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时候、做什么?男人和守一样地仰望着号志灯,伫立在安静的十字路口。那高大的影子转过身来。守慌张地把脸缩进去。在那有着结实下巴的脸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还戴着太阳眼镜。太阳穴旁闪着白色的东西,是白头发吧。约莫过了五分钟,男人回到车上,将车开走。守也朝家里的方向跑去。通过十字路的时候,仿佛嗅到了香烟留下来的淡淡的味道。注:玛莉·罗兰沙(Marie Laurencin 1885~1956),法国知名书画家。三「《情报频道》?」周日的工作主要是先将过工二周期限的书分类后退给出版社。卖场非常拥挤混乱,也相当吵杂。守和佐藤两人专做这个弯腰的累人工作。「恩……,没听说过。那真的是杂志的名字吗?」佐藤一脸狐疑,皱着眉问道。「思,说是买了一本,所以我想应该没错。我还想问你就知道了。」答录机电话那男人的声音,确实说了「又发现一本《情报频道》」。「可不可能是单行本?很奇怪的书名呢。」佐藤边说,露出愉快的眼神,「这种书名听起来不象卖得很圩。」「应该很快就废刊了吧。如果发行一年左右的话,我大概都还记得。你手上有那本杂志吗?」「没有。只知道书名,以及大概是在这一年发行的,就只这样。」「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找发行导览什么的来看看……不过,不知道会不会刊登喔,不管怎么说,应该是听过《情报频道》……,说不定是专爆内幕的书,有个印象强烈的副标什么的。」「内幕书?」守突然想到,为什么没留意到这种可能?菅野洋子是个美女,很可能是模特儿。还有,那存摺上的数字,那金额绝非一般打工就能赚到的。佐藤边把要退回的杂志封面用裁切机啪地裁开,边叹道:「啊,好可怜。」「真是受不了,就算得送去裁纸商那里,可是这么可爱女孩的封面就那么裁掉……」在被裁切了的半张封面上,封面女郎微笑着。「可是啊,想想杂志发行量这么大。不是有句话说『海底捞针』吗?以你所提供的线索要找那本杂志,等于是在海中找寻一根特定的针呢。」「说的也是。」守沮丧地回答。「喂,少年仔,在认真干活吗?」从一般用楼梯处晃过来的是书籍专柜的便服警卫牧野。他今天穿着笔挺的西装。「怎么啦?穿得这么整齐!」「开会!那些大人物罗唆得很。」对书籍专柜的店员而言,已年过五十(有人说是五十三岁,不,也有人说已接近六十岁)的警卫,他的存在可说如同卑弥呼(译注)般不可思议。除了知道他很有份量外,包括主任高野也非常拥戴他,直称赞他「了不起」。实际上,大家也只知道他很有能力而已。至于他的出生、成长、家庭、经历等其他事情都没人知道。对于他,也尽是些四处乱传的适言,有人说他是专办扒手、能力高强的刑警,却在牵涉收贿事件后辞职;也有人说他曾是高中老师等等。守最佩服的是他的穿着,并不是因为他穿的是奸衣服或品味好,而是不管他穿上什么,就觉得他似乎在平时就穿惯了似的。当他穿上英国制西装时,那模样就像有着两大衣柜的那类衣服,流露出有那种位高权重者的稳重;而当他穿上皱巴巴的夹克、磨破了的裤子、臀部后口袋插着报纸时,就流露出那种舔着红笔、出入赛马场赌博狂的味道。不知是幸或不幸,守虽没看过,不过如果他扮女装,相信必定也是有模有样。「少年伃,今天打起精神吧。这些小鬼们一接近期末考总那么匆匆忙忙的。他们会想换个心晴试试做扒手的滋味,坏念头正蠢蠢欲动哩。要参加联考的人也很危险的呢。」「差点忘了,我的考期也近了。」守说道。「哎,好悲惨,幸好我已经不是学生了。」佐藤抚着胸一副松口气的样子,但被牧野训了一顿:「这可不是当了八年的大学生该说的台词吧。你到底何时才要成为正式的社会人士呀?」「这不就是了吗?已经……」「一辈子都做工读侯鸟的话,将来啊,只好靠老婆,可没养老金过活喔!」警卫嗤之以鼻地说:「书念太多了也没啥好事,女人出嫁晚、男人全赔光!」「说得太过份了吧。太偏激了。」守虽然提出抗议,但一旁的佐藤却「啊!」的大喊了一声:「想起来了,喂,守,你说的《情报频道》,可能找得到!」「真的吗?」「咱们的安西女吏啊,如果和以前的男朋友没吹掉的话,她应该知道。」「已经吹了吧?我看。」牧野这么说。女店员安西政子比书籍专柜的佐藤资历还老,所以才被叫做「女史」。不过,如果她知道自己是因「晚出嫁」这句话而遭连想的话,可不会轻易放过人的。女史担任会计,佐藤一喊,她就出来了。「如果是佐藤君的要求我可不想听,不过,若是日下君请托的话,就不能不搭理喽。」「了解了吗?」「大概了解。不过,给点时间吧。那个人哪,即使连络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立刻找得到。」女史的一个男朋友是自由作家,同时也有蒐集杂志的嗜好。「听说他将来想开杂志专门图书馆。他所制作的资料库,特别是杂志,应该比报社还要详尽。」会出现什么呢?守手上的工作没停下:心里却尽想着这件事。《情报频道)这本杂志的哪一部份潜藏养护营野洋子痛苦的东西呢?如果真如佐藤所言,是爆内幕的书……,守心想,那么营野小姐很可能是因此遭到敲诈。怎么说,她圣苋是女大学生。