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除夕前两天的晚上,高野来到了守的家中。五「年底正忙的时候突然来打扰,很抱歉。」高野已完全恢复了,石膏已取下,粗线毛衣底下几乎也感觉不到绑着绷带。「已经痊愈了呢,太好了,影迷俱乐部的每个人也都放心了。」「影迷俱乐部?」随着「对不起」的声音,真纪出现了。她用快要滑落咖啡杯的姿势递出饮料、抛出柜台小姐式的微笑,安静地退下去。「看来这里也会增加一个,」守笑着说:「请趁早觉悟,我姊姊是很难对付的唷。」两个人说了一会儿不着边际的话。守知道高野为何来访。虽然知道,但是没说出口。「老实说,」喝完咖啡后,高野终于开口了:「我觉得最近守的态度很怪,所以来看一下。在卖场,没办法从容地说话,打电话也……,嘿,即使是连络业务也请稍微亲切一点吧。」「对下起。」守只能谢罪。并非有意让高野不悦,但想到他在为自己担心就觉得痛苦。「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完全没有,很抱歉让你担心了。」守很想照照镜子看,看看脸上是否显现出说谎的表情。「那我就放心了,好高兴,这样我就不客气地想听听守的意见。」「我的意见?」「思,我得从头说明,这和那个惹出跳楼风波的女孩有关。我绞尽脑汁地想过,现在完全陷入走投无路的状态。」守想起,高野在医院也提到过那女孩。「你说过那孩子是个优等生,不是会惹那种风波的类型。」「没错,所以我一直惦记着。在闹事的时候,女孩母亲的样子我也感到疑惑。后来,我调查了……」高野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其事:「你听过窃盗癖吗?」「那是什么?」「在心理学上,指的是『病态的窃盗习惯』,意思是并非有经济上的特别理由,却被想偷东西的冲动驱使,持续做窃盗和扒手的行为,是一种强迫性精神官能症。」公立高中的选修课程中并没有安排心理学,所以守「啊?」地回应着。「也就是说……那孩子罹患了这种病?」「嗯,她本人、双亲也都很烦恼,听说正在接受专业医生的诊治。」「好可怜。」好害怕、害怕、害怕……,那孩子恐惧着的是自己内在无法用理性来有效制止的冲动。「还有一件事,害我和牧野先生负重伤的,那个叫柿山的男人,」「从那次事件发生以后就没再听说些什么,是毒品中毒吧?」高野左右摇晃着头说:「他确实有前科。不过事件发生时,他很并没有吸毒。在警察局做的血液检查结果也是阴性。」「喔……不过,一度毒品中毒后,即使停止服用也会产生幻觉、错乱,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种说法。」「就是所谓的倒叙幻觉吧。嗯,警方也这么认为。」「警方呀。不过,高野先生你的表情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喔。」高野扬起下巴,过了一会儿。抬眼说:「这两起事件在仅仅十天之内相继发生。在这么短的期间里,竟连续发生两次从来没碰过的事,你不觉得奇怪吗?」「不是巧合吗?各自有不同的发生原因呀。」「你这么认为吗?不过,发生这些事,是在咱们店里和学院广告公司订了契约之后。」「学院广告公司?」「不是有台录放影机展示品吗?就是那个。」守想起萤光幕框子上的企业标志,那时候曾想过似乎在哪里看过。「本来,正式的公司名称前面应该加个「行销」的字样,但是通常只要说『学院广告』也行得通。像咱们这种大型零售商、速食店、家庭餐饮店都是他们的客户,那是一家业务蒸蒸日上的公司。」「是广告代理商吗?」「不一样。更奇怪。像是促销、培育人材、市场调查之类杂七杂八的业务什么都做。我看过那家公司的宣传型录,感觉像江湖术士的花言巧语。下过和那家公司订契约的企业,业绩都有成长,所以我们也订了契约……」「哈哈,有不好的谣言吧?贿赂啦,收回扣之类的?」高野苦笑了,说道:「不,不是那回事。不如说,违法是业界的常态。」和学院广告公司有关的谣一言,在某种意义上,更具有科学性。「告诉我这些事的是在大型企业研究部门工作的大学学长。他说,学院广告过去曾在某家百货公司使用新开发的轻度兴奋剂,就算不是用吞的或皮下注射,也能从呼吸进入血液,也就是透过冷气设备把兴奋剂散布到整个店里。