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回到家里时,天已经黑了。头很重,太阳穴抽痛着。虽说是带着好消息回家,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对大造面言,确实是好证明。发生车祸那晚,菅野洋子在逃躲。也许是逃避自己,也许是有人追赶着她。有了她必须在夜路奔驰的理由,而且还很多。然而,即使知道了这些,营野洋子已死是不变的事实。时间不倒转的话是妩法帮助她的,而且今天查明的事实如果揭露的话,对她而言更是一种二度伤害。尽可能不用到这些东西就能拯救姨父。离开桥本后,守的脑子想的都是这个。「我回来喽。」守打了招呼之后,有人在走廊上跑。是真纪。正想说我回来啦,她已飞奔过来。「等、等一下……怎么啦?」真纪抓住守的衬衫衣领,一直哭着。以子也跟在后面。以子的脸一半裹着绷带,张着剩下的一只左眼笑着说:「佐山律师来电话了,说是目击者出面了。」真纪抓起守的衬衫擦着眼泪。「证人出面了。说爸的号志灯是绿色,是营野小姐自己冲到车子前面被撞的,说出这种证言的人出现了。」真纪摇着呆立不动的守的手腕,重复说:「知道吗?有人在场呢,看到了呢,目击者出现了呢。」第四章 接通了的锁一重复、重复、重复。在警察局,他所做的事也仅是如此。就像被连续喊N G、演技拙劣的演员一样,相同的场面一直重复着反覆来过,直到有人发出OK的信号为止。再问一次。一名刑警说着,至少已问了五、六次了。他顺从地回答。不知道是五次或六次,回答都一样。然后,其他的发问会跳出来,从另一名刑警的嘴里吐出来的,还是那句开场白「再问一次」。人人绝非平等。有贫穷的人、富有的人;有能力的和没能力的人;生病的人、健康的人。但尽管如此,仍然有人人皆平等的唯一场所,那就是法庭。这种话,从前在学生时代就听过了。现在,在这里,他将那句话做了一个小小的修正,警察局也算。在这里,他的常识无法用上。来到这里之后,对他有帮助的朋友也无法伸出援手。刑警们始终操着客气的语气,很有礼貌。想抽烟时也能抽,可是发问却毫不留情、很执拗地,如果回答和先前稍有不相同,就会被当场制止:请等一下,你刚才应该是这么说的……他觉得自己是一整块乳酪,刑警是在乳酪旁边绕着跑的老鼠,从这边又从那边,老鼠的小牙齿每次都从不一样的角度咬住不放。只要一个不小心在微不足道的地方被咬到了,他们就知道咬到的可不是真的乳酪。要不是事实如此单纯,我也可能无法坚持到现在,他如此想着。然而,想起自己身为企业家,无论身处何种状况,经常受到他们保护,使他题意对刑警们的坚持给予直率的称赞。「目击车祸的时候,你人在哪里?」「走在营野小姐的后面。」「距离有多远?」「思……,大约十公尺吧。因为她慢慢跑向十字路口,所以距离逐渐拉远了。」「你在那里做什么?」「走着。」「时刻是几点?」「大约凌晨过十二点。」「在那种时刻,你要去哪里?」「在那附近,有个朋友住在那附近的公寓,正要去拜访她。」「说是附近,大概有多远的距离?」「就在同一区。走路约二十分钟吧。」「有那么久吗?为什么走路?刚才你说和营野小姐一样,在大马路旁下了计程车,从那里开始走路的。为什么?直接搭计程车到朋友的公寓不就得了?」「去找那个朋友的时候,我总是搭计程车到适当的地方,然后下车走路,这是习惯。」「很少见的习惯,为什么?」「我现在所做的事业已获得某种程度的评价。」「可以说是高评价喔。」「谢谢。不过也因为这样,身边容易发生麻烦的事,换句话说……」「我替你了说吧。因为,身为当红的『新日本商事』副总经理,深夜悄悄地去女性朋友的公寓,这种场面,万一被人撞见的话会造成困扰,也会变成绯闻。即使不至如此,传到太太耳朵里也不是愉快的事。对吧?」「……是的。」「她接受你的经济援助生活。