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100%的爱》Perfect Love, Imperfect Relationships:Healing the Wound of the Heart作者: 约翰.威尔伍德(John Welwood) 译者:雷叔云-----------------------------------------------------------------------------------------------本书荣获美国二○○六年度“美好人生书奖” (Books for a Better Life Award)、“最佳佛教作品奖”(Best Buddhist Writing)! 遇见爱,灵性将闪闪发亮! 当一个人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宛如万里晴朗的长空,有温暖的阳光闪耀,那光芒照亮彼此的生命,扫除内心的孤单、恐惧与忧伤。 然而,这完美的爱,时刻却非常短暂。我们走进关系中,心头的乌云又开始聚集:“你会百分之百爱我吗?”、“你了解我要什么吗?”、“你是否会离我而去?”……我们再次陷入猜疑、不安、忌妒、争吵、愤怒、控制、防卫、讨好、失望的情绪,交织出世间爱情的聚散悲喜。 想要遇见100%的爱,向他人索求只是徒然;完美的爱不在外面,而在内心灵魂的温柔之处。我们都是盛载着完美之爱的不完美容器,因为我们是凡人,带着旧日的伤痕,在付出和接受间进退失据。只有与内在的灵性连结,认识到自己值得被爱、生命值得信任、学会欣赏彼此的不完美,才能真正敞开心门,让爱进来。 威尔伍德博士是美国的资深心理治疗师,也是超个人心理学的前驱,从八○年代开始引领风潮,整合东方灵修传统与西方心理治疗。他认为,爱的疗愈是一种灵性工作:当我们感受到被宇宙所爱(We are loved),并让自己成为爱(We are love),伴侣双方就展开生命与生命的深刻交流,灵性也将随之闪亮。 本书目录 译者序 不松开紧握的拳头,如何手牵手? 引言 “我爱你”的真义 序曲 被爱拥抱 第一章 完美的爱˙残缺的关系 第二章 怨气 第三章 放下怨气 第四章 自怨自艾到自爱自重 第五章 圣洁的向往 第六章 爱让你自由 尾声:谁来拥抱你 不松开紧握的拳头,如何手牵手? 书序作者:雷叔云 一年初春,在墨西哥尤加敦(Yucatun)半岛旅游,逛到了历史古城玛里达(Merida),进入餐厅用晚餐时,玛里达还是一座老城,钻出来的时候简直就是山河变色,热情的音乐流泻在向晚的空气中,古雅的街道顿时成了舞动的河,好似全城的人都挤到这里来跳舞了,街上跳不下的,就坐在街边随音乐扭动,我正睁大眼睛欣赏这出奇欢乐的景象,赫然发现来跳舞的多是奇异的组合!高头大马的女人和矮小乾瘦的男人捉对,抹着油亮发胶的小伙子和鸡皮鹤发的老太太成双,大鹰勾鼻的瘦高男子和腹围巨大的胖妇人……,总之,就是找不出一对俊男美女的完美典型,可是谁管哪!瞧他们肢体早已融化在音乐里,好像自信满满地对世界宣告:“这就是我!我就是这样享受人生!”当慢板的情歌姗姗响起,他们彼此勾着肩搂着腰,深情款款的眼神又好像在说:“这就是你!我就是这样享受与你同在的时光!” 读到本书的一刻,只觉得先前玛里达那一幕彷佛老早化为一则贴切的注脚,伫立在红毯的那一头,只等着本书翩翩步上红毯来共相携手,因为书中道尽玛里达之舞的美丽秘密:如果能拥抱当下的经验,不抗拒、不评断、不否定、不扭曲、不假饰,如果能放下所有“我应该如何”的概念,如果知道了你我他都不是固定的实体,而是当下活生生的动态经验,会在每一个崭新的时刻鲜活地绽放出来,那么,我们会温柔地做我们自己,也让他人做他们自己。 约翰.威尔伍德其人 作者约翰.威尔伍德为临床心理学家,也是执业心理治疗师,自八○年代起,他成为超个人心理学的前驱,又引领风潮,整合东方灵修传统与西方心理治疗。 他于一九七四年获芝加哥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在学期间与体察治疗学派(Focusing therapy)大师尤金.简德林(Eugene Gendlin)密切合作,确定内心觉知能够裨益心理治疗。他原出身圣公会家庭,早年为日本禅所吸引,并受到亚伦.华滋(Alan Watts)《东西方心理治疗》(Psychotherapy East & West)一书的影响,开始对“心理治疗与禅宗开悟的互补关系”产生兴趣。在七○和八○年代,曾随丘扬创巴仁波切 (Chögyam Trungpa Rinpoche)修学,三十五年来不断接触佛法与东方各种禅观的传承,兼及西方的灵修传统。 目前他在旧金山湾区一面主持一个私人心理治疗工作室,一面任教于加州整合研究学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Integrated Studies),并担任《超个人心理学期刊》(Journal of Transpersonal Psychology)的助理编辑,同时他也对心理治疗师提供进修课程,内容多为“灵性框架中的心理治疗”(psychotherapy in a spiritual framework)与“不设限境界的疗愈力量”(the healing power of unconditional presence),并在世界各地带领心理/灵性(Psychospiritual)与有意识的人我关系(conscious relationships)工作坊。 他已出版八部着作,包括知名的《心灵之旅》(Journey of the Heart)、《爱与觉醒》(Love and Awakening)、《迈向觉醒的心理学》(Toward a Psychology of Awakening)和《平凡的魔术》(Ordinary Magic)等,本书是最新的着作,曾获颁二○○六年度“促进更美好人生之书” (Books for a Better Life Award)以及“最佳佛教作品”(Best Buddhist Writing)等书奖,他刻画人类内心如何渴慕完美无瑕的爱,一旦展开人我互动,却往往溃不成军,哀鸿遍野。他善用譬喻和意象,以抒情的笔触,轻叩我们内心最不为人知的角落,虽说是心理学着作,却嗅得到散文的鲜香。有趣的是,作者时时现身书中,自身的疗愈与觉醒和他谘谈对象的经验平起平坐,与其说作者是心理治疗专家,倒不如说更像一位朋友。 心理与灵性的对话 由于作者独特的背景,他的写作跨越了传统心理学的藩篱,在心理治疗中引入大量的精神修持元素。他喜称他写的是“灵性情境中的心理学着作”(Psychological work in a spiritual context)或者“心理/灵性着述”(Psychospiritual work)。究竟什么是心理/灵性的角度呢?作者在多年临床经验中,发现心理工作可以处理心理损伤的部分;灵性工作则可在深层本质上开发我们天性中无穷的资源,活得更海阔天空。以夫妻谘商为例,〔注一〕他认为典型的美国式思考是找出问题,寻求解决,然后期待相安无事,有些问题固不妨这样解决,但若一味侧重“解决问题”,恐难免错失检视内心更深处的契机,我们尽可以贴上心理学膏药来解决病徵,如侦测不到也治愈不了深层的病因,难保将来症候以另一种面目浮现出来。他的信念是,人我关系中每个问题都是一个徵状,显示你与内心更上游的源头失联;每个心理困境也都是一个转机,助我们溯向心灵更深处;相对地,许多用功修行的人士在心理上其实仍是一名负伤者,因此他得出“觉醒需要伴随心理学,正如心理学需要伴随觉醒”的结论。