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是对刑事先生很不敬,但,在全国各地警察中,像这样的人……算了,还是别再说了。不过,最近在大阪,岂非也出现拾金不昧送交警方的家庭主妇,被警察诬告为嫌犯的事件?“在藤枝市的行川老人之事件时,是有人目击带着男童的男人,但,目击者也明确表示是穿着入时的年轻男人。而老人当时是游民,一身肮脏衣服,同时年龄也超过四十岁,怎么看也不会是穿着入时的年轻人。问题在于,实在找不到凶手时,警察为了顾及面子,也只好诬陷行川老人为凶手。“当然,警方可以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譬如说是为了消除民众的不安,或是为了维持社会秩序之类的,可是被诬陷为凶手之人该怎么办呢?像行川老人,就因此饱受二十多年的地狱之苦。”吉敷默默听着。“刑事先生,或许你会认为说成地狱之苦是太夸张了些,但,以行川老人的立场,丝毫都不夸张。像我这样的人,因为比较懂得逢迎应付,在牢里混得还算不错,可是老人什么都不懂,会被折磨死了,自然就加倍辛苦了,也饱受虐待。坦白说,如果没有我在他旁边,老人早就……“你认为老人为何在宫城监狱里呆了二十几年呢?就是因为他没有杀人。不知有多少次他被告知,只要承认杀人,马上就可以获释,但,老人每次都摇头,也因此,只好等待地方法院下判决的那位审判长死亡了,结果到了前年,他才终于等到。不管如何,这是一个只顾面子的世界!”秦野以低沉的声音乘兴说着,看样子他内心郁积着相当不满。“不,我没有任何意思,毕竟现在我已非需要呼吁改善监狱内体制的身份。”“在监狱里无论遭受何等不合理对待,我一向认为这都是在补偿自己的罪孽而忍受来,只不过,行川老人事实上无辜,我才会同情地去照顾他。”“但是,他终于也出狱了。”“总算出来是没错。但,真正有杀人的我只待了十三年就出来,可是他却待了二十年哩!人生中最宝贵的时间都在围墙内白白耗掉,永远没办法挽回。”“行川在监狱里真的那样受到虐待吗?”立刻,秦野有伤疤的脸颊又浮现晦暗的笑容:“那真是太残酷了,老人就是因为寒冷和慢性伤害,一条腿泡汤了,他本来能够正常行动,却因漫长的监狱生活,那条腿完全麻痹。对他本人来说,那就像是每天接受严刑拷打般的痛苦。所以,我认为老人绝对不管怎样也不希望再回牢里去的,就算死了也不想回去,毕竟那种日子并非人所能忍受。因此,老人不可能会杀人!”“但是,他刺伤对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有很多人目击整个过程。”吉敷说。男人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那样善良的老人,真笨!但,万一真有这种事,绝对有相当理由吧?理由是什么呢?”“为了消费税,只为不想付区区十二圆的消费税,刺杀食品店老板娘。”“岂有此事!老人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有问题!”秦野的声调提高了。吉敷从口袋里拿出吹口琴老人的照片,递给秦野:“这个人是行川郁夫吗?”秦野接过照片,凝视着:“啊,愈来愈老了……不错,就是他。他现在怎么了?这里是哪里?”秦野递回照片。一看,他的眼眶微微润湿了。“是东京,他在浅草,同样是游民。”“是吗?他说过自己单独一人,没有家人亲友……我好几次对他说,如果出来了一定要跟我联络,但,他可能怕带给我困扰吧……坦白说,他真的是个好人,有艺术才华,可以称之为艺术家。因为个性善良,又总是嘿嘿笑着,因此常受众人的虐待,可是他却比生活在自由世界里的任何一位伟大艺术家还要有才华,几乎全部受刑人都知道!”“行川郁夫如何被虐待呢?”“这种事现在说出来也没用。在监狱里,而且是在曾杀过人的家伙们所待的普通牢根本就是变态世界!另外,很多看守员也是糟糕透顶!我第一次见到行川老人是在宫城的冬天,那是昭和三十九年或四十年吧!反正就约莫这个时期。