你在深夜去她那里,还得避人耳目。为什么?」「……」「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一般人是这么说的。」「那么,我们也来一般性的谈谈吧。井田广美小姐是你的情妇。在目击车祸那晚,你正要去她的公寓。对吧?」「是的。」「你太太知道她的存在吗?」「说不定知道,我不晓得。总之,以后就绝对会知道了。」「你看到的计程车是什么颜色?」「看起来像墨绿色,但不大确定,是暗色的没错。」「计程车载着客人吗?」「看起来像是空车。」「从你在的地方看得到十字路的红绿灯吗?」「可以。」「为什么?」「嗯……需要特别理由吗?号志灯就在行进方向的正前方,而且我也正要过十字路口,很自然就看到了。」「记得计程车车号吗?」「哪一辆?」「你说你看到的、发生事故那一辆啊。」「不,倒没记得。」「是个人计程车,还是法人?」「不知道。突然发生的事,没看那么清楚。」「原来如此。发生车祸后,你怎么做?」「马上走向井田广美的公寓。」「噢……,那又为什么呢?车祸就在你眼前发生喔,没想到过要做些什么吗?」「当时想,万一被卷进去可糟了。何况车祸发出的声音已经吸引了很多人聚集过来,我想,会有很多人出来救人。」「被卷进?可是,车祸和你没关系吧?」「我想若是因此人知道我人在那里,很不好。」「也就是说,你跑走了,是吧?」「……是的。」「到井田广美小姐的公寓是几点钟了?」「稍微绕了点远路,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半。」「待到几点?」「离开房间大约是两点半的时候。」「这么说,你那天晚很晚才回家,你太太什么都没说吗?」「什么都没说,我晚回家是常有的事。」「了解。你从现场跑走,是因为害怕在根本毫无关系的地方被发现的话,别人会想,夜那么深了,你竟还在那里?」「说害怕有点超过,我只是想,那样不好。」「失礼了。我们是考虑你的立场说的。你太太是你担任副总经理的新日本商事的总经理,也是创立者的独生女。没什么,我们只是叙述事实而已。」「是的。而且实际上经营公司的只有我而已。」「喔。你跟井田广美谈到车祸了吗?」「没说。」「为什么?」「不想让她担心。」「好险。万一不幸被卷进去的话,两个人的关系可能因此曝光。你不想说是因为怕她担心?」「正是如此。」「原来如此。你在看得见十字路口的地方。被害者跑过去,那时,计程车前进方向的号志灯是……」「绿灯。没有错。」「也就是说,被害者营野小姐那边的号志是红的?」「是的。她不管红灯,冲了出去。」「你想,她为什么这么做?在现场时,你怎么想?」「赶路。我以为她可能急着回家,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在十字路口上,计程车开过来的那一边,有一栋用帆布盖着还在施工中的公寓。视线很糟。我自己在车祸发生以前,也都看不到开过来的计程车。营野小姐应该也一样,这是常有的事。」「被害者穿什么服装?」「不记得。我想是黑色的套装,长头发,很漂亮的女孩。」「嗅,你只走在后面,连脸长什么样子都知道?」「我跟她说了话。」「说了话?说些什么?」「在通往十字路的道路转弯处前面,我从计程车下车的地方,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她。她走的方向和我一样。我叫住她,问了时间。因为我的表稍快了一些。」「为什么要问时刻?」「要去找井田广美,我想知道时刻比较好。说不定她已经睡了。」「不需事先通知,你就去井田小姐的公寓?」「是的。」「你问时间的时候,被害者怎么样?」「被不认识的男人一叫,吃了一惊。不过,我客气地问过后,她倒回答得很清楚。」「几点钟?」「十二点五分。营野小姐告诉我的。」「之后,她就从那里开始跑的吗?」