〔注二〕实际上西方心理学界很早就注意到东方的心灵修持,二十世纪初期佛洛姆(Erick Fromm)便走入哲学、宗教乃至于神秘主义寻求证悟者,前述的华滋以及维瑞拉(Francisco J. Varela)、卡巴辛(John Kabat-Zinn)等学者探索此一议题也都成绩斐然。 幽闭的无爱之所 矢志追求完美之爱的人们,不免要问:“我是不是在追寻不可能?”作者在书中道出如何化不可能为可能,同时彰显心理层面与灵性层面相互呼应之必要。 由于我们生命中的第一份爱的经验多来自他人,我们很自然以为爱来自人我关系,这使我们渴求别人的认同,以跻身于爱。一旦这份关系低于期望值,失望导致我们认为自己不够可爱才得不到爱和尊重,这种“无爱感”(mood of unlove)是心的创伤,与其为跛脚的自我形象而自责,不如设定出一个“可恶之人”,罗织对方错处:“都是你害我……”,将自己化为受害者,以寻求安慰与满足。自杀炸弹客看得见,因而引发震撼,然另一种无声无息而威力更为惊人的恐怖袭击,更叫人战栗,那就是“无爱感”的引信,自我们内心一路延烧,烧出种种情绪性攻击,甚至烧出情绪自杀炸弹客。 爱的相对论与绝对论 “无爱感”从曲解爱与被爱而来。我们最熟悉的“人对人”的爱其实只是相对层面的爱,相对意味一切随条件状况而变化,我们每一个人有不同的身体、背景、个性、价值、观点、需要,也用独特的方式来对待生命,因此人与人之间不可避免一直是二元、对立、不连续、不稳定的;然而进入生命的最深层,我们可以如实承认并接纳,毫无保留、要求、批判或操控,率直无隐面对自己的生命经验,也就是开放而醒觉的心,这里没有你我的相对,任何时刻,都可能与任何生命──情人、孩子、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甚至动物──灵犀相通而产生温暖和开放,这种“生命对生命”的爱是绝对、不设限、无条件的爱,当绝对之爱在体内滚滚流动,我们看到生命有其基本的尊严和神圣,并不需要仰望外界的认可,于是再不会为饥渴(爱的来临)和恐惧(爱的远去)所苦,在生命深刻的谐和中,我们知道自己没有负伤,从没受过伤,也不可能被伤害。 我们绝大多数时候住在相对境界之中,“相对之爱”纵使不够完美,然而它拥有“绝对之爱”所没有的体温、肢体、话语和眼神,可以传达温柔和善意;尽管它使人我关系出现上下波动,但波峰和波谷各有其美!高点之后接着出现低潮,那是因为我们仍有学习的空间;低点之后高峰又现,那是因为受伤之后必有愈合,误会和隔绝的低点未始不可以是重新了解和契合的跳板。辨明了爱有绝对、相对的分野,就不会到跟我们一样不完美的人身上寻求完美之爱,同时能够拥抱自己和他人的“不可能完美”,因为我们了解不完美标示着努力的过程,是弥足珍贵的心灵资产。 个人与群体的疗愈 本书既是有关“爱”与“人我关系”,扉页却题着“本书为世界和平而作”,这两者有何关连?作者从九一一事件引发撰写本书的动机,再一次确定外在动乱行为不过是内在动乱心理的外显症状,“无爱感”是普世创伤,自个人内心延烧至婚姻和家庭、学校和职场、政治和宗教,弄得烽烟四起。在群体层次,我们看到“怨恨政治”,政治选战操弄人们的不满和愤怒来赢得选票;又有所谓“选择性创伤”(chosen trauma),有些种族和国家视自己为历史错误和威权压制的受害者,所作所为不断触发另一族群的敌意反应,你来我往,永无宁日;还有所谓“对抗恐怖主义的战争”,更是一个荒谬而矛盾的命题,因为战争只会制造更多恐怖。集体议题仍需自消弭每个人内心的“无爱感”做起──不松开紧握的拳头,如何手牵手? 无瑕之爱 做一个完整真实的人,意味稳稳站在相对和绝对两个次元,愿意全心开放并接纳我们当下所有的生命经验,深掘生命存在的实相,促成生命的质变。因此我们须学着走出情绪反应的惯性模式,在“相对之爱”中成长(growing up),同时努力于觉醒(waking up),〔注三〕以契入“绝对之爱”。 从下一页开始,在耶稣基督的诫命、佛陀的法教、苏非诗人的吟唱声中,威尔伍德将带领读者走进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家里藏着的这么一间幽暗的地下室,他开了一扇窗,让开阔的蓝天和暖滋滋的阳光流泻进来,就像音乐流泻在玛里达人们舞动的臂膀上。 〔注一〕Virginia Lee, “Rattling Your Soul Cages: An Interview with John Welwood”, m 〔注二〕John Welwood , Toward a Psychology of Awakening: Buddhism, Psychotherapy and the Path of Personal and Spiritual Transformation. Boston, MA: Shambhala, 2000 , i.〔注三〕Keith Thompson, ”Perfect Love, Imperfect Relationships: an Interview with John Welwood,” Sacred Journey, July 2006. 引言“我爱你”的真义 一宿谈着痛心的话题,那是我最守不住的秘密:一切都跟爱与不爱有关。 ──鲁米(Rumi)“我爱你”这三个字,在由衷地感激、赞叹、关怀时被吐露出来,展现出内心最完美纯净的本质──正是一种毫无犹疑敞开自己并做出承诺的心量。这个自我完全敞开的时刻,将引领我们无比贴近天赋的完美。而发自内心那种热情灿烂的承诺是无懈可击的,如同太阳,能为万物带来生机、滋养人性。 然而奇怪的是,尽管我们曾经瞥见人心中有着纯洁而光明的爱,却难以在我们周遭的世界体现出来,尤其是在碰上我们最在乎的──“人我关系”。的确,在今日,对许多人来说,对爱情关系下注,既叫人心惊肉跳、又注定带来巨大痛苦,蹂躏我们的情绪。我们这个迷恋性与浪漫情史的文化,若刮去表层,将让许多人感觉幻灭,就像流行歌曲中唱的,觉得“爱情逊毙了。”又如我工作坊的一位年轻女子所言:“如果爱是伟大的,为什么经营一份感情关系会那么难?别再叫我要打开心灵,我的心已经打得太开,我可不要一再受伤了。” 所以,爱的完美真相伴随着另一个更棘手的事实──充满缺陷、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我们触目尽是巨大的挫折感、悲伤与愤怒。前一分钟你还感受到心中的爱──觉得敞开、关怀与契合,但下一分钟,在你还没回过神来时,却已经和所爱的人卷入了冲突或误解,结果竟是沟通无门,翻脸无情。 纵使我们的爱是发自内心且真真实实,似乎也无法经常在人际关系中全然、完美地展开。“我爱你,但我不能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最经典的对话,描绘出我们心中纯洁的爱与纠结的人际关系间的痛苦鸿沟。这个落差突显了一个令人抓狂的谜团,正如D. H. 劳伦斯(D. H. Lawrance)说的,我们每个人必须“去解答,不然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一则谜题往往乔装成多种面目出现。即使爱一而再、再而三来临,大部分人还是觉得缺乏爱,好比在丰衣足食的国度中挨饥受饿;爱能带来巨大的喜悦,爱情生涯却带来最大的痛苦;虽然没有比内心的温暖更简单、更直接的事了,然而“叫一个人去爱另一个人,是我们最艰钜的任务”,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如是说。就某种意义来说,爱可以征服一切,然而,战争却在国际事务中扮演主控的角色。 