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厌倦了,倘若你要取走我的心,那就给你吧……”遥从噩梦中惊醒,见到的便是让他永生难忘的那幕情景。夏至的身体上破了个大洞,她微笑着,捧着一颗玲珑剔透的赤色玉心,向前方送去。“不……”她的力气已经不足,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那颗心在空中划落,在被清明接到之前,黑猫像箭一般飞速蹿出,一口叼住那颗心,疯狂地向外跑去,一瞬间便不见了。清明没有追。他只是俯下身来,看着椅子上的夏至。她的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仿佛终于解脱了一般。“你后悔来到人间了吗?”夏至已经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了,她失去了心和灵魂,残存在身体上的,只有微弱的生气而已。她的眼睛安详地闭着,唇瓣柔软鲜嫩,清明弯下腰,在那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嘴唇上吻了一下,抹去了最后一丝生的气息。她的身体在眼前快速飞散着,不到一会儿,就已经灰飞烟灭了。什么也没有遗留下来。即使不久前,她还在微笑,现在却已经完全找不到存在过的证据了。清明有些怅然,他的手在空中捞了一下,却只得到了一捧清风而已。一切都荡然无存。他突然觉得很内疚,内疚到无以复加。如果不是他,如果是别人,那么夏至也不会下凡。如果在人间的时候,他用心去监守她,那么她应该也不会落到那般田地,不会受到刺激,也不会入魔,也不会枉死那么多人。那样一颗玲珑心,却因为他的疏忽,沦落到了这般境地。归根结底,一切的祸首是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回到从前。清明在这静得出奇的院子里呆了很多天,迟迟没有离开。【第四夜】民国二年。一望无垠的深山中。一个看上去大约十一二岁的孩子安静地坐在溪边的大石上,望着远方。她眯着眼睛,似乎在晒太阳,又似乎有点心不在焉。清明远远地站着,注视着她。这情景让他想起了昆仑山上初见她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样,安静地望着远方,而现在,她已经在曾经远眺着的土地上生存着了。“你后悔了吗?”他走到她身边,随之在一旁坐下。“你每天都问这个问题,不觉得烦吗?”清明笑了。“可是你还没回答过我,不是吗?”“我根本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她挪了下位置,离他更远了一些。“你还是走吧,这山里有猛兽的,一个人不适合呆在这里。”“你自己还不是一个人呆在这里。”清明将手伸进溪水里,冷冽的温度让人心头一震。“我不一样的……没有东西愿意接近我,就连猛兽也是。”夏至说话的声音渐渐变小了,最后消失在嗓子眼儿里。因为我是带着邪气的小孩。清明其实是知道原因的,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注视她了,对于人类所畏惧的夏至身上所谓的邪气,他嗤之以鼻。尽管如此,在别的孩子排斥她,打骂她时,他也并没有出手相助,只是在远处看着而已。自己的使命只是监管,自己不能干涉她的生活,所以,看着就够了。他一直都是这么对自己说。真正的原因到底是怎样,谁又知道呢?他一直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会被人世间污染,他看着人类哭着笑着,为了所谓的爱而上演一出出的戏码,他觉得很可笑,为什么一个人能够为了另一个人而做出种种可笑的举动呢?甚至伤害别人?为什么他们可以为了别人而改变自己呢?他不明白这些,但是他知道多余的感情会软化心智,让心灵变得软弱起来,爱恨都是污垢,让人心无法到达最清净的境界。清明一直都向往着那种极致的清净之界。※※※但是下界之后,他发现自己常常忘记了这种心情,想起来的时候,也远远不如以前那么迫切。自己的意志已经开始瓦解了,就在见到她的那天。自从尝到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之后。※※※“喂,天要黑了。”夏至打断了他的思维。清明环顾四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深山里面,一旦入夜,基本上就是一片黑暗了。树林的深处有人走过来了。俊秀的少年远远的就开始冲这边挥手,清明将自己隐没在黑暗里,望着夏至朝遥跑去。“哥哥!”她叫了起来。少年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微笑起来。尽管在这样荒凉的地方,他的笑容仍然充满了阳光,看上去很开心。“哥哥,今天来得很晚呢!”“今天被一点事情耽搁了,抱歉,我们回家吧。”遥摸摸她的头发,脸上笑得温柔,眼睛却不经意地朝远处看了过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夏至只顾着看眼前的路,并没有注意遥脸上那有些奇怪的表情。“哥哥。”“嗯,怎么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呢?”