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大作战-岩井恭平-8

健二抬起頭。佳主馬也有所反應，轉過頭。『他不是人啊。』「…………不是人？你胡說什麼？」『他是AI啊、AI，所謂的人工智能。』「人工智能……」『據說美國匹茲堡的機器人研究所中，還在開發途中的實驗用人侵型AI擅自逃走了。現在那邊已經鬧上新聞，引起很大的騷動，謠傳連軍方都和這件事有關，現在AI的名字已經被公佈了。』「搞什麼鬼啊……」那是人工智能，健二覺得那看起來像是愛惡作劇的壞蛋。『叫作LOVEMACAINE。』「LOVE……MACAINE……」佳主馬轉過頭不再面對健二，憤怒的握拳槌鍵盤。陣內侘助坐在外廊，動手操控觸碰式屏幕的可攜式終端機。屏幕上顯示出一封英文郵件。「詫助叔叔。」夏希偷偷從背後接近，然後在他身旁坐下，歪過頭。「你在看什麼？」「波霸妹的露點圖。」「波……！」夏希滿臉羞紅。侘助見到她害羞的反應，「嘻嘻嘻」的笑了。「妳也18歲了吧？這樣交得到男友嗎——啊，妳好像已經有男友了？」「真是的！不要說這些。快點來吃早飯啦！」說罷，夏希像是要刻意轉開話題似的起身離開。侘助還是注視著終端機，動也不動。「我等一下會吃。」「不行！來，快起來！」夏希對侘助伸出手。「家人就是應該要一起吃飯啊。」夏希說完，露出笑容。侘助坐在地板，仰望夏希伸出手的模樣————今後我們是一家人喔。遙遠的記憶自腦中甦醒。一家人。他到底有多久沒有聽到這個言詞了，「夏希……妳愈來愈像老太婆了。」「咦？經常有人這麼說……可是我總覺得你現在這樣講，我不太能接受。」詫助見到夏希皺眉頭抱怨，咧嘴一笑。他沒有回握夏希的手，而是繼續注視終端機。「喂，叔叔！」「……我贏了。」詫助喃喃自語。夏希依舊皺著眉頭。走廊盡頭傳來叫喚夏希的聲音，夏希一邊出聲響應一邊向前邁步，這是轉頭叮嚀侘助…「一定要來吃哦。」「好啦，妳放心。」侘助獨自坐在走道上，展露笑容。添水管的竹子傾斜，發出清脆的聲音。第一卷 第二陣健二上哪去了？去洗手間嗎？佳主馬還在用OZ？他好像玩某款遊戲玩得高竿，甚至有贊助商支持，但也很辛苦。結果侘助叔叔不肯來一起吃飯嗎，為什麼我們家的親戚都這麼頑固啊？——本來應該是一邊想這些事，一邊很平常的吃早飯才對。可是看到客廳的電視新聞，餐桌頓時鴉雀無聲。夏希夾在筷子上，原本要送入口中的厚燒煎蛋掉了下來。不只是她。正啜飲味增湯的萬助、要幫太助盛飯的萬理子、伸手夾遠處盤內料理的由美、喂加奈吃醃漬小菜的奈奈——總之在場所有人，看到電視節目都呆了。「咦？」夏希歪過頭。屏幕標題寫著「OZ大混亂」，主持人和受訪者正在熱烈討論。攝影棚中央放有大廣告牌，上頭貼著特大張大頭照，強調這是「疑似真兇的虛擬造型之主，A姓少年」。雖然眼睛有壓上黑線條，可是那張臉無疑就是——「這張臉……感覺好面熟啊？」直美問道，她一太早就化好濃妝，咬下一口醃蘿蔔。庭院突然傳來腳踏車尖銳的煞車聲。圍在餐桌用餐的一群人，一同轉頭看向庭院。在區公所上班的理香騎著腳踏車闖進中醫。「夏希！妳給我解釋清楚！」「什麼？」不只如此——「夏希！快跟那傢伙分手！」在理香之後，翔太穿著警察制服來到客廳．他氣喘吁吁的瞪著夏希，手上拿著一張紙。「啥？」更不湊巧的是，健二也跟著突然出現。「大家早……」他和佳主馬在一起。兩人不知怎麼回事，表情十分陰沉，但他們也鹹覺到客廳沉重的氣氛，皺起眉頭問：「請問是……？啊——」健二見到自己的大頭照出現在電視上，立刻大驚失色。夏希直覺危險，轉頭對健二大喊：「健二！快逃！」「什麼？」「別想跑，你這通緝犯！」翔太朝迷惘的健二飛撲過去．兩人糾纏在一塊兒，在地上滾了幾圈，把餐桌給撞翻，甚至連紙門都被撞破，宛若地震般的震動搖搖房屋。「混球！很危險耶！」「你們沒事吧？」「喂，我可不擅長看外科。」「真是的加奈被你們弄哭了啦！」一場突如其來的警匪追逐戰，讓客廳叫罵聲此起彼落。『下一則新聞。小型行星探測機「荒鷥」切離發射樣本膠礬的計劃失敗了……』電視倒是很乾脆的切換到下一則報導。夏希用手掩蓋住顏面，再從雙手縫隙偷看一眼坐在電視旁的榮——榮也瞄了夏希一眼，然後很無奈的歎氣。