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其实……味道还不错啊……”一只手悄悄地拽了下我的衣袖,惨白的手指像白骨一样,我吓了一大跳,这才发现,铁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垂着头,悄无声息地坐在我旁边。如果不是已经见过她,我一定会被吓死。“呃,你出来啦……”“嗯,刚刚那个人……好可怕……”“可怕?”我想了半天,难道这个可怕形容的是夏斯人?但是看他的样子,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就算他是写恐怖小说的,也不至于会到可怕的地步吧。而且在别人看来,可怕的是你才对吧?“哪里可怕?”铁姬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委屈。“每天他都强行闯到我的世界里,不停地大吼大叫的,怪吓人的,赶也赶不走,即使我躲起来,他也总是在那里转来转去的,害得我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行。”如果我有眼镜的话,那么现在一定已经跌下来了。可怜的夏斯人明明是因为壶而睡不着觉,逃又逃不走,到了铁姬这边,他反而从可怜的被害者变成了可恶的入侵者。“那个……他是怎么进入那个世界的,你知道吗?”“很久以前的一天,他突然闯了进来……从那之后,就经常突然闯进来,你看,是个很无礼的人吧!”我沉默着,事实上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近更是每天都来大呼小叫的,害得我只好躲起来,不敢出去。”她再也没在我的梦中出现过……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我觉得有些啼笑皆非,铁姬盯了我半天,突然问我。“夏姑娘,你的口袋里装了什么?”啊,是那颗怨灵珠子。我几乎把它忘掉了,赶快拿出来,放在手掌上。珠子看起来变小了很多,已经只剩黄豆般大小了。我把它递给铁姬。“这是你的东西吧?还给你。”“不,不是我的。”“不是你的?”但是清明说了,它是从壶里的世界出来的啊。难道说……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问铁姬。“你确定,那个世界,真的没有别的居民吗?”“我从来没有见过别的人啊。”这么说似乎也没错,但我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我忘记了。第一次和铁姬一起去的时候,第二次自己去的时候……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有了!我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和第二次去时,邻居家院子里晒着的蓝印花布,印花布的图案是在变化着的!我看到的两次,并不是同一块布,也就是说,有人换过它!这样的话,那家应该是有人居住的,除了铁姬之外,壶中世界还有别的居民存在!“听我说,铁姬!我觉得你很可能还有别的邻居。”“不……不会吧?”我抓着她的手,有些兴奋:“可以再带我进去一次吗?”清明远远地瞥了我一眼,遥伏在他身边,很安静的样子,似乎已经睡着了。我走到跟前,拍拍他,没反应。于是我望向清明。“这个身体,可以拜托你帮我看守一下吗?”那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我,从中得到了肯定的信息后,我便靠着遥坐了下来。铁姬悄悄地抓住了我的手,冷冰冰的,让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我再度来到了铁壶中的世界。已经是第三次来到这里了,睁开眼第一感觉却仍然是寂寞。无边的寂寞。跟着铁姬往家里走时,我特别注意了周围的房子。虽然乍看之下,一派冷清景象,没有人也没有动物,甚至连阳光也是淡漠的。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有隐藏在门里的生活气息。没有来得及关好的窗户,谁家院子里伸出墙来的藤蔓,远处飘来的一阵酒香,巷子深处冒出的炊烟,一切迹象都表明,这里是有居民的。“你看,那里有烟……”我指着那道炊烟给铁姬看,她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了半天,仍然很迷茫。“在哪里?”“咦,很明显啊,就在那里!那里一定有人家的。”铁姬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那个方向,最后还是无奈地摇头。“我什么都看不到……”我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想要求证一下。“那你看得到那家人晾在门口的印花布,床单一样的东西?”她仍然是摇头。明明存在的东西,她却看不到。我心中一动,开始敲起隔壁人家的门来。大约敲了有七八下,院门吱呀一声,竟然开了条缝儿。珠子从我口袋里钻了出来,颤巍巍地穿过门缝,飞进了院子里。片刻之后,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从门后钻了出来,一张非常恐怖的脸木然地打量了我两下,把门打开了。仔细看她的脸,我吓了一跳,大约是肌肉的关系,五官看起来像移位了一样,大半张脸上的皮肤都是新旧交替着,裸露着肉红色的伤痕,似乎曾经遭受到什么伤害而导致了严重的毁容。“进来吧。”她侧过身子,招呼起我来。我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拉着铁姬进了院子。因为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你是这么久以来,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人。”我还没站定,她就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而缓慢,在我听来非常熟悉,我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就是那天被封进珠子里的女人。“这地方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她,提出了早就想知道的问题,旁边的铁姬扯扯我,有些紧张。“夏姑娘,你在跟谁说话?”我愣住了。明明就在对面的人,铁姬却完全看不见。我急忙问对面的珠女:“我是一个人吗?”这问题显然有些奇怪,她也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你是一个人。”铁姬看不到她,她也看不到铁姬吗?“这里还有别的人吗?”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继续问她。