叫我看。我和家人以前一起去吃三明治的那个餐桌的大洋伞柄部,也被捆了将近十公分左右长的绷带。 “为了不让店员发现,我可是花费不少脑神经(shinkurume)呀!” “shinkurume”是富山县的方言,花费苦心的意思。 丹绪叫我等一下之后,又自己一人走去,趁着年长的店员转身之际,她站在越野赛车周围栅栏前方,假装看了一下越野赛车,然后又回头看着我微笑,等到她离开那个地方之后,栅栏又被缠上了绷带。 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缠上了一小段绷带。不过,这样的确会让人觉得这个地方、这里的景象确实受过伤害,而且同时也有好好被包扎过的痕迹。 原来,这里曾经流过我及我家人的血。 虽然一直装作没有发现,但其实我早已受了伤……。我试图认为这不是个大不了的事,但却像扎到深处的剌,隐隐作痛。 不过,我承认了那伤痛,也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伤痛,而小绪也帮我缠上了绷带。 虽然没有办法完全治愈,但至少帮我止住了血。 那种感觉,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丹绪看着我的脸,惊讶地对我说:“小笑,妳很久没有当小泣(naki) 了喔!” “小笑”是从我的名字取来的,但“naki”就是“哭”的意思,朋友是因为嘲笑我是个爱哭鬼才这样替我取的。 丹绪平常原本就是个过度表现自己情绪的人,反倒是我不太擅于表达,所以这个时候,自己沉寂已久的情绪才会一触即发,突然这样一哭也把对方吓到。 我赶紧擦干眼角的泪水,试着微笑地向丹绪说:“谢啦(okini大阪方言:谢谢的意思)!”不过因为喉咙哽住,没办法把话讲清楚。 在那之后,我们两个一起坐上摩天轮。我从丹绪那里拿了一些绷带,开始把摩天轮窗户边的横向栏杆缠起来。越过绷带,我往下眺望我生长的城市,这一瞬间,一直以来我所讨厌的地方,给了我一种重生的感觉,眼前的地方和景色都焕然一新。 5 误解 下个星期天的早上,我骑着脚踏车去东区旧市街的一家点心工厂。 这家点心从以前在镇上就很有名,形状像馒头的“久远包”和水果塔式的“久远小塔”在县内的百货公司里都有在卖,而且人气旺到需要配送到其他地区。一年级快结束时,在我把社团活动退掉之后,时间总算空了出来,因为想要拥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于是我开始每个星期日都去打工。 本来是希望找那种路边店铺的贩卖部或冷飮部,不过听说因为人潮都涌向新开发的河畔区,旧市街的店面生意都变得很差。 在商店街里,也可以看到愈来愈多家店关门大吉。受到那样的影响,雇主跟我说店铺部份都不缺人,不过可以考虑让我去工厂。所以我现在穿着白色衣服、戴着帽子,把机器作好的馒头或水果塔移到包装在线,然后检査有没有什么瑕疵。先是一个个装进小箱子里,接着再装进算好数量的大箱子里,最后再贴上标示食材的贴纸。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再来就是把过期退回来的点心,按照纸类、塑料类、坏掉的点心来分类处理善后。 全程作业都要站着,算是劳力密集的工作;是因为有丹绪在我才能继续撑下去的。 虽然一开始遇到很多挫折,不过现在几乎都很顺手,打工的阿姨们还跟我说:“毕业之后就在这里工作吧!”“跟总公司的男生结婚的话不错啊!” 虽然我和丹绪都笑着说:“别闹了吧!”不过在我们内心有种被逼到绝路的感觉,痛苦到快窒息。 我们自己了解以我们的学力是没办法挤进好大学的,而且家里也没有钱去请家教来上课,所以那些阿姨们的话,带有比现实还要残酷的味道。 在班上也会有人觉得最理想的就是“先在东京当个三、四年的打工族,等到厌倦了再回来结婚好了”。每天都能感受到要是自己没什么特别才能的话,好像对未来没有一个确定的蓝图,因而体验到阶级的差别待遇。 在休息的时间,丹绪带了一位她从幼儿园就认识、被当成是跟班的男生朋友。 他才刚来这里的配送部没多久,和丹绪都是出身于东区,小学也是念同一间,但之后是念北区的私立中学,现在则是车站对面的一间商业男子高中。