当然,由于是秘密执行,并没有证据,不过他说这个资讯来源的可信度很高。」「可是,喷洒兴奋剂做什么用?」「煽动购买欲。」守冷不防地像被打了一记。「嘿,不是有句话叫『购买冲动』吗?有些人在冲动之下买了没必要的东西和奢侈品之后会感到很后悔。只要研究消费者为什么会有那种心理状态,再以人为的方式导致那种状态,那么即使什么都不做,商品也能大卖。」「那么……,拍卖会场上的顾客都会很亢奋吧。」「是吧。我们在拍卖时,不都播放快板的背景音乐吗,但相反的,在宝石和家具之类的高级商品卖场就播放沉稳的曲子,如果让顾客一个个快速地空手走过,那公司可伤脑筋了,这也是控制着顾客呢,这一点,学院广告做得更彻底呢。」「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话题。」「是啊。这在速食店和餐厅又不一样了。说起来,你原以为肚子饿是因为胃和肠子的关系?其实是脑。在脑部有个专门控制食欲的部位,它会发出「肚子饿了就吃吧,吃饱了就停下」的指令。如果利用药物、低周波(频率)、音乐之类的方式来控制,使肚子虽不是那么饿却有饿的感觉,你想会怎样?」「虽然实际上很饱,却还是想吃……」「是吧?于是,餐馆的营业额会直线上升。有段时期,「催眠疗法能减肥」不就是热门话题吗?这和刚才所说的效果相反,原理却一样。」「高野先生想说的是……」守边整理思绪,慢慢地接着说:「学院广告也在咱们店里做了类似的事。」「我想,没有错。」「不过,这和那两个人有什么关联呢?」「那两个人呀,是因为副作用的关系。」高野说得很肯定,「他们被副作用影响了。一般流传很广、很普及的药不也如此?比如说我的情形是,当我头痛症状发作时,不能服用盘尼西林。另外,以厨房用的洗洁精为例,有人手裂得很厉害,但就是不能用洗洁精,因为体质不合。也就是说,有人不适应学院广告所开发的促销新手段,这不足为奇。」「因此,那两人有共通点。」高野举起两根手指,继续说着:「两人都在用药……或者有用过药的经验。那女孩,当周期性的忧郁症状发生时,就吞医生开的镇静剂。而柿山则是吸毒。所谓「倒叙现象」(注)呀,听说即使只喝了一杯啤酒或吃了感冒药,就会发作。」两人的谈话变得越来越严肃。「广告学院为了煽动消费者的购买欲,使用了兴奋剂,结果,和两人所使用的药混在一起,才会引发那种错乱状态……我这么想。」「是的,可是却碰到了瓶颈。」高野很懊恼地叹了口气说:「首先,我不露痕迹地询问管理咱们大楼的人,但他们表一不最近并没有新购的设备。如果要喷洒兴奋剂的话,必须要运进相当大型的装置,否则做不到。那不是胡乱喷洒就可以的了。况且,那个柿山,他在警察局接受检查的结果是阴性的,别说毒品了,连什么药物都没发现。我倒不认为,连警察局的检查都无法检测出来的药物,学院广告有能耐秘密开发出来。」「又回到原点了。」「对,那个呀……」又传来敲门声,真纪突然出现了,说道:「说得很带劲呢,再来一杯咖啡如何?」「外加蛋糕,」她说着,端着放起士蛋糕的盘子走出来。「急急忙忙做出来的,怎么样?甜的东西,不讨厌吧?」姊姊已完全恢复了原样,守斜眼看着真纪雀跃地侍候着他和高野,心想。呵,可喜可贺。「学院广告怎么啦?」她坐了下来,开口问道。「咦?」「你们不是在谈学院广告的事吗?我稍微听到了一些,我曾被那家公司害惨了呢。」高野显出感兴趣的表情问:「什么漾的事?」「啊,我知道了!」守从旁插嘴,虽无意打扰,但被真纪说的话触发,说道:「是那个试映会吧?」真纪稍微制止了守,又重新掌握说话的主导权,说:「学院广告和化妆品公司所赞助的一场电影试映会,电影本身很普通,可是结束以后,剧院里一整排都是化妆品公司销售新产品的摊位。我啊,买了好多根本不需要的东西,回家后后悔得要命,可是丢了又可惜。」「说的也是。」真纪精神来了,说:「所以,没办法,只好试着用用看。没想到根本和我的肤质不合,还起了斑疹呢。真是的,后来那家公司即使寄来试映会的招待券,我都不理了。」「你不是送过我一次吗?」所以,才会记得看过那企业标志。「守,你不是没去吗?」「我忘记了。不过,姊,那是偏见吧。胡乱花钱是姊的责任,并非学院广告不好。」「可是,被气氛影响了嘛。我呢,平时绝不会做那种事的,我一向很慎重地选择化妆品。」此时,高野做了一件意外的事。就像这附近的年轻男子般嘘地吹了声口哨。「吓我一跳,你说中了。」「什么说中了?」