“没有,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她们彼此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顾不得旁边铁姬的疑惑,我又问了一个问题。“你……以前是不是有个名字叫兰?”平王之女兰姬公主,遭受玄铁壶诅咒而发狂,最后严重烧伤,不治身亡。眼前的这个毁容得已经看不出原来容貌的女人,就是兰姬公主。看着她的模样,我也不由得感慨起来。所谓人生这东西,谁能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告别了兰姬公主之后,我跟着铁姬回到了她的家里,这是一幢相当大的宅子,一个人住的话,的确是会感到寂寞。只是我觉得这里,应该不会只有铁姬一个人才对,因为内院的厢房中,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趁铁姬不在,我循着声音走向那间屋子,看室内的布置,这里应该是间铸造室了。屋内很暗,没有点灯,全凭熔炉里熊熊的火光来照明。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坐在角落里,面前堆着好多个不同的铁壶,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铁器,偶尔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大概是我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线,男人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我,他眼神很锐利,让人心中一凛,我急忙换了个地方,往旁边的空地上站了站。“你是谁?……”看到我这个不速之客,男人有些疑惑,询问起我来。“抱歉,我只是路过的行人,听到这里有声音,不由自主就进来了,我这就出去。”我胡乱扯了个理由,想搪塞过去。“行人?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行人了……客人是从哪里来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活计,细细打量起我来。“衣裳样式很奇怪,这是远处的风俗吗?远方的客人,这一带都没有别的村民,来这种荒凉的地方能做什么呢?”“我不小心走错了路,误入了这里。”“误入……吗?恕我直言,客人要想离开这地方,怕是不容易了……”“此话怎讲?”男人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其实对于他的身份,我也已经猜到了。这个人应该就是铁姬的父亲——铁冶子了。看样子他与兰姬公主一样,都是因为此壶而结缘,故而流落到这壶中世界的吧。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房子里,应该都是有人居住的。而且他们一定有个共同点,那就是,与这把壶有过交集!和兰姬一样,铁冶子应该也不知道其他居民的存在,假如我没有猜错,就连他和铁姬之间,恐怕也互相无法感知。“您是一个人生活吗?”“在下一介孤老,并无妻儿相伴。”果然是这样。这样子实在太过残酷了,明明就近在身边,却无法察觉,明明并不是一个人,却必须要承受永远的寂寞。我望着铁冶子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心中犹豫着要不要将铁姬就在这幢宅子里生活的事情告诉他,却想起了遥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不要试图破坏某个世界的秩序,对于改变不了现实的旁观者来说,顺其自然是唯一的选择。我是改变不了这里的任何现实的旁观者,然而我又实在无法冷酷地作壁上观,被眼睛看到的画面所影响到情绪的我,不仅是个差劲的观察者,更是个弱小无能的人类。明明改变不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呢?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产生痛苦这种情绪呢?我什么都无法做,只能默默地看着而已。※※※“痛苦的话,就回来吧。”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清明平静的面容。不知为什么,我忽然很想对他笑一笑,很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给他,却没有得到回应,那家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说了一句话。“为什么要哭呢?夏?”为什么要哭呢?我明明,是想要笑的啊。我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于是将手蒙在眼睛上,尽情地感受着泪水的温度。一只大手覆在了我手上,我看不到他,却感觉那只手轻轻地把我的手拿开,在眼皮上轻轻抚着。他手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道,非常好闻,我感觉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清明低头看着我,表情很温柔,就连眼睛里也似乎带着暖意,这少有的柔和态度,让我几乎怀疑起真实感来,难道这里才是梦境?清明给人的感觉是黑色的,即使在这样阳光灿烂的下午,他看起来也依然是安静而厚重的,就像暗夜一般。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看不透的秘密。“睡醒了?”清明俯下身,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他脸的距离实在太过接近了,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甚至直接吹到了我耳朵上,痒痒的,怪异极了。这……到底是在唱哪出戏啊?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承受不了这么快的运转速度,已经直接进入了死机状态。“怎么露出这种奇怪的表情,我真的……就这么可怕吗?”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不是可怕……而是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莫非清明被遥附体了?还是说,现在是COSPLAY时间?“那个……我可以先起来吗?”总之,先脱离这种尴尬的情景再说。清明收回手,没有再说话,脸上也恢复了一贯的表情,我有些忐忑不安,讪讪地问道:“遥呢,这是他的房间吧,他去哪里了?”“他在外面。”“对哦,我都睡了这么久了,到营业时间了吧!