「不。还继续走了一会儿。我虽然不是什么可疑的人物,不过,在夜路和不相识的人走得这么近总觉得讨厌吧。所以,她的脚步越走越快,不久就跑起来了。」「你不觉得不自然吗?」「不。一个年轻女孩,有这种行动不如说是很自然。」「所以,车祸发生了?」「是的。不过,她冲到十字路口的那部份责任我也需要负担。」「责任论,如果追究到那种程度的话,会没完没了的。我们认为,你后来跑走这件事才是问题。」「我知道。」「经过我们的调查,我们知道车祸发生后聚集在现场来的人当中,没人看到你跑掉。」「那当然。正确地说,那是因为我不是在车祸发生后立刻跑掉。发生车祸时我就在场,只不过是没引起注意地躲在隐蔽处。」「呵呵……」「立刻逃的话,反而会引入注意。我等到附近的人在十字路口聚集并开始骚动时,才混进人群里,然后伺机离开那个地方。」「如果你当时出于保护自己,采取了那么慎重的行动,那为何现在又要自报姓名出面呢?」「如你所知,我在警界和媒体界都有朋友,很熟的……」「看来的确如此。」「我向他们询问这个车祸。我心里还是记挂着。后来我听说没有目击者,是司机单方面的过失,遭到警方逮捕。我吃了一惊,因为事实并不是如此。」「司机不是说谎?」「是的。他那边的号志是绿色的。是营野小姐自己没管红灯就冲出去了,我看得很清楚。我现在也很后侮那时逃走。如果我当场作证的话,司机也不用被拘留,事件就结束了吧。」他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有情妇,与太太不和。确实是个家庭出问题的男人。可是,我不是那种眼睁睁看着无罪的人受苦却见死不救的人,所以我才出面。」「很有心。」二又过了一个无法入眠的夜,天亮了,浅野家三个人在餐桌上见面。「总之,在家里等佐山律师联络吧。」以子一边煮咖啡,沉着地说着。在孩子面前,她努力地压抑着语气。「就算看到现场状况的人出面了,也不一定马上就万万岁了。」「我今天不去上班。」真纪说。「我今天也要在家。」守也接着说「你们呀……」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说道:「意见无效!」以子藉口两个人会干扰她打扫,把两人都赶上二楼,并把塞满衣物的篮子递给真纪。「晾好喔,晾得整整齐齐的。」真纪边发牢骚,边走上楼去晾衣服。站在似乎要满溢出来的晨光中,真纪优雅地伸着懒腰。「秋高气爽呢,感觉上好像会有好事发生。」希望有好结果出现,守也有同感,但是却隐含着和真纪稍微不同的意思。目击者是什么样的人物?警察会信任到何种程度?那证词能让大造的处分翻身吗?最可喜的是,那人的证词能改变一切现况。那么,营野洋子所做的事、她的过去不需揭露就能结束。因为怀着这样的想法,守并没有告诉以子、真纪关于昨天一天的发现。那些《情报频道》也被他塞到书架俊面去了。他心里里特别记挂的是洋子的妹妹由纪子——穿着和服,和洋子一起站着微笑的那张睑。如果她知道了姊姊从事疑似诈欺的差事赚了大钱,为此还被威胁、逃躲的话,她的生活会发生什样的变化?刚要开始就职,步入社会的她,能够闪躲得掉这无法预期的涛天大浪吗?一想到此,守的情绪无来由地忧闷了起来。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洋子小姐所隐瞒的事实,能永远地隐瞒下去。如同担心着大造的安危那般,守也强烈地期盼着。「守,来一下。」真纪从门的暗处窥望着,小声地喊:「喂,我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来吗?」「不,没有呀。」「哦……」真纪垂下眼。「立刚川先生吗?」她点点头,守伶俐吔反应道:「不过,我白天也不在呢。也许对方也在担心你呢,打去公司问问看吧?」