当时的宫城里有六角堂,不知你是否知道,据说那是为了囚禁在西南之役中被俘虏的叛徒,在明治十年紧急建造之物。我和行川老人都被囚禁于以六角堂为中心朝六个方向延伸的木造建筑物内。“由于是明治时期建造的木造牢房,非常简陋,别说冷风吹入,单只是盖着棉被睡到天亮时,棉被上方都会铺满一层白雪。至于窗户,因为玻璃可当凶器使用,所以完全未嵌入玻璃,只是贴着一层塑胶布。房内无任何火炉之类,经常冻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即使能够忍受寒冷,牢房里竟然没有厕所,这就令人难以置信了。里面只一个加盖的桶子,必须当着众人面前在桶子里大小便,由于桶子很小,没办法同时大便和小便,必须大便后再小便,或小便后再大便,前后挪动腰部的上厕所。“最困扰的是睡觉时。由于是关着三个人的牢房,若铺上三人份的被褥,就已无放桶子的空间,所以行川老人总是被要求和桶子睡在一起,有时一不小心踢翻桶子,就只好睡在粪尿堆中了。“如何?牢房内没有厕所,很不可思议吧!“而,即使想在小桶大便,如果不习惯的话,根本没办法,没有可供屁股靠住的地,如果屁股放太低,又会弄脏,因此行川老人在未习惯以前,上厕所时常把桶子打翻,弄脏了地板,被同房的激进派分子猛揍一顿。即使不为这种事,他也老是挨揍,而每次我都拼命护着他。“有时候是睡觉时,对方说他的鼾声太吵,就用枕头或棉被摔他,也曾被踹打,头部撞击墙壁或地板昏倒在地……在牢房,受刑人情绪都很亢奋……“可是,行川老人也很不简单呢!不管被人怎么欺负,却从未生气过,只是面带微笑,眼眶浮现泪珠,两眼通红地笑着。若是我,绝对做不到的。”“那样被虐待……”“更惨的是,晚上九时就寝,早上六时半就被铃声吵醒,在这中间,想好好睡一觉时却会突然被叫起来训话。另外,食物也很差劲,若不能好好睡眠,身体马上就出毛病。”“即使如此受虐,他仍静静忍受,是否他内心有什么想法呢?”“应该没有吧!我想,可能是个性使然,讨厌与人争执,也许,该说他是和平主义者吧!”“没有老年痴呆症迹象吗?”“绝对没有。最初,由于老人经常是嘿嘿笑着,大家都以为他老年痴呆,连我也是这么认为。毕竟,刚开始时,他不会写字也不会读……”“不会写字?”“是的。老人说过,他连小学也未读过,所以是个文盲。”“文盲吗……”“对于待在监狱里的人而言,所谓的文盲也是致命伤。因为无法以电话和外面的世界联系,面会时间又非常受限制,即使想诉苦或什么,也只能靠写信。何况,就算想向狱方提出什么申请,也都必须利用文字!尤其像行川老人这种是被冤狱之人,不会读和写等于毫无指望。他在昭和三十六年被不当逮捕时,一定也是由于不会读文件资料,才遭到被牵着鼻子走的命运……当然,那种文件资料上尽是一堆莫明其妙的汉字,就算会读几个字也是无用……”“文盲吗?所以才被欺负?”“也不能说是被欺负,监狱里本来就是阴湿惨虐的世界,老人又有点口吃,常被看守员吆喝,但,他只是含泪拼命忍耐。在里面洗澡时也是规定九分钟,先进浴缸浸泡,再出来洗净身体,然后又进浴缸,每一个过程各三分钟。而老人因为脚不方便,总是慢了一步,尽管我在旁边帮忙,还是来不及,当然又挨骂,甚至挨揍。到工厂时也是一样。受刑人必须脱光衣服,在被叫到编号时,光着身子跳过一尺宽的白线,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是相同。老人在跳时,全体看守员皆棒腹大笑,因为老人的性器官很小,也变形……曾经有看守员抓住他的性器官,让他疼得哇哇大叫呢!若只是那样还好,但,在工厂作业时,一旦看守员心情不佳,就会突然出现,在受刑人头上用力一拍,大叫‘喂,手趴在地上’,然后裤子被脱掉,兜裤布也被拉掉,同时又被命令‘喂,屁眼让我看清楚些’。这是因为有受刑人曾将香烟或‘老鼠尾巴’放在塑胶袋内插入肛门内携进工厂,而看守管理员予以搜查,但,老人根本不抽烟,所以这只是单纯的虐待。“回到普通牢房,点名、分配食物后,在晚间七时之前的休息时间,老人又要受同房受刑人的折磨,被要求打扫便桶、洗餐具等等,不一而足。