總之大家先把客廳整理好——陣內家第16代當家一發號令，混亂即刻平息。親戚們在縮起身軀的夏希和健二背後攜手合作，收拾好餐桌。然後美名為家族會議的盤問開始了。「所以說，這兩個孩子竟然欺騙我們！婆婆，妳有在聽嗎？」夏希和健二並肩跪坐在榻榻米上，榮跪坐在他們對面的坐墊上，一臉平靜的啜飲飯後茶。以帶來證據的理香和翔太為首，親戚們包圍在面對面而坐的二人身旁。不過由美和小孩們例外，他們在遠處準備圓桌，目不轉睛的看電視。『讓我們來採訪打入準決賽的上田染谷丘高校棒球隊隊長陣內了平。』「我私下搜尋過區公所的市民資料，結果他根本不是名家出身嘛！明明就只是一般上班族的兒子！而且還是高中生！才17歲——喂，由美！電視音量能不能關小一點啊？」「等一下！現在在播關鍵啊！了平——!」由美揮舞手上的加油棒，興奮地叫道。和兒子的英姿比起來，健二的真正身份似乎根本微不足道。神情緊張的了平出現在電視上，結結巴巴的說：『呃，下次的對、對手是強悍的佐久長聖高校……但我們一定會拿下優勝旗，凱旋返鄉！』「他哪是東京大學畢業！哪去過美國留學啊！」「呃……那是……因、因為……」夏希低下頭，支支吾吾。她腦袋一片空白，想不到好借口。健二見到她的模樣，緊握放在膝上的雙手。「先別管那種事！你們看這個！我去派出所竟然收到這張傳直真！」翔太在夏希等人和榮之間遞出一張只。「這是通緝書！上面寫著小磯健二，17歲！雖然電視還沒報導出她的真名，但警方已將他視為重要關係人了！」「咦？」夏希訝異的看向旁邊的健二。健二急忙澄清：「不、不是我做的！犯人不是我……我是賬號被偷走……不過，那個暗號的確是……」「入侵OZ的不是他。」佳主馬為健二說話。沉默寡言的他，會在大家交談時插話，可說是相當少見。夏希也有點吃驚。「雖然我不知情．但也不是完全沒涉案……我會去向警方說明的。」健二垂頭喪氣的說道。眾人沉默，只剩下電視的聲音迴繞在客廳。「先別管OZ，更重要的是家裡的事。」跪坐在榮斜後方的萬理子瞪著夏希．「妳為什麼耍撒謊？」「……那個，夏希學姊是希望能讓婆婆高興——嗚！」健二主動代替企圖行使緘默權的夏希說明。結果他遭受制裁，腹側被狠狠毆打。「原來是這樣……夏希，妳以為撒這種謊媽媽就會高興嗎？」「聽到他的資歷時，我就覺得可疑了。哪有人那麼完美啊？」理香宛若讚揚自己的功績一般，雙手交叉於胸前頻頻點頭。這時一位新人物到來。詫助若無其事的出現，感受到客廳的凝重氣氛，微微一笑詢問「怎麼回事？在吵架嗎？」原本在質詢夏希等人的親戚們，凝視著侘助陷入沉默。糟糕，再這樣下去很不妙——夏希戚覺全身發熱。「你……是哪間大學畢業的？」直美發問，皺起抹上濃妝的眉毛。「啥？我東京大學畢業啊。」「而且是名家出身。」「前期是這種舊家也能算名家。」「又是從美國留學歸國。」「那又怎樣？」侘助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眾人的視線集中在夏希身上，她感覺體內的血液一口氣竄上腦部。「這樣說起來，妳的初戀情人……」「別說了！」親戚們互相頷首表示理解。夏希按捺不住，搗住耳朵發出慘叫，「什麼？」健二驚訝的說道，可是夏希無法面對他。「沒錯，跟翔太比起來，他更喜歡粘著住助不放。」「啊啊啊——！」夏希像鼠婦蟲一樣捲曲身體，大聲喊叫轉移焦點。但直美和理香這對剩女雙人組仍然繼續爆料：「還在讀幼兒園，就占卜自己的戀情。」「哇——」夏希在榻榻米上滾來滾去。「還寫過題目是『我和叔叔』的作文哩。」「不要——！別再說了——！」夏希撞上紙門，滿臉通紅的搖頭否認：「別提那些舊事——！那都過去了！是我當時年少輕狂！」「夏希，別說了。妳先過來這裡坐下。」受到萬理子敦促，夏希再次在健二身旁跪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感覺到他的視線，但無法正面響應。自己的過去在這種情況下被揭露給學弟知道，實在是丟臉丟到家。理香和直美注視夏希的表情，也從憤怒轉為同情。「妳也真是的。早點醒悟吧，別再迷戀這個差勁的男人了。」「不管資歷再好，妳和這個爛男人在一起也只是浪費時間哦？」侘助被批評的體無完膚，可是卻仍舊「嘻嘻嘻」的笑著，彷彿不關己事。「我、我沒有那個意思……」「是我的錯吧。」