也许她受甜言蜜语和报酬所诱惑,轻松地(正如电视节目和杂志所强调的,现在的女孩都这样)就跳进去的世界反过来扯了她后腿。说不定和敲诈的人在发生车祸的十字路附近相遇了。在那里,双方谈不拢,她跑了出来。或者……守脑海里浮现不曾想过的念头。说不定是自杀。受不了了,冲到疾驰的汽车前。然后临死前喊着:「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真是太……」守等青连络时,看到牧野警卫高明地处理了两件偷书事件。一件是同行的两名高中女生。她们把受欢迎的摇滚乐团的写真集藏在宽宽大大的运动服底下,正要跨脚搭乘电梯时,被发现的牧野拍了拍肩膀。就在那座大型录影机前,衬着画面中加拿大一带凉爽的湖泊,两名高中女生呆若木鸡地僵立着。「真傻!那些孩子们一定会遭到退学处份。」站在会计位置上的女史,边望着高中女生边说道。两人都看不出来有多受冲击、多害怕,嘴唇边甚至浮现微微的笑。「是吗?那么严厉吗?看她们那模样,好像只是做了调皮捣蛋的事而已。」「本人是如此,不过那也只是现在。我们这里没做那么严厉的处分,而且连络警察后顶多教训一下就让她们回去了。可是,学校方面可不是那么简单就了事。那两个孩子们是惠爱女子中学的1年级学生。」惠爱女子是一流的私立高中。「听牧野先生说过,那所管教严格的学校,一日一发现学生抽烟、偷窃,瞒着去参加被禁止的演唱会的话,会立刻把学生的监护人叫来,让他们站在走廊等候,然后召开决定如何处分的职员会议。不管会开多久,本人和监护人都得一直站着呢。光这样就是惩罚喔。」「结果是退学?」「好像喔。」「就算是一时冲动也一样?」守有些可怜她们。「一时冲动呀……」女史扶起滑落的眼镜框后,偏着头说:「我的想法已经不合时代了,说不定日下君你们这个世代感受又不一样。『一时冲动』这句话,我想现在的人已经不用了。现在,偷窃的孩子除非是很特殊的情况,都是算罪证确凿的罪犯!第一,只要他们稍稍做点错事,咱们一年就会出现四百五十万日圆的损失哩!」「损失有那么大呀?」虽然知道扒手很多,但守并不知道具体的损失金额。安西女史点了点头,说:「首先,咱们一个月的营业额平均约两千万日圆。不过,咱们的书籍卖场总面积将近有一百坪,其实这也不算好。」守不由得插嘴说:「两千万的营业额还不好?」「是呀。不过在高野先生当主任后,营收还提升了许多呢。话说回来,两千万可不是全收进口袋的喔,还要扣除人事费啦、其他的许多支出,一个月的利润占总营业额约两成二而已呢。……换句话说,是四百四十万。由于遭窃的损失额,一年大约有四百五十万日圆。这等于是咱们因为那些扒手,一年中有一个月以上是几乎被迫没有支薪地劳动呢。」女史生气似的噘起嘴说:「很过份吧。当然,不仅咱们如此,唱片行之类的其他商店,情况可能还更严重。咱们这边资金多还应付得过去,小店的话早就倒喽。」积少成多,一件的被害金额虽小,但累积起来就很大。「况且,听说最近孩子之间还互相交换偷来的东西呢,那不成了赃品屋了吗?」牧野回到正气愤的女史这里来,女史问道:「怎么了?」「她们哭着要求别通知学校。现在,正通知她们的父母来,教训一顿以后,应该会让她们回家吧。」警卫不满地说:「那两个啊,绝不是第一次偷窃呢,绝对做过好几次。今天因为动作迟钝的关系被我逮到,说不定之前就是漏网之鱼。」女史做了个夸张的动作叹了口气说:「高野先生对女生很温柔呢。」另外一件窃盗案和那两名高中女生刚好相反。那是一个没听过团名的小剧团的研究生。他把一本大型的戏曲全集,以及报导舞台美术的写真杂志特别增刊号藏在大包包里。共计一万两千日元。他采用的手法等于是在走法律边缘的钢索。牧野拍这名扒手的肩膀时,他人尚未完全走出卖场。虽很明显地正朝电梯的方向走去,但并不是要逃跑。「我要控诉名誉受损,」扒手扬言说:「我确实是要付钱的。」当时,扒手的钱包里约有接近三万日圆的现金。守边整理新书架上的陈列边瞄着,心跳加速。虽然不是发生在城东店,但他听「月桂树」过去也曾因这种情形遭到现场被扣押的顾客控告,后来还上了报,等事件过去以后,公司内部做了极严厉的处分。尽管如此,这次承蒙老天爷保佑,从扒手包包搜出没通过收银柜台的两个电玩游戏软体。照会了二楼的卖场后确定是偷来的。此举使得形势大为逆转,而且经牧野建议,连络了警察局后,意外发现对方原来是有过八次前科的累犯。「我老早就注意到那家伙了:心想,总有一天要阻止他。」牧野很少见的激动地说着,然后稍微想了一下,又说:「话说回来,那家伙今天也做得太不漂亮了,和以前不一样,很奇怪,他看起来提心吊瞻的……」「一定是牧野先失的眼力好啊。」「对了,牧野这欧吉桑这星期可走运了。这已经是第四件了呢,是不是茅塞顿开,抓到特别的要领了?」后来听佐藤这么说时,守也感到意外。安西女史的男朋友传来讯息是午餐后的休息时间。守在仓库喝咖啡时,女史拿着纸条走过来。「查到了,确实有《情报频道》这本杂志。」「真的吗?」守起身得太快,咖啡倒了一地。女史机敏地跳到旁边说:「啊呀,真讨厌,小心点!这事那么重要呀?」「非常重要!」「真奇怪,那是一份来历不明的杂志呢。去年年底创刊,才出了四集就停刊了。总之,是有代销,不过那家出版社从没听过呢。」「什么样的杂志?什么出版社?」