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等你生日的时候,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真的吗?”“当然。”金眼的少年沉默起来,似乎不大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夏至却为着这含糊的承诺而欣喜起来。走了没多远,就已经到了山的深处,在那大片绿竹掩盖的山谷里,有一幢小小的竹楼,它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得恰到好处,不仔细看的话,是很难被发现的。这里是两人共同的家。“夏,我今天要出去一会儿,你呆在家里,乖乖看家啊。”遥扣上斗篷的最后一颗扣子,转头对夏至嘱咐道。女孩子坐在窗前,嗯嗯的答应着,直到目送他消失之后,才悄悄地从屋里出来,往竹林里面走去。那里有一个背着木剑的白衣少女,此刻正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着步子,看样子早已等候很久了。“苏苏!”“小夏,很慢哦!”“没办法,今天哥哥走得晚……我们要去哪里呢?”“你不是一直想去山外看看吗?我带你去!”“真的?”“当然是真的啦!走吧!”白衣少女拉起了夏至的手,立刻就要走,夏至却有些迟疑了。“又怎么了?”“不,只是我还没跟哥哥说……”“哎呀,反正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啦,他不会发现的!要是你说了,我也肯定没办法再来找你玩了。”“也是……”夏至最后看了眼竹丛里的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跟着苏扬离开了。※※※几个月前的一天,她正在家里呆着的时候,听到竹林里传来了人类的声音。那是有些吃痛的呻吟声,夏至犹豫了一下,还是循着声音找去了。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结识了被兽夹弄伤了腿的苏扬。苏扬是个除妖师,当然是学艺不精的那种,否则也不会栽在兽夹这种简单机关里。但夏至并不太了解这些,对她而言,苏扬只是个很特别的人类而已,非但不像别的孩子一样讨厌她,反而待她很好,从那之后就常常偷溜过来跟她玩。或许是因为自己救了她的原因吧?夏至这么想着,心里却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她是自己的第一个朋友。崎岖的山路似乎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连绵的山岭一座又一座,当苏扬再一次绕回原地时,夏至才明白,原来大山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容易离开。她们迷路了。“啊咧,我明明记得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可以出去了啊,怎么又绕回来了!”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路标,苏扬有些急躁起来,夏至虽然没有开口,却也有些暗暗着急。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即使原路返回,照这个速度,天黑之前也无法回到家里。哥哥一定会担心的。橘红色的夕阳在山岭上洒下最后的霞光,然后,沉入了黑暗的谷底。天空暗了下来,山道上突然吹起了奇怪的风,冷飕飕的,有股腥腥的味道。“这风有些不对劲!我去前面看看!”苏扬望了夏至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就没入了夜色之中。夏至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时,已经是孤身一人了。前后左右,都是一片黑暗,月亮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她一边呼唤着苏扬的名字,一边摸索着石壁,艰难地前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完全摸不清方向,在山里乱转了半天之后,苏扬也还是没有回来,夏至开始觉得有点累了,于是想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她摸到一块平坦些的石头,刚想要坐下来,就听见旁边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话。“小姑娘,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我……我在找人。”“哦?是什么样的人呢?”那声音继续追问着,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夏至犹豫了下,还是把苏扬的特征告诉了他,并且询问他有没有见过。“小姑娘啊,你还真是问对了人呢?