「好哇,」真纪恢复了笑脸,「等一下打打看。」此时,楼下的电话铃声响起。两人瞬间互看了一眼后,急速奔下楼。一只手拿着掸子的以子也跑过来,但还是守速度最快。「你好,是浅野家。」「日下吗?」是能崎老师的声音。守不由得伸伸舌头,伸出一只手向以子和真纪示意「不是、不是」。「我是。很抱歉、还没跟您联络,其实今天……」「马上到学校来!」「咦?」「有急事。快到学校来,到我的办公室后再跟你说明。」电话卡嚓一声挂断了。「学校打来的?」「嗯。」守看了一下话筒才挂下电话,那无能的老师非常急的样子。「要我立刻去学校。」「笨蛋!你又没事先打电话请假啦?真没法子。快准备,如果有好消息,会马上打电话告诉你。」守被以子戳了一下,只好耸了耸肩。真纪边笑着表示自己也得跟公司联络,边拿起听筒。然而,学校发生的并非好笑的事。能崎老师在英语科教职员室等着守。他叫守站在一旁,从头开始说了:「刚天,星期六下午,发生了偷窃事件。」光是这几句话,守便知道接下来要跟他说什么了。「什么东西被偷了呢?」「篮球社的社团房间里这个月的月费,还有,新年校外集训营住宿用的费用全不见了。」篮球社。三浦的脸闪现了出来。「多少钱?」「总共约五十万圆,包括了社团二十二人一个星期的住宿费。」守闭上眼睛,竟然有这种事,又赖到我头上来了……「这么一大笔钱,为什么放在社团办公室?」这所高中的男子运动社团并没有设置女性经理。这是体育科主任、篮球社团顾问岩本老师下达的命令,从五年前起便实施的铁则。「你们又不是专业经理人,洗制服、补制服都在社团里自己做,对这事有意见的家伙就退出!」老师这么说。所以,社团收费和管理都由团员自己处,全部由一年级生担任,篮球社团方面则由一名叫佐佐木的学生负责。而佐佐木也是三浦那一伙的。「钱锁在社团的保管箱里,社办的门也锁着。篮球社的团员在星期天早上要练习的时候发现钱不见了,两个锁都被螺栓剪钳给弄断了。」能崎老师苍白着睑继续说:「日下,推测钱被偷的时间是在篮球社周六练习结束后的下午六点钟,到第二天早上社员来练习的周目早上七点之间,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在家。」「跟谁在一起?」「家人都不在。周六晚上九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那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守有点忍不住地问:「怎么回事?怀疑我吗?」「星期六白天,在教室,」能崎老师没有回答,很严厉地说:「佐佐木、三浦和纲本三个人在安排新年校外集训的旅馆时,你就在旁边,他们说你听到他们的谈话了。那时候,也提到钱,他们提到把钱放在社办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之类的……」「我也听到了吗?所以,小偷是我?」又是三浦,全是他,而纲本也是三浦的小跟班。「他们说,除了你之外,外面没人知道钱的事。」「我也不知道钱的事呀。我什么也没听说。你只相信佐佐木和三浦说的,不信任我说的吗?」他们一伙人串通好的,一目了然。那晚,大姊大带着弟弟来家里玩,是因为守在白天说过「今晚我一个人看家」,三浦他们也听到了。如果设计周六晚上陷害他,那么,就没有人能提出守的不在现场证明了。守心想,被设计了。「篮球社团内部怎么样?大家应该都知道钱的事。」「不是社员们做的。」「为什么能这么断言?」能崎老师不说话了,看得到他的太阳穴在跳动。「为什么是我?」守反覆问道:「为什么?」不必回答也知道,看老师的脸就能判断了。小偷的孩子就是小偷,清清楚楚地写在他脸上。能崎老师当然也知道守的父亲的事。全校的学生、老师都知道。