某次,我终于忍耐不住,狠狠揍了同房室的激进派分子一顿,要他别再欺负弱者,此后牢房里才好不容易民主化了。”“嗯……”吉敷叹息,“老人是持续过了二十几年这种地狱生活吗?这样的话,他应该不会想再回监狱了。”“当然喽!和昭和四十年相比,宫城监狱现在不论是建筑物或设备都好很多,受刑人的生活也获得改善,却仍不时适合进去两三、次的地方。”“那么,行川郁夫直到出狱前仍是文盲?”“开玩笑!老人很努力的,而且我也一直告诉他,如果想要得救,那就好好认识字吧!再说牢内的劳役,很多都是在印刷工厂执行,若不认识字就很麻烦。老人几近拼命地认真学习,后来甚至还喜欢上阅读小说哩!牢里是禁止娱乐性太强的小说,不过像经营概论或印刷技术革新之类的书籍并未禁止,只要套上这样的书皮,就可以蒙混过去,老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拼命阅读小说。“我曾经要他用记得的字随便写一些文章,结果,刑事先生,你知道吗?我吓了一跳哩!那已经远超过我的阅读能力了,几乎都已经算是写小说啦!”“写小说?”“是的,老人变成作家了。”“什么样的小说?”“像江户川乱步那样的小说。老人好像很喜欢乱步的作品,也读过相当多,所以才会写出模仿乱步般的小说,应该称之为侦探小说吧……只是并无侦探出现。“于是,我就常趁看守管理员不注意时读老人所写的稿件,同时我还利用在印刷工厂服劳役时予以印刷成书,暗中送给受刑人阅读,坦白说,内容真的非常有趣呢!管理员后来也知道了,却也成为老人的书迷。所以,我才说那位老人很有才华,绝非寻常人物!”“那些小说目前在什么地方?”“我家还有两、三册。”“能够借我吗?”“没问题,只要你待会儿到我家去。”谈话到这里中断了。吉敷感到肚子饿了,同时也希望能在和这位看似很有知识的前科者多聊一些,就邀对方一起吃饭。本来,他以为对方会说妻子在家等待而拒绝,但,秦野却低声答应了:“好吧!反正内人现在正好回娘家。”异想天开 前往宫城 第3章章节字数:3357 更新时间:07-11-09 11:24两人进入可以俯瞰宫古车站前大街的火锅店。虽是在大楼的三楼,却又厢座,两人在最旁边的座位坐下后,隔着落地窗可见到宫古的站前街。计程车和商用车群如动作缓慢的动物般形成车列缓慢前进。“这里是个小城市,对吧?”上过洗手间回来后,秦野重新在座垫上坐下,边说。“和东京比较的话,是很小。”吉敷回答。“但是,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却是最适合的地方。”秦野一面以湿巾拭手,一面略低着头,说,“是忏悔年轻时的愚昧,过着遁世隐居般平静生活的好地方。早上出了家门,我可以步行前往工厂,若是大城市,就必须搭乘电车或巴士吧!再说,我最好也不要自己开车。”“你也有过艰苦的生活?”“都已经过去了,不值得再提。只是,离开宫城后,在观察监护期间,如果再犯被判处罚款以上的罪行,又会被送回监狱,因此不敢开车,毕竟若出车祸或什么的,一切就完了。“幸好这里车辆不太多,空气又清新,一旦孩子大了,也有地方可以游玩,因此我目前非常喜欢这里的生活,不管是朴实却对我很好的老婆,抑或早上前住工厂时的清新空气,我都很喜欢。我是很认真在生活着!”秦野感触极深似的说。在吉敷的感觉里,他已开始敞开心胸,不再怀有戒心了。“秦野先生,你犯过什么罪呢?”虽然自知有些冒昧,吉敷仍忍不住问。秦野脸上浮现苦笑的表情。这时,啤酒送上桌,吉敷迅速拿起酒瓶替秦野斟酒。秦野也替吉敷斟酒后,两人默默碰杯。一口气喝下半杯,秦野开口了:“那件事我不太想讲,毕竟都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而且也觉得已补偿得够了。”但,吉敷默然。他接着说:“十几岁时,我的家庭很乱,双亲离婚,父亲另外找了女人,又没有钱,所以我交上了坏朋友……是暴力组织分子,在演艺圈也很吃得开。“我们经常带刚出道的女演员外出,开车兜风,自暴自弃地寻欢作乐,最后终于没钱了,于是计划抢劫银行,结果在和警卫格斗之下,因为害怕被捕,一时失手杀死对方。