「他手上只有记录,没有那本杂志,所以很难说得准,不过如果说《日本版花花公子》是公家经营的话,那么《情报频道》就算私营的了。」「唔,这个,」一女史把纸条递给了守,说:「这是出版社的名称和地址,还有,反正大概也连络不上了,下面写的是公司代表人的连络处。」守就像收到环游世界一周的机票那样,小心翼翼地接过纸条.「话说回来,」女史不悦地问道:「明知如此你还要去拜访吗,今天可忙得很哩,你知道吧?」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守一定会留下来帮忙。今天适逢假日,客人很多,而且,一名工读女生因为头痛得厉害,中午以前就请假回家了,守很清楚人手不够。「很对不起,可是……」女史伸出一直摆在背后的左手,说了声:「这个,」「早退证明高野先生已经许可了。受他之托,要我让守去做他想做的事。」守心里边感谢着女史、女史的男朋友和高野,边往更衣室跑去。译注:约三世纪半时期,当时日本邪马台王国的女王。四接电话的是个开朗的女性:「嗨,是『恋恋情人』!」守再度确认了纸条。女史那一丝不苟的字写着:「代表者、发行责任者 水野良之」「嗯,请问是水野先生的公馆吗?」「是,是水野。」电话那头称得上可爱的高音调,显出些许惊讶地回答道。「请问水野良之先生在吗?」「他是我先生。」守大大地喘了一口气说:「我想请教有关以前水野先生发行的《情报频道》这本杂志的事。」对方迟疑了一会儿,语带笑意说:「是呀……关于什么?」「电话中请教有点……有点不太好意思,我叫日下守,是个学生,不是什么可疑的人,嗯……」「可以啊。你就过来吧。知道地方吗?我们家是『恋恋情人』咖啡店,你记一下,我告诉你路怎么走。」「恋恋情人」位于车站前最好的地段上,即使不指点怎么走也找得到。窗户、遮阳篷和白墙散发着浓浓的南欧风味。店内天花板上有座大风扇慢慢地旋转着。周日,店内客人很多,放眼一看全是年轻人。轻快的背景音乐流泻着,也有投币式雷射唱盘的自动点歌机。「你看,来了个好可爱的男孩。」说话的是一个约莫三十五岁的苗条女子,宽宽大大的素色毛衣不是件合身的牛仔裤,系皮绳的凉鞋。虽没画妆,但飘散着淡淡的香水味,及肩的长发右边系着一条鲜艳的栗色网装绷带。「我是水野明美,水野良之的太太。你是日下君吧。你提到的《情报频道》我想可以稍微帮忙,从出资到停刊后的处理都是我在做的。」「水野先生呢?」明美觉得好玩似地笑了:「嘿,他在哪里呢?那个人啊,出去就像丢掉一样。」两人隔着柜台面对面坐了下来,明美亲自为守煮了杯咖啡。「像你这么可爱的小弟弟,怎么会对那种色情杂志感兴趣?不过嘛,男孩子往往透过色情经验变成大人。其实那种杂志和录影带到处都有……」「《情报频道》是色情杂志吗?」「分类上是。不过,想卖得好的话,还不够色情。有意却无力。良之那个人总是这样。」「你手边还留着那本杂志吗?」明美的表情第一次变得认真:「你当真?是不是有什么事?倒不是怀疑你,不过,你如果不说明理由,我也会不安呢。」守向她说出一路上想好的藉口:从朋友那里听来的,简直吓了一跳。说是好像在旧书店里看到一本《情报频道》上登着离家出走,许久没消息的姊姊的相片。「那个朋友那时没当场买下杂志拿给你看吗?」「是啊,真没想到,他很不灵活呢。」明美手拿着咖啡杯,陷入沉思。珍珠粉红的指甲油很显眼。「这里也没留吗?我以为会有线索。」明美偏头望着守说:「两、三个月以前,也有人和小弟弟你一样来找《情报频道》。那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欧吉桑,看起来像有什么原因……和小弟弟一样也很认真呢。那时,没卖完的份数还没交给裁纸商,全放在仓库里,结果全被那个人买走了。」那八成是……明美的眼光投向一旁的报春花盆栽,说:「我想,不知道是那个人的女儿还是孙女,总之是那个人的亲人,当了模特儿刊登在《情报频道》了吧,所以他来收购。我为了这事和良之吵了一架,尽管支付了报酚、做生意,但还是罪过,对不对?」「那么,一本都没剩下来吗?」守的心情像极了体温一口气降了五度。「有哇,各有一本。良之要我多留些作记念,我没听。不过真的好吗?你要找姊姊的话,还有其他方法吧?如果你的朋友说的没错,小弟弟,那可不是普通的冲击唷。」「没关系,请让我看看。」明美站起来,要守进到柜台后面,一个狭窄的、像事务所的地方。办公桌上放着一排帐簿、写了日程的月历。水野明美生意人。丈夫良之在她的羽翼保护下,是个说着梦呓还能出手做新型生意的幸福男性。「这是全部喔,出了四集后就拜拜了。」把杂志摆在桌上后,明美就留下守独自一人。《情报杂志》是那种在深夜的超商,背对着柜台看的杂志。守一页一页很认真地看,但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人看到这个场面,会觉得是个滑稽的场景。找到了!守回到店里,明美隔着柜台正在跟一位客人谈笑。有人在自动点唱机点了摇滚乐,是一首听过的歌。(是的,每个人都有:永远想隐藏起来的脸,在没人的地方取出来戴上的脸……)「找到了?」明美转身问道。守点了点头。「你知道这篇报导是谁写的吗?」是《情报频道》第二集。守摊开后递了出去。在翻开的那一页上,刊登了四名年轻女性大幅的上半身裸照。每个都很漂亮,即使在粗粒子的照片中,肌肤、头发仍然显得灿烂。