皮肤晒得有点黑。 丹绪介绍说:“叫他基摩好了。” 我们靠着工厂的墙壁,喝着基摩请的罐装咖啡。 “基摩,看你打扮蛮运动风的,其实是那个没错吧?” 丹绪把手心反过来贴在脸颊上。“也就是说人妖吗?” “才不是咧!”基摩死命地否认。 我马上接话说:“那又没什么好丢脸的。” 像我第一次喜欢人是在国小四年级的时候,是一个叫做布莉格的女生。 这个绰号是从“prima donna (歌剧女主角)”来的,她从三岁就学跳芭蕾,一举手一投足都流露优雅的气息,姿势美到彷佛像是轻巧地操弄从天空掉下来的蚕丝。 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布莉格会吸引我,但我们就这样变成好朋友。五年级的时候因为她父亲工作的关系要搬到纽约去,我们就互相抱着大哭。要分开的时候,她还轻轻地碰了我的嘴唇,亲了我一下。 那是我的初吻,这重要的回忆到现在还很难忘。如果她还在这个镇上的话,我看是绝对不会爱上男生了吧! 丹绪就说:“基摩,其实你现在有喜欢的男生对吧?” “反正小笑是我的好朋友,没关系的,你就说吧!” 基摩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索性地开口说了。 “我……的确是喜欢男生,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同志……我看到女生也会觉得很可爱,所以一直感到迷惑。” 因为休息时间还剩十分钟左右,所以我们就听基摩说着他所喜欢的男生。 他说想向一个大他一岁的男生告白,但很害怕对方觉得自己很怪异,所以一直都没有踏出那一步。问他那男生名字是谁之后,我们都吓了一跳。 丹绪用眼神向我暗示了一下说:“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不禁用香川县丸龟话说:“真的假的啊?” 丹绪用津轻的方言回我说:“是真的。” 因为基摩不是“方言俱乐部”的成员,所以就听不懂我们说的话,用一副很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们。 丹绪对基摩说:“其实小笑和你喜欢的那个男生有在交往,前阵子才刚甩掉他喔!所以啊,让我们来告诉你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你点建议吧!” 基摩看着我说:“这是真的吗?” 我大力地拍了丹绪的肩膀,将目光转移到远方的天空。我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有点害羞,有点不太想说出口。其实,有些事我没有对丹绪说。 和那男的接吻一定有三十次以上了。对于没有接吻经验的丹绪,我只说到这里。其实,都已经上床了,而且是我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经验。 我现在才了解,要用做爱这个字才能够正确表达和那男的所发生过的事。在当时,上床这个字是表示自己所选择的。那其实只是想把自己的行为以稍微偏离现实的角度来解释而已。其实,那样的想法本身,我已经知道结果是让我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但为了确认,在这报告中我想用上床来表达做爱这件事情。 那个男的是大我一年的学长,在国中我们都是篮球社的。虽然我很欣赏他,但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没什么交谈。而且后来我们又念不同高中,不知不觉中就忘了这号人物。 高一的夏天我们在电影院再度相遇,然后我们互换了电子信箱,在一起看过电影之后,就开始交往了。 然后,在两个月前的春假,他问我:“怎么样?”那时候是在他的房间里。 明知他家人不在家又去他家玩,如果说我都没有任何幻想是骗人的。那个时候的我觉得都已经到了那种气氛了,除非对方很暴力,要不然会上床也是没办法控制的事。 虽然爸妈离婚后我才了解把爱挂在嘴边也是种丢脸的事,喜欢是喜欢他,不过当中好奇心的成份较高。