在东京地检处,我被求处死刑,不过法官因为我年纪轻予以减轻刑责,只判无期徒刑,总算拾回这条命……算了,我的事也没有什么好谈的,那纯粹是愚蠢的行为,最重要的是,行川老人真的杀了人吗?”“真的,是杀死食品店老板娘。秦野先生,你是否有所了解呢?”“不,我完全想不通,也没办法相信,因为他并非是这样的人。何况,行川老人和我都深刻体会过死刑囚的恐怖!我们曾被派负责死刑房的打扫工作。”“那是?”“负责照顾新建大楼第一牢房的死刑囚。这是品行端正、获典狱长等监狱高级官员信任这才可能获派的工作,同时也负责执行死刑后清洁尸体。我们无数次目睹单独牢房中死刑囚每天早上是何等害怕今天就会被送上刑场,以及他们是何等半疯狂般哭号大叫……他们会摔坏牢房里的桌椅当武器,疯狂似的抵抗,被瓦斯枪和电击棒攻击,意识朦胧的被拖走、吊死……被处绞刑的尸体是何等恐怖……“死刑囚的打扫工作包括用抹布擦拭被吊死的尸体,再将干净尸体扶进棺材内。他们必须面对尸体狼吞虎咽为死刑囚准备的红白馒头或水果、酒,因为这些东西不准带回自己的牢房。这简直是一幅地狱图!最初,每个人都呕吐了,被绞死的尸体太恐怖了,却……所以,不管遭遇再痛苦难过的事,行川老人也不可能做出会让自己被判死刑的事……当然,他年纪已经那么老,是很可能不会被处死刑……”吉敷沉吟了。拥有凌驾旁人的智慧,而且曾经在监狱内受过如此多折磨,绝对比一般人深刻了解死刑的恐怖,但,为何还会杀人呢?而且只为了那种微不足道的动机?“行川郁夫厌恶监狱生活吗?”“当然!每天惨遭折磨,痛苦地流泪忍受,谁不会厌恶?”“他也告诉过你想出狱?”“不,那位老人几乎不会对人谈及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但,却讲过类似之语。”“既然如此,为何杀人呢?”吉敷情不自禁喃喃自语了。总不可能是对因冤狱而毁掉自己后半辈子之事自暴自弃吧!“会是自己因冤狱被折磨了二十几年,所以认为若不真正杀人是平白损失吗……”“怎么可能!”秦野笑了。“行川提过自己的出生地、孩提时代的事,或是自己的经历吗?”“我问过他,他并不太想谈及有关自己的事,不过,他曾说自己是东京出生,孩提时代曾在上野一带玩耍,至于其他,我就不记得他曾说过了。难道他讲的是小说里的情节……”“他去藤枝市的理由呢?”“可能那里才是他的出生地吧!”“冤狱吗……你认为在宫城监狱里,是否还有其他冤狱造成的死刑囚?”吉敷试问。“有。”秦野肯定地回答。“哦?”“以我这种前科者,是不该讲这样的话,但,一旦在宫城监狱里待过,感觉上就像面对昭和这个时代!”“昭和这个时代?”“是的,或许应该说是昭和这个时代因急速成长所造成的扭曲现象较恰当,感觉上,监狱里有很多人皆是被这样的时代扭曲所吞噬。如果是高官显要或名作家之类,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吧!但是,我不知想过多少次,如果我有写文章的才华,我很希望写来公诸于世。”“你所谓的扭曲现象是?”“或许我这么说是太率性,但,以我个人的想法,所谓的冤狱乃是强制维持社会秩序所招来的结果,不,说是维持社会治安也一样。如果不能逮捕罪犯,老百姓会对社会产生不安感,慢慢的对警察产生不信任,而这种情形,在一个人们皆热衷于赚钱的时代,不是极端危险吗?当每位日本人都必须成为企业尖兵的时代,一些轰动社会的重大凶恶事件都必须予以解决,对不?即使是借着为日本人的幸福设想的正义名目而施加暴力解决也在所不惜。“我认为,在这样的时代,很自然而然的会出现像便山或帝银事件中那个叫什么的探长之类的人物——可恨又可悲的人物。时代的气氛成为认同他们存在的要素,证据是,最近在媒体上喧腾一时的重大犯罪事件完全没有一桩能够侦破、解决。并不是现今的警察能力低落,而是本来就应该如此,事件发生后才被动地采取调查行动的警察,不可能侦破每一桩事件并逮捕凶手。”这番话对吉敷具有强烈说服力,却也是很严厉的一种批判:“你认为帝银事件的平泽贞通也是冤狱?”“是的。刑事先生,如果你在宫城监狱内见到平泽老人的样子,应该也会这样认为的。