孤独和匮乏的感觉折磨着许多人,这并不是由于爱的补给不足,因为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找到爱,只是面目不同:你遇见别人时交换的每一朵微笑、大部分的话语和眼神,多多少少总含有一些爱的成份,以兴趣、感激、体谅、温馨或慈善的形式流露出来。将每天你和别人这种交流汇总起来,你会看到一种交互契入的流动维系着你的生命,这就表示爱在运作。诗人里尔克说:“世上除了爱,没有别的力量。” 但是,如果爱是地球上最伟大且维系生命的力量 ──就某种意义而言,它当然是的──那为什么爱所射出的光热还没能驱走这席卷世界的黑暗,将地球转化得更为美好?为什么爱那么难渗入浓密错综的人际关系之中?如果爱是快乐和喜悦最大的源头,为什么向爱完全敞开、让爱统理我们的生命有那么难?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二○○一年九一一事件之后,世界重新推向战争,我认为这些问题尤其迫切。美国为了报复纽约和华盛顿的恐怖攻击事件,让阿富汗弹如雨下,我感觉世界特别的危脆,几为仇恨和暴力所倾覆,美国政治领袖发动了一场难以善了的战争,我认为实在不得不重新检视:为什么人类最美好的一部分──内心的温暖和良善──在这世界上想取得一席之地,竟有这么难? 我写过两本有关在人际关系中觉醒的书:《心灵之旅》(Journey of the Heart)和《爱与觉醒》(Love and Awakening)──叙述如何拥抱并处理人际关系的挑战,视其为个人转化和性灵觉醒的契机。本书策略迥异,着重于探讨人际关系问题的根本成因:“所有人际问题之母”──用我们负伤的人际关系去回爱它自己。 无爱感 坊间有上百种书籍谈到各种修复人际关系的方法,有些技巧的确有用,但到某个地步,大部分修补技巧就像石灰补墙,涂抹上去又剥落了,因为它们没谈到所有人际冲突和误解的根源──无论是配偶、家人、朋友、同事、大至世界上不同的种族之间,所有人际关系中棘手的问题都可追溯到我所谓的“无爱感”──一种深植大部分人心中的疑虑:深怕我们的真实面目没人爱、也不值得爱。由于这种根深柢固的不安全感,我们难以信任自己、信任别人、信任生命。 如果我们不知道我们天生就被爱着,也值得爱,就不能尽情付出爱、接受爱,这是产生人际冲突以及常见的大小纠葛之致命伤。难以信任他人、害怕被利用或遭拒、隐匿嫉妒或怀恨的情绪、因防卫而阻挠、争论或证明我们是对的、容易受伤、容易被冒犯、怪别人造成我们的痛苦──这只是我们怕没人爱或不值得爱,自然呈现的几种面目。“无爱感”往往表现在我们以为遭受轻蔑或糟蹋时,怒气突然一飞冲天,如同饱含猜疑和憎恶的水库,只等着泄洪,一丁点小事也会误开闸门,即使关怀和慈悲的人们,内心也藏有不少“无爱感”和理直气壮的怨气,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一触即发。有些夫妻爆发较早,几次口角下来,便搞砸了正在萌芽的关系;另一些夫妻,婚姻看起来颇为美满,“无爱感”一时尚未宣泄,直到有一天,一方或双方忽然醒转过来,发现对方眼中并没有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相处多年的夫妻说出“我知道老公爱我,但不知怎的,我就是感受不到被爱”并非少见。 有时“无爱感”也表现在不停的斗嘴和斗气,好像双方老找理由来生气:“你为什么不多爱我一点?”举例来说,我辅导过一对夫妻,他们形容以下的事件可以赌一星期的气:太太替先生沏茶,先生气她在茶里加牛奶:“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替我搁牛奶、我喜欢把茶先多泡一下吗?”要了解何以如此小事便能掀起轩然大波,就得去找出她的行为对他宣示的意义:在先生眼中,这又再一次显示她的步调没有跟他个人和他的需要一致──从他母亲算起,他生命中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对太太而言,即使帮他泡茶这种小事都会受到责难和怨怼,则又一次显示不管她做什么,都永远无法赢得他的爱。在这种芝麻绿豆小事之下,潜藏着多年来未受关怀、不被感激的痛苦,双方又再一次照本演出。 人对“无爱感”执迷不悟、绝不妥协,引起我这个执业心理治疗师的兴趣。尽管许多证据显示事情其实刚好相反(即使我们生命中有很多人真的爱我们),尽管经过多少年心理治疗或灵修,这种感觉就是在心性中挥之不去。更糟的是,只要有爱在场,这种“无爱感”就能抵制、蔑视、破坏;我们即使有人爱,也总是不理想──不够多、不够好、不是我们要的那种;我们就是不能相信我们真有人爱也值得爱。这“无爱感”──预设他人绝不会欢迎我们或接纳我们──叫我们不假辞色,拒绝让爱进入生命,纵使爱明明可以让我们挣脱出“无爱感”的掌心。 于是,曼肯(H. L. Mencken)以挖苦的黑色幽默夸张地写道:“生命有两种选择,保持单身,过得惨兮兮;或者结婚,希望自己死掉算了。”在人际关系工作坊念出这段话,总会赢得响亮的笑声,人们听到有人一语道破这进退失据的共同困局,都松了一口气。在无爱的魔咒下,独居不免凄惨,因为觉得少了什么,像是被人遗弃了;但婚姻也不能药到病除,因为与人共住会增强缺爱的感觉,更加恐怖。 我们这些心碎的人儿如何才能愈合世代相传的爱的创伤,从充满口角争执的世界中挣脱出来?这是人生──无论个人或群体──最重要的课题,同时也是本书的焦点。 爱的本质与意义 爱可以定义得非常简单:一种“开放”和“温暖”的强力组合,叫人真正去接触,将喜悦带进生命并心怀感恩,自足于自己、他人和生命本身。开放──心中纯洁而且无条件的肯定──是爱的本质,温暖则是爱的基本表现方式,从这个肯定自然延伸出来──想要探伸出去并且接触、契入、滋养我们所爱,如果爱的开放性像清朗无云的天空,它的温暖就像自天空直射而下的阳光,放射出七彩光谱,诸如:热情、喜悦、接触、共享、仁慈、关怀、谅解、服务、奉献、献身。 圣人和神秘主义者说,爱是我们的组成要素;我们依温暖和开放形塑而成。我们不需要成圣才能理解这回事,只须诚实看看是什么使生命充满价值。一旦爱在我们内在活起来、动起来,无论外在环境如何,我们的生命无疑是正中靶心、充满意义。我们觉得连上了线,连系上了比小我更加开阔的境界,卸下了肩头隔绝和疏离的担子,充满着平静和美好;当爱缺席的时候,即使身处顺境,我们仍觉得悲哀、不对劲、失落,也找不到喜悦,易成虚无、焦虑、绝望的爪下猎物。 这简单的道理也为神经科学的研究所肯定〔注一〕,和他人的联系会影响健康发展和大脑作用、内分泌和免疫系统、情绪平衡。总之,爱是维系生命、让生命运作的力量,用印度圣哲尼萨伽达塔(Nisargadatta Maharaji)的话来说则是:“生命是爱,爱是生命。”〔注二〕 女性通常认识爱在一切事物中的核心地位,男性则比较不愿意承认这点,“请别把什么事都归到这里来。”我能听到很多男性读者发出不平之鸣了:“感受被爱?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试想一下,畅销书的作家、赢得选举的政治家、获得升迁或赢得合约的企业家,都很满意自己,这不外是因为有些许爱流过来,以认可、赞美、感谢的形式表现出来,即使一位意外在股市获利的交易商也会觉得上帝在对他微笑哩。 基本上,大部分我们努力以赴的事──安全感、成功、财富、地位、权力、赏识、认可、赞美──都是为了填补内在的空洞,与爱失散才形成的空洞。