「真纪小姐,那不仅是被气氛影响,还和潜意识广告手法有关。」守和真纪互望了一眼,模棱两可地重复道:「潜水艇?」「不是,是潜意识广告,也叫做下意识投射法。」高野稍微想了一下,问守:「有没有现代用语之类的字典?」「有!」真纪飞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间,抱出一本像电话簿的用语丰典。高野在翻阅字典时,守偷偷地问:「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真不敢相信。」真纪也悄悄低语:「年终慰劳会的宾果游戏抽中的。带了回来,可重得很哩。」「找到了。」高野指着摊开的那一页,「广告·宣传」项目上。「潜意识广告」在潜意识之下诉求的广告。在电视或戏院的银幕或广播等,以不可能认知的速度或音量送出讯息,为购买行动提供充份刺激的广告。一九五七年,美国的J·毕凯利公司和普莱塞斯及依库衣普曼公司,同时发表了这个方式的实验结果。根据实验结果发现,如果在三千分之一秒至二十分之一秒问,在节目进行中的画面上,每隔五秒让广告闪现的话,观众虽无法看到及意识到,但会留在意识中。其结果是,爆米花的营业额提升五成、可口可乐提升三成。其后,FTC(联邦通商委员会)指谪其牵涉伦理性的问题,采取了禁止措施。「也就是说,真纪小姐在看电影时,也同时看了电影中所混杂的化妆品的广告,当然,是在完全无意识的状态下。」原来如此,守终于明白了。「《神探可伦坡》影集(注)中,有一集《意识下的映像》,确实有这种圈套。」「对对,就是那个。」「太过份了,不公平。」「在日本,还在质疑这种方法的实际效果,不过并没有采取禁止的措施。若是学院广告公司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来。刚才我说『真纪说中了』,事实上也是在兴奋剂线索消失了以后,我才想到这件事。」守的声音不由得变大了:「是那个录影机?」「对。学院广告公然搬进来的那个录影机展示品。」像一阵风吹过似的,三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真纪很少见地慎重地说:「不过,真的是这样吗?实际效果很可疑,刚才是这么说的吧?」「嗯,可是可疑的事,也是有可能发生的。况且,学院广告所做的应该远超过我们的认知,也许正在研发确实能唤起潜意识效果的技术,例如采屋音响啦、色彩啦,不仅是画面的要素。」守坐直了,说道:「要立刻阻止,如果类似那两人的事又发生的话……」但是,这次高野缓缓地摇着头:「可是啊,据我调查了之后,并没有发现因潜意识广告而引起错乱状态的例子,从理论上来说也没有。即使方法上有争议,但人们看到的终究只是广告而已。」很泄气。高野遇到的瓶颈,指的就是这一点。「有营业额不正常提升的情形吗?」真纪试着帮忙。「没有呢。因为是年终,业绩提升是很正常的,和预期中的一样。」「放了录影机后大约四十天啊?……说不定从现在才开始。」「即使如此,问题还是没变。营业额再怎么提升,会引起错乱状态的广告,谁会乐于采用?我们公司那些大头们,还不至于利欲董心到那种程度。」高野喝下已冷掉的咖啡,守盘起手臂靠着墙站着。「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真纪挖空心思地搜索各种线索说:「比方说,客人中突然出现很亲切的人之类的?」「客人?不是店员?」「对对,过份极力的称赞商品啦。说不定有那种兴奋秀逗的人混在里面喔。」「可是,每个人会兴奋的事都不一样。有人对钱兴奋,也有的人像我们店里的佐藤先生那样,看到山和砂漠的相片就心花怒放。」「守对什么兴奋?」「我嘛,对姊……」真纪用手里的托盘轻敲守的头。高野笑了。「啊,可是,」守边挥手阻止真纪的敲打说:「有一个时期,有个人的确处于兴奋状态,是牧野先生。」高野扬起眉毛说:「那个人吗?他呀,就算自卫队发动军事政变,也不过用鼻子哼歌、冷眼旁观的啦。」「然后,还会把掉落在地上的手榴弹捡起来做纪念呢。不过,那时他是有点high,就是逮捕那个有八次前科的惯窃的时候。在那之前,不是有两名高中女生也被逮到吗?他高兴得不得了。」但是……守想起来了。「从那以后,过了几天之后再问他,他却回答说闲得发慌。不仅牧野先生,其他卖场的警卫也一样。扒手减少了呢。」