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里……不过,作为带你去的条件,你可不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呢?”“如果很简单的话,我就可以帮你。”“非常非常简单哦……你一定可以办到的。”“那好吧。”夏至稍微考虑了一下,便答应了。“你答应了哦……你答应了哦……”很快,她就感觉到手被一双冰冷的爪子握住了。风变得更加狂暴了,云朵渐渐聚集起来,在那之上的月亮变成了不吉利的红色,这是天劫即将到来的预兆。今夜一定会有人死去。※※※远处的风带来了不祥的味道。遥远远地望着夜空里的红月,有种不祥的预感。当然,这种预感在他回到家时变成了现实。夏至不见了!疯狂地找过所有可能的地方之后,遥明白这短暂而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终于这一世也快要到头了么?大片的乌云翻滚着,如同末日一般的情景,天劫即将到来。真是个适合结束的夜晚呢。清明站在山顶,安静地看着夏至被那个丑陋的低级蛇妖骗走。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去阻拦它。我的义务是监管,仅此而已。忠实地记录她的死亡也是责任中的内容,经过了天劫,即使是她的灵魂,也一定不复存在了。灵魂?算什么东西呢?一世一世的,这样痛苦而不完美的生活,或许结束了更好吧?在清明的记忆里,最鲜明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他以为自己可以静静看着她的消逝。只是在那道惊雷从天而降的瞬间,他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身体。在夏至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这个画面是最难忘怀的。从来没见过的巨型闪电,劈开了整个夜空,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着自己的方向冲来。正当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身影冲了过来,挡在了自己面前,被白光击了个正着。夏至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终于还是做了蠢事啊,清明这么想着,苦笑了一下。等他终于缓过一口气时,勉强挣扎起来打量起周围来。整片山谷都染上了漆黑的颜色,地上有一个雷击的极大的深坑,坑里躺着一条大蛇,浑身焦黑,已经熟了。想骗人去代替自己接受天劫历练,终究还是丢了自己的性命。天劫果然不是轻易能躲过的啊。※※※身下的夏至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他。“你痛不痛?”他低头看看自己,原来自己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背上隐隐传来钻心的疼痛,大约也被灼伤了吧。他不觉得痛,反而笑了。“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寻找你失落的未来?”※※※等到遥找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见人了。夏至的气息就此消失,同时留下的,还有那家伙的气息!明明在旁边看着就好,为什么非要来干涉我们呢?遥这么想着,不自觉地,指甲就在掌心中划出了深深的血痕。一定要找到他们!反正自己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用这悠长的生命来慢慢寻找吧。再次见到夏至的时候,已经是三月祭上了。院子深处的房间里,她坐在桌子上,脸上带着俏皮的笑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不见的她,已经成长为了一个清雅的少女了,整个人都散发出朝气蓬勃的气息来,与满室的魑魅魍魉截然不同,看上去精神极了。遥的心跳得飞快,却还是悄悄走到她跟前,像平时一样将瓷杯从她手中拿开,却一个不小心,跌碎了。青色的瓷杯在地上散开,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看着她一脸惋惜般的神情,遥蹲下去,捡起一片碎瓷片,轻轻放进她手心里。“小夏……”听到这声音时,她看上去非常吃惊,在看到他的瞬间,眼睛睁大了,似乎很惊讶。那眼睛里流露出的复杂神情不像他所熟知的夏至,倒更像另一个人。然而很快,她就扑了过来。那力度之大,让他招架不及,几乎站不稳了。“哥哥!”“小夏……”遥紧紧地抱住了她。“哥哥,对不起!”“嗯?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因为我突然忘记了哥哥的脸,也想不起回家的路了。”“那你现在,记起我来了?”“嗯,看到哥哥的脸,我就一下子想起来了!”遥将她的乱发朝后拂去,将头埋在她肩头,眼睛却看着后面站立的那个人。清明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看着这边。“小夏,跟我回去吧。”“不行的。”“为什么?”“因为,我就快死了。”