潜意识中,任何事情都希望自己能比别人还早知道。 无论如何,我不喜欢被人讨厌。我从小就梦想能被很多人喜欢,或是被人说我很可爱。不过家人只有在我小的时候说过我可爱,自从父亲离家出走之后,母亲和弟弟光是为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了。说喜欢我、说我很可爱的男生在我身边就有了,会说喜欢我、说我可爱的男生,就站在我眼前,如果约了他,想对他有进一步要求的话也是有个底线。 不,或许我已经算对他做出更多要求了。如果我过去就相信将来会有男生喜欢我或说我可爱的话,或许现在的情况会有所不同。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连父亲都无法留住的人。 放弃这件事是需要勇气的,但错过一个好时机也是需要勇气的。与其等到年纪大后才跟烂男人,一开始觉得还可以,总有一天这个时候会来到,那他,其实也还不坏…… 一这样想,我就点头说“嗯”了。 只不过,怀孕让我感到不安。 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被调来保健室的老师,是个很明理的人。在认识她之前,我们几个好朋友还曾讨论过只要用可乐洗一洗就能避孕。当然,以前在上课时也有学过性教育,也有提到有关生理、生殖、怀孕、性病、避孕的事,连保险套都还用一些文字来说明,但所有学到的知识都只局限于照片和书而已,并没有实际去教我们真正上床的时候该怎么使用保险套。另外,比如在趁势快要达到高潮时该怎么去避孕、要是对方在自己体内射精的话该怎么办、或实际上人工堕胎又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必要的知识以前在学校都没有实际教过。 所以在我们的认知里才会一直觉得可乐是有效的秘方。国二的时候,还辗转听说在完事之后只要跳个五下就没事了,大家居然都还兴奋地说:“这方法不错喔!” 新来的保健室老师把我们的错误想法给推翻掉了。 当时的我,仍然走不出父母离婚的阴霾,有时候会逃到保健室。 老师还把保险套拿给我看,使用一个棒状物,教我怎么使用。她告诉我一旦在排卵期被对方在自己体内射精的话,尽管再怎么灌可乐或跳多少下都是没用的;尤其如果不想怀孕的话,女方只会感到不安而颤抖不已。她揍杂了自己的经验和我说了堕胎的事实、堕胎后的罪恶感、以及一个生命诞生之奇迹。 不过她倒是没有正式开一个课程,只有对来保健室看病的孩子说而已。 听说她还曾经跟学校反应、交涉,要将保险套的实际用法教授所有男女同学。然而,在许可还没下来之前,她就在我们毕业之前调职了。 老师,谢谢妳!如果不是有妳在的话,我明明已经是个高中生可能还在用可乐清洗这个方法,成了大学生之后私底下可能还继续相信跳五下这种避孕方法。然后还会无理地想要求男生教我实际操作方法吧……。 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还害怕地跟对方说:“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生小孩呀!”然后他就说:“没问题的。”——以为他会戴上保险套,因为我想他比我大一岁应该知道。 这样的行为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无所谓。 像这种情节,在漫画里画得更是唯美。就好像在华丽的花朵及繁星闪耀之下,两个人的身体浪漫地结为一体。其实,那根本就是不堪入目的景象,而且只是愈来愈惨不忍睹而已。有好几次我很想说:“够了,可以停了。”但是一旦中途停下来的话又要再重新来一次,那样的话一定会更惨不忍睹的。那还不如干脆一点,一气呵成,速战速决。就好像牙医拿着钻孔机钻牙齿钻到身体里面去的感觉。到最后我只是一直闭着眼睛,等待结束。 等到对方重量及体热顿时消失的时候,觉得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当时的我在想:结束了,结束了,得救了,这样就完成了,在这方面我总算是有经验的人了。