事实上,监狱里每位受刑人心里都很清楚。另外,岛田事件的赤崛政夫也是,还好的是这个人在前不久再审时获判无罪。至于丸正事件的李得贤、牟礼事件的佐藤诚,我都有自信他们是被含冤入罪,他们都只是警方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大义名分下的牺牲者。我真的很希望一般百姓能更清楚认识他们因莫须有的罪名、长期所忍受的精神痛苦。”“这得是在他是真正无辜的前提下……”“绝对是无辜的。但,一旦被判决确定有罪,就与很多权威人士的面子有关联了,加上又是维持社会秩序的问题点,很不容易翻案。想要翻案的话,除非那些关系人死亡……但是,当局最优先考虑的仍旧是维持社会治安秩序,因此很可能让囚犯关在单独牢房里静待其精神错乱。也就是说,为了最大多数人利益,代表国家权利的机构总是针对弱者行使暴力。我经常在想,身为警察者日常随时会遇上此种足以左右别人一生的关键时刻,若是人格较低,而且脑筋简单的警察,只要其坚持己见,就会让一些无辜的人一辈子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甚至被行使国家权力处死。但,这种始作俑者自己却若无其事地营造幸福家庭。一个国家当然需要一流的警察机构负责维持社会治安,但,像这种情况时,也应该遴选最优秀的人才来负责,免得造成遗憾。”秦野以狂热的语气诉说着。吉敷默默用力颌首。对此,他完全有同感。吃过饭,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宫古街上,朝秦野的住处走去。那是木造、灰泥墙面、两房一厅的公寓,玄关前摆放简单的鞋柜,也放置有小孩的脏鞋。吉敷在玄关前等待。不久,秦野拿出灰色封面薄薄的小册子,封面上印刷着“小丑之谜”字样,没有作者姓名。“就是这个。”在昏黄的灯光下,秦野凝视吉敷,说。异想天开 白色巨人 第1章章节字数:2593 更新时间:07-11-09 11:25那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气温最寒冷的时期所发生的事。由于时值一月,明明应该冷得受不了才对,但是因为当时我人在北海道,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寒冷了。人们常说,呼出来的气都结冰,而那个冬天,我的印象即是如此。我在北海道主要干线之一的函馆本线列车上,是夜行列车。车窗玻璃上面布满霜,内侧则因人们的呼吸气息成为雾状。窗外风声怒吼,暴风雪吹袭着。列车车厢内只亮着昏黄的灯光,疏落坐着的乘客也都眼神朦胧、神情寂寞。地板两端皆有暖气孔,却因为吹出的暖气并不强,大家都缩着背、蜷缩身体地抗拒寒冷。毕竟是在暴风雪中疾驰的北国之夜行列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我坐在乘客不多的这班夜行列车靠窗位置,双脚搁在暖气孔上,两手托腮,隔着雾状玻璃望向外面的暴风雪。风很强,感觉不到正在下雪的印象,只是时而有重重雪花横洒过来,玻璃上就有搅拌玻璃杯中的柠檬水般的泡沫滑动。一直盯视着,居然觉得可以排遣无聊!我时而像突然感到似的用右手手掌擦拭雾状玻璃,毫不厌倦地凝视雪花飘舞。夜行列车在雪中陆续靠站后又继续北上,可是,这里对我而言是陌生的地方,加上又刮着风雪,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甚至连左右方向也无法分辨,只觉得照这样下去,似乎会被载往虾夷桦太一带。对我而言,桦太是非常可怕的地方,倒不如直接经过后,前住苏俄的西伯利亚……想着之间,我害怕了,不知不觉缩着脖子。忽然有了尿意,我站起身,沿着走道走向洗手间。上完厕所,出来时,我听到仿佛昆虫振翅般低沉却很大的声音。我静静聆听之间,开始感觉不舒服了,呆立在上下车的车门前,隔着窗玻璃望向外面。