夏至抬起头来,眼睛望着遥,尽管说着悲伤的话语,她的眼睛里却带着笑。“我就快死了,哥哥。”“在死之前能再次看到你,真是太好了。”仿佛触到了死之按钮一样,那张朝气蓬勃的面孔一下子就丧失了生气,变得黯淡起来。遥抱着她软绵绵的身体,一时不敢相信。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旁边的黑衣男人,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过来。“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她的灵魂早已破裂了……”遥紧皱着眉头,看向清明。“我知道,所以我才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一定要追着她不放?为什么一定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高高在上的神,就连这么一小点生存的空间,也不愿意施舍给我们吗?”遥看起来有些颓然,声音也低了好几度。“早在天劫那天,她就已经死去了。”“之所以我会在这里,就是想要她活着,而你的出现,触碰到了时间之门,让她回到了过去。”“归根结底,你才是罪魁祸首。”清明语气很平淡,却句句尖利。遥被他这么一说,什么也反驳不出来,只是将怀里的夏至又拥紧了些。※※※“她的灵性在慢慢消失,最后会变成一个完全的普通人。唯有用同样珍贵的美玉才能补救,而这普天之下,能够拥有这种奇效的灵石,也只有雪鸢的结晶了。”“只是被你这么一搅,就前功尽弃了。”“即使一直都能得到雪鸢的结晶,她也无法回到从前了,最好的情况或许就是保持平静的现状吧。如果她的灵魂再也无法恢复原型,你还会这样跨越轮回地陪在她身边吗?”清明的眼神很尖锐,他在等待后者的答案。“猫儿,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遥愣了一下,然后答道。“即使她变成普通人,再也不记得我,我也还是要待在她身边,直到我生命终结的那天来临。”“像你这样高傲的神,是无法了解我的感情的。”“既然这样,你就和我在一起吧。”清明看着他,淡淡一笑。“在一起?”“我想要尝试着理解你的感情。“我想要看着,你那份所谓的永远的感情,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我有监守她的义务,而你,也会一直追来的吧?“既然如此,就和我一起等待着她的下次转世吧。“留在我这里,才可以给她创造一个可以安稳生活的地方。”※※※“醒了?”遥坐在床边,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几点钟了?”“三点半了,不过是第二天下午,你睡很久了,饿不饿?”我眯着眼睛,问了他个问题:“这么多年一直跟着一个人,不累吗?而且还是那么蠢的一个家伙。”他看着我,脸色微变:“小夏,我……”不等他的话出口中,我猛地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对不起,对不起,遥,对不起……”“好端端的怎么啦?我不是好好的在这里么?”遥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松开手臂,望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暖洋洋的。因为我的关系,这个人才会在这里。面对着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人,我却无法做出什么回应来。“我看到了很多过去,关于你的,关于清明的。”“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遥紧张地望着我,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我摇摇头,翻身下床。“就像看电视剧一样,虽然很感动,却不觉得那是我自己的故事。”“小夏……”“我不是那什么千年文玉,也没有什么玲珑心。”“小夏……”“我就是我自己,一个普通的要命的家伙。”“小夏……”“别跟着我,会失望的。”“小夏……”“我无法体会她的感情,也不可能给你什么回应。”遥从背后紧紧抱住我,让人透不过气来。“只要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就好。”“喂,放开我,放……开!都说了我只是我了!”“不放。”“那去给我盛碗粥来……”“啊?”“不然我立刻饿死在你面前。”“我马上去……”下午的阳光照进店堂,在地上划出金色的光影区域,我窝在藤椅里看书,怀里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黑猫抱枕,好不惬意。抱枕被太阳照得暖烘烘的,翻身打了个喷嚏,继续睡。我抚摸着那顺滑的皮毛,突然很想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梦呢。在他的梦里,会有我吗?第八个故事:离别珠〔她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了一滴血在那花蕊里,谁知道花却像有灵性似的,迅速地将血吸收掉了。