我先出去做下准备……”如同得到大赦一般,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下来,跑去店外面了。※※※店堂里坐了一堆人,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我正在仔细辨认都是些什么人,坐在旁边的黑无常先瞥见了我,笑嘻嘻地冲我招手道:“我正打算去黄泉司看看你是不是非法入境了呢?你自己倒先回来了。”戴着白玉面具的久远也跟着笑了起来。我急忙鞠了个躬。“欢迎光临。”“不用这么客气的,小夏。”久远拉了一把椅子,示意我先坐下,我道了谢,老实坐下,目光扫射了一番,才发现音量惊人的白无常大叔也来了。他坐在椅子里,戴着墨镜,不说也不笑,看起来颇有硬派明星的范儿。怀里还抱着一个乖巧的小男孩儿,男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爱极了。注意到我目光之后,他一下子从未明腿上跳下来,往我这边跑来。“姐姐好。”“好久不见,小洛还是这么可爱啊。”我摸摸他柔顺的头发,心顿时柔软了一块儿。小男孩严肃地看着我,义正词严道:“姐姐,人不可貌相的。”“我觉得你不说话,可能会更可爱一些……”我看起来就这么像花痴吗?已经沦落到了被小孩子说教的地步了吗?“哈哈哈哈……小洛你这样说,这家伙可是会生气的哦。”遥的笑容是十足的幸灾乐祸,小洛眨着眼睛,天真地问他:“遥哥,姐姐为什么要生气?我没有说错啊?”“在面对女人的时候,对错是没有意义的。”黑无常适当地接过了话茬,旁边的遥也点点头,以示同意。“……”我看着这群人,觉得暂时闭嘴会更明智些。久远略带歉意地对我说:“抱歉,黑大人一向都是这样,请别在意。”忽略外表的话,这群人里最正常也最温柔的人,绝对是久远。我对他笑笑:“你也很不容易啊,跟这种人做同事,平时很辛苦吧?”“不,黑大人有着出众的才能,与之共事是我的荣幸。”我有些钦佩地望着久远,能若无其事的将一脸痞相的黑无常夸成这种程度而不觉做作的,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第二人能做到了。“你们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吗?”说起这个,我才突然想起来问这个问题。这么多人突然过来,应该不是来叙旧的吧。“嗯,跟二位大人一起过来收拾妖壶,顺便收治流魂。”“妖壶?”难道指的是铁姬壶?我急忙看向桌子,铁壶仍然立在桌子中心,然后仔细看的话,已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它原本的那种诡异感,似乎凭空消失了。现在那里的,只是一把普通的旧铁壶而已。“请不用担心,就在刚刚,工作已经完成了。”久远见我凝视铁壶,以为我在担心别的方面。我顾不上解释,只是揪着他问:“流魂……那里面的流魂们,都去了哪里?”“放心吧,它们已经脱离了时间的停滞,以后都会继续正常轮回了。”“这样啊……”“对于他们来说,这样反倒比较好吧。”我沉默了,仔细想想,这样倒也没错。否则在那种寂寞的世界里,永远孤独地活着,反而更像是一种惩罚。“某些时候,不要想太多会比较开心些。”久远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在我耳边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站起身来,跟在黑白无常身后回去了。等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我才瘫坐回藤椅里,望着被留下来的铁壶发起呆来。“在想什么?”遥从身后拥住我,脑袋在我肩上轻轻蹭来蹭去。“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靠在椅背上,茫然四顾。“要我来安慰你吗?”“不了,谢谢,我觉得被你安慰下说不定会更糟。”“真是过分呢……”“最没有资格说我的就是你吧……”我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他一句,他立刻就来了劲头,一定要跟我争论到底才行。看着活力十足的遥,我突然觉得,妖怪真好啊。妖怪没有这么些多愁善感的小心思,会比较开心吧。没心没肺真是好。时间过去了很久,从那之后,夏斯人再也没有来过忘川堂,偶尔在报纸上会看到他的新动向,精神十足的样子。我想他应该已经从梦的世界解脱了吧,或许已经完全把壶的事情忘记了也说不定,反正这种让人迷惑的东西,忘掉也好吧。时至今日,玄铁壶仍然摆在忘川堂底层落满灰尘的货架上,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下一个主人。或许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些触不到的邻居吧。你,寂寞吗?第四个故事:子非鱼〔非鱼,你还会觉得寂寞吗?〕遥站在我面前,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据他说突然发现我的藤椅比他那把要舒服,非要坐我这把椅子,纯粹没事找事,我当然不理他那么多。他用哀怨的眼神看了我五分钟之后,终于悲愤地走掉了。我松了口气,转头看看清明,那家伙和平时一样,安静地坐在柜台里看书,只不过今天他手里的那本似乎是个大部头,我偷瞄了一眼封面,居然是《康熙字典》,当即无语,他以为自己是扫描仪吗?一分钟之后,一只黑猫嗖的一下蹿到我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之后就开始耍赖装死,遥这家伙还真是幼稚!在揪耳朵扯尾巴均不奏效之后,我放弃了,反正抱着一团毛茸茸的毛团也挺有手感的。夜很平静,外面的街上也没什么人,看着怀里睡得香甜的黑猫,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早已淡忘了的往事。※※※从小到大,我要好的朋友用一只手就可以数得过来,苏扬就是其中一个。她是我的大学同学,和我趣味相投,一起熬夜看电影,一起通宵赶毕业设计,性格爽快,颇有人缘,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美女,更重要的是,她的运气很好。我的霉运丝毫传染不了她,所以我也乐意跟她一起逛街出游,比较没有负罪感。大三那年暑假,苏扬和我商量着出去旅行,准备去附近的古镇上玩几天,她办事向来麻利,订旅馆买车票这些杂事基本上都被她包办了,我只需要整理自己的行装就好。目的地是邻近城市的一个小镇,两个小时的火车外加一个小时的汽车后,我们终于站在了镇子口。这里是典型的南方水乡,一条小河从镇中间穿过,两边的人家依水而居,感觉十分惬意,大概是午睡时间的原因,街上很安静,只偶尔见到几个老太太坐在屋门口轻声地聊天,见到我们,投以友善的微笑,让人心里暖暖的。小镇巷子很多,苏扬一边四处张望,一边找预订好的旅馆。“应该就是在前面啊……地图上就是这样的,小夏,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吧。”