这些替代性的满足感不过是我们想要间接赢得爱的手段,并不能真正滋养我们,因为它们并未带给我们真实的东西,从这点来看,它们有如垃圾食品,不但不能滋养我们,反而加深了内在的饥渴,驱策我们像天竺鼠跑上追求成功的旋转轮,拚命想去赢得一些叫人能满足的奖励。既然爱对于“我的定位”(who I am)如此重要,为什么我们常常觉得和爱隔得远远的?各种灵修传统对于人们为什么彼此交恶、世界为什么一团糟的问题,提出种种不同的解释,像无明、恶业、原罪、自我中心、或者不明了爱即是天性。但,这种折磨究竟来自何处? 心的创伤 如果我们诚实向内注视,可能会发现心的周围有一圈防护层,有些人是厚厚的、穿不透的拒马或刺栏,有些人则是较薄、较微细、感受威胁时会表现出来的护卫或退缩行为,没有比我们以上讨论过的疑虑(没人会爱、会接受真实的我)更能引发这种威胁感了。我们常麻痹或关闭心灵,只不过想逃避这种痛苦。 如果我们不知道真实的我就值得爱,便无法对爱赋以信任,这导致我们背弃生命,怀疑生命的慈悲,我们也许会告诉自己:这世上找不到爱,但更深层的真相是:我们不信任爱,以致难以打开胸怀,让爱完全进入心门,这样我们便切断与自己内心的连系,加深缺爱的感觉。 与爱断了线,常常是由于在家庭中得不到全然的接纳──无论是被漠视、无人与之同调、或受虐,我们若没有感到被爱的手臂密实环绕,就会堕入恐惧的魔掌。不恰当的爱和养育,直接影响孩子敏感的神经系统,造成某种程度的震撼或创伤,影响一辈子。 有时候,被爱斫伤、与爱分离的感觉,会用比较微妙的形式表现出来。有些父母看起来很爱子女,但他们暗地里或不自觉地用控制或操纵的方式来施予爱,不然就从不视孩子为不同于自己的个体或另一位独立存在的人,这样一来,孩子可能会感觉爱是靠自己某些特质赢来,而不是以真实面目得来,他们为了取悦父母并跻身于这样的境地,他们视爱为外在的东西,必须具备某些标准方能得到。 孩子天生懂得努力保护自己,避免不恰当的爱所造成的痛苦,他们于是学着退缩或关闭,以远离痛苦的源头,心理学的术语叫“解离”(dissociation)。 “解离”就是内心拒绝痛苦、敏感疮疤、爱的需要、爱的匮乏,所产生的悲伤和怒气,并掉头走避,这同时也拒绝了我们的身体,因为身体是感受之所在。这是儿童各种防卫行为中最基本、最有效的一环,但它有一个大弊病:它压缩并关闭了身体上两个主要区域的进口:腹部的生命中枢〔注三〕──欲求能量、性爱、生命力、直观认知的源头,以及心灵中枢──对爱反应,感觉最深之处。我们若排拒缺爱的痛苦,便阻挡了爱流入身体,无法吸收营养使生命旺盛,从而切断了我们与生命的连系。 于是我们就把自己置于一个奇异而痛苦的两难之境,一方面对爱饥渴──不由自主,另一方面却因为不信任爱而抗拒爱、拒绝对它全然开放。 这整个模式──因为不知道真实的我就能得到爱,接着为了防止痛苦而令心麻木,结果阻挡了爱流入并贯穿我们──这就是心的创伤,虽然这道爱的伤口从童年的因缘而来,随着时间,它成为更大的灵性问题──与我们爱的开放本性失去连系。 这个人类的普世创伤,在个人身体上,表现出空虚、焦虑、创伤或忧郁;在人我关系上,则显现出缺爱的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安全感、警戒防护、不信任、和怨恨。所有人我关系的问题都从这里产生。 爱和心的伤口总是手牵手出现,如光影随形,无论我们爱一个人多深,我们还是难以长期克服惧怕和不信任感,的确,另外一个人把我们点得愈亮,心的创伤愈容易现出阴影,愈发显眼。只要冲突、误解、失望一生起,不安全感便从心的幽暗角落涌出,轻声地对我们说:“瞧,根本没人爱你。” 在集体的层次,人类性灵上的深度创伤,使整个世界为争斗、压力、异议所毁坏,每一层次的社群和社会组织──地球上的婚姻、家庭、学校、教会、公司、国家──都脱序、对立,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疾病──战争、贫穷、经济不公义、生态恶化──都源于我们不能相互信任、尊重差异、相敬以礼的对话、寻求双向的了解。 所以,这世界上所有的美丽和恐怖都系出同门:有爱?还是没有爱?唯一的创伤就是感受不到被爱,打心底这样认定,这使我们残疾、凋萎、退缩。除了少数生化失调、神经疾病之外,名为DSM〔注四〕的心理创伤的诊断手册不妨这样定义:“当人们不知道他们有人爱,而感受到、表现出的种种悲惨状态。”所有对己对人的憎恨;所有的恐惧、自我中心、沟通问题、性的不安全感;世界上所有的病状、神经衰弱症、毁灭性行为;整个历史血腥残酷的恶梦,都指向一个简单的事实:因为不知道我们有人爱,也值得爱,我们的心变得冷酷,人类生命的许多悲剧就打从这里开始。 人们若不知道他们被爱着,性灵上就形成一个冰冷的黑洞,他们开始相信,自己不具意义、不重要、不美丽、不良善,这冰冷的恐惧之地就是各种恐怖攻击生起之处──不只是炸弹爆炸,还有我们内心和人际关系中的各种情绪性攻击。 外在的恐怖行为不过是内在的恐怖心理的外显症状,当人们感觉得不到爱、被糟蹋,便要找人来责怪、出气。虽然一般认为战事和恐怖主义是政治议题,实际上,有爱在体内畅流无碍的人是不会扔炸弹的。恐怖主义是与爱失联的症状,全世界都染上了这个病 ,跟战争一样。 除非我们治愈世代相传的“无爱感”来清除这个瘟疫,否则这地球上司空见惯的恐惧和恐怖事件将永远不能消除,“对抗恐怖主义的战争”是一个矛盾修饰语、子虚乌有之事,因为战争不可能消除恐怖主义,只会制造更多恐怖,我们只有处于爱的环境,才会真正觉得安全,无惧攻击。W. H. 奥登(W. H. Auden)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在诗中这么写着:“我们必须相爱,不然会死。”〔注五〕 我知道有些读者可能会认为将爱的真理带入战争、恐怖主义等政治议题,未免天真、不切实际,当然,战争、种族冲突、社会不公义需要以政治手段解决,另一方面看,各方缺乏衷心的关切和尊重,终究不能成事,反而会引发新的冲突。〔注六〕 宗教、社会领袖人士都懂得好战是与爱分离的病症,因此经常强调要解决问题,爱是个中关键。举例来说,马丁路德.金恩(Martin Luther King, Jr.)认识到怨恨促使战争发生,疾呼唯爱能治愈斯疾:“世界上的人们早晚必须找到和平共处之道……,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必须从人类冲突中进化出一种拒绝复仇、侵略、报复的方法。这种方法的基础就是爱。”〔注七〕 这是神圣的情操,但人类如何实际戒除对暴力的瘾、停止对爱的嘲讽?我在本书中指出,战争由怨气而来,这怨气又由爱的创伤而来──于是我们责难他人,拿他人出气。本书铺陈出实际路径,以求深度理解并处理人类这个核心问题。 爱与怨 得知二○○一年恐怖攻击及其所引发的战争热,我的第一反应是生气和义愤,但我马上看到自己的反应正是困扰我的普世问题,恐怖份子理所当然怨恨美国,美国政府理所当然怨恨恐怖份子,跟敌对的各方一样,我也理所当然怨恨──怨恨世界对战争和复仇上了瘾,怨恨各方的仇恨贩子。我虽然热切冀望世界和平,然只要我视恐怖份子和好战分子是敌人,心怀恨意,我不啻也穿上了战争的外衣。看见自己如何加深怨气,跟世界上推动仇恨和暴力的力量如出一辙,促使我投入一连串灵魂探索和内在发掘。 我想要理解爱如何由金变成了铅,于是强迫自己用心长时间观察怨气,探究自己如何穿仇戴怨,怨气如何在人际关系中运作。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自己设定了一个对象──跟我作对的某人或某事──而在内心找到极大的满足感,然后罗织对方错处,同时在理所当然的裁判下,自己化为受伤的一方,我得承认,这就是不能不心怀怨气的来由。 