「其他卖场也一样?」高野重复地问道,视线盯在墙上似的动也不动地说:「扒手减少了?」「高野先生的手边没有资料吗?」「被扒的正确损失金额,不看盘点存货就不知道了。可是……对了,想想的确如此,我想起来了。」「稍微吻合了。」守和真纪正显出担心的样子,高野的眼神慢慢变得明朗了,他说道:「这就是了,「高野一字一句用力地说:「扒手。相反的构想。学院广告利用那台录影机,并不是想提升营业额,而是为了减少被扒的损失额!」「安西女史曾边叹气边说道,单是书籍专柜一年的损失额就有四百五十几万日圆,等于一年里有一个月以上白做工了。」「话说回来,单是为了这个,特地把那么大的设备搬进来吗?增加警卫不是更便宜、更快吗?」「听好,」这次坐直的是高野,他说:「听看,那台录影机展示品,第一,具有装饰的作用,也能播映商品资讯,而且又能用来做宣传。在那里面加进具有抑止扒窃效果的画面,真是一举两得呀。的确如守所说,如果只是为了防扒手而引进是亏本的,那不如把损失额当作亏空的钱死了心还快些。可是,如果能利用潜意识镜头,在促销时顺便遏止扒窃,那情况会如何?这很容易敝到,只需把下过功夫的录影带放给客人看就行了。而且,比起仰赖能力不尽相同的警卫更加精确。」那家伙,今天的手法直一不漂亮。守想起牧野曾感到不解地说过:显得很奇怪,提心吊胆似的。「播映出扒手被发现遭逮捕、警卫在追赶之类的画面,是针对人们的下意识提出警告。所以犯罪行为会减少,而且罪行容易败露。放映那些画面,会让意图不轨的人心理屋生愧疚:如果在这里做了不法约事,绝对会被逮到的。」「这么说来,对那两个人呢?也足以说明出现错乱状态这回事吗?」「那两个人除了药物之外还有其他共同点,也就是心理上都有相当脆弱的部份。一个是有窃盗习惯的神经衰弱者,一个是有前科的药物中毒者。让他们和「会被抓喔」的无意识的警告碰撞看看,那就像踩到他们脑子里沉睡了的地雷一样。」真纪装着一副浑身颤抖的样子说:「我原以为人只依照自己的意志在行动呢。」我能任意操纵别人。「那个人」的声音在守的耳朵深处苏醒了。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做得到。「我们去调查看看,」守斩钉截铁地说:「录影带在月桂树的集中管理室吧?最好的办法是实地调查。」高野在膝盖上拍了一巴掌,说:「说得对。可是怎么做?那里不允许不相干的人进入,门锁得牢牢的。收放录影带的铁柜也上了锁,最棒的是,我没有任何钥匙。」来了!守暗中想道。又来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是否感觉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真纪站起来说:「嘿,我得洗碗了。高野先生请慢坐。」她走出去以后,高野催促似的望着守。赌一赌吧。守心想,从没告诉过任何人爷爷教的事,将来也无意透露。如果不说出整个原由能被信任到何种程度呢?「高野先生,我大概做得到。我想,我能把录影带拿到手。」「你?」「嗯,我不能说是用什么方法,而且,原来也不想这么做,重要的是,你能不能信赖我?」高野一动也不动地陷入了沉思。「在帮那个女孩的时候,守走一般用楼梯上了屋顶。那时候你说……门没上锁是吧?」他的表情很严肃,说道:「可是,后来调查了以后,我知道那里一直都锁着呢。那个时候……,也就是说,那回事啊?」守点头。高野整整思考两分钟后,终于开口了:「好!怎么进行?」注:幻觉剂停用时,可能出现短暂的幻觉或知觉上的扭曲:妄想与情感障碍等心理与情绪作用,且可能持续数月至数年之久,临床上称为倒叙现象。注:为知名美国电视影集,以一位衣着邋遢、矮个儿的警探贯穿全剧。六守在第二天,也就是除夕的晚上行动。年假之后从三号开始营业,时间很充裕。在卖场举行的小型庆功宴结束后,守佯装先回家,却躲进行了厕所。等了约莫三十分钟,喧哗声消失,警卫室和紧急照明灯以外的灯全熄了以后,守从口袋掏出钢笔型手电筒,走入黑暗的店内。由于白天已确认了行进路线,守在黑暗中走来毫不慌乱。走到设有监视器的位置时,守如忍者般弯腰弓背沿墙壁奔跑。守拿出偶尔携带在身上的防臭喷雾器,确认了在微细粉末中浮现的警报设备的红外线,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状况都在白天调查完毕。