跟实际行为比起来,反而是之后的解放让我比较开心。 接下来,为了将这件大事变成最棒的回忆,我把身体靠向他,希望他能摸摸我的头说:“妳真的很美,很棒。”没想到那家伙居然说:“我看妳快点去浴室洗一下比较好喔!我有买汽水放在冰箱,妳就把它摇一摇,用泡沫把‘那里’洗一洗就没事啦!” 我的心整个凉掉,我从床上跳了起来,慌张地追问:“你刚都没有戴吗?”“啊,戴什么?”“套子啊!”“为什么?”“你真的没有戴吗?你不是说没问题的吗?”“所以我说只要洗一洗就没事啦!这可是秘方耶!而且,听说只要在半夜时敲一敲肚子就好了喔!” 这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高中生?很糟,很差劲。不过,我也不能说什么。 在下一次的生理期来之前,我的脑子充满不安,整个人快要抓狂的感觉。我的春假就这么泡汤,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后他还来跟我说要再做一次。问他如果搞到怀孕了怎办,他居然含混不清地回答说:“那我们结婚就好了啊!” 如果没有发生父亲离家出走这件事,我可能差点就相信了这男生。母亲疲累地喝着罐装酒精飮料时的模样,又浮现在我脑海里。于是我提起勇气对他说:“结婚的事你敢跟家人提吗?学校也不去念了吗?你要怎么去工作赚钱啊?你才十七岁耶,你能发誓等到你都二十岁、三十岁了还只抱我一个吗?因为有小孩的话,要玩的话也是孩子优先,然后还要拒绝朋友的邀约,帮忙换尿布,你做得到吗?” 结果,那个笨蛋就安静了一下,然后低声嚷嚷着说:“妳让我太有压力了。” 我哭了。当然不是在那家伙面前哭的。在他面前我发飙、大叫地说:“是你头脑比较简单吧!”只剩我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哭得很惨,之后就再也不和他见面了,生理期来了,我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子宫说:“谢谢。” 这样的事,我都不敢跟丹绪说,现在是第一次讲出来。 我的目光又转向基摩对他说:“那个男的对我来说不是个好东西。” “不过,人际关系都是因人而异的,所以我不知道那男的在跟你相处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也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 丹绪用很讽刺的口吻说:“装大人(bokehito)。” “bokehito”在八丈岛的方言中是成熟的意思。 基摩问:“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对男生都没什么兴趣吗?” “……感觉他压根儿是喜欢女生的呀!真不好意思啊,我还是不了解他。” “是喔,不过还是谢谢妳。”基摩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工厂里通知大家休息时间到了的铃声响起。 丹绪说:“对了,还有一点。关于基摩的事,我有事拜托妳。” 这个时候想起在秋田的某一地方被用来当作“糟了”的意思的方言。 “……不详的预感。” 【布莉格报告】 哈啰,我听丹泽说小笑会杷到目前为止的事用中途报吿形式来写,所以我想说也来提供一些相关情报,至于内容我会用电子邮件寄给丹泽。 虽然从歌剧女主角这个字取了一个绰号让我感到很光荣,不过到最后我还是没有当成一位芭蕾舞女演员。虽然我在纽约上芭蕾课,也成为有名芭蕾舞团的短期契约圑员之一,不过因为脚受伤而没办法正式签约表演。 多亏我认识了很多人,托他们的福我现在在UNFPA(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工作。我是因为联合国的工作,到非洲的査德(CHAD)时和小笑再次相遇的。虽然一开始没有马上认出来,但发现互相都是日本人时吓了一跳,彼此介绍名字之后,很自然地互相抱了起来。小笑就突然哭了起来。 和小笑接吻,我当然还记得。