放眼望去,我们发现人们沉浸在这种怨恨的心态中,我们的婚姻和家庭、学校和职场,都化作战场,人们砸下大笔宝贵的生命能量相互争战、责难、并讨回公道,还有“怨恨政治”,〔注八〕政治选战操弄人们的不满和愤怒,顺手打击代罪羔羊来赢得选票,同时在世界舞台上,不同的宗教和种族不断交相责难、报复。 这种设定敌方来满足自己的倾向,也在我们内心发生。也许你每天跟自己的工作打仗,视其为要吃掉你的贪食怪兽,又也许你跟预定要做的事、生活中各种压力、交通状况、天气、如影随形的沉重感觉、甚至于跟生命本身……奋战,其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当你认为你自己做错了事或者成了坏人,身心之中的内在交战──这会产生巨大的情绪压力和自我仇视,一些人甚至敌视自己以致于必须杀掉这个自己所想像出来的怪物。 为什么即使会毁了自己和周遭的人,我们还非要制造敌人、培养怨气不可?在恐怖攻击的余波中,我层层筛出自己对世界的怨气,辨识出一种熟悉的感觉:我不属于这世界──这可以追溯到童年,在成长过程中,我一直像个外人,因为周围的大人似乎比较有兴趣把我塞入他们的想法中,而不去发掘我可能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母亲不让我做自己,因此我必须把她推得远远的,所以,我自幼就将自己与爱切割,提防着爱。 如此一来,我学到发展我的知性能力──至少有一部分理由是──以便脱离与爱分离的痛苦,我需要写作、需要成就感、需要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但更深层的却是不假修饰、简单明了、让我谦卑、无可抵赖的渴望:我必须承认,追根究柢,我最想要的就是去爱和被爱。 我在这疯狂世界的怨气底层,找到一个无助的孩子,还不知道爱是唾手可得又安全可靠。虽然我生命中似乎拥有很多爱,而且多年探索并写作人际亲密关系,但我还是在心中挖掘出一个隐藏的黑暗角落:我不完全信任爱。我看见这就是怨气生根之处──在这里,世界看起来并不友善,我便与之对立起来。心中与毒害世界的怨气面对面硬碰硬,这种怨气酝酿出所有责备和诘难,最终导致暴力、离婚、家族仇杀、战争,我一旦认识到自身“无爱感”和怨恨之间的关系,更了解为什么爱总是在人际关系中弄拧。 我还想继续发掘,决定把怨气问题带到我教的班上,当时恐怖攻击甫发生未久,恐惧和愤怒仍然高亢,一开始我要求他们专注思维生命中一件面临压力的情况,然后我要求他们检视目前的压力如何与他们设定为敌对的一方搭上关系。一些人选择人际关系或工作状况来思维,另一些人则选取恐怖行动、我们政府的反应或世界的混乱。 学生面对他们设定的敌对事物,每一次心生排斥,就产生紧张压力,让他们很受启发。接下来,我要求他们看看在交战中是否发现对别人有种一直存有的、熟悉的怨气,然后我要求他们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怨气,用现在时态,以“你……”开头,这里是一些他们想出来的怨气宣言: “你想占我便宜。”“你不重视我真正是什么样子。”“你不关心我;你只对自己感兴趣。”“你想控制我。”“你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不尊重我。”“你想毁了我。”“你不接纳我,除非我委曲求全迁就你。”“你为自己好,就利用我。”“你不肯对我付出时间和关心。”“你让我想要点什么都有罪恶感。”“你从不肯定我的长处。” 当学生轮流描述他们的怨气时,我们清楚看出它们都是同一抱怨的不同面目,最根本的悲哀就是:你不爱我,更精确的说,你不爱我之为我,这就是在世界上点燃争战的普世创伤。 爱是对美的肯定,我们每一个人都渴望知道并确信自己内在是美与善,尤其在孩提时代,我们需要别人看到我们灵魂内的美,然后像面镜子一样映射出来,如此,我们才可以看见并且欣赏自己。而当真我之美没有被肯定的时候,我们就会觉得没有爱,我们的身心系统便进入休克而且关闭。 我们直观认定、了解自己需要什么才能成功,却被我们看不透的原因──或许别人、或许上帝、或许生命本身──给否定了,真令人发狂!我们知道爱本来就属于我们,我们需要与爱和谐相处,需要感觉爱充充满满、浸透我们……,说也说不完,真该怪那个人或那件事!于是我们萌生怨气,怨别人或生命本身不提供我们所需要的爱,或者怨我们自己赢不了那份爱。 伟大的爱 没错,我们理当得到完美的爱,这是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但问题是,我们找爱却找错了地方──到身外去找,到不完美的人我关系中跟我们一样负伤、不完美的人身上去找,当然不免沮丧和失望。即使某些时刻,人我关系中完美之爱灵光乍现,我们还是不可能在他人身上找到爱的稳定泉源。 虽然人类的爱往往看起来并不完美,但有另一次元的爱是完美、完整、常备的,它由终极的泉源直接流入心中──我们称它上帝也好,道也好,佛性也好,事实上,这伟大、绝对的爱──纯净、无条件的开放和温暖──就安住在我们天性之中。 如果说大爱像太阳,我们的伤痕就是云层暂时遮蔽了阳光,幸运的是,正如太阳不可能被云层破坏,我们本然开放和温暖的心量也不会被摧毁。因此,治疗内心创伤并不是修复坏损。而负伤的心灵更像是迷路──迷失在云层中,暂时接近不了普照的太阳,虽然我们可能整个人生都迷失在云层中,但这并不代表太阳也迷了路或遭受破坏。要治愈爱的创伤,就必须接触太阳,爱方能完成它天生该做的事:照耀在我们身上。 让爱进来 大部分宗教劝诫我们要博爱,以矫治人类无爱的问题,他们说要被爱,先得去爱。“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注九〕“施比受更有福”。〔注十〕 这些灵性生活的核心原则当然蕴含深刻真理,但另一个真理也正与之靠拢:我们无法给予我们没有能力接受的东西。正因为大地能够接受和吸收(从太阳来的光、从天空来的雨水),所以是丰饶的;我们能够接受爱、浸润于爱、滋养于爱,才能大量付出;如果我们内在无法感受爱,我们怎能真心爱人?如果我们的伤口阻止爱进入,我们又能付出多少? “爱如同照亮,”〔注十一〕里尔克写着,而“被爱如同燃烧。”谁说燃烧不如照亮神圣?如果我们没有燃烧起来,如何照亮? 所以,爱的关键就是更加沉浸在爱里,让爱完全进入我们内在,爱才可以彻底的活起来,开始呼吸。即使我们相信上帝就是爱、我们的道德责任是要爱我们的邻人,但如果我们的“入口通道”关闭或压缩了,大爱不能无碍地流进我们、穿过我们,这种信仰也不太可能奏效。 数不清的书籍都教我们如何爱得更好,本书不同,它将协助你专注于接纳爱的心量,以及如何开启这种心量。我们常忽略了人类的爱中有个秘密:接受爱比付出爱更可怕、更具威胁。在你的一生中,有多少次你不让别人的爱进来而向外推?多少次我们宣告我们希望真心被爱,却常常害怕被爱,难以打开心怀,让爱完全进来? 夫妻因害怕接受爱,往往形成两极──一方积极追求,另一方退避三舍,看起来好像是冷漠的那人害怕爱进来,事实上双方都希望操控自己接受爱的方式。积极的一方用要求、引诱、追求来达成控制──他们就可以不必融化、开放,他们常常害怕接受和回应──所以他们宁愿追求;冷漠的一方用扣压感情来取得控制。当彼此在抱怨对方时,事实上他们采取的是相同的策略:避免掉对爱完全敞开的风险。 心理灵性的角度 我在临床心理治疗师的执业过程中,发现将心理和灵性原则引入治疗和成长的过程,成效卓着,心理工作着重在损坏的那部分:我们在人际关系中怎样受伤,怎样处理伤口;灵性工作比较着重在本质上怎样才正确:如何开发我们天性中无穷的资源,活得更海阔天空。