三浦他们在把事件挖掘出来之后,便到处散播谣言,像散播足丛让学校停课般严重的传染病似的,传遍众人的耳朵。守仿佛被一把钝钝的刀物宰割似的,心里泛起一种绝望的感觉。又来了,完全没变。「岩本老师也这么说吗?我是小偷?」「老师采取了篮球社全员停止练习的处分,就算找到钱,新年的集训好像也取消了。首先,是管理上的失误。他好像也听了三浦他们的说法,不过岩本老师要以老师的身份进行调查。」守这才感到有救了。被学生唤作「鬼岩本」的确很严厉,且顽固不通,不能容许事情做得半吊子。若说要调查,一定会把学校整个都翻过来调查到底。「老师怎么想?」望着能崎老师苍白的脸,守问道:「他认为是我做的吗?」教师没回答,看也不看守,过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一句:「我只希望你告诉我事实而已。」「那很容易。我没偷,就这样。」「只有这样吗?」教师不客气地说道:「只这样吗?」守突然想到大造所处的状况,心里很疼,感觉自己能理解他的心境。不管是谁都好,请相信,我说的是实话。守不禁生气了。这一切都很无聊。为何得站在这里忍受如此的数落?你,会害怕吧。守很想冲着闭着嘴、眼神移开的老师这么说。自己的学生发生了如此不好的事情,想必他光想到这一点就坐立难安、害怕得不得了。「我要休息一段时间,」守对着门,只说了:「我想,我不在的话,比较好做调查。」「自我禁闭吗?」「不是,休息而已,」守再也无法压抑,脱口而出:「请您放心,我不会向教育委员会控诉人权被侵害的。」「别说傻话……」教师的脸又苍白了起来。「老师,请告诉我一件事。社办和保管柜的钥匙是什么样子?」「一般锁头。钥匙在岩本老师那里。」守心想,就算我有很糟的梦游症,有在无意识中潜进哪个地方的习惯,也不至于用螺栓剪钳切断洋锁。如果只是一般锁头的话,干嘛用那么笨的方法?那是外行人干的,老师!守离开学校时,脚步相当沉重。与其说是下楼,不如说是快速往前滑。他想,不能回家。以子虽然生了像真纪那样藏不住话的开朗女儿,但她不知足在哪里累积的修行,拥有能看透孩子心事的本能。就这张脸回去的话,只会让她增加无谓的烦恼而已。他突然想起来,急忙拿起出口处的公共电话。说不定以子已打电话到学校知会他,佐山律师传来了好消息呢。「什么都还不知道呢!」铃声才响了一次,以子就出来接了,她有点沮丧地说。佐山律师说,警察表示还有各种事情需要调查,要我们再忍耐两天。守挂掉电话,有人在背后出声跟他打招呼。「日下!」是宫下阳一,他正喘着气说:「啊,找到了真好。我和时田一直在找你呢。」「谢谢,不过……」守咽了一口气问:「怎么啦?你这副模样!」阳一全身是伤。右腕从肩膀吊着绷带,左脚的趾头也包着绷带,因为鞋子穿不进去,就拖着光脚。嘴唇旁边裂了,长出疮疤,而且右眼皮还肿着。「骑自行车跌倒的,」他慌张地说:「我真的很迟钝呢。」「话是这么说,摔得可真严重,手呢,有没有骨折?」「嗯,刮到一点点……」「刮到,为什么?」「没什么大不了,是医生太大惊小怪了,」阳一虽然做出笑脸,但只觉得那样子好可怜。「你不是正在画要参展的画吗?没关系吗?」「没关系。这种伤,很快就会好的。先不谈这个,日下,你怎么办?」「怎么办……」守轻轻地笑着问:「要怎么做才好?」「那,全都是胡说,」阳一使劲地抿嘴说:「完全没根据,是三浦他们捏造的。」「我也这么想。」「为什么能崎老师只相信那些家伙说的,就不相信你的话呢?」「那个啊,八成因为我是侵占公款犯人的儿子啦,」守忿忿地说道,看着阳一那温柔的脸,他一直忍耐着的反抗爆发了,「你难道不这么认为吗?孟德尔(注一)所说的遗传法则什么的,不是也这么讲吗?」阳眨着眼望着守。守担心着,他会不会哭出来?