一整天里,守神态自若地四处查看,既向警卫打听,又浏览了和「月桂树」有合约关系的警卫公司的简介。没有人起疑(其中一个警卫还有点高兴地表示,很少人对设备感兴趣呢),还给了他很多方面的指点。守对于周遭的人夸奖他办事认真,以及遗传自母亲的那张看起来对人畜无害的老实脸孔,只能暗暗称谢。打开集中管理室的毫不费事。这是由密码开启及上锁的按键锁,门把头上一到十二的数字和A B C三个罗马字按键并排着。守蹲下来,拿出钢笔型手电筒照射按键。十五个按键中,有五个按键颜色显得较深,那是手上的油脂沾在上面造成的。这次又该发酵粉上场了。守拿出毛笔小心地分别在五个按钮上涂白粉,五个中的四个就是今天最后关上这道门的人的指纹。有三个数字+分别是三、七、九,加上罗马数字A。接着他取出里头的袖珍电脑,卸下锁盖,接上内部的电路,并依序按这四个键的组合……(这不是守想出来的,也不是爷爷教的,而是传习自电脑迷发表在电脑相关杂志上的资料),就在此时,守灵光一闪二这儿是「月桂树」的城东店,全国连锁第三七九号店。那么,应该在何处插入A?一共只有四套组合。试了几次,结果是三A七九。真是辛苦了。进到里面,一眼就瞧见收放着录影带的铁柜。铁柜。说是柜子,但门板上是转盘式的结合锁,不如说它是金库。守心想,这样的警备足见学院广告公司背后果然有隐情。守动手之前先在狭小的房间内搜寻着。从门的密码推测,这里的负责人个性不是那么谨慎。他想,也许能够从抽屉里、电话机后面、花瓶里,或者地毯下,找出藏着或写着铁柜的密码。然而一无所获,想必是带在身上吧。没办法,开始吧。首先,在转盘式锁的内侧放一枝2 B铅笔,铅笔的头对着右手边,然后在笔尖前方贴上白纸。这是为了做成类似测量地震时用的仪器。右耳顶住冰凉的橱柜,他开始拨转盘。为防止窃贼靠声音辨识卡榫处,转盘内侧装了发条,因而无论如何转动,都只发出滋滋的声音。但是在转动时,当内部某处的咬合点衔接上以后,仅在那瞬间——尽管非常轻微,但锁的整体还是有反应。那细微的搏动传到笔尖,在白纸上留下振动的痕迹。之后,依循纸上的纪录,再转动转盘,一个个确认就可以了。三十分钟过去了,守大汗淋漓,他抱起放在里头的三卷录影带,循来路回去,再从一楼厕所的窗户爬出去。只要从内侧开窗,警报设备就不会运作。高野在停车场等候。他打开爱车的门,催促着守:「我跟朋友借了剪接室,走吧。」工作室的技师是高野大学时代的朋友鸭志田。那人长得高头大马,活脱是儿童漫画里的大能一般,一脸好人相。他管高野叫「一」,叫守「小哥」。工作室的规模小小的,依旧崭新的地毯和隔音墙都是白色的。视听室的构造并非如守以往所想像的那般,而是全用电脑操作,键盘和工作台并排着。鸭志田立刻展开工作。把守偷拿出来的录影带放进电脑,将有如帐号的号码一幕幕地输入,依号序显现在萤光幕上。录影带一秒有三十幕。虽然是利用机器却是相当费时的工作。有问题的昼面,在第一卷录影带的二十五幕最先显现。在类似「月桂树」的店里,一名男顾客的手被警卫按住。男人的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下一个镜头是,三个巡逻警察手按住腰部的警棍,朝近处这飞奔过来,上衣袖子都被风灌得鼓胀起来。其中两人将一名男子手腕扭转在背后按住了。还有一个女人被警卫追赶着,她把头往后甩,发出惊叫……声音不见了,但嘴巴歪斜着……边喊叫边逃走。一幕接一幕二这种镜头彷佛丑陋的污点,插入在枫红、南海乐园和流行服饰秀的画面当中。鸭志田低低地吹起口啃。「这就是防止扒手的特效药呀……?」高野高声吼:「这根本就不叫了解扒手的心理,说穿了只是恫吓罢了。」「于是就引发错乱了,」守看着画面,出了神。「应该说是对那些内心藏着炸弹的人吧。」鸭志田坐在椅子上转了过来,正对着守和高野说:「可是,很少人对潜意识广告的效果有清楚的认识吧。单凭这个,就能让人承认这种因果关系吗?」「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制作了这种录影带。」「话是这么说,小哥曾看过这卷枫红的录影带,没错吧。可是,那时并不知道里头的画面已被动过手脚吧。即使现在也还不能确认那两人呈现精神呈错乱状态时,当时播放的录影带是否已动过手脚了?」他轻轻地摊开双手,说:「如果高野一要我做,我可以通宵熬夜把插入这三卷录影带里头奇怪的镜头全剪掉。