如果说心理工作使云层变薄,灵性工作则召唤太阳,本书兼具二者,以心理/灵性(psychospiritual)的角度来转化心灵的创伤。 在心理层次,本书提供一套独特理解和实践的方法来处理爱的创伤,并释放陈年怨气,让爱尽情流入你、穿过你;在灵性层次,本书帮助你开放、在充满爱的空间里拥抱最困难的经验,更有甚者,能够让你契入本性中的绝对之爱,让爱注入你的生命,由内照射出来。 在这两个层次上努力──处理心理创伤,并学习接触大爱──会帮助你用更宽大而开放的心胸,与自己、他人、生命接轨,你会发现你的创伤不是过错、不是缺陷,而是导向罗盘,引领我们走向更伟大的人我契合,于是在爱天赋的完美和人际不可免的不完美之间所产生的紧张关系下,你会活得更有创造性。 本书所有想法和方法都取材自我的个人经验和研究,以及我心理治疗师的工作中。我发现在我班上和工作坊分享这些资料,在改善自己与自己、自己与他人的关系方面,极具成效。在教学中,实地练习可以让人具体而个别化地应用于生活中,变成自己的一部分。但若将练习穿插于本文,恐破坏文气的流动,所以除少数重要的练习外,我整理了一些练习,放在书末,依章节顺序排列(现已成为每章之末了),如果你有意,每章读毕,不妨翻到练习部分,自行练习,将会助你整合、结合一路读来所获得的想法。 愿所有众生幸福自在。愿我们知悉自己被爱拥抱着,而能在自身中发现无尽的喜悦,与周遭世界分享。愿我们体察到我们真实的本性是充满喜悦、发光发热的爱。 〔注一〕原注:举例来说,见Thomas Lewis, Fari Amini, and Richard Lannon所着 A General Theory of Love (New York: Random House, 2000) 〔注二〕原注:见Nisargadatta Maharaj所着 I Am That (Durham, N. C.: Acorn Press, 1982, 75页) 〔注三〕原注:笔者在此使用生命中枢一语,系指日本人所称的腹(hara)以及中国人所称的下丹田,约在脐下三、四指宽处,背向脊柱,所有亚洲的瑜伽系统素以此处为身体的重心,所有武术训练也都注意开发此处,因若未能在此找到重心,很容易被撂倒。由较宽的意义来说,生命中枢也指下三轮(chakras),或者说身体的能量中枢:会阴或性中枢(译按:底轮);肚脐正下方的一点(译按:脐轮);力量中枢或太阳丛(译按:太阳轮)。在这宽大的意涵中,生命中枢的紧缩会阻塞个人力量、性爱、欲望、基本训练(grounding)、情绪平衡、直观认知。 〔注四〕译注:全名为《精神疾病的诊断与统计》(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s of Mental Disorders)。 〔注五〕原注:出自奥登的诗〈一九三九年九月 一日〉(September 1, 1939)。(〔译按〕诗句原为“我们必须相爱,不然会死。”〔We must love one another or die.〕,后来奥登认为这是他写过最不诚实的诗,因为人迟早会死。一九五五年出版诗选时坚持改为“我们必须相爱至死”〔We must love one another and die.〕,仅一字之差,内涵大异其趣。) 〔注六〕原注:举例来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对德国的战败国赔款下重手,引起第二次世界大战更大的憎恨和争斗;南斯拉夫政治上的统一,并未解决塞尔维亚和科索伏之间存在已久的种族仇恨,结果导致科索伏战争;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间的政治解决,也因欠缺关切和尊重,至今未能停止流血冲突。 〔注七〕原注:举例来说,见Doreen Rappaport所编Martin’s Big Words (New York: Hyperion, 2001)。同样的,达赖喇嘛也主张:“爱和慈悲在社会互动范畴内被遗忘很久了,通常只限于家庭中,在公共领域中实行被认为不实际,甚至天真,非常不幸。”见The Global Community and the Need for Universal Responsibility (Somerville, Mass.: Wisdom Publications, 1992) 〔注八〕原注:左翼和右翼的政治歧异,以及随之而来的两派对抗(尤其以美国为然),是由两种回应儿时爱之创伤的方式演变出来,孩子在家庭中若没被好好地爱,他对付无助、痛苦、无力的方法就是一种称为“向侵略者认同”(identification with the aggressor)的心理防卫机转,这牵涉到认同爱惩罚的强势父母(通常是父亲) :“如果我像他一样,就更安全了。”这样一来,孩子在没有权力的情况下,发现到一点点权力。这是成为极右派的心理过程。 因此,右派倡议法治、国家安全、用重典、拥有枪枝、有钱有势之菁英的特权,以及爱国主义(patriotism由拉丁字根pater来,即父亲)。这种性格结构既由漠视伤口而来,右翼人士通常都不同情被践踏的人,经常妖魔化他们,称他们为“骗领社会福利者”、失败者、格格不入者。对他们而言,美国和工业化文明为成人世界,第三世界和未开发国家则被视为不负责任的孩子,必须严加管教,告诉他们该做什么,这种态度形成极权倾向,如殖民主义,帝国建立、镇压受人拥戴的异议份子等。 右派人士需要显出强大果决的形象,看不出一点柔弱无助的迹象,因此工人群众经常投票给强硬的右翼领袖,其实这些领袖和他们的经济利益是相左的,但因维持对强大领袖(如父母)的认同比守望他们的利益(如孩子)更重要,这样他们可避免面对自己的伤口和恐惧,而感觉安全,同时,他们害怕豆腐心肠的自由派总是同情负伤、受压迫的人们。即便自由派可能改善他们的经济安全感,但要说到投票给自由派,还是会动摇他们整个情绪安全感的认同。 反之,左翼人士通常认同受害的孩子这一方,孩子在不公平、不敏感、压制的父母脚下讨日子,因为他们承认并感觉到伤口的痛楚,自然被慈悲和社会公义的观点吸引,因此左派倡议劳工权益、社会安全网路来照顾贫穷和被践踏的人,以及更公平、更人性的对外政策。(笔者的观点和乔治.雷考夫(George Lakoff)的“右派严厉父母vs.左派无微不至父母”的模型不谋而合,但笔者强调的是:由于对爱的创伤的不同策略而产生这两极的心理角度)。然而,大部分左派太认同受害者,以致他们无法信任权力和拥有权力的人,这引起一种奇怪的情形,激进人士常搬砖头砸自己脚,阻碍任何抓住权力强绳的可能──举例来说,他们拒绝修正他们非常理想性的原则,以建立更广泛的联盟来取得执政权;他们用自恋的方式建立秩序,让一般大众看不惯而反对他们;或者投票给根本不可能胜出的第三党,因此保证右派会赢得选举,造势集会的口号变成:“你们错待我们,我们不跟你们玩了。” 因此左右派代表对同一创伤──没感觉被爱、被尊重、受照顾──的相反处理方式。他们之所以彼此相互对立、缺乏对话,是由于他们显示出对彼此的重大威胁。右派代表专权、爱惩罚的父母,吓坏了左派,左派一直得警戒着不让可怕的法西斯、侵犯人权的警察国家出现;左派的宽松随意也吓坏了右派,右派得时时提防道德原则的腐蚀、爱国主义的阙如、对犯罪的手软──都会动摇他们的强势父母立场,失去安全感。 〔注九〕译注:新约马太福音第十三章12节 。 〔注十〕译注:新约使徒行传第二十章三十五节。 