因为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很宝贵的回忆。 我现在的搭挡是一个美国籍的女生。她是在承认同志结婚的州一起举行结婚典礼的。然而,即使经过了那么久时间,还是会因为宗教的问题争执不下,前几天还和朋友到不认同同志结婚的州,将绷带缠在耸立于法院前的大树干上。 小笑,请妳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的身体,有机会再见面了。以上是布莉格的报告。 6 入侵 下一个星期六,我去了一趟南区最东边、丹绪和基摩所毕业的那间小学。 虽然都在同一个地区,跟位于最西边我所毕业的学校比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商店街较近的关系,即便学校宿舍很新,但运动场因此窄到只有一半大小而已。 现在操场还开了一间男女混合的足球教室,小学生们很克难地跑来跑去,周围还有家属们热情地帮忙加油。 我和丹绪穿着丹宁布短裤搭配短袖丁恤,再加上微薄的运动外套,从操场边的后门进去,一边装作在帮踢足球的人加油,一边靠近学校宿舍。 因为足球教室的小朋友们或家长会用到洗手间,所以学校宿舍是开放的。我们在进入学校宿舍前回头一看,发现基摩站在校门外,不安地对着这里看。对他点了头之后,趁着家长们正在高声欢呼,进入了宿舍里面。 在毕业生丹绪的带领下沿着走廊前进,穿过三层楼的学校宿舍之后,眼前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物。大家都称它为第二宿舍,这里有图书室、视听教室、理科实验室、制图室、音乐教室等,都是专门用来上特别课程的教室。 我们在第二宿舍的玄关处屛息以待。等到没有任何人出入,我们一边注意自己的脚步声,一边进入一楼北侧最角落的理科实验室。 据说这里大多是两个班级合在一起上课,所以比起一般的教室还要大一倍。为了能让整个班都能做得到实验,教室里摆了四列各三张可容纳六人的大桌子,现在椅子都是倒放在桌上的。 屋内有很多窗户,午后的阳光斜照进来,室内整个明亮起来。 “果然还是有点肯怖(utorusya)呀!”丹绪一边用双手摸着自己的手臂,一边用冲绳话说很恐怖。 我就用福冈话回她:“加油!赶快想个办法吧!” 我们都从运动外套口袋里拿出绷带,分成两边。 讲台上摆了一座试管架,架上放着一支没装水的试管,里面插着一朵干枯的野菊花。我就拿绷带缠住试管,也把野菊花的茎缠起来。回头一看,把板擦也缠了起来。我又走向清洗实验用具的清洗台,把五个水龙头全部缠起来,绷带尾端的部份还故意放得很长。然后还开了一支水龙头,试着让水流出来。绷带的尾端就被拉进水流,看起来就好像是白色的水从水龙头流出来一样。 丹绪用绷带尾端绑住倒放在桌上的椅子其中一只脚,然后又绕着其他椅子整个套在一起,绕了桌子一圈,再绕回最初椅子的那只脚,然后绑上另一端。因为这需要相当长的长度,所以一卷绷带马上就用完了,之后她就陆续地拿出绷带,对每张桌子的椅子作一次包扎动作。 包扎作业完成之后,我们四处看看还有没有地方可以缠,结果我们的目光停在后面的墙角。我们发现有个用深蓝色的布盖住的东西被放在很不起眼的角落。我们胆颤心惊地走近,把布掀开。剎那间,我们吓得差点窒息,不过看到对方一动也不动的模样,和丹绪对看后不禁笑了出来。 帮他完成包扎作业之后,我们就用照相手机把教室内的模样拍下来,然后再把照片传给在校门外等我们的基摩。 “基本上我们已经作好包扎了,如果你能来的话就来看一看吧!” 我们只有激励他过来,并没有去外面接他,因为我们不能强迫他。 我们靠在教室内的墙壁,静静地坐着等他来。不过我们有考虑到可能会有职员来巡视,所以决定如果等了三十分钟他还是没来的话,就打算把绷带拆掉回家。 三十分钟一到,我们只好叹息地说:“没办法了。”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我们悄悄地把门打开,从门缝看到基摩低着头站在外面。 我们其实也能稍微理解,要进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们把门打开,走到走廊,分别站在他的两侧。 