苏扬看着简易的手绘地图,对我这么说着。感觉已经走到小镇的深处了,周围环境愈发的幽静,我看着旁边河道里的清得快见底的水,漫不经意地答应着:“好啊。”基本上有苏扬在,我这个路痴是没有任何发言权的,跟着她走就对了。正神游着,苏扬的大嗓门一下子把我喊回了人间,她兴奋地指着一处水面:“小夏,你看!水里有沉船呢!”“咦?真的有呢。”我来了兴趣,靠近来细细观察起来。那处的水面比别处的都来得幽深,水底隐隐地露出一角乌篷来,细看里面还有很多小鱼,在船舱里游来游去。船看起来还不小,结构还很新,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把它打捞起来,我很有兴趣地研究着这艘沉船,突然发现有样东西飘在水里,那是一块白色的布料,在水里一摆一摆的,似乎是谁家的衣服落到水里,被沉船给钩住了。正思量着,衣服像有灵性似的,摆了一下,居然慢慢地动了起来,袖子处还伸出了一双手,抓住沉船的帮儿,坐了起来。“啊!”我惊叫了一声,却发现那原来就是个人,只是黑发在水中漂浮着,让人没有看清罢了。那人坐在船帮上,用手轻抹湿淋淋的头发,对我轻轻一笑。这是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笑起来让人觉得十分妩媚,一声轻笑之后,他又扎回水里去了,半晌也没上来。我等了一会儿,连他的人影儿也看不见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便问苏扬:“那人半天没浮上来,会不会有事啊?”苏扬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什么人?”“就是刚刚从船下浮上来的那个男人啊,长得还挺帅的。”“你不会想帅哥想疯了吧?哪里有男人啊,我看了半天,只看到一群鱼影子……”苏扬打趣道。不会又是那些东西吧?我意识到了些什么,不由得打住了这个话题,口里却说道:“跟你开玩笑的啦,咱们快去找旅馆吧,我有点累了。”苏扬爽快地答应了,我们继续开始找旅馆。那家名为双鱼客栈的家庭旅馆,其实就在不远处,只不过原木招牌被茂盛的爬山虎给挡住了,所以我和苏扬一开始愣是没看见,直到打了两通电话,才找到这个地方。精致的二层小楼,我们订的房间在二楼,需要踩着老式的木制楼梯爬上去。我们到来的时候,旅游旺季已经过去了,但二层居然也住满了,据老板说,都是附近大学里的女孩子来散心的,这说法听上去,很让人安心。客栈老板是个男人,大概二十六七的样子,长得很标致,一双凤眼生得格外好看,总是爱似有似无地那么瞟你一眼,却又飞快地移开。看到他时,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是张陌生的脸,却让人觉得那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一样。再一看苏扬,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完了,这丫头八成是陷进去了。追求苏扬的人很多,但她一直都没对谁上过心,但现在苏扬看这个男人时闪闪发亮的眼神,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满满的爱恋与迫不及待,苏扬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女生。“小夏,你说我这件衣服好看吗?配这个包会不会有点奇怪啊?”在她第N次问我同一个问题后,我终于忍不住发问:“苏苏?你不会真喜欢他吧?”她的回答在我意料之中:“当然是真的喜欢,一见钟情式的喜欢!本姑娘终于明白什么叫一见钟情了,哈哈!”“你不会打算在这里长住吧?”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先住下再说吧,反正价钱也不贵,等你不想呆了,我就送你回去,好吗?”难道你还要返回来找他不成?这句话被我生生地咽到了肚子里。因为苏扬已经打扮好,迫不及待地准备下楼了。我愣了一下,追上去,塞给她一个小牌牌。这是什么?她问。平安符啦,出门在外的,带上比较好。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那个是师弟给的符咒,驱邪的,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应该把它给苏扬。是吗?她看了一下,把它放进包里,咱们去吃饭吧?楼下客厅很大,我们占据了靠窗的一张桌子,老板亲自下厨,做了几菜一汤,清炒西兰花,香干炒腊肉,皮蛋豆腐,还有一道芙蓉蛋汤,色香味俱全,苏扬极力邀请他一同坐下来吃,他却只是摇头。无奈的苏扬只得放弃了这个行动。还别说,他的手艺真是不错,在这个年代,长得好看又会做饭的男人的确是不多了。接下来的几天,苏扬几乎整日黏在他身边,看着她充满期待的目光,我非常识趣地给她制造了双人空间,几乎大部分时间我都独自在外面乱逛。所幸古镇上还是有不少值得游玩的去处,几日下来,倒也觉得不虚此行。镇上年轻人很少,倒是经常看到老头老太太们在外面扎堆儿聊天,估计年轻人都出去闯世界了,毕竟这个古镇对于年轻人来说,有些过于安静了。而且经过这几天的溜达,我发现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这个镇子上没有猫。一只也没有,不止家猫,连流浪猫都很少见。这实在有些奇怪。因为老太太一般都会喜欢养猫,就算不养,流浪猫也应该有几只吧?可在这里,我居然一只猫也没遇见过。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有我这个爱猫之人才会觉得这不正常吧?我踏着青石小径,慢悠悠地闲逛,不知不觉居然又走到了第一天发现沉船的地方。周围很僻静,空气里的安静甚至让人有些窒息。我有些犹豫,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鼓起勇气往水里望去,还好,水很清,能见度颇高,可以看到水里一群群的小鱼游来游去,至于那天我看到的白色布料,早就不见踪影了。我定了定神,这里感觉不到一丝不祥的气息,果然那天是我的幻觉吧?毕竟和苏扬在一起的时候,几乎还从来没有遇见过那些东西呢。我松了口气,放下心来,暗笑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想想本来到这里就是要旅行的,好好散心才对啊。顺着河岸边的青石台阶走到水边的平台上,这里是平时女人们洗衣的地方,原本粗糙的青石已经被岁月磨得光亮,靠近石壁的浅水里,一群小鱼聚在一起,像是在开会似的,十分活泼。我玩心大起,伸手想去捞一尾,正值夏日,手浸到清凉的水里应该是件很享受的事。但我却享受不起来,因为我的手被人握住了。被一个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男人握住了,他的手滑不溜秋的,凉凉的,明明看起来柔弱无骨,我却挣脱不出来。