然而,很意外的,阳一用很坚定的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用平假名『つるさんはまるまるむし』(TSU RU SAN WA MA RU MA RU MU SHI)——气鹳先生是圆圆虫(注二)画的人脸?」「你说什么?」「就像胡乱用平假名『へのへのもへじ』(HE NO HE NO MO HE JI)(注三)画脸那样。我小的时候,我老爸常画,我觉得很好玩,不过我央求老爸也画画其他东西,比如说电车啦花啦什么的。然后呢,我老爸就带我去附近的绘画教室。我老爸真的很不会画,他只会画气鹤先生』。」阳一微笑地说:「我将来如果当了画家,想用『鹤先生』当作签名呢。不过,我一画『鹤先生」,就画得很像老爸的脸,真是伤脑筋。」隔天、再过一个隔天,大造仍然没回来。注一:孟德尔(Gregor Mender)十九世纪未的奥地利神父,利用分析归纳出遗传法则,而被人称遗传学之父。注二:鹤是日本名门家徵常用的图案,可变化出各种图样,例如鹤丸(圆形中有鹤)、舞鹤、鹤发等。注三:文字游戏之一 ,用平假名へへ(眉毛)、のの(眼睛)、へ(嘴巴)、じ(轮廓)七个假名画脸的游戏,也叫做「へへののもへじ」。三调查到底进行得如何?虽然浅野家三个人的脸上各自映着焦虑和疑问,但仍然只能坚忍地等待。守每天早上装作一副要去上学的样子,其实是到「月桂树」打工去了。当他自已决定暂时不上学以后,就直接到「月桂树」去跟高野说明事情的原委,请求让他待在书店。「你决定不去学校,要工作吗?」「不是这样,」守回答,说道:「不过,万一被退学的话,那又另当别论。」「别这么软弱,一定会逮到真正的犯人。」然后,守提到目击大造发生车祸情形的人出现时,两人都很高兴。「一定会有好结果,别着急。」书籍专柜的店员们对平常日子也出现的守,都露出吃惊的表情:「怎么啦?学校呢?」女史的表情显得特别疑惑。「这个……」「学校停课了,对吧。」佐藤啪地拍了拍守的肩膀。「咦?奇怪!距离流行感冒时期还早呢。」女史完全不放松。「啊,你不知道哇?最近腮腺炎在大流行哩。」「腮腺炎?」「是啊。安西小姐,你小时候感染过吗?」「不,没有!」「那么,最好注意一点。最好也告诉你男朋友。男性感染了的话,后果很严重的。」「啊,真的?」「是的。精子会不见的唷,可伤脑筋呢。」佐藤装模作样地说完,在女史看不到的地方对守挤眉弄眼示意着。「谢谢!」「不用谢,有你,我可就得救了。你看来好像有什么心事,嘿,别想太多。不去学校又不会死。」这时已接近十二月,针对岁末商战所发行的月历、记事本之类的小册一股脑儿地涌到书店,工作很忙碌。守也跟着忙得团团转,把大造的事、五十万日圆的事全抛到了脑后。周四午休在仓库休息时,牧野警卫来了。问道:「哦,少年仔,翘课来干活儿啊?」一旁的佐藤站在纸箱上,边挥手,边唱了一段《听好,万国的劳动者》。真是好歌喉。「辛苦了。我可以坐吗?」「谢谢。」「话说回来,你真的二十六岁吗?你父母真不幸哪。」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牧野先生你呢,情况如何?」「全身灌饱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能源哩。闲得发慌。」「闲?客人这么多!」牧野也是一副不解的表情,说道:「哪,不仅我这么觉得,问其他卖场的伙伴也是这么说。」「果然,是因为景气好的关系。」佐藤悠哉地说道。「笨蛋!景气越好、小偷越多,不景气时变多的是强盗。何况,景气变好应该不是最近的事吧。」「是客人的水准变好了。」守说道。「很难说。我听说不知哪个社区还在举行意识改造讲座……」正在这时,高野探出脸来,表情显得很紧张,高声喊着:「牧野先生!」警卫跑过去。守和佐藤相对看了一眼。很快地,牧野又跑回来说:「喂,打二OO有客人要从屋顶上往下跳,正乱着呢。也要通知消防署,不过万一警铃一响,就怕人会跳下去……」牧野抛下这几句话,又不见了。