可是,学院广告公司还是会拿新的带子来。还是一样没完没了。要怎么做?」高野动也不动地面对着空空如也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总之,拜托你复制这些录影带。」沉默中,只有工作室内的恒温箱传出运转的声响。守不禁全身颤抖。七高木和子从那年年底,便在远离公寓和老家的一个镇上的咖啡店「塞伯拉斯」(译注)度过。「塞伯拉斯」是一家只能容纳十个人的小咖啡店。店内只有一个与和子同年的男子三田村独力照顾内、外场。之所以常到这家店,是和子离开公寓,搬进短期公寓约一周之后的某一天,三田村先向坐在公园长凳上的和子搭话。「你每天都在这里做些什么啊?」和子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答腔。男人下一句想说什么,她能推测得到。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要不然,如果方便,一起去喝杯茶吧。或者,如果闲着没事,就交往看看吧?正如和子预料的,他开口说了:「方便的话,到那家店喝杯咖啡吧。」男子手指着对面,是「塞伯拉斯」。「保证好喝,因为那是我的店。」和子缓缓地眨着眼睛,打量着「塞伯拉斯」的招牌和男人的脸。对方似乎觉得好玩,笑着说:「那可是我把经营者杀了以后抢来的店喔。所以,地板下还埋着尸体呢。开玩笑的啦,那真的是我经营的店,不过大约只有一根柱子是属于我自己的,其他都还是银行所有的。」「为什么找我?」和子简短地问。「常到我店里的客人里,有一些太太的孩子就读附近那家幼稚园,她们对你好像有什么误解。」和子望向紧临公园的幼稚园。在狭窄的庭院里,穿着藏青色制服的孩子们活力充沛地跳着、玩耍着。「因为我每天都到这里来朝着幼稚园看,所以那些妈妈们对我产生了戒心?」「是的。因为最近发生了很多讨厌的事件,大家都变神经质了。」和子真是莫名其妙。她完全没有盯着幼稚园看的意思,反过来说,她是因为感受到自己危险才逃到这里的。难道她这张思虑过度的脸坐在这里的模样,看起来像是要诱拐孩子?「终于笑了呢,」对方也微微一笑说:「还能笑的人,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会跟那些妈妈们好好地说明。总之,喝杯咖啡如何?说了这些失礼的话,得向你致歉。」就那样,和子踏进了「塞伯拉斯」。店名虽然很奇特,但倒是一塞议人感觉舒服的好店。咖啡很浓、很烫。三田村自我介绍后,以一种没经历过什么劳苦的语气,闲聊着在这里经营咖啡店的甘苦,在和子没有自我介绍以前,他都没问她名字。「店名是谁取的?」和子脚跨在横杠上休息,问道。「我自己。很怪的店名吧?」「非常,像怪物。」「说中了。是神话中看守地狱门的狗的名字。」「干嘛取那怪名字?」「就是说,这家店是地狱的入口。所以,客人从这里走出去时,可以说就像从地狱的门口折返吧。客人无论以多沮丧的心情推开这道门,都没有比进到地狱更恶劣的事了吧。」和子微笑了。内心不知哪里紧闭着的门开了,一股暖流注了进去。后来,她每天都去「塞伯拉斯」。三田村总是很忙,有其他客人在的时候就无法交谈,但和子看着忙碌的他就觉得高兴。「新年准备怎么过?要去旅行吗?」快到除夕的某一天,三田村问道。和子摇头说:「没有什么计划,一个人待在家里吧。」跟老家说了今年不回家。主动提供线索给追过来的人,多可怕。追过来的人,和子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人追赶着。「我打算除夕夜不营业,新年第一天早上很早就开门。因为,去参加年初拜神的客人会顺道过来。在开店以前,一起去神社作新年初拜,怎么样?深夜里会有点冷,不过,感觉很好唷。」和子答应了。然后,突然想到,自己一个人很恐怖,如果有人陪的话……她说了:「顺便拜托一件事好吗?」「什么事?」「在参拜以前,如果你能跟我一起回去以前住的公寓那就太感谢了。虽然距离这里稍微有点远,可是我想回去拿行李。」三田村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凝视着和子,他的眼里浮现出疑问——这个人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终于,他回答了:「好哇,简单的事。」