榮啜飲一口茶，歎道：「因為妳愛聽以前的故事，所以我也高興得口不擇言，講了很多丈夫的壞話。遺說他好色又奢侈，都是些不適合講給孩子聽的事。結果讓妳變得害怕戀愛，能正常相處的只剩下親戚中的異性，同時也更緊粘著侘助不放……」夏希低下頭，緊緊抿唇。不是那樣的。夏希只是喜歡聽外曾祖母的英雄事跡。榮那段走過戰爭時期和戰後的人生，對夏希來說就像曾經在戰場東征西討的武將般教人敬佩。在光是生存就非常辛苦的時代中，榮一直率領並守護家人，讓大家壟高枕無憂的圍在餐桌一起吃飯。夏希會喜歡鄉下，以及重視親戚和家人的羈絆，也都是受到榮的影響。所以她一直想讓為此事自責的榮安心。「是啊，妳對戀愛簡直有潔癖。虧妳長得這麼標緻。」埋香相直美對看彼此。「碰上親戚以外的男孩子，她連牽手都辦不到。現在很少有著種人吧。」「……咦咦！」健二突然大叫。他大概是吃驚過頭，舉起雙手做出很誇張的吃驚模樣。「夏、夏希學姊不父男友的原因就是……咦咦？」和驚訝的健二同樣，親戚們也嚇了一跳。理香和直美瞪大眼睛，反問：「你不知道嗎，就是因為有潔癖的夏希說要帶男友回家，我們才會這麼驚訝啊。」「原來你們真的只是演戲而已。這也沒辦法，夏希當朋友的時候不管對誰都很親切，所以大概沒人想得到她有這種問題吧。」「……這有什麼關係。」夏希嘟起嘴，瞪視健二。她也很清楚自己臉頰熱了起來。「咦？可是那時候……？」健二說罷，看看自己的手和夏希。八成是想起她要求自己假扮男友時，抓住自己雙手的事，覺得不可思議吧。當時的夏希拚死拚活請求，然後又馬上恢復理智，迅速離去。「這樣婆婆當然會擔心啊，誰叫你只有在這種時候像個大家閨秀。」「與其說大家閨秀，不如說她的交往觀念還在昭和……甚至大正年代？只是她本人瞞著大家。」「嘎啊啊——！這些事不重要啦！」翔太硬是打斷抓准機會斥責夏希的嬸嬸們，揪住健二衣領。「重點是這傢伙是罪犯！我們怎麼可以讓他待在家裡！」「這的確不妥當。」萬理子代替默不作聲的榮，低聲回答。「好，那大家都同意將他趕出去吧？」「趕出去是能幹嘛？你是警察吧？應該要逮捕他歸案啊！」「啊，說得對。」家族會議做出逮捕健二的決定。「喂，手伸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翔太對健二的手腕銬上手銬，冰冷的金屬聲響起。「哇！」「現場逮捕耶！」在茶几前看電視的小孩們也跟著起哄。由美斥責他們：「不准看。」「現在時刻10點30分，罪名是……呃……該算什麼？警察有權對關係人上手銬嗎？」健二沒有抵抗。鐵塊銬在他纖細的手腕上，顯得異常沉重。「健二……」「夏希學姊，很抱歉給妳添了麻煩。」健二竟然率先致歉。夏希見到他無奈的笑容，胸口隱隱作痛。「電視上播報的內容，直的是你做的嗎？」原本靜觀其變的榮，開口詢問健二。「光看電視內容，我還是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及發生了什麼災情。「……我是無辜的，至少我真的沒有打算給任何人造成困擾……」健二苦澀的回應，翔太拉扯他的手銬。「要狡辯等到警局再說吧！起來——喂，你沒聽見嗎！」「婆婆！我知道我沒有立場說這些……但能來這裡，我真的很高興！」健二突然反抗翔太，轉頭對榮表示謝意。「你胡說什麼！」「翔太，不要插嘴。」「我爸爸單身去外地出差，媽媽也忙著工作……而且他們本來感情就不好……所以我在家常常都是孤獨一人。」榮默默注視健二的眼神，傾聽他的話語。「因此能像這樣大家一起吃飯和玩花牌……熱熱鬧鬧的在一塊兒……該怎麼說呢，我不太會講，但是……」置身於這樣的狀況之中，想必健二本人也非常困惑吧。夏希只能默默地看著一副不知該怎麼表達才好的他。以榮為首的眾親戚們也都靜靜地凝視著健二。「那個……那頓晚飯，真的很美味。」健二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夏希緊緊咬住嘴唇。「感謝您的照顧。」健二向榮深深鞠躬後，站起身。再對所有注視自己的人低頭致謝。「也謝謝各位的照顧。」眾人也跟著輕輕點頭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