这中间,如工作机械般的、也似几百只飞蛾或昆虫振翅的嗡嗡声逐渐变大了,愈加接近我耳朵,而且是毫无停止地增大音量。我不能忍受,用双手捂住耳朵,可是这样仍旧不够,只好连眼睛也闭上,蹲下来,否则实在受不了。但,尽管那样,还是非常难过,几乎想尖叫出声。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门开了,一阵强风夹着无数雪花吹入车内。我大声尖叫,我瘦小的身体被某种巨大的手掌抓住,没有时间逃开,也没有机会抵抗。我的身体在眨眼之间被抓向暴风雪飞舞的雪白天空,雪花碰在脸颊发出清脆声响,脖子犹如被冷水冲淋般冰冷。事出意外,我吓呆了——我是在空中飞翔。到刚刚为止所搭乘的列车亮着点点橙色灯光,在远处下方蜿蜒前进,简直就像祭典节庆之日常会出售、以竹条编成的玩具蛇一般。列车顶上还可见到堆积的白雪!在小小的列车上空,一望无际皆是无数雪花,大年,我是在更上方,所以能望见一切。在无边无涯的雪原里慢慢蜿蜒前行的列车,实在是非常美丽的一幅画!我说过自己在空中飞翔,但,那并非真的,我只是被白色巨人的右手用力抓住身体,举在半空中。接着,他把我的身体举得更高,高达自己脸孔处!若是平常人,被这样抓住的话,一定会怕得要死,但是我不害怕。巨人的脸像一块非常、非常大的福饼,也像被堆成的雪人一般,洁白的大脸孔上,圆圆的一双如红色信号灯似的眼眸闪闪发亮,看起来很善良,而且凝视着我,仿佛带着笑意。红色眼瞳就在我鼻尖前方!白色巨人静止不动,所以刚刚我搭乘的函馆本线列车已只能见到红色尾灯,没多久,消失不见了。本来在暴风雪呼啸声中还夹杂着列车轰隆的前进声,此刻只剩下暴风雪声了。我被巨人抓住身体,孤单地被留在雪花飘飞的暗夜高空中。之后,巨人开始大跨步走了,每跨出一步,就响起那嗡嗡的震耳鸣声——仿佛数百只夏日昆虫同时振翅般,低沉、却又摇撼世界底层、具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声音。巨人继续跨大步走着,排开覆盖白雪的大树,越过原野,跨过高山,不停住前走。寒风在我耳畔呼啸。事实上,巨人行走时并未发出任何声响,他那在我眼中看起来如同小庭院般的脚掌,先是右脚踩在雪原,然后左脚跟进,不过,却未有丝毫声音,感觉上恍如踩在长毛地毯般松软,听不到一丝声音。或许那是因为暴风雪的呼吼声太大了,反正,在人类耳中是一点也听不见巨人的脚步声,只是四周回荡着那如无数昆虫振翅的嗡嗡振动声。巨人左右双脚轮流住前踏出,在白色暴风雪的黑夜里漫无止尽地走着,被巨人右手抓住的我却享受到难得的美妙风景!如一堆巨人军旅在雪中静立不同的覆盖森林、在雪光反射里散发纯银光芒的河川、一眼望去仿佛绵延至世界边缘的无止境飞雪,全部都是几乎令人窒息的美丽景象。我忘掉恐惧、不安和心悸,出神地眺望着。我陷入自己变成飞机或空中飞人的错觉中,而且一直享受这种爽快的心情和雪中幻想似的美景。事实上,这种风景较我以住曾见过的任何风景或照片都更美,我忍不住叹息出声了。我一心一意地祈祷,不管在前面等待我的是何种命运都无所谓,只要能让我永远浏览这样的景色!巨人持续走很长的时间,已经爬过两、三座山了。由于地处北海道深山中的原野,完全没有住家,也见不到街灯,我逐渐开始怀疑,这儿真的是人类所居住的世界吗?也许是没有人类或动物之类栖息的世界边缘吧!可是,并非那样。爬过第四座山时,雪中有小小的灯光亮着——是拼命冒着黑烟、像玩具般可爱的机关车往前驶来。在我眼中,这列小小的列车恰似朝着天空驶来。原来巨人大跨步行走,已来到另一条铁道旁了。巨人停下脚步。这时,嗡嗡的昆虫振翅声变小了,周遭一片寂静。玩具般的列车驶过停下来的巨人脚边。列车车窗亮着点点橙色灯光,车轮辗在铁轨上发出隆隆的声音,疾驰过我的脚下。突然,我的身体下降,接近列车车厢,眨眼已快到达积雪的车厢顶上——是巨人放下右手,让我接近列车。过了车顶,我的身体被放低至车厢边后,巨人又再度开始走了,随着列车的蠕动,把我的身体移向前。眼前就是上下车的车门,有金属扶手的栏杆,巨人把我的身体沿着扶手栏杆移动,放松力量,于是我拼命抓住栏杆,双脚踩在车厢踏板上。