那个男人一手托腮,另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抓着我,他微微仰着头,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看着我。“你是在找我吗?”他问。我不能回答,即使我刚刚的确有找他的意思。妖怪这种东西,一旦搭上话就会纠缠不清,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我沉默着,他却不以为意,继续跟我说话。“来得好晚呢,我以为你会更早来看我呢?”我不语。“我在这里很寂寞,你呢?你寂寞吗?”下一句话八成就是,你来陪我吧。妖怪总是这么一套说辞,坚决不可以回答,一旦答应就完了,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他也没办法的吧。我悄悄摸了一下口袋里师弟给的驱邪符咒,稍微安了一点心。“寂寞的话,我来陪你玩好不好?”“呃?”这个妖怪没有顺着惯用的套路说下去,却换了种说法,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居然一不小心出声了。这下糟了,我摸出口袋里的驱邪符咒,手忙脚乱地往他脸上糊。他没有松开我的手,却也不动了。起效了吗?我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打算迅速开溜,可惜没有跑掉,我的另一只手被他抓住了,他毫不费力就把符咒扯了下来,笑得无比灿烂,我却觉得遍体生凉。“小姑娘,我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符咒完全没有用,这证明他已经不是一般的小角色了,也间接证明了一个问题,我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他扬着那张残破的黄纸,毫不在意地扔掉了,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呐,要不要再拿些来试试?兴许哪一张能派上点儿用场呢。”我的牙齿已经开始打战,他笑得越美,我就越怕,美丽的事物,往往是有危险的,这道理对人和妖都是通用的。抚着我脸的手微微使了些力气,那双桃花眼里找不到一丝笑意,然而他的确是在笑。“陪我玩一会儿吧?”他这么说着。来不及叫喊,我就坠入深深的水里,眼前甚至还看得到河岸上走过的行人,显然那人没有看到我,在这个僻静的地方,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落水,等苏扬想起我的时候,至少也会是天黑,那时我应该早就死了吧。即便耗尽了爷爷的心血,我也只能活到这里为止吗?腰上有一双手,这双手拖着我一直往深处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头顶的光亮离我而去,周围一片黑暗,未知的恐惧让我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下潜了多久,他停下了。黑暗中我的脚触及到的,居然是坚实的地面。我有些不敢置信,睁开眼睛,眼前的情景却更让我吃惊。这是一片很宽阔的地方,简单的石桌石凳,样样俱全,四周的石壁发着柔和的白光,将这深沉的水下,照得如同寻常人家的室内一样。当然,寻常人家的室内是不会有这么多鱼儿游来游去的,就算有,那也是在鱼缸里。而这里,与其说是一个房间,不如说更像水族馆里的大鱼缸。我想起自己被拖入水中之后,居然完全没有呛水的感觉,不由得伸手在周围捞了一把,手里缠上了一缕水草,这的确是在水里,之所以我没有淹死,大概也是旁边这个人的原因了。他到底想做什么呢?本来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却不知这个人在想什么,我偷偷地朝他腿上瞄了一眼,非常漂亮的两条腿,修长而笔直,并没有意料中的鱼尾巴,看来他不是人鱼。不过想想也是,只有童话看多了的人才会认为一条小河沟里有美人鱼吧。话说回来,他到底是什么存在呢?反正已经落入对方手中,索性死也死个明白。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什么东西?”一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我又接着问,“你是鱼妖吗?”这回他回答了,答案却出乎我的意料。“我啊,我是什么呢?”“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鱼。但是我慢慢发现,我和这些孩子们长得不太一样,之后我又想,也许我是个人。但他们和我还是不一样,我试过找人陪我玩,可她们一看到我,就会尖叫,然后逃跑,即使我把她们抓来,她们也没办法像我一样呆在这里,总是很快就死掉了。所以我,应该也不是人。”他倚着身后那道看不见的水屏,有些忧伤地问我:“我是不是很失败?连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的长发在水里随意地飘散着,隐藏在长发下的精致的面孔,写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孩子气。一时间,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回答他。对于这样一个,迷失了自我的妖怪,要跟他说什么才好呢?他的声音仍然在耳边继续,是那么的轻柔与飘忽。“我觉得,自己一直在做梦,梦里我是一条鱼,在清清的水里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但有时我也会做其他的梦,梦里的我像每一个岸上的人一样,用两条腿来走路,有所谓的朋友和亲人,但梦醒了之后,我又变成了没有任何人认识的我。到底哪个梦才是真的呢?或者说,现在的我才是梦吗?”他在我身边游来游去,一双手抚上了我的脖子。“呐,你能告诉我,现在我是醒着,还是在做梦吗?”我仍然无法回答。到底现在是梦境,还是现实呢?我也有些迷茫起来,究竟我所处的水下是梦境,还是水上是梦境呢?“庄周梦蝶”,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典故,不管几千年前的庄子怎么做梦,眼下的我却不能再继续做梦了,我不能被他迷惑,心念一转,我就开始换话题。“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什么名字呢?”他想了很久,最后告诉我,不记得了。连自己名字也不记得了的妖怪,让我无端端生出几丝怜悯来,“我给你取个名字,要不要?”我这么问他,口里早已有两个字眼按摁不住,就快要跳出来了。他微微睁着眼,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样说,轻笑一声,不无愉快地答应了。那就叫非鱼吧。这名字于他,再合适不过了,我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起来。