佐藤飞奔着去打电话,守尾随在牧野背后。当他跑出通道后,便看到三步并两步跑上去的高野和警卫。店内播送的音乐,从古典音乐变为轻快的流行歌曲,那是为了通告全店发生了紧急事态。守跑上楼梯到了屋顶以后,只见通往迷你庭园和儿童游乐场宽阔的屋顶庭园门前,看热闹的人逐渐增多,正挤在那里。守在人墙的前面抓住一个店员问道:「人在哪里?」「好像是在供水水塔那里,是一个女孩呢。」守向右转,跑到下一层楼,往相反方向跑去。屋顶的简图浮现在他脑海。自从被录用以来,为了及时应付客人的询问,他早巳把店内的位置背得滚瓜烂熟。他跑向立着「除工作人员以外禁止进入」牌子的通道,拐过角落,有一扇铁制的防火门,打开门,眼前出现通往屋顶的窄楼梯。他记得在进行检查和打扫时,曾看过作业员出入。爬上低矮的楼梯,前面有一扇半开着的门,门的上半部有缠着铁丝的玻璃,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门上的锁是提包型锁头。由于卖场装潢得富丽堂皇,外人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建筑物相当的老旧。警报装置和电子锁都是后来才装上去的,如果不像攀岩那样爬上大楼墙壁,根本无法潜入这个通往屋顶的出人口。守摸索着身上的每个口袋,像个吃饱喝足后假装找钱包却一溜烟跑掉、白吃白喝的人一样。找不到可使用的东西,旁边没有女生,连发夹都没有。就在这时候,他想到了胸前的名牌。名牌后面有一根长三公分的安全别针。如果说圆筒锁是迷宫,那么,洋锁就像规划整齐的出售地。守才蹲下一分钟,就啪答一声开了锁。守慎重地打开门,从屋顶上探出脸来。阳光意外地强烈得令人忍不住皱眉,很刺眼。一如所料。守的前面有个水泥墙帮浦仓库挡着,再过去就是供水水塔。那个女孩背对着他,坐在水塔最上面。从守的位置只能看到女孩穿着红色毛衣的后背和头部。守抬眼一望,只见女孩子正慢慢地向屋顶围栏方向移动。她是怎么爬上去的?水塔高两公尺。守不禁愕然!虽然即使没有梯子也可能爬得上去,不过,这对女孩而言是个大工程。若是被野狗狂追、拚死逃窜那还另当别论,可是这里是超市呢。女孩已经移动到水塔边缘了。供水水塔就在围栏旁边,如果从那儿往下跳,那就不是掉到屋顶上,而是直达六楼地面的直达车了。女孩背对着守,没发现他。她的视线似乎停在企图说服她、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守从供水水塔角落的阴影处探出头来,窥伺了一下对面。从守的方向看,劝说者在右手方向,距水塔五、六公尺的地方,站在最前面的是女警卫。旁边扭拧着双手的中年女性,应该是女孩的母亲。靠守最近的、几乎和守站在面对面位置的高野,牧野警卫坚守在后。看热闹的人群传来阵阵的喧嚣。接下来怎么做?守把头缩回来想着。看来还是只能从这里爬上去了。他再抬头看一眼水塔,决定了。只要双手能攀到平台顶,就能用腕力把身体拉上去。女警卫以沉着的声音劝说着:「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别做危险的事了。」女孩子呻吟似的说着:「别过来……,叫你们别过来!」守再度探出头,试着引起高野的注意。快、快点看过来。高野终于注意到了,睁大眼睛直盯着他,吃惊得下巴快掉下来。守连忙不出声地用嘴型说话。(请装做不知道。)高野尽可能不引人察觉地轻轻微微地点头,斜视了女孩子一眼。(你想怎么做?)高野嘴唇动了。「别靠过来,我真的要跳下去喔!」女孩子尖声叫道。(我从这里爬上去,绕到后面去。)守用手指示了方向。高野猛力地眨眼睛替代点头,看来就要往守这边跑过来了,但他紧缩起下巴,站着不动。