她们直率地告白、笑着。从右边数来的第二名女子,就是守在相簿中看到过的营野洋子的脸。相片下面,有个大标题:「层出不穷、花样繁多的色情圈套坦开躯体拚命赚钱『恋人商法』女郎的真情指数座谈会」标题下面,加了一行引用出席座谈会女郎的一句话,而且还用引号框了出来:「我们是销售气爱的现代卖春妇」。五水野明美所告知的地址,是东京都内的一个小镇,从「恋恋情人」还要再搭约半小时的电车。走出仅有一个出入口的车站,眼前一片绿意盎然,全新成排的房子栉比鳞次扩展开来,和浅野家所在的小镇趣味完全不同。附近没看到警啃亭,守于是向车站前的不动产商问路。一名正在看报纸,穿着西装背心的中年男性,顺手抽了一张堆在桌子四周的宣传广告,亲切地在纸的背面画地图给他。「慢慢走的话,大约要十分钟。」那是一幢涂着绿色油漆、两层楼的水泥建筑。平屋顶的边缘和窗框周围的都毁损了。门已经坏掉脱落,立在墙边。窗户没有窗帘,尾端折弯了的百叶窗是关着的,看来像有一年以上没擦洗。守走上三级矮楼梯,站在门口。塑胶制的门牌上写着「桥本信彦/雅美」。是水野明美所告知的名字。守按了沾了灰尘的对讲机以后,一旁传出声音。「那东西坏掉了。」守吃了一惊,四处张望,发现门边的小窗里有张被胡子裹住的脸朝外窥视着。「修电器的不肯来修理,好笑吧。」那人呢哝着带着睡意的声音,眯着眼睛。已经傍晚了,却像刚起床的样子。「门没锁,进来吧,要印章吧。」对方漫不经心地说着,脸缩了进去。守打开门,站在窄窄的玄关。固定的假桃花心木拖鞋柜损坏得很厉害。看起来像是有人在心情不好时,用力地把什么很重的东西摔在上面过似的。比如说酒瓶。走廊上也滚了一地酒瓶。那场面脏乱得像有七、八个人酒后闹事似的。「包裹在哪里?」男人走回来,问道。「请问是桥本信彦吗?」守沉住气问道。「我是,嘿,印章。」「我不是快递人员。因为想请教关于这篇报导的事,才来拜访您的。」桥奉看到守出示的《情报频道》,眼皮跳动了一下。「很抱歉这么突然,不过,我实在很想知道一件事。」「你从哪里知道我的?」桥本听到守说出水野明美的名字后,像是很瞧不起似的点了一下头,望着守。「想探听卖春这种内幕情报,时机还早吧,嘿!」他那笑的方式,让人觉得若是在不同的场所和时间,简直像是找碴要干架的样子。「听说这个座谈会的报导是你写的?」桥本闭起眼皮,手按住太阳穴上说:「我宿醉中呢。小弟弟很快就会懂的,很痛苦,可难受的呢,没心情和任何人谈工作上的事。」守不肯作罢,央求着说:「拜托,总之请听我说。我想你会知道我不是因为好奇而来的。」对方眯着细细的眼睛俯视着守,视线栘到杂志后,再度落在守身上,说:「嗯,好吧,进来!」窄小走廊的右边是厨房。正确的说是厨房的遗迹。堆得很高、积满油垢的碗盘和已腐坏的生鲜垃圾堆积着。要挖掘出来恐怕需要花费不少时间。此处也囤积了许多空酒瓶。苍蝇在那上面来回环绕着。守靠近了以后嗅到更浓的酒味,仿佛桥本正在举行一个人的酒宴,而且并非只要有酒精就行的样子,酒瓶全是同一个牌子。「就在那边找个合适的地方坐吧。」守被带到的地方,应该是这个家在建造时设计图上所规划的「起居室」。现在已成了工作室。房间几乎从中间隔开成两半。在分界线旁有个大型壁桌,上面也有两个酒瓶。灰色罩子覆盖着打字机。旁边有个独立的桌子,放着桌上型电脑。一旁立着高达天花板的两段式滑走型书柜,书架上塞得满满的,和书店的平台一样堆积着大量的书。在眼睛所见的范围,守熟悉的书名仅有盖伊.达里斯(注)的《敬汝之父》。约一年前,守被那书名吸引,以一种「没有值得尊敬的父亲的人该怎么办」的嘲讽心情买了下来。家具全沾满了灰尘,显得很落魄。这里尚未染上灰尘的唯有还有余酒的酒瓶。守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沙发表皮处处斑驳受损,里面的绵絮都露了出来。看不出是什么的污渍如孤岛般散落着。守心想,不管如何迫切需要,千万别借用这里的厕所。换了一丝不苟而且爱干净的以子和真纪的话,既使无报酬也会自愿来打扫。「什么贵事?」桥本在守的对面坐下,点上烟。他的年纪大概是三十五岁左右吧,可是那张脸看起来像已届龄退休的老人家般毫无目标,对那头散乱的头发也毫不在意。这一次守不捏造,从头依序地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寻访到此的起因是那个来历不明年轻男子的电话,还有菅野洋子临死前说的话,全都说了。一直到守说完,桥本的烟也没停过。一根接一根,抽到快烧到指尖那么短了才丢进用来做烟灰缸的空罐里。「是这么回事呀。」桥本喃喃自语地说着:「营野洋子死啦?」「报纸也刊登了。」守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夹杂着责备「写东西的人竟连报纸都不看」。桥本微笑地说道:「说实话,最近都没订报。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件,最近的新闻记者每个人的文章部写得很烂,看了只会生气。」「你认识菅野洋子小姐吧?这张相片里确实是她。」那篇报导中,四个人的名字并没写出来,只以A子、B子称呼。桥本的脸转向窗户,有一会儿仿佛忘了守的存在似的发呆。