我的身体离开巨人的手,站在夜行列车上下车门外后,巨人以右手手指替我推开车门。我进入列车内,朝巨人挥挥手,关闭车门。巨人静静站在暴风雪中,以鲜红的圆形眼眸,低头静静凝视我。异想天开 继续单独调查 第1章章节字数:7102 更新时间:07-11-09 11:34星期六回东京时,等待吉敷的是媒体沸腾的报导。由于政治消费税引起世人的高度关心之际发生了行川老人的杀人事件,周刊杂志和各界刊物立时呈现迎合反对消费税的实力大肆口诛笔伐。在回东京的列车上已读过,但,星期一回到调查一课的办公桌前坐下后,吉敷仍继续读行川郁夫所写的“小丑之谜”。以页数来说,只有四十二页,相当薄,不过里面仍包括四篇短篇小说。内容有身为死刑囚的照料者面对被绞刑的尸体之恐怖;暴风雪之夜被白色巨人从夜行列车内抓起,边俯瞰雪原边漫步似童话般的经历;马戏团中骑球的女人,以及似被团员虐待的可怜小丑的故事……以平易近人的语气叙述,平假名特别多,感觉上可知道并非作家之作,不过却具有奇妙的真实感。书名用“小丑”似指行川本身,为一种自虐形式的表现,小说则是基于自己身体矮小而联想的各种幻想之产物。但,吉敷最欣赏,不,应该说是最被其强烈吸引的并非前面三个故事,而是昭和三十二年一月,在连结北海道的札幌和石狩沼田间的夜行列车中发生的奇怪事件!在乘客们皆已熟睡的车厢走道上,穿红色小丑服的瘦矮小丑消失于下一节车厢,不久,传来手枪的枪声。该乘客非常惊讶,急忙赶住隔壁车厢,一看,那边车厢的乘客并未见到小丑。他以为小丑是上洗手间,回到两节列车间的洗手间,却发现门上锁。他找来车掌把洗手间门打开,小丑额头被手枪穿洞,自杀了,而最奇妙的是,尸体四周插着无数已点燃的蜡烛!但,这个故事并非这样就结束,很令人惊愕的,洗手间门一度关闭、锁上,经过仅仅三十秒钟之后,再次把门打开时,小丑的尸体却已如烟雾般消失。这时奇妙的创作,现实生活里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但是,行川郁夫是自何处得到创作这种不可思议故事的题材构想呢?吉敷也试着去见被拘留的行川,让他看借来的“小丑之谜”,并谈及自己去见过宫城监狱的河合,以及至宫古见过秦野之事,又谈起他在宫城监狱因冤狱而受苦之事等等。他极力避免使用高压的语气,尽可能以友好、推心置腹的态度叙述,但是,行川仍旧眼眶里浮现淡淡的泪痕,嘿嘿笑着,一脸也不知是和善或羞涩的笑容,却什么都不想说。即使试着叫他的姓名行川郁夫,同样是没有反应的不置可否!吉敷怅然叹息了。行川这副模样,怎么看都只能认为是痴呆老人。这老人心中的喜怒哀乐等一切感情完全消失了,在没有感情之下,代之浮现的只是嘿嘿的傻笑。其实这样也好!对于老人痴呆这种情形,吉敷也并非无法理解,问题是,如果这样,岂非有着根本的矛盾?感情已经消失之人为何会在一瞬间受到想要杀人的激情所驱使呢?这实在令人不解。回到六楼调查一课的办公桌前,吉敷仍旧继续苦思。这时,雷门前派出所的巡佐打电话来,说是住在附近花川户的住户看到报纸后,来派出所作了如下的证言——两星期前,因消费税杀人的老人正在隅田公园的公共厕所喝水时,来了另一位同样是游民的老人,把先到的行川推开。这种情况,若是平常人应该会生气,但是被推得跪倒在厕所肮脏地板上的老人却只是嘿嘿笑着,丝毫没有生气,也未表示抗议。所以浅草的这位住户认为这样的人看起来不可能会杀人,除非行川对征收消费税有强烈不满,否则也许是警方抓错凶手。吉敷又感到不解了。行川实在不像是“对征收消费税有强烈不满”的人物!就算社会上充斥着对消费税不满的声音,很难想象他能够了解其意义,也无法认为他曾在报章杂志上看过相关报导,更何况他是游民,几乎是与用钱购物之行为毫无关联的人物……紧接着,自称是京成线列车掌的人物也打电话给吉敷,表示他是在和上司饮酒聊天时提及此事,上司要他打这通电话。他的证言如下——行川郁夫大约是每两天会搭乘一趟京成线的电车。并不是只有搭乘,还会站在乘客面前吹奏口琴,所以在乘客间相当出名,被称为京成线的吹口琴老人。