前往和子的公寓,搭的是三田村那辆旧的迷你车。他一副很丢脸的样子,说:「光是付店里的贷款就很费力了,没能力管到车。」「车子只要能用就行了。」和子公寓门前的邮箱里,插着五、六封信。有广告邮件和信用卡公司的通知、旅行公司的简介等,全都没什么用。但是,其中有一封没写收信者、邮戳、寄件者名字的信。和子拆开了。内容很简洁。「我想我可以帮助最后幸存者的你,一月七日,下午三点以前,请到有乐盯的MARION注)来,我会找你。别告诉任何人,请小心行动,很危险。」和子拿着信呆立着,这时在公寓入口等候的三田村走了过来。「怎么啦?」三田村轻松地瞄着她的脸问:「拖欠房租,被宣判得搬走吗?」和子连指尖都变白了,三田村也注意到了。「怎么啦?」又问了一次,这次是真的疑问。和子依言不发地递出信,三田看了以后,抬起眼睛问道:「这是什么?」和子内心的河堤溃决了,她开始打哆嗦,无法抑止,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抓住三田村的手腕。终于,她说了:「请相信我的精神是正常的。现在,我一直到都在说谎,但人们都信以为真。如果现在我终于说出真话,我想反而不会有人相信的。」她开始说了,将整件事源源本本地全盘托出。那就遵从写信者的指示试试看,三田村如此建议。「我也跟你一起去。那地方人很多,没问题,不会有危险。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会被杀的。」和子喃喃自语。「不会的,你已经不是单独一个人了。」那晚,她迁出短期公寓,整理了行李后,搬进「塞伯拉斯」。在那晚,她才明白自己还会哭泣。新年初拜后的回家路上,两人遇到对路人分送传单的少女。她站在写着「主的教谕」的招牌前,和看来像是她母亲的女性,一起唱着赞美歌,歌声清脆。「常见的新年弥撒呢,」三田村微笑了。少女靠近和子,递出传单说:「圣经里的一节,请看看。感谢主。」和子接下传单。为何会突然觉得这是贵重而神圣的东西呢?和子坐上三田村的车后,才开始看内容。少女送给和子的传单,引用了新约圣经(约翰坚不录)中的一节。和基督教无缘的她也理解句子里的不吉利。她把传单揉成一团,投进一旁的纸篓。「写了什么?」三田问道。「看不懂。」和子的眼睛望着外面。新的年、新的市镇。太阳很快就会升起,黎明即将来临。扔掉传单前,最后看到的一句话,深深地渗入她的内心。——那骑马的名叫死亡,阴间紧跟着他。如果日下守没能及时伸出援手,和子将难逃一周后死亡的命运。译注:希腊语,Korbono,看守地狱之门的三头犬。注:有乐町Marion位于银座有乐町车站旁的十四层大楼,八楼以下为西武及阪急百货,九楼到十楼为电影院,大楼外墙挂有一座大型的机械时钟,整点时会有人偶乐队出来报时,是著名的约定见面场所。第六章 魔法之男一新的一年从三日开始营业,但只有守和高野的精神仍然高昂不起来。「装做不知道。」守问及高野和主任谈话的结果,高野懊恼地紧握拳头回答道,又说:「把复制的录影带摆在眼前,他还佯装下知道。我一再追究,他们反问:你能证实其中的因果关系吗?还说,如果这件事搅和得太厉害,会给你的部下添麻烦喔。」「意思是,我们?」「主任也很聪明呢,虽然我不在乎被炒鱿鱼,但书籍专柜里有很多人很看重这份工作呢。」应该有办法的。高野凝视着开始播放影片的录影机,说:「一定要把那玩意儿从这里驱赶出去!」从另一层的意义来看,新年对守而言,还星让他心情沉重。「那个人」还没跟他接触,他觉得自己快被沉重的压力压垮了。手里拿着压岁钱的孩子涌入书籍专柜,守也支援会计,为了应付购买游戏书和漫画的小孩忙得团团转。佐藤远离日本,正在砂漠——那全被砂尘包围的地方。守越来越羡慕他。被母亲带着来买文学全集的小学生,流露出抱怨的眼神盯着动画人物的专柜,守不由得同情起他,找零钱的时候,把镶饰着超人气漫画人物的徽章也一起递给他,小学生的眼神亮了起来,说:「谢谢!」守用手势暗示他赶紧收好。正在这时,有人喊他的名字:「日下!」在专柜的入口处,一个比孩子高出许多的人站在那里,是吉武。「很抱歉,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正好是午休时间,守受邀一起吃饭,守领着吉武到五楼小吃街的中华料理店。