然后,终于转过身来,低声回答道:「啊,是呀。」「就如小弟弟说的,菅野洋子出席了那场座谈会,接受了我的访问,没错。在当时聚集一起的四个人当中,她钱赚得最少,不过,因为她长得很漂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守突然感到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禁一阵晕眩:「这些人你原本就认识的吗?」「不,是开始做这篇报导之前,我到处向业者打探后聚集起来的。当然,付了相当高的出席费用呢。两小时的座谈会,她们每个人各领十万日圆,还有用餐和接送。」「十万?两小时?」「刊登脸部照的关系啦,」桥本看到守吃了一惊的表情,笑着说:「原本并没告诉她们要这么做,只说是匿名报导,虽然拍照但不会就这样登出来。她们简直太轻率了,可能是因为尝过轻松赚钱的滋味了,警觉心不够。至于杂志社这边呢,当然不可能让她们大吃大喝、高谈阔论就付那么大笔钱。这点她们连想都没想过,很讽刺吧。」桥本一副很有趣似的笑着,继续说下去:「所以,事后严重的抗议来了,营野洋子也打电话来了。」「说了些什么?」「她说,这和约定的不一样,你打算让我一生就那么完蛋啦?所以啊,我跟她说啦,没关系的,你们那些清白规炬的朋友们,绝不会在半径一公尺以内接近那种不检点的杂志的啦,绝对不会曝光的啦。结果,她竟然哭出来了。那女孩,做那种买卖嫌太嫩喽。」她是在害怕,守再一次想到她新搬的、才住进去的公寓,换了电话号码、电话答录机里「拚命逃也没用」的留言。「那四名女孩也在那时才彼此认识的吗?」「应该是吧。在那以后是不是开始走得近了,我可不知道。要是换了我,我可不想和在背后做亏心事的一伙人做朋友呢。」桥本吃力地站了起来,抓起桌上的酒瓶,探头探脑地找东西,然后在一叠倾倒的经济专业杂志下,抓出了一个沾满油渍的玻璃杯。「我可不劝未成年的人喝喔。」「别客气,」守心想,就算已成年,我也不愿在这里喝酒。桥本很快地边把已喝了半瓶的酒倒进玻璃杯,一边坐回原处,琥珀色的液体理所当然地溅了出来。一阵酒香味。「很特别吧,是威威士忌国王之一喔!」为了圈住那个国王,这个人似乎把其他的东西都牺牲掉了。还有,从那几乎把鼻子埋进玻璃怀里的姿势推测,对他来说其他事情应该都没什么大不了。守的心情变得沉重了。「小弟弟,她们做的『恋人商法』是啥玩意儿,你懂吗?」守点点头。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在电车里看了座谈会的内容,觉得自己大致了解了。「你怎么想?标题下用引号括弧起来的文案,不是她们说的,是我写的唷。不过,现在想想,错了。把她们比喻为卖春妇,她们一定很生气。因为卖春的女人是让付钱的客人搞的。」一只苍蝇发出微小的声音飞过两入之间。桥本觉得很吵伸手驱赶,拿着玻璃杯的手指着守说:「这种比喻如何?小弟弟,假设你是电脑公司三班交替的接线生,或者是运输公司的司机,或男校的教师也行。总之,工作很不规率又忙得要命,四周的女性少到令人绝望。有一天,突然有一名不认识的年轻女孩打来电话。」桥本徒手做出把听筒拉近耳朵的姿势,突然发出一声「铃!」,然后说:「日下守先生吗?我是你朋友介绍的,不知能不能和你见个面?由女孩子家开口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很厚脸皮,不过,听说你是个很好的人,现在又没有特别在交往的对象,所以,能不能和你做个朋友?」桥本勉强装出性别颠倒的假声,向着空中边眨眼,像是很愉快地说着。若不是在这种状况下,那景况真是会让人大笑出来。「你刚开始会有戒心,问她是哪个朋友介绍的呀?女孩笑了,说朋友要求守密了呢。后来,打来好几次,你累了,独自吃着冷冷的晚饭时,会想,有个说话的伴该多好。有一天,你终于屈眼了。和女孩约了见面,心里想就那么一次又何妨?反正空得很,对方又是个女孩。」守盯着桥本的脸,点了点头。类似这种电话他也接过一、两次,大多是要求回答问卷调查的宣传,对方闲没什么意义的明朗声音不停地说话。「没料到姗姗而来的是个漂亮得不得了的美人儿。两人不像是初次见面,她很坦白、开朗,又很会说话,一副能见到你就无限快乐的样子。你也高兴了起来,于是,开始跟她交往。刚开始去看电影、散步,带着便当开车逛。付费的当然全是你。因为对方是位淑女。然后,你喜欢上她了。这是当然的,又漂亮又开朗,更要紧的是看起来真的像是迷上你了。」桥本把玻璃杯搁到桌上,继续说:「有一天,她拿着两张招待券来赴约,说这是人家送的,要不要去看看?而那多半是卖皮毛、和服的展示会、宝石店的优待券之类的。你和她挽着手一起去了。会场上来了很多一样的情侣,欣赏展示柜、笑着和销售员说话。她想要各种东西,不过都很贵。销售员建议,用信用卡如何?她照做了。然后,央求你,只用我的额度不够,先借用你的名字就好了吧?或者,也许是你想送她作礼物,也或许对你来说,她是有那价值的女人呢。」「也有这种情形,」桥本转动着手说:「她说,我在金融机构工作,但是规矩太严格,正烦恼着呢。尤其现在是宣传时期,如果没达到业绩目标就会被减薪呢,就算帮我,能不能借我个名义?