非鱼,非鱼,他重复着这个词,口中吟起细碎的话语。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那双桃花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芒,“很久以前,我好像有过这样的对话。”“嗯?”“那晚的月光很清亮,我们在河边赏月,看着水里的鱼,有个人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是的,我想起来了,说过这样的话。”“有个人?”我问道,“是谁?”他再次摇头,不记得了。对着这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妖怪,真的是很无奈,不过他似乎接受了非鱼这个名字,让我多少有些小小的安慰。“呐,你陪我玩一会儿吧。”他似乎不再纠结梦境或现实的哲学问题,转向眼前的活人了。“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到这个份上了,我居然还能保持冷静,真是有些佩服自己了。非鱼似乎很开心,温柔地帮我拂去脸上的水草。“当然是要你陪我玩了,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那如果我不愿意呢?”我退开一步,躲开他的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的眼睛无声地传递着这个信息。我呆坐在石凳上,脑子里一片混沌,开玩笑,一直待下去我一定会死吧。“我又不是鱼。”无意识的这句话冲出了心里。“我也不是鱼。”那家伙笑眯眯地看着我,没有一点儿要让步的意思。横竖都是一条死路,我索性把话挑明了,告诉他:“我是人,不是鱼,我对呆在水下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非鱼的脸色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好看了,但还是挂着笑,温柔至极的笑,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就那么静静地盯着我,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被他那双眼盯着,我不由得发起怵来,这家伙不会恼起来,现在就掐死我吧?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就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问我:“假如我呼唤你,你还会再来见我吗?”傻瓜才会来吧,我心里这样想,却不敢说出来。非鱼看着我,又是一声悠悠的叹息,将他的手紧紧贴在我的眼睛上,那只压迫眼睛的手用了一些力气,我感受到的,是冰凉的刺痛以及黑暗,然而片刻之后,这黑暗就为光明所代替了。※※※我睁开眼睛,眼前是之前的石台,脚下是潺潺的流水,浅得一眼就能望到底,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一切都那么正常,我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干燥得一丝水迹都没有,水下的石室,那个桃花眼的男人,以及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但我知道那绝对不是一场梦,因为我的凉鞋带扣上还残留着一缕纤细的水草,它甚至还是湿润的,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水面很平静,但我有种说不出的恐慌,似乎随时会有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一样,如果再被抓住,我还能出来吗?不敢继续想下去,我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跌跌撞撞地回到客栈,却没有看到苏扬,房间里没有,楼下客厅也没有,整个客栈只有老板一个人。他坐在靠窗的桌子上,悠闲地喝着茶,偶尔向窗外张望几眼。苏扬居然没有和他在一起,真是稀奇,于是我向他询问苏扬的下落。“她出去散步了。”男人轻描淡写地说道,“要坐下一同品茶吗?”这会儿哪有品茶的闲情逸致啊,我这么想着,身体却已经不由自主地坐到他对面了。或许是平静的氛围让人觉得放松,或许是害怕一个人呆在房间里,或许是想聊聊苏扬和他的进展,又或许,我只是想好好看看眼前这个人而已。这个人每次见面时都会给我一个礼貌的微笑,然后轻快地抽身离开,以至于我对他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却记不起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这样一个本该陌生的人,却在苏扬一遍又一遍的话语里变得生动起来,让人也渐渐觉得他应该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一般。小夏,你知道吗?庄是孤儿,从小就独自生活,所以做饭才那么好吃。小夏,你知道吗?庄的笑容真灿烂,耀眼到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小夏,你知道吗?庄的眼睛好像会说话一样,我觉得自己好像陷进去了。小夏,如果以后我做了双鱼客栈的老板娘,你一定要常来住啊。我注视着庄,想从他身上找出苏扬所描述的那个影子来,但是我失望了,眼前这个悠闲地饮茶的男人,无论如何都与苏扬口中的庄联系不到一块儿。他就只是安静地坐着,无论是烦恼,还是喜悦,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以为对面端坐的是一尊石像。然而石像对我笑了,他狭长的凤眼里闪动着神秘的光彩,以及一种模糊不清的情绪。喜欢这茶吗?陈年的普洱,加上五百米的深井水,用松木炭火慢慢烧开,味道很不错呢。庄替我斟了一盅,轻轻地向我讲解。我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一直沉默下去的话,似乎有些让人不快,于是我决定找些话题来同他聊。“你做饭很厉害呢,嫁给你的女孩子一定很幸福。”我决定先称赞下他,好话没人不爱听。“谢谢你的夸奖。”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显出怎么高兴来,也对,帅哥应该经常被人夸的,估计都已经免疫了。我开始找别的话题问他,比如,为什么客栈名字叫双鱼客栈呢?难道你是双鱼座吗?你真的想知道吗?他问我。我点点头。这个镇上有个关于双鱼的传说。据说很久以前,有个男孩在小河里捉到了一条红鱼,那条鱼很漂亮,所以那个孩子非常喜欢它,把它放到水缸里养了起来,后来有一天,男孩回到家里时,发现鱼不见了,他很伤心,就到处找。