带着曾旅行世界各地,想必是一定程度的美食家吉武到这小店来,守觉得很不好意思,但又不能走远,只好委屈客人了。吉武拿热毛巾擦了脸后,笑着摆摆手说:「无所谓。我跟你说过平时我都怎么吃中饭的吗?常吃外带便当呢。」 .「真的吗?」「真的。对我来说,刚煮好的饭和味增汤是最棒的佳肴。从前,借住在简陋的旅馆那段时间,常梦到热腾腾的料理呢。」吉武点了几样高级料理后,还加点了甜点荔枝。这里的服务生是守打工的同事,只见他手里拿着点菜单,微偏着头走到厨房里头去了。守担心地想,虽然菜单上有荔枝这道甜点,但恐怕连荔枝的影子都没有呢。「我去你家,听说你假日在这里打工。」大造和以子过的是可说是睡觉年。尤其是大造,因为不习惯耗费体力的工作而疲累不堪,说是腰痛,成天躺着。对吉武突然的造访,想必很慌张吧。菜送上来,吉武催促着守拿起筷子,说:「多吃点,下午也会很忙吧。」「大白天就吃得这么丰盛,会被同事怨恨的。」「那么,下次一起招待大家。一定喔,我和太太两个人生活,一直都很憧憬大伙儿热热闹闹地吃饭。」「吉武先生也从今天开始上班吗?」守一直以为企业里的大人物能多休假几天。「要处理的事很多。况且,工作时反而觉得比较轻松。因为啊,元旦到夏威夷的日本人村度假,没想到竟然碰到认识的人。」「夏威夷?」守心想,怪不得,吉武皮肤应该晒得更黑才对。「是为了打高尔夫球休的假,我太大还留在那里,她果然是太闲了呢。」「好好喔。」「你也去玩一次吧。我在那儿买了一栋别墅,虽然不算大,但看得到威基基海滩,还可以吃到比饭店更棒的饭喔。」吉武边说这是惯例,边拿出一大盒巧克力,说:「送给卖场的工作人员。大家都累了,一副需要糖分的表情。」简直就像「美国伯伯」呢。守边吃,边想起从真纪那里听来的故事。一个到美国去创业赚了很多钱的人,去拜访穷苦的劳动者人家。劳动者一家幸运地得到了钱财,而有钱的伯伯则得到了家庭的亲情与温暖。这是真纪最喜欢的故事。可能是守的脸上显现出回想的表情,吉武感兴趣地问:「想起以前的事所以笑了?」「啊,不是,对不起。没什么,正好想到姨丈的事。」「姨丈?」守慌了,说:「思,我家的姨丈看来好像已经习惯新工作了,每天都乐得很呢,这一切,都是托吉武先生的福。」说完以后,自己也察觉这么说怪怪的,又加了一句:「喔……,对不起,这么说更奇怪了。」吉武答说是,笑了。「其实,我是浅野家的养子,但那并非正式的,我们的姓也不一样,其实我和真纪姊是表姊弟。」「你父母呢?」吉武慢慢地问道。「母亲已过世了,父亲……,」稍微迟疑了一下,说道:「就和去世了一样,因为一直都不知道他的行踪。」到新日本商社工作后不久,大造有一次显得很意外地说:「我在公司听到,吉武先生听说也出身枚川。」说不定他知道日下敏夫的事,守看着吉武的反应,但吉武什么都没说。直到甜点送上来,有一小段时间气氛显得沉闷。守突然想到,问问他也许无妨。「吉武先生,你认为人可以任意操纵别人吗?」吉武正剥着送来的荔枝的壳,停下手,问:「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命令别人,要别人做其实并不想做的事,可能吗?」吉武笑了出来,「如果有那种方法,我也想知道呢。我想在秘书身上试试看。她呀,真的很严格。没经过她的允许,我连厕所都不能去。」果然。守心想,连亲眼目睹的自己都无法相信,如何能让别人认真思考这件事。「您知道一家叫学院广告的公司吗?」「嗯,不知道。是广告代理商吗?」侍者送来香片。菜吃得精光,放荔枝的盘子只剩下荔枝壳、吐出来的荔枝子和融化了的冰。「谢谢招待,下午会打瞌睡呢。」守和吉武在店门口分手。「我想买点东西再回去,虽然里头很混乱,不过逛起来很愉快呢。」吉武如此说道,搭着手扶梯下楼了。约三十分钟以后,高野急急忙忙跑到结帐处找守。「守,刚才到这里找你的人是朋友吗?」「嗯,是啊,还请我吃中饭呢。」高野依然一脸慌张的表情,说:「那人倒在一楼出口的附近哟,现在……」守也听到了由远而近的救护车铃声。「好像很亢奋的样子,我在那一瞬间猛然想起那家伙呢。」「那家伙?你说柿山吗?别说笑了!」守跳出结帐处,朝一楼飞奔而去。二他感觉很幸福。十二年来,不曾有过的幸福感紧紧包围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