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或者是这样,我在证券公司认识的朋友建议我投资呢,说是不会再有第二次那么好的机会了。你也试试吧,绝对不会让你损失的,赚了钱,两个人一起到国外去旅行吧。或者,用超低价格取得休闲俱乐部的会员权?转卖的话,很快就能赚到好几万利润唷。你边做着甜美的梦,边把存款全数交给她了。她非常感谢,高兴得要命,说不定还赏你个吻。」桥本把酒喝完,稍微歇息了一下,抛出一句:「一切就此结束。」然后,他继续说下去:「突然不打电话来了。打电话给她也总是不在,偶尔接通了,也一副冶淡的态度。邀她约会,也遭拒绝。最严重时是由其他的男人出面接她的电话,而且是那种会让你紧张得尿裤子的那种男人的声音。你很烦恼,变得比认识她以前还更孤独。然后,如当初所计划的,邮箱里飞进第一次催缴信。」我们是销售「爱」的现代卖春妇。「买给她的宝石、皮毛大衣、原是想帮她而出借名义的会员权……排列在眼前的是将你半年的薪水化为乌有的待缴数字。直到这时才恍然察觉,她在做生意!」「已经太迟了,」桥本两手摊开接着说:「小弟弟付了钱。或者,虽然是亡羊捕牢,不过还是跑进某个消费者中心,学习怎么写申诉状,这么做说不定能少付些钱。可是,和她共度的那段日子算什么?在那段期间所看到的……让他看到的难道都是梦吗?」桥本的声音变得铿锵有力了。酗酒者的假面具一剥开,在那假面具下强硬的、严厉的、不容许轻易妥协的脸出现了。「你是傻瓜!不仅人情世故毫无戒心。受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报应.至于她,在和你交往时,同时也操纵着几个和你一样的男人。做傻瓜梦的不只你一人。就这么回事。可是,再怎么傻、无知、性情好,也有作梦的权利。而且,梦不是用钱能买的,也不是能被硬卖的。懂吗?依偎着你的女人,连那个规则都漠视了。她的脑筋里想的是你很傻、人很好、很寂寞,只不过拥有能令她满足到某种程度的金钱而已。」桥本轻轻地歇口气,倒了些威士以后,一口气喝下去后说:「我本来并不想把那则报导卖给《情报频道》。标题也不是那种浅薄煽情的东西。《情报频道》那伙人,对杂志编辑的认识,大概就像还在包尿片的婴儿一样……」「可是啊,」桥本再度转身对着守说:「在那座谈会上,集合起来的四个女人所说的话,我可没加一句半句的。再怎么肮脏的话、让人厌恶的拐弯抹角,都没必要去加油添醋。那全是出自她们嘴里的话。全部都是。从头到脚,一点点的夸张都没有。这些女孩,长得漂漂亮亮、身穿漂亮的衣裳,连只虫也不敢杀。出身的家庭也绝不贫穷,被认真的双亲抚养长大,在还算不错的学校受教育,既有朋友也有男友。每年十月,胸前别着红羽毛走着……那些话都是由这种女孩子的口中满脸得意地说出来的。听好,满脸得意的喔。她们觉得好玩,心中暗喜。反正下班回家也没人等、周日没地方可去、在深夜超市买一人份现成的饭回家也很孤单。她们说,所以,从那种男人身上抢钱很愉快。她把男人为了让她高兴,绞尽脑汁、掏出自己辛苦赚的钱买来送她的土里土气的领巾,扔进车站的垃圾桶后忍不住笑了。」桥本生气地耸肩,伸手指向守,一股酒臭从正面袭来,说道:「告诉你,小弟弟,那些家伙是垃圾上毫无价值的垃圾!所以,那些家伙怎么样,我也不会感到半点同情,只不过该付账的账单来了而已。」和桥本分手之前,守把写着浅野家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了他,说:「也许我们委托的律师或警察会视状况请你把刚才说的话再说一次,到时候就拜托你了。」侨本耸耸肩说:「真是没办法。总之,只要清楚地说出营野洋子可能有追着她跑的敌人,而且,说不定是她厌恶自己,所以也可能自杀不就好了?」「是的。」桥本在橱柜里搜寻,取出一本厚厚的资料簿,丢到守的面前说:「你看看!座谈会时的采访纪录和照片,也有原稿。」相片非常鲜明,翻到背面,各写着女性的名字。菅野洋子、加藤文惠、三田敦子、高木和子。「必要时,也提供这个。」「真的吗?」「嗯。从前也有一次,有个人表示想对其中一人提出告诉,要求我说出当时的详细情形。那时,我也拿出这个给他看了,这是那人的回礼。」桥本高拿起威士忌酒瓶给守看。「告诉变成怎样我完全不知道,他偶尔会打个电话来,只是这样,他就很费心地送了个礼来。」「我们……也会在能力范围内答礼的。」桥本向后仰笑说:「嗯,这件事请随意!」守眺望着桌上的采访纪录和订起来的原稿,想起水野明美的话:「那个前来拜访表示想看纪录的人,上了年纪吗?」「是啊。是个欧吉桑。你怎么晓得?」「因为我也和那人一样循同样的路径找到你。那个人从杂志发行者水野小姐那里,把剩余的《情报频道》都搜购去了呢。他以谁为对象要提出告诉呢?」桥本的指尖轻轻地敲打一张照片。「这个女人。」是高木和子。守拿着《情报频道》,站了起来。「总之,采访纪录仍请桥本先生放在身边保管。我会再和你连络,再来拜访。如果你去旅行采访或时间不方便的话,都请给我电话。」守手指着纸条,说道。桥本用懒散的姿势坐着不动,打着手势指着屋内说:「别痴人说梦了,你觉得现在的我能做旅行采访吗?」「你现在在写什么?」桥本拿起威士忌酒瓶倒上酒,微笑地问道:「你才是什么?」「猜不出来。」「和小弟弟一样的啦,老婆跑走喽。」