〔注十一〕原注:Ulrich Brae所编The Poet’s Guide to Life: The Wisdom of Rilke (New York: The Modern Library, 2005) 练习 这些练习证实对参加过我工作坊和训练班的学员很有帮助,许多练习牵涉到向内心检视并回答关键性的问题,你可以用写笔记或观想的方式来回答问题,我建议在每一项练习开始,你先花一点时间安顿下来,深呼吸几次,并感觉你在自己身体内存在。 认识你的怨气 这个练习可以帮助你辨认出在生命和人我关系中的主要怨气模式,从中解放的第一步,就是将这敌意的怨气模式带到意识层面。 1. 心中想一桩目前人我关系中困难、压力或痛苦的情况──与朋友、情人、配偶、同事或家人。 2. 当你想到这困难的情况,你的身体有什么感觉?它如何影响你? 3. 当我们和别人冲突,我们常和他们对立起来。你怎样视对方为敌人?注意一下这敌对的立场如何影响你的神经系统。(举例来说,你觉得焦虑、紧缩或沉重吗?) 4. 问你自己是否又在打一场老旧、熟悉的仗,打了一辈子的仗?它有什么熟悉之处?它怎样带你回到过去?在这个情况下你对“对方”的什么怨气又跑了出来?用一句话说明,用现在式,以“你……”开头,并想像你对着那人说。(举例来说,“你不了解我”、“你对我并不公平”、“你只想占我便宜”。) 5. 一旦说出了这怨气,看看它如何连结到一种老旧、熟悉的“你不爱(了解、欣赏、知道)我的真实面目”的感觉。 6. 承认这种没被爱的老怨气,看看它仍在你内心活着,影响自他互动,像什么?注意不要去批判,只是将它带出来,摊开来,并辨识它,看看是什么感觉? 序曲 被爱拥抱 大卫本身揉合许多有趣的特质:年约四十、是位颇具魅力的男士,非常渴望坦承直接地接触异性和性,但他也活在创伤的阴影之下,他这生中有一大串情史,却都维持不了多久。他要找条件不错的女子根本就不成问题,然而故事总是大同小异:他最后不是挑三捡四,把她们赶跑,不然就是向后撤,直到她们知难而退为止。他想爱想疯了,他承认回顾一生中和他分手的女人,有好几个都会是很好的终生伴侣,但在当时,他总可以找到理由不满意对方,然后抽身。他来接受心理治疗,想弄清楚他的爱情生涯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六个月之前,他开始了一段新的爱情关系,他爱这位女子远比以前的经验来得狂野、强烈,他们感情十分契合,谈话异常投机,性关系也极为协调,但到了某一地步,他抽出身来,和琳一刀两断,因为他无法信任她,害怕她会伤他伤得太深。 在我们刚开始的几次谘询中,大卫总在谈论琳,谈她如何不值得信任,但我最终将焦点转移到他个人的内心。他成长过程中,母亲是一个飘忽不定、抑郁、长时间不在孩子身边的人,即使在家,也很少对孩子付出感情,无论大卫怎么做──从生气到退缩──都赢不来他想要的关注和爱,结果他根本不相信爱是与他有份的,或是做他自己仍可以得到爱。他必须让女人另眼相看,来证明自我的价值,同时又埋怨她们害他非这样做不可。 大卫的魅力外表之下,有一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怨气暗潮汹涌,当然是不会形诸于外的,因为在他家里,愤怒是罪大恶极,会变成拒绝往来户,因此他表现愤怒的方式就是谁近身就推开谁。基本上他在对所有喜欢他的异性说:“走开,我不相信你会对我感兴趣、我不相信我会吸引你,因为你不会真的爱我。”他不信任琳的感觉,回荡在他整个过去生命长廊中,他一生从未感受到充分被爱、被拥抱。 他和我谘询了几周,努力了解并处理自己的创伤,大卫又恢复了对琳的兴趣,虽然感觉有一点危险,但还是想再约她。考虑到这一点时,一个美好时刻乍现,当时他抬头,有如凝视天堂,近乎文诌诌的问:“就是这样吗?你爱一个人,把自己打开,感到有点任人宰割,你让他们进到心里来,于是他们变得非常重要,然后他们爱怎样就怎样──走掉、伤害你、对你说谎──你就没辄了,爱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大卫直率的话触动了我的心弦,在我心头产生共鸣,他提到的事让我联想到自己的经验,不禁对他会心一笑,我想到当你真心想和他人深刻契合,当热情自内心深处涌出,如同无法自持的波涛,就这样把你冲撞开来,你不但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涌动,也不能控制对方的反应,我想到自己也曾有那样原始直接的经验,以及随之而来的害怕、想保护自己的本能。 “当我对一个人敞得这么开,真的感受到那种深度和力度,”大卫继续说,“我知道这就是我真正希望从对方身上得到的,这就是生命力的所在。”他是说爱的力量一路引领我们,直到濒临投降的甜蜜边缘,让我们敞开心怀,不想脚踩煞车,“但感觉那么危险,好像会丢掉老命一样。” 大卫踩在剃刀边缘,拿不定主意是不再抗拒琳的吸引力──感觉风险重重──还是该靠后站,稳当些。我问他:“如果你在这份爱情关系中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你想拥有什么呢?”从他嘴里说出的第一句听起来满悲哀的:“我不知道。”我鼓励他把问题放在心中酝酿久一些,注视内在,让答案从内心深处流出来。停了一会儿,他说:“我希望我能信任她,而且知道自己真正被爱着。”话才出口,他马上澄清:“这个要求大概太过分了。”我问:“如果感到这样被爱,会是什么样子?会带给你什么?”这次他停顿更久了,然后说:“感觉被接纳,人家珍视我之为我。” 我下一个问题是:“如果你感觉被接纳、受珍视,会带给你什么?”更久之后,他幽幽的说:“我厌倦了分离和孤独,我真想和人灵犀相通……”大卫常提到一再生起的孤绝,好似在这世界上迷了路,找不到归属,这是他第一次直接承认渴望灵犀相通。 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还在翻搅,我请他继续追这个问题,问他灵犀相通的感觉会带给他什么,这次的答案倒是出来得很快,想都没想:“一种归属的感觉,就像有人珍爱真实的我──虽然我不太确定那会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你知道,我从没经历过。” 说完这席话,大卫脸色红赧起来,我知道他跃出了多大的一步,我们又继续谈了一会儿,我承认要男性辨识出他渴望归属和珍爱有多困难,尤其在另一位男性面前承认,的确更属少见,显得更脆弱无助,大卫在我脸上搜寻不屑的神色,我便让他知道我充分了解他,也感激他和我分享这些,我们静默地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在咀嚼着他坦承渴望被爱是什么感觉。 我有一点想就在这里停下来,剩下的交给他了,但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感觉有些东西需要进一步探索。我确定他可以继续了,于是说:“想像着被人珍爱,会给你内心带来什么,让你内在经验到什么。”他闭目一会儿,然后说:“它像被别人爱的臂弯拥抱着……事实上我现在可以感觉到一点点了。” 大卫和我两个人同时明显地放下身段,大卫感受到温暖、澄澈、踏实充满了整个房间。 大卫从孩提时代就觉得和家庭接不上轨,现在却愿意承认他需要归属、被珍爱、被搂在爱里,代表他疗愈疏离感跨出了重要的一大步。大卫直率承认这些深刻的需要,正视它们的存在,等于正用温暖和开放将自己的经验拥起。这让他尝到被爱和接纳拥抱是什么滋味──这正是他找寻的。 我们一路走来,我又再一次想就这么结束。突然,毫无预警的,问题从我唇间迸出:“你是什么感觉──感觉那样被爱拥着?对你身体有什么影响?”