后来那朵花就结出了一枚嫣红色的文玉果。〕外面的地上躺着一串珠子。那是一串十分雅致的木珠,暗沉的木色,油光水滑,应该是佛珠吧。它在地上已经有大半天了,像个被遗弃的孤儿一样,等着有人来注意它。其实珠串是不会说话的,但它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对它投以半分关注,直到天快亮了,也没有人来把它带走。街上已经见不到什么人了。遥说过,不许我乱捡东西回来。我有些犹豫,却还是轻手轻脚地跑到门口,把它捡了回来。它在我手心里搁着,似乎比刚刚更加美丽了,棕黑色的木料上浮着云朵似的浅色纹理,我托着它,就听到旁边一声怪笑。“冰糖葫芦……”血货郎推着小车,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叫卖他的糖葫芦。这么久来,我还真没见他卖出去过东西。“吃糖葫芦吗?刚出锅的,新鲜……”他瞅着我手里的珠子,笑得让人发毛,不待我回答,便慢悠悠地离开了。我把珠子放进衣袋里,便准备关店歇业了。遥大概是在房里睡着了,我在门口喊了他两声,不见回应,便把早饭放在桌子上,随便扒了两口饭,也准备回房睡觉。待到一进我的房间,才发现一个黑毛团蜷在我的枕头上,睡得正香。遥最近似乎很喜欢跑到我房间来睡,时不时半夜醒来,就发现一个黑毛团睡在旁边,刚开始还吓一跳,后来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基于他很自觉地每次都变成猫的样子,我也默许了他的这种行为,毕竟,有个真皮抱枕的感觉也挺不错。“喂,不吃饭了?”我爬上床,把毛团从枕头上移开,揉揉它,它哼唧了几声,打了个喷嚏,伸着小爪子拍上我的脸。我捉住那条腿,使劲揉上面的粉嫩肉垫。“小夏,你是不是捡了什么东西?”猫爪变成大手,把我的手包在了拳头里。遥恢复了人形,懒洋洋地躲在床单下,只露出肌肉结实的上半身来。他的眼睛打量着我,另一只手就要往我口袋里掏。我有些心虚,忙捂住口袋。“哪有,我什么都没捡。”“那你捂那么结实干吗?”“女孩子的口袋怎么能随便给人翻?”我索性胡搅蛮缠一气。“哦?女孩子?你也有身为女孩子的自觉了?”遥扯了扯我短短的头发,嗤嗤地笑了半天。“回你床上睡去!”我气了,一脚把他踢下床,他哀叫一声,看我不理他,只好裹着床单,可怜巴巴地走了,一边还兀自念叨着什么女大当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类的话。我知道他一向是嘴上念叨几句就完了,倒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地睡了。我做了个梦。古色古香的屋子里,有一张大床,上面躺了个人,隔着幔帐,看不出是男是女。虽然看不清床上躺的是什么人,我却没来由地觉得很忧伤。床上躺的,感觉上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只是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情景呢?又有着什么意思呢?醒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好像刚跑了八百米一样。遥趴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你捡了东西对不对?”我无法否认,因为那串珠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戴在了我的手腕上。他看着我,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够乖一点呢?”我知道自己可能又惹到麻烦了,有些理亏,乖乖地不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不准看我。”遥凶巴巴地遮住我的眼睛,半天不说话。我看不见他,却突然微微笑了。“你干嘛一脸要哭的样子?”“胡说,本少爷为什么要哭?”“谁知道呢。”我不再说话,遥也没有再说话。在这样安静的氛围里,我又沉沉地睡去了。这次我没有再做梦。※※※天黑的时候,我醒来了。店里已经开始营业了,遥和白夜坐在堂里,一个慢悠悠地喝茶,一个窝在藤椅里,难得地拿了本书在看。气氛是少有的平和。听见响动,两个人同时看向我。“小妞儿,睡得不错?”白夜先开口了。“嗯。”我朝他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在遥身边坐下。“厨房里有东西吃。”遥看了我一眼,继续翻他手里那本书。“我不饿。”我有些好奇他手里那本破书的内容,凑过头去看,却被他一掌推开。“少儿不宜。”“喂,我都二十多岁了!”他只是不管不顾,索性转了个方向,把书藏得严严实实。看他似乎是真不想让我看的样子,我只好转移下自己的注意力,跟白夜说起话来。“怎么今天有空过来啦。”“因为突然想来看看我的小妞儿。”白夜一脸皮笑肉不笑,说起话来肉麻兮兮的。你的小牛儿,还你的小猪儿呢!当自己是饲养员啊!我在脑内幻想了一下白夜戴着草帽在山坡上放牛的情景,把拉风的皮衣换成夏威夷草裙,那画面简直太搞笑了,我情不自禁就笑出了声。“什么事这么高兴?”白夜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我不肯说,只是瞅着他嘿嘿地笑。