守退回帮浦仓库旁,心想,别想得太多,先爬上去,再移向水塔。跳!手触到了平顶,他努力想攀住但滑下来了。「小姐,」传来高野声音,说道:「别怕。如果你想待在这里,那就别动了。我们说说话吧。我是这里的店员,名叫高野一。一是数字的一。你的名字呢?愿意的话,请告诉我。」「大铃!」传来女孩子母亲丰哭的声音,央求着说:「求求你,下来吧。」守再跳一次。这一次结实地攀住了。他一脚踩在帮浦仓库的门把上,奋力将自己的身体往上撑。只听见高野像哄小孩似的持续劝说着:「今天你和妈妈一起来买东西,是吧?谢谢你们啊,买了什么呀?」守上半身已出现在帮浦仓库上面了。他的视野突然开阔,看见坐着的女孩背影和劝说的店员们。高野向前跨了一步。「别过来!」女孩的声音清楚地传过来。守走在帮浦仓库上头。他努力地不去看屋顶上围栏那一头。尽管如此,靠近围栏的那一侧身体忽然痒了起来。他低下身子缓缓接近女孩。红色的毛衣在风中微颤。高野继续说着:「你来书籍卖场了吗?你喜欢看书吗?」来到了水塔前,距离女孩的背约两公尺。她又开始慢慢地移动了。守尾随着女孩,也移动着。终于靠近围栏了。「很讨厌!」女孩喃喃自语。「讨厌?那很遗憾,为什么?」守做好准备动作。「好可怕!」女孩说道。原本正常的语气变了:「讨厌,可怕、可怕、可怕、可怕呀……!」这时,高野以外的劝服者也发现守的举动了。女警卫脸上闪过惊恐的表情,女孩注意到了,她转过头,看到守。她大声喊叫。那一瞬间,守感到一阵突来的畏怯。他不假思索,胡乱地朝红毛衣扑了过去,猛然抱起女孩往后退,跌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拚命稳住身体不让自己滚落下去,双脚叉开用力蹬在屋顶上。女孩不停地喊叫。劝服者们跑近,高野以惊人的速度爬上水塔,协助手忙脚乱的守、激动的女孩.「已经没事了。别动、别动。嘘,安静……」高野像在念咒似的反覆说着。终于制止了女孩的抵抗,扶起纤弱、开始哭泣的女孩。但是要让她下去需要梯子,后来在及时赶上的消防队员的协力下,女孩子被他们用担架拾出去了。「好险哪……」两人坐在水塔上,擦拭淌满了汗的额头。高野喘了一口大气说:「干得好!真是的,万一稍有差错,守也会一起倒栽下去呢!」「不过,没事了。」「嘿,少年仔,警匪片看太多了吧!」水塔下,牧野警卫手叉腰怒喊着。守低头谢罪。「这个水塔四周也应该建围栏,我去跟主任建议。」「那孩子怎么爬上去的?」「和守一样。好像是在三楼乐器卖场时开始不对劲的,就像一头躲山上大火的动物一样,一直往上、往上逃,最后逃到了这里。」「咦……?整个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高野突然歪着头望着守,问:「可是,守是从哪里上来的?」「从一般用楼梯。」「不过,那里的门应该是上锁的。」「今天没锁!」不停打颤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精神也恢复了,能走下楼了。守往下一看,一名消防队员正用惊恐的表情仰视着。「很抱歉,惊扰了大家。」高野低下头赔罪,消防队员忿然地说:「真伤脑筋,被这种任性的行为摆布……」接下来,不仅得对警察局和消防署报告跳楼骚动的原委,会挨骂,而且工作进度也受到严重的影响。那天,守加了大约一小时的班,走出「月桂树」的时候,只觉得疲惫极了。他踩着脚踏车,正要转过堤防下面的路时,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放慢速度回头一看,只见真纪的夹克一角边随风飘飞,赶了上来。两人回到家,拉开的拉门,像小学生般地齐声喊道:「回家喽。」「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