下流的笑声随后追赶着走出外面的守。注:盖伊.达里斯(Gay TaIese),为美国著名作家、《纽约时报》记者及普利兹奖评审委员。六「在这里和这里写上名字……印章带来了吗?」坐在和子面前,两个结伴来的年轻女孩一起摇了摇头。其中一人脸色很差,一直伸手把垂下来的干涩长发从脸前拨开。另一个皮肤长了很多痘痘。和子边考虑用哪个角度,才能效果更好地让她们看到自己没任何斑点的皮肤,边跟两个人说话:「喔,那么,很抱歉会弄脏手指头,请你们用大姆指盖个指纹可以吗?」两人依指示做了。和子等两人盖完指纹,递给她们柔软好摸的卫生纸。然后,做出鼓动的微笑说:「非常谢谢。订契约这样就可以了。猛一看总金额似乎很高,不过,商品可以用整整一年呢。除法来算的话,其实价格和一套普通化妆品差不多。如果从银行扣款的话,一个月大约一万日圆左右,不知不觉中就付掉了呢。」她又从皮包里取出淡绿色的招待券,说这是特别的赠礼,一人一张递了出去:「这是和我们有契约关系的美容专门店的优待券。没有期限,任何时间都可以利用,那里可以做睑,也可享受用海草精的美容霜做全身按摩。不过,你们去的时候别说是我送的,实际上是不能免费送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和子促狭地皱起鼻子笑了,两个女孩也跟着吃吃地窃笑起来。这两个人如果真的去了指定的美容院,就笑不出来了。优待券免费,指的是在店里换穿浴袍的租金免费,以及在等候室的时候可以喝稀释果汁而已。和子完全没说到做脸和按摩免费。从逮到这两人开始便是如此。和子今天站在百货公司一楼化妆品卖场旁,一心瞄准边走边眺望灿烂夺目商品的年轻女性。她打算在适当的时机搭腔,她们会以为和子是那个卖场的美容师。接下来,如果和子能先温柔地搭话,然后牵着对方的手离开卖场,带她们进到气氛很好的咖啡店,就胜券在握了。「两位的脸型都长得很好呢,」和子的背靠在咖啡店的椅子上,端详着女孩的脸说:「问题出在骨骼。只有这一点连美容手术都没办法修正呢。我的客人里也有人这样,下巴太宽,脸的平衡感已经……」和子两眼翻向天花板,手高举起来,女孩们看了笑得东倒西歪。她继续说:「很伤脑筋。即使要求我替她想想办法也无可奈何。没办法,我只好教她用化妆来掩饰,现在看起来就像个美人儿呢。就这么回事,换成你们,也会漂亮得让人眼睛一亮喔。」和子把请购单、印泥、型录,以及信用卡公司及其契约单收进皮包里以后,手伸向帐单说:「我接下来还有工作,先告辞了。你们知道一家『帕多拉库斯』的公司吗?」「不知道。什么样的公司?」其中一个女孩好奇地问道。「是在好莱坞的企业呀。和女明星、模特儿订定专属契约、拥有很多化妆艺术师的公司。像布鲁克·雪德丝(Bruck ShieIds)啦,菲比·凯丝(Phoebo Cares)啦,都因为有那家公司的化妆艺术师跟着,去掉一身土气变得高雅了。那家公司即将登陆日本,正在找人呢。我也……」「好棒,你被挖角啦?」和子仅微微耸肩,没有回答问题,接着说:「要看看条件合不合。而且关于化妆方面,不管怎么说,在保养脸部方面,我们公司的产品绝对好,我有这个信心,所以会怎样还不知道。」「好好喔,那种工作,做起来应该很有趣才是。」「可以这么说,确实比一般粉领族更有趣。」和子想拿帐单,其中一个女孩稍微犹豫了一下,和朋友对看了以后很快地说:「请放着,我们还是决定吃蛋糕。」柜台旁的玻璃柜里,并排着各种颜色的法国风味蛋糕。「啊呀,可是太不好意思了,至少我自己这一份……」「没关系的,你已经替我们做了各种服务了呀。」和子微笑了,说道:「喔?那么就谢谢你们请客喽。对了,你们已经不需要克制吃甜的东西了,只要使用我们的产品,吃的东西不会贮存在体内,皮肤永远都会保持最佳状态呢。」和子推开玻璃门走出去。两个女孩面对面坐好,和子过马路之前,转身向她们挥手,其中一人轻轻点头,一人还挥手示意。「帕多拉库斯」是今天早上从电车车窗看到、写在根本不认识的公司看板上的名字。接下来有约也是骗人的。两个女孩以分期十二个月和两次奖金所购买的化妆品,其实是在市镇超市里的家庭杂货卖场便买得到的商品。她们却分别却花了二十四万日圆来购买,这当中有一半是和子的收入。和子现在工作的「东方坚屋」是头吸金怪兽,吸取资金的能力像吸尘器一般。目前主要销售的商品是刚才她硬卖掉了的化妆品、「高级」羽毛棉被、灭火器等。后面两种由男性业务员负责销佳口。她会转到这里就职并非厌倦以前的工作,而是由于耐力不足。要拉拢那些显少接触女性,过着忙碌、杀伐气重的生活的男「客人」,耐力是比什么都必要的。即便和对方分别五分钟以后,脑子里盘算的都是所榨取的金额与所花费的,可是相对方见面时,和子还是得装出一副很快乐的样子,必须「乐」在当下才行。与那样的工作相比,欺骗女性简单多了。她们一个个都像手里拿着内侧透明的扑克牌在玩游戏的赌徒。即使如何地面无表情,只要告诉她们说她们手里有什么、没有什么的话,以后就能自由地操作了,而所需时间也很短。如果现在的工作是富于机智讽刺的短篇小说,那么,佯装情人,让男人解开钱包的差事就像演完三幕戏那样,虽然是在落幕前可擅自退场的戏剧,但是如果台词和动作没做好,总会露出破绽来。因为这样,和子觉得很麻烦,所以换了工作。不过,一样是骗人的把戏。