可惜没有找到,后来那个孩子就又去河边,想要再捉一条一样的红鱼,当时红鱼是很稀奇的,那孩子蹲守了好几天,也没有遇见同样的鱼,后来他就投水自尽了。镇上的人打捞了很久,也没找到他的尸体,奇怪的是,自从那之后,这条河里就多了很多漂亮的红鱼,后来就有人说,那孩子的前世也是鱼,他捉到的那条红鱼是鱼妖,引诱他回到了水里,后来那条河就有了个新名字,叫双鱼溪,而镇上的人,也渐渐地不吃鱼了。这间客栈在双鱼溪前面,自然就叫双鱼客栈喽。对了,顺便说一句,我的确是双鱼座呢。到处都有传说啊,等等,难道那个男孩是……非鱼吗?如果是这样,倒也说得通,我正思索,却听到一声细小的猫叫,以及清脆的陶瓷碰撞声。猫叫是我的短信铃声,短信是移动照例的扣月租通知,陶瓷碰撞声是庄碰到了杯子,他脸上失去了惯有的镇定自若,有些小小的狼狈。“你不会怕猫吧?”我有些惊讶,又觉得好笑。“当然不是怕,只是对猫有些过敏罢了,而且,这里是不可能有猫的,所以听到猫叫有些惊讶。”他耐心地向我解释。“不过,虽然我不喜欢猫,但我喜欢猫一样的女子,比如你。”我吃了一惊,他的手覆上了我的。“留下来陪我吧。”他紧紧盯住我,我注视着那双眼睛,总听苏扬说庄的眼睛会说话,今天终于见识到了,真的是很迷人的眼睛呢,被他这么一看,我居然忘了挣脱。小夏,我觉得我是陷进去了。苏扬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幽幽的,我一个激灵,甩开了庄的手,往楼上跑去,苏扬不可能独自出门散步,我太了解她了,她去了哪里呢?长长的木质楼梯,走起来格外的响,走廊里很安静,这家客栈有很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安静,可现在我宁愿它吵闹一点,也不想这么安静,我惧怕这种空无一人的寂静感觉。房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后面迎接我的,是水,充满了整间屋子,淹没了天花板的水,红色的鱼在床上方游来游去,水草飘荡其中,那情景很是妖娆,我只愣了一下,立马转身向后准备开溜,然而已经晚了,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外面也是一模一样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陈设,一模一样充满了水,整个客栈,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鱼缸。那房间也有一扇门,我怀着侥幸的心理,用颤抖的手拉开了门,结果令我很失望,外面也是一个充满了水的房间,即使再拉开那一扇门,也是一样的,我已经被困在这个大鱼缸里了。对面的窗台上坐着一个人,两条长腿在水里漫不经心地晃悠着,俊美的脸上带着嘲弄的表情,看见我,只是扬起一只手,悠闲的打了个招呼。“又见面了。”非鱼!我有些吃惊,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不过再想想也不奇怪,这些水,八成也是他搞的鬼吧?到底这是怎么回事呢?这里原来是客栈,还是双鱼溪的水底?苏扬呢?苏扬在哪里?想到苏扬,我有些着急,我必须离开这里才行,但是现在要怎么才能出去呢?“你想离开这里吗?”非鱼问我。我忙不迭地点头,不想离开才怪呢。但是,我可以相信非鱼吗?看着他那双淡漠的眼睛,我有些犹豫。“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他笑了,带着那种嘲弄的表情,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看着我。“你明明就不相信我,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我一时语塞,是啊,我根本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自始至终,我相信的都只有自己而已。“你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非鱼留下这句话,便不见了,如同他出现时一样,消失得也很彻底,现在这个巨大的水箱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蜷缩在房间一角,不知道如何是好,到处都找不到出口,每扇门背后的景象都是一样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在水里营造出斑驳的光影,我看着那光影,突然想起,有阳光,那里应该是真实的!我几乎是冲着扑过去打开窗户,却被巨大的失望所击溃,窗子外面也是一样的景象,到处都充满了水。我几乎快哭出来了,但我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一定不能放弃,我一定要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爷爷曾经告诉过我,任何阵法都是有弱点的,幻术和梦境都只不过是迷惑人心的东西而已,找到那个点,整局就可以破掉了。再复杂的迷宫,也总会有个出口,这里的出口又设在哪里呢?在这些一模一样的景象中,必定会有一个地方是不同的,我一定要找到它。到底哪里是不一样的呢?我四处寻找,终于发现有个地方看起来有些奇怪。在窗外房间的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有个小小的黑影,仔细看,它在活动着,那是一个人的形状。我瞪大眼睛去捕捉它,实在是太小了,如果可以放大点就好了,我在心里想着。黑影却真的变大了不少,也更清晰了,这次可以看得很明白,那是属于一个人的背影。我使尽浑身力气,冲着那个背影喊道:“庄!”他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问我:“这茶,好喝吗?”※※※鱼缸像是被人打破了一样,房间里的水开始迅速退去,顷刻之间,一切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依然坐在靠窗的座位上,庄用那会说话的眼睛,无声地询问我,这茶,好喝吗?夕阳投射在他脸上,看起来暖暖的,我却觉得温度陡然变得很低,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逃离面前这男人的视线,但我一动也不敢动,刚刚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还笼罩着我,我很害怕,如果拉开门再看到同样的情景,自己会不会疯掉呢?我们就这样沉默着,时间在钟摆的滴答声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直到整个客厅渐渐陷入黑暗,灯火悄然亮起的时候,庄开口了。“我已经不想再一个人了,和我在一起吧。”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听起来好像电视里那些有为青年求婚时的腔调。