这次答案呼之欲出,因为大卫已经身在其中了:“像我降落到地上,被大地拥起。 我的胸部是温暖的,我的腹部是饱满的。” “你继续保持腹部和胸部的感觉,会有什么现象?” “很放松,内在有些东西放下了。” 我鼓励他在这种状态下继续放松,因为这是一种全新又强力的经验,应该让他的身体完全了解,过了一会儿,他说:“有一种温暖的喜悦感觉传遍全身,好像渗入所有细胞。”大卫正在体验让爱尽情地流过他,我鼓励他继续浸润在这种全身的喜悦感觉,然后是最后一个问题:“那像什么──让爱从内在通过?” “像从天而降,然后安顿下来……像深度休息……像我整个人都在当下。” “现在不需要证明自己什么了。” “不,没什么要证明,我可以就是这个样子。” 我们探到了追寻的底层,他降落在唯一可以着陆的地方──他的本性,开放和温暖的境界,我们称为爱、善、美的。他在身体上感受到了,腹部饱满,内心开放,这是大卫最深的愿望:不必靠证明自己来赢得爱,而是可以放松安心的做他自己,重新跟生命中枢和内心取得连系。他一旦看到这一点,立即沐浴在深刻的平静中,他就安住那里──在自己之内、为自己存在,与自己同在。 这是我们俩一起努力以来的重大转捩点,大卫一生在孤绝的沙漠徘徊,终于发掘出一泓清澈的流泉,他可以从内心更强固踏实的地方出发,用全新的方式去处理与琳的关系。 爱是扶持的环境 在这次谘询中,最重要的关键在于大卫认识到自己深深需要被爱拥抱,而且尝到了被拥抱的滋味,让他能放松、放下、安顿他自己。由于大卫不信任母亲,他一生害怕并怨恨女人,但在更深的层面,他的创伤显示他不信任生命,没有认识到他整个生命其实是被更广大的、值得信任的东西扶持着。 我们需要的扶持,本质到底是什么? 想想宇宙中所有事物都被更广大的事物扶持着,地球被虚空扶持着,这是围绕着它、让它自由自在移动并转动的环境。DNA被细胞扶持,细胞被大些的组织和器官扶持,树叶被大树扶持,大树被地球扶持,成长中的孩子被家庭环境扶持。〔注一〕 英国儿童精神分析师温尼考特(D. W. Winnicott)将家庭定义为“扶持的环境”(holding environment),〔注二〕能支持儿童健康的成长,对于儿童,除了身体扶持很重要之外,温尼考特的观念主要系指家庭可以提供的良性的情绪环境。什么样的扶持对人类成长最重要?想像用手托起一只落巢的鸟宝宝,如果握得太紧,会压扁它;如果握得太松,它又会掉下地,所以你要用手做成摇篮那样圈起它,同时不要压得太用力。 这就是扶持最重要的两方面:接触和空间。接触包括会见、了解、触碰、和谐、契合、照顾,儿童若有良性接触,较易发展自信、内在的自我支援、自我接纳。但仅有良性接触还不够,还要给儿童空间──做他们自己的空间,只有接触而没有空间,非常具侵犯性,令人有狭室恐怖感,让人透不过气来。 温尼考特强调让婴儿安住在“非结构性行为”(unstructured being) 〔注三〕中,不要常常入侵,若父母不能提供这种空间感,儿童会觉得窒息、受制。然后他们会极力取悦父母,迁就父母的设计,于是与自己的生命断了连系。 父母若不具侵犯性,而且认识、尊重孩子个人的节奏和需要,并尊重孩子的空间,不常侵扰孩子“自我运作”(going-on-being)〔注四〕(温尼考特的说法),便可以帮助孩子在自我中悠然安住,当然,如果这空间感未能和良性接触取得平衡,也会造成问题,孩子会觉得遭到遗弃。 这样说来,爱大致会造成两类创伤,使人害怕亲密关系:父母若多所侵入,未能提供足够空间,孩子长大了会害怕亲密接触,以免被卷入、受控制、受操纵、遭妨害;父母若未能提供温暖的感情接触,孩子长大了会害怕遭弃、失落、匮乏。若害怕卷入纠葛,通常会导致人际关系的撤退;若害怕遭弃,会造成依附他人,当然这两类创伤也会显示其他症状。许多人两种各有一点,造成“拉锯”的人际关系,一方开拔走人的话,另一方必穷追不舍;而当对方迎上前来,他反而缩头缩脑起来。 父母一旦提供了足够的接触和空间,〔注五〕便创造出一个扶持的环境,滋养健康的身心成长和人际关系。在这种友善的环境中,儿童可以放胆去放松、放下、信任,这可以打开心轮,得以经验其细微的敏感性,此即西藏禅修大师丘扬创巴 仁波切称的“温柔之处”。 扶持的这两个面向(接触和空间,规范步调和顺其自然)和爱的两种核心特质(温暖和开放)是相应的,在我们的生命中本然而有的。温暖是我们天生的动力,自然想向外探伸、碰触、接触、欢迎、拥抱、邀喜悦进来;开放是我们能够以温和、空阔的方式,顺其自然,允许他人显现他们的真实面目并接纳之,不去掌控或按照我们的意志任意揉捏他人。这种顺其自然,是我们给予所爱之人最大的仁慈。开放加温暖,让我们认识、感谢每件事物和每个人最核心的本然之美──简言之,就是爱。 虽然这两种特质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还是需要第一朵火花来点燃。对孩子来说,那朵火花就是知道自己被爱。孩子一旦感到真的被扶持着,也就是说,当父母给予温暖的接触和温柔的空间,让孩子做他们自己,他们就会觉得被爱。 我们能感到被爱扶持,便可放下我们防护盔甲,一如大卫的情形,这样我们才能学习放松,让爱流过我们,安住在我们敞开的内心中。 〔注一〕原注:在最深的层次,人类的存在为现实的基本运作所拥抱、所支持、所实现,这个基本原则,西方称为神授律法(Divine Law),东方则称为道(Way)或法(Dharma,字面上的意义是持)。我们的文化不再赏识或了解事物自然神圣的秩序,以致家庭愈来愈难、愈来愈少提供平衡的扶持环境,来滋养心智、信心和健康,因此现代文化哺育出的人们缺乏内在深沉的安宁,只会觉得难以爱人和被爱。 〔注二〕译注:间有译为“包容性的环境”。温尼考特用来指婴幼儿早年与母亲的关系,母亲养育的方式给孩子一个“心理的支架”或“控制的环境”来发展内在心理结构。如母亲无法提供,会让孩子产生假我失调(false self disorder)的问题,后来温尼考特又将“扶持的环境”一语用于心理治疗师和病人的关系上。 〔注三〕译注:即一种没有结构、不严谨的生命存在状态。 〔注四〕译注:即悠然自得的生命存在状态,温尼考特指童年无忧无虑,没有冲着孩子而来的侵入行为或恐惧。〔注五〕原注:现代家庭生活往往无法提供孩子成长所需的接触和空间,托儿、利用电视电脑为照料小孩的工具、不稳定的婚姻、忙碌和压力,都跟我们迫切需要如婴儿与母亲的紧密连系适得其反。 同时,父母使孩子忙这忙那、时间占得满满的、成天让他们开开心心的,像这种情况,有逐日增加的趋向,这也跟孩子需要花时间待在“非结构性行为”的状态唱反调。格林堡(Greenberg)和米契尔(Mitchell)形容温尼考特需要空间的观点是:“母亲若不苛求,孩子便得以享有不拘形式和自由自在的独处经验,这种能力对长成稳定和独特的自我十分重要……婴儿得以去经验……一种“自我运作”境界……自然浮现。” (Jay R. Greenberg 及Stephen A. Mitchell所合着Object Relations in Psychoanalytic Theory,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3, 193页)“不拘形式和自由自在的独处经验”的干扰──温尼考特的用语为侵入(impingement)──迫使孩子突然从“自我运作”中断,孩子就会:“从静止的境界扭转过来,被迫反应……按照外界提供给他的条件去塑形。过长的侵入会将婴儿的经验切碎,他出于需要,必须过早被迫跟他人的要求同步,他跟自己自然的需要和姿态失联……并且从抱怨出发,(发展出)虚假的自我。”(来源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