“死到临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人,估计也只有你了。”他看着我手腕上的珠串,不怀好意地说道。“白夜!你这家伙!”我被他看得发毛,正要问个清楚,旁边就传来遥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说小猫儿,你也不要事事都想自己扛下,这回的事情,只能是小妞儿自己去解决才行。”“不劳你费心!”“你翻了半天的书,有结果么?”遥不说话了,只是恨恨地合上书,扔到了一边儿。我瞟了一眼封面,似乎是××秘法之类的书籍。这回即使我再傻,也明白自己可能又惹下了什么大麻烦了。“告诉我吧。”我看着遥,他只是垂着眼睛,很安静地坐着。“是这串珠子的原因?”我扯着珠子,皮肤有种被拉扯到的生疼,它紧紧贴着我的手腕,细密得几不可见的根须,已经长到了手腕的肉里,我有些麻木地看着它,完全不觉得那是我的手。“你被离别珠选中了。”半晌,白夜开口说道。见我一脸迷茫,他又解释了半天。离别珠并不是一串珠子的名字,而是由一块千年梨木制作而成的两串珠子组成的。其实这两串珠子本身倒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万万不能分开。一旦两串珠子被分开,分别属于不同的人,那这两人就会比较倒霉了。因为离开得久了,珠子离别的怨念会侵蚀到主人身上,时间长了,持有此珠的人就会死去,珠子会接着寻找到下一个主人,在与另一串珠子重逢之前,不停重复地释放着怨念。直到某个主人能够替它完成心愿,寻找到另一串珠子,将两串珠子放在一起,这种局面才会结束。也就是说,我被离别珠“幸运”地选中了。如果我不去帮它找另一串珠子,那我就会死掉,更可恶的是,另一串珠子的主人也会死掉。问题是,天下这么大,到哪里去找一串小小的珠子呢?“它也太霸道了吧?”我抚着手腕,不想看见那些恶心的根须。白夜笑了,又讲了个故事给我听。据说很多年前,在大山里面,有一户人家,这家有两个孩子,兄弟俩从小同吃同睡同玩耍,相依为命,感情十分深厚,但是由于家里太穷,做爹的没办法,就想把年长的哥哥卖到财主家做长工,好歹也省下一张嘴,多一条活路。一听说爹爹要把哥哥卖掉,弟弟当然不愿意,哭得不成样子。爹没办法,于是趁某天弟弟外出挑水时,把哥哥卖掉了。哥哥很懂事,知道家里穷,二话没说就跟着财主走了,弟弟打水回来,发现哥哥不见了,就哭着追出去了。一直追了很久,才在山腰上追上了哥哥,山路险峻,弟弟又追人心切,结果不小心踩落了块石头,一下子摔死了。哥哥眼睁睁地看着弟弟为追自己而丧命,心中悲切,一时伤心,也跟着跳了下去。他们的尸体随着山下的河水顺流而下,最后被一个和尚发现,把他们合葬到了寺院旁边,第二年,他们的坟上就长出了一棵梨树。很多年过去了,梨树长成了参天大树。有一个工匠偶尔路过这里,躺在树下睡了个觉,梦到了这两兄弟,醒来后就截一块木料,做了很多佛珠分赠路人。接受佛珠的路人渐渐地都死了,死状甚异,人们才开始调查,后来有高人发现了这个原因,费了很大劲毁灭了大部分珠子,只有两串逃过一劫,留到了后世,还得了个雅致名字,叫离别珠。当然,我手上戴的就是其中一串。※※※我还真够倒霉的,连这种万里挑一的事情都被能我碰到。“你的意思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我斜眼看着白夜。“没有。”白夜回答得很干脆。我转头扑向遥。“看在咱们这么久以来的情分上,逢年过节时你一定要给我烧点纸钱啊!记得烧座房子给我,我要别墅型的!哦,还得要个帅哥!”“说什么傻话呢。”他没有推开我,只是转向白夜。“你不要吓她。”“我可没有危言耸听,信不信由你。”白夜摊了摊手,一副很无辜的表情。啪!遥把书扔到了他脸上。我独自跑到后院里坐着,这里是整座建筑里最安静的地方了。我看着离别珠,它的根须似乎跟刚刚没什么不同,又似乎更扩散了一些,靠近皮肤的根部已经变成了隐隐的红色,用手一碰,就有痛感袭来。说不害怕是假的,但是要去找另一串珠子,又谈何容易呢?我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听得另外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呢?”我抬起头来,看见墙头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女,笑起来脸上有两个酒窝,姿容气质看起来很迷人。“倘若你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很快就会死去,能不叹气吗?”少女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可是你并没有生病。”“反正都差不多,活不了多久了。”我有些自暴自弃,干脆把戴着珠子的手腕举起来给她看。她看了一下,倒又笑起来了。我有些恼了。“没什么好笑的吧?”“你这个人,有时间在这里反驳我,还不如省省力气,去找另一串珠子呢?”我看着她:“你也知道离别珠的事情吗?”“我不单知道离别珠的事情,连另外一串珠子的下落也知道哦,想知道吗?”她坐在墙头上,两只小巧的脚晃来晃去,气定神闲地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