我一阵恶心,这个人把苏扬当成什么了?那苏扬呢?她那么爱你……我想说,心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愤愤地瞪着他。幸好,这种局面很快就被打破了,几个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有客人来了,庄丢下我,起身迎接客人了。我暗暗松了口气,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俯下身,对我来了一句,夏,我说过的话是认真的。我刚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里。进来的是几个年轻女孩子,似乎是相约来自助游的,非常活泼,一进来就围住庄,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趁这个机会,我飞快地溜去楼上客房,在楼梯转角处不经意地朝下瞄了一眼,这一眼让我倒抽了一口气,那哪是什么年轻女孩子啊!瘦骨嶙峋的身体,深陷的眼窝,脸色青白,头发像水草一样湿淋淋地披在脸上,手臂上长满了鳞片一样的东西,在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煞是吓人。更可怕的是,庄的手腕上也有同样的鳞片……庄在她们的包围里远远的朝我看过来,漂亮的凤眼里寒光一闪,给了我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只觉得十分恐怖,不敢再看他,立马转头往楼上跑。推开门,苏扬正好好地坐在床上看电视,看见我跑进来,笑着问我:“怎么了?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谢天谢地,苏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不知道要怎么用语言来表达,只是对着她不停傻笑。“苏苏,你跑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说什么傻话呢?我一直在浴室洗澡,根本没听到你叫我啊。”我已经不想深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想尽快离开这里,离开这小镇,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呐,苏苏,我们回去吧?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还是早点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说吧,小夏,我现在很困了,你也早点睡吧,晚安。”“喂……”伸出去的手停顿在半空中,满室寂静,回答我的,只有她平稳的呼吸声,苏扬已经睡着了。她睡得香甜,我却不敢睡,尤其是无意间看到那一幕之后,庄手臂上的鳞片,以及那群怪异的女人,这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客栈,处处都透露着诡异,庄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更是让我害怕,强烈的恐惧感让我神经绷得紧紧的,我检查了三遍门窗,才敢上床,钻到被子里,手里紧紧攥着护符,耳朵竖起来,不放过外面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害怕的时候总是怕什么来什么,在自己密集的心跳声中,我听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人走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缓慢而沉闷的脚步声,慢慢地朝着这个方向来了,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门口。“夏……开开门……”门外传来庄的声音,我死命地推苏扬,她睡得很沉,没有一点儿反应。我怕得缩到被窝里,不敢出声。他的声音很奇怪,明明很温柔,却有种无形的压力,让人觉得心里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仔细听的话,门外并不是只有庄一个人的声音,在他周围存在的,还有另外一种细微的声音,如同很多虫子聚在一起扇动翅膀,嗡嗡的,那是一群人在窃窃私语,她们在说,过来,过来……我想起楼下那群诡异的女人,头皮都开始发麻了,庄依然在不停地敲门,不停地呼唤我。他的力气很大,那块薄薄的门板在他的不断撞击下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我急了,一骨碌跳下床,拖起房间里唯一一张可以挪动的桌子堵住门,又拖着我那单人床往门上堵,把门堵得结结实实,做完这一切,才抱着被子发起抖来。脸颊感受到一线凉意,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打湿了,脖子上挂的小袋子也湿了,那里面装的是爷爷亲手写的平安符,这么多年从未离身过,我急忙取下来将它展开,朱砂写就的字迹已经有些洇开了。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在我将它展开的那一瞬间,庄的声音,外面低语的声音,全部消失了。门板也停止了晃动,这道符的灵力这么大吗?我有些吃惊,因为这只不过是道平安符而已,明明连师弟的驱邪符咒对非鱼都毫无办法啊,庄的力量也绝不会在非鱼之下。难道说,爷爷,你在天上看着我吗?我又喜又悲,几乎要落下泪来。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却把我的泪生生地又逼回了肚子里。“夏……”是庄的声音,他还在外边!“夏,来陪我吧,和我在一起好吗?”我拼命地摇头,却发不出声音,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和他在一起,绝对,不要变得跟那些女人一样。“不要再错下去了……”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让我吃了一惊,非鱼居然也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没有以往那么多戏谑,显得很忧伤。“已经够了……看看我,再看看她们……你还不够吗?”“你放过她吧,不要再浪费一条命了,无论是谁,都无法变成你想要的样子……”非鱼有些无奈,“我已经不想看着同伴再增加下去了……”“你们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看看这群丑陋的东西吧……根本什么都不是!”庄的声音很温柔,吐出的话却让人冰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