和平常常想,我以此为乐吗?她始终得不到答案。就像按错键时的电脑一样,身体的深处不知哪里发出失误了的声音。即使不加理会,仍然无法前进。相子的手腕高明,拥有从事「恋人商法」时不可或缺的演技能力。不用说,那是一种比谁都能更快期蒙自己的才能。高收入、能做想做的事,曾有段时间她到处旅行,也曾有过一个月出国旅行两次的经验。护照签证全都盖满、变黑了。尽管如此,如今回想起来,并没看过印象特别深刻的土地和风景。很奇怪的是,和子只记得机场的风景。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只不过是人在前往目的地中途落脚、通过的场所而已。有一次,她突然想到,我不过是想把赚到的钱全花光,精神失常似的这里那里地飞来飞去而已。所以,尽管只是飞到过某处,就算只留下登陆的脚印:心里就满足了。然后,为了赚下一回的钱,再度回到都市。最初只是为了钱,真的只是这样,为了想开始做些什么。如果真想开始做点什么的话,并不需要钱——和子没想过,其实这不需要花费比正当劳力所得还要多的钱。然后,不得小心翼翼地做点什么以后,事情本身逐渐开始产生了意义。只是没想别,夜路走多了终于会碰到鬼。不喜欢太平凡的工作。无论走到哪里,女人被分派的差事都千篇一律。只不过有如蛋糕外层的鲜奶油或奶油的不同而已。腐坏的时期和被扔掉的时候都一样。在《情报频道》杂志主办的座谈会上认识的三名女性的动机也相同。想要钱、想从无趣的工作稍作逃避。她们都一样美丽,但是,只是美丽而已,缺乏生活上必要的运气。营野洋子说过不想靠家里的钱去国外留学,加藤文惠很想从立下严格规矩的工作场所逃出来,于是辞掉了精品店的差事,三田敦子则厌倦了女人之间早晚发生小冲突的保险公司的职务,另谋出路。大家都说,要是存够了前进下一个阶段所需的资金,就立刻辞去这份诈欺的工作。在那个座谈会上,她们笑得很开心,像被烈酒灌醉了似的喋喋不休。她们之所以笑,是因为不笑就无法说出那些话来。这一切都是笑话。就像那些摆了难看的姿势,看了就讨厌的照片一样:永远要被封锁在漫漫人生的这本相簿之中。那两个女孩付得起二十四万,和子心想。不,先不管实际上究竟能不能支付,她们在与和子谈话之间,虽然仅仅一个小时,但至少还抱着「能支付」的幻想。对现在的和子而言,重要的是那份幻想。一时的短暂情人,留下高额帐单的她的「客人们」也一样。曾经如此心心相印、如此幸福,是真的吗?他们如此想着,但却仍然相信着那种幻觉,所以才会被和子给骗了。他们只要稍有疑惑,显现出那么美的事并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幻灭感的话,和子便会随时停止演戏。因此,中途「退出」的男子还是不少。成为和子「客人」的男人,天真得让人生气。就像相信把脱落的乳牙抛到屋顶上,第二天早上枕头下就会出现钱的孩子一样。所以就算做了这样的事也无所谓,反正无伤大雅。和子自己也没察觉自己的内心深处越来越相信:只要花钱就能如愿、想要的东西都能到手——能变漂亮、变瘦、每天快乐。就像那两个女孩一般,对突然现身的女性越是毫无戒心,和子反而憎恨起那些每天被生活和工作追着跑的认真男人了。因为,她已失去了任何幻想。因为大祸临头了。她深切地知道,被她夺取了某些东西的那些男人并不曾想到:那些娘儿们下一回绝对、绝对同样会被夺去某些东西。快傍晚了。今天就到此结东。那两人是大肥客。一天里太贪心的话,不会有好下场的。和子看到车站前并排着的公共电话,停下脚来。昨天几度想打电话回老家但都没打。尤其是拜访了营野洋子老家以后,当她发现自己竟有一段怎么都想不起来的空白时间时,她害怕得发抖,甚至想过干脆回老家算了。但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想起嫂嫂的关系。距这里搭电车不需一小时,她出生、成长的老家,现已变成兄嫂的家了。和子的母亲也不来探望住得并不远的女儿,只是经常寄东西给她而已。主要是因为嫂子讨厌母亲和和子两人在一起谈些喜欢的话题。打电话回家时,虽然嫂嫂会说:「和子,来玩嘛。婆婆已经不年轻了,最近,脚好像受了伤,你不过来她也没办法和你见面」,婆婆很寂寞呢。来住嘛,回家吧,别客气。嫂嫂说完,把电话挂上。然而,从把听筒拿开到挂回去的那一瞬间,和子很清楚地听到重重的叹息声。啊,这个月花费又增加了。小的孩子感冒发烧,就算不是这事还是很忙,我的时间又减少了。那声叹息,比说出来的话还要清楚坦白。那声叹息,其实并没有深意。全世界几万个嫂嫂,站在相同立场流露出相同的叹息。她周遭所发生的微不足道的纠葛,正如夏日傍晚时的骤雨般来了又走。然而,和子藉着嫂嫂的叹息,窥伺到自己内心深深的空洞——没地方可去的空洞。既然察觉到了,那么,就用铲子掩埋还来得及填补的洞穴吧,可是她却只站在洞穴旁害怕得无法动手。和子放弃打电话。在回公寓路上擦肩而过的人潮中,她想到了,她用和那两个相信她信口开河,将憧憬的眼神射向她的女孩一样,不,是比那更强烈的、几乎接近祈祷的真挚力量,她许了个愿。如果有「帕多拉库斯」的话就好了。啊!真的,如果「帕多拉库斯」真的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