丹绪就邀他说:“进来吧!” 我们可以感受到基摩全身颤抖不已。好不容易走进门的内侧,他停住脚步。 我们也能感受到他没办法再走进去的意向。他还没办法抬起头来,所以我劝他: “先深呼吸一下吧!” 基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吐气的同时头也抬了起来。然后看着桌子上所有被绷带缠住的椅子,再看着被绷带层层缠住的水龙头,最后把目光移向讲台上的试管及板擦。 那是在他五年级时候的事了。有一位理科的男老师要他帮忙准备实验用的东西。当时很喜欢实验的他,对于被老师选中这件事引以为傲,下课后就去了理科教室。老师叫他清洗试管,按照吩咐要洗的时候,没想到老师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虽然受到惊吓,但又怕把试管弄倒在地上,所以当下无法抵抗。老师将手放进他的裤子里,开始玩弄他的重要部位。 他很害怕,但又没办法叫出声音。水又冰冷,手上握的试管又快要破掉,当时只注意要集中精神。不记得时间是过了多久,最后还是把试管给握碎了,教室内响起了玻璃碎掉的声音。突然间,他被释放开来。被骂了一句“你这混蛋!”之后,他的手被强迫打开。幸好只是擦伤。然后老师还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说:“都是因为你的失误才把试管弄破、割到手。这试管是很贵的,要赔偿一笔可观的金额。不过我不会说出去的,所以今天发生的事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知道了吗?” 于是基摩再也不敢踏入理科教室一步,只要有理科的课就会肚子痛,然后在保健室休息。那个怪怪的老师,来年就被调到别的学校了。尽管如此基摩还是不敢再走进理科教室。所以念国中的时候,理科的课业都赶不上进度,也放弃了念升学高中,最后才选择了现在的商业高中。听说理科方面的课也都还是逃学。 听说他的父母因为经营理发店而每天忙碌,两个哥哥因为都有学过柔道及空手道,总会欺负弱小的他。他还提到在家里常被欺负都不为人知,自己一直都是忍气呑声不敢说出来,有时候一回想起来都会有寻死念头,或是去学校报仇,心中满是恐怖的幻想。 不过透过和丹绪的信件得知,受过伤的地点如果用绷带包扎,心情或许能平缓许多,他因而感到心动。他坦诚自己喜欢男生的事,不知道是否是因为那时所发生的事而感到苦恼,因此为了能真相大白,希望能帮他缠上绷带。听了他这一番话,我回答他说虽然那个老师是犯罪者,但喜欢同性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因为也想起了和布莉格的一些事,总之我们是站在他那边的,所以才会答应去理科教室帮他缠上绷带。 基摩沉默不语,只是到处看着教室,而且好像也发现到讲台上的试管。丹绪提心吊胆地问他:“感觉如何?” 这些包扎对于他所受的重伤究竟是否有效,我们也感到很不安。 基摩慢慢靠近讲台,拿起试管,用手指头触碰缠上绷带的地方,然后又不发一语地把试管放回,走到流理台的前方,若有所思似的打开水龙头。水流了出来,绷带也湿掉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和水一起流下来。于是,他把手伸出去接水。把湿掉的绷带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之后,他关上水龙头,将手在长裤后面擦了擦。接着把头转过去,目光定在教室后方的墙角。 那里摆了一具与真人一样大的人体模型,我们用绷带把人体模型整个缠住;手、脚及身体都缠住,只露出一张脸而已。 这样做为的是要传递〈你受了这……么多的伤喔!〉的讯息。 基摩静静地走近,盯着模型一会儿。过了不久,比出一副要用拳头槌向人体模型下巴部位的样子,然后还微笑地回头看着我们说了一句: “兜瞎(goyakkesa) !” 他好像在等我们的那段时间研究过了。这句话是鹿儿岛某个地方的方言,意思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