但是,他丝毫没有凶狠的行为,也未曾给乘客们带来困扰,只是向每位乘客——点头的吹奏口琴给对方听。有一次,一位乘客因为喝醉酒,骂他“别让人受到骚扰”,将他推下月台,他脚步踉跄地摔到另一边的铁轨上,还好被列车掌所救。不过,当时他并无生气的样子,也未感到难过,等该班电车过了,再搭乘下一班电车。由于在这半年内,车掌和这位吹口琴的老人已经熟识,也了解其个性,因此无法认为老人是会因为消费税的争执而杀人之人物。这两项证言和宫城监狱的河合,以及宫古的秦野相同性质,也就是说,在吉敷查访的线上出现的所有认识行川之人,皆有相同的见解,认为行川不是会杀人的人物。吉敷苦恼了。依他周遭一般具常识者所见,这桩杀人事件很明显已经解决了,动机是因消费税引起的争执,姓名和前科也已查出,更知道其曾因杀人罪长期被囚于监狱。若是注重常识之人,可能会认为行川本性凶残,又有什么好再继续调查?毕竟,如果是因杀人而在监狱里呆过二十几年的人物,当然是有可能再度行凶!或许,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吧!吉敷自己也并非不明白,却总觉得有某些方面无法释然,很难令自己同意这桩事件至此已告结束。若被寻及理由何在?他也很难说明。当然,前述四人的证言也是原因之一,但,不仅这样,还有某种言语无法解释的难以割舍的心境。他有受到一种想彻底调查曾在吉原的浮叶屋工作过的被害者樱井佳子的身世经历,以及在静冈县藤枝市出生的行川郁夫的过去经历之诱惑。依秦野的证言,行川是在藤枝市出生,在上野一带度过童年生活后,又回到藤枝,在公园靠回收旧货过日子,昭和三十六年四十一岁时因绑架幼儿并撕票事件而被捕。昭和三十六年以后,他的生活因为呆在监狱内,可以说非常清楚,但是,青年时期的一切完全不知,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事呢?吉敷心想: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什么?经过长时间的分析后,他发现或许自己是怀疑行川和樱井在过去有过某种形式的接触,也希望两人过去曾发生过某种形式的争执,也就是说,自己希望这桩杀人事件并非大家所认为是单纯冲动杀人,而是有更明确的动机!吉敷觉得这或许是本身的宿命,也许自己喜欢这样的事件……不,不是这样的。他转念一想:自己绝非那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问题是在行川,老人乍看外貌似痴呆,世人也认为其痴呆,但是,痴呆之人能够写出那样的小说吗?不可能的!那家伙不是痴呆。由于经历过太多痛苦,个性变得懦弱畏缩,不过,绝对比别人认为的还更具百倍的知性!没错,就是为了这点。吉敷明白自己是认为这位表面上看起来痴呆的老人其实非常聪明,所以才会无法释然。这桩事件还隐藏着某种内幕,并不如目前表面上所显示的如此单纯,也因此他才会如此的坐立不安。吉敷打电话至藤枝市警察局,询问昭和三十六年在绑架幼童撕票案中被逮捕的行川郁夫的调查资料是否仍保存?是否有人了解行川的过去及其身世?并表示希望对方能够在一、两天之内答复。搁回话筒时,主任叫他,环顾四周一圈后,低声问:“你仍在追查那桩消费税杀人事件?”吉敷颌首。“像样点吧!”主任说,“没有任何不明要素了,对不?已知凶手姓名,也明白其动机,被害者身份已查明,你还有什么不满?其他工作还堆积如山呢!”的确,这桩事件太单纯,欠缺继续深入调查的说服力!“难道有行川并非凶手的可能性存在?”“不,那倒是没有,毕竟有太多目击者了。”“那么,你还有何不服?”“行川曾因杀人罪在宫城监狱服刑……”“这不就对啦?他就是那种人。”主任直接反应,说。“但,在服刑期间他是模范囚犯,很多认识他的人皆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不是会杀人之人。”“什么话嘛!事实上他是杀了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