鹫尾力细细品着米酒,坏心眼似地说:“秋叶、佐藤。野吕,你们几个当时在干什么啊?” “我们几个,可以互相证明对方不在场,所以,我们的嫌疑也可以排除。”秋叶自信地说,“长谷川美玲虽然没来,但她是女人,所以没有嫌疑。然后还有列席者神崎一郎,他和女朋友一起来的,他们两个人一直和野吕待在‘荒岩餐厅’里,对吧,野吕先生?……” “对……没错,神崎一郎那小子不是罪犯!……”野吕幸男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么,还剩下谁呢?”秋叶拓磨环视大家。 “还剩下久保村雅之啊!……”佐藤源治突然说,“虽然他之前给我打了一个电话,不过现在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奇怪。我觉得可能那个久保村,是某个人伪装的,因为久保村应该没有,我的电话号码才对。” “鹫尾,你看呢?……那个司机,会不会是久保村雅之?”秋叶拓磨突然询问喝得满脸通红的鹫尾力。 “他戴着墨镜和口罩,我看得不是太清楚!”鹫尾力想了想说。 “喂喂喂,鹫尾先生,你再好好想一想啊。” “嗯,我真的就差一点就想起来了!……啊,不行了!不行了!……”说着说着,鹫尾就仰面躺倒在地板上。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辻村瞳,突然插了一句:“我们真傻,不是还有一个人嘛,大家都把最重要的一个人,都给忘记了!……” “啊……是谁?……”秋叶拓磨死死咬着嘴唇,探出身子问道。 “仁科老师,就是仁科良作老师啊!……” 当大家反应过来辻村瞳的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屋里顿时陷入了深海般的寂静。 同学会通讯(号外)——四月十三日 关于同学会将来的活动安排 四月十日。大家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劫难。原本应该给大家留下珍贵因忆的同学会,却以这种方式宜告结束,恐怕这是任何人,都未曾料到的吧。那天的事情,给我留下了难以治愈的伤痛,我每天都在噩梦中苦苦挣扎。想必大家也都有着和我类似的经历吧。 一部分同学会成员提议:为了帮助大家恢复心情,应该再组织一次同学会。随信附上的明信片中,列出以下几个选项。请诸位根据自己的心愿,随意进行选择。 ①希望立刻再次召开同学会 ②等过一段时间再开(请注明具体过多久合适) ③永远也不要再召开同学会了。 ④其他(请具体说明) 我们将会整理大家的意见。如果希望,再次召开同学会的人占多数,我们就考虑,近期重新再组织一次,请大家酎心等待我们的通知;如果不希望再开同学会的人,占据多数的话,同学会就无限延期(具体延期多长时间曲不好说),倘若是这种情况。我们将不会再与大家联络。如果诸位没有收到进一步的通知。就说明同学会的计划已经中止了。 废墟中的尸体 众所周知。青叶丘初中的教学楼,已经全部烧毁了。然而,前两天又传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警察在整理教学楼废墟的时候,发现了一具烧焦的尸体。死者性别不明,年龄大约在十二至十五岁。 我被当地警察叫去问话,但我只能告诉他们:我对尸体的事情完全不清楚。说不定过些日子,警察也会跟大家联系,进一步了解情况的。 虽然这不是什么大事!但我觉得,先跟大家打个招呼比较好。 (编后记) 由于水平有限,我们编辑的东西,有很多言语不通之处,还请大家谅解。在这里要和大家说再见了,敬请各位多多保重。 (干事:秋叶拓磨。辻村瞳) 第三部 永别了,朋友 【犯人的独白】 我看到那帮家伙们,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其实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到头来,我并没有把他们全都杀掉。不过,我已经对那帮企图召开同学会的人们,处以了最严厉的恁罚,并把同学会永远埋藏在黑暗之中。对这个结果,我真的很是满意了。 我在那个荒废的寺院里面,一直盯着化为火海的教学楼,欣赏着那几乎要烤焦天空的冲天火焰。直到教学楼最终被烧成一片废墟。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深处,也有某种火热的东西在涌动着。 学校就是万恶的根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是学校让他们,做出了那样残酷的事情,所以,学生们也许也是牺牲品。 学校废校之后,主要器材都搬了出去,现在的教学楼里,只剩下一些破旧的桌掎,这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易燃物的木制结构的教学楼,这个本来早就该烧掉的木制教学楼,终于悲惨地葬身于大火之中。烧焦的废墟里面,只留下破烂的瓦砾和焦黑的木片。 首任校长的画像,应该也已经烧成了灰烬(我估计)。 一切都结束之后,那里只剩下一座巨大的焦炭山,就像轺和三十年代,煤矿附近的煤矸山一样。 我帮助当地政府,节省了拆除废弃学校的开支。他们应该给我写一封感谢信才对。 我的心灵恢复了平静,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怒火,也已经基本平息。我费尽心机构思的计划,最终得以成功实行。随着学校被毁掉。过去的仇恨,可以说也渐渐烟消云散了。我想我的战斗,可以到此为止了。 然而…… 有些人竟然试图追查过去,他们的“搜索”之手,即将伸到我的身边,所以,我不得不采取自我保护行动了。 (仁科良作) 寻人启事 现寻找二十年前,在G县松井町町立青叶丘初中,担任国文教师的仁科良作老师。四月十日,将召开七四届毕业生的同学会,但是,至今仍然不知道班主任老师的下落。如有知情者,请速与秋叶拓臁联系(电话:〇三三XXXXXXX),届时将有薄礼作为酬谢。 我正独自坐在起居室,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闲看报纸,无意中在这份四月七日(周四)的晚报上,读到了自己的名宇。 一般情况下,我很少阅读晚报的信息专版,那上面满满当当地,刊登着博物馆展览的预告、领取赠品的广告……之类的等等,看起来内容极其丰富。而实际上,我总觉得除了那些闲人、和投稿狂人之外,大概根本没有人会看这一版。尤其对我这种,需要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来说,这个舨面就更没有什么用处了。 “寻人启事”这个专栏,常常登载一些身穿军装的男人的照片,我通常会用特快列车一般的速度,把这部分迅速地打扫一遍,然后翻到下一页,但是那天我手里,正雉着咖啡杯,所以,翻页的速度受到了影晌。 一张不怎么清晰的照片,突然映入了我的眼帘。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看见过。我好奇地盯着那张照片,想要看个明白,照片的背景,好像是一栋学校里的教学楼,一个男人侧身站在楼前。那个男人一副沉思的表情,似乎并未察觉,自己被拍下来了。 这个人挺像我的啊,我这么想着。而当目光落在文字说明上的时候,我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我揉揉眼睛,把那几行字反复读了好几遍。 仁科良作老师!…… 叫仁科良作这个名字的人应该不多,全国和我同名同姓的,最多不过两、三个吧。这里要找的人是我,就是我啊。 而且,上面还出现了“青叶丘初中”和“秋叶拓磨”的名字,所以,说的除了我以外,不可能是别人。 “七四届毕业生?” 这个数字让我一阵心悸。这并非出于感动。噩梦……不,其实是更可怕的东西,被这个数字唤醒了——一个个恐怖的片断,瞬间交织在了一起…… 天哪!……混蛋!…… 一想起曾经的那段经历,我就恶心得想要呕吐,在那个班级担任班主任这件事,是我生命中的重大转折。我在那所学校,只待了短短半年,而那里发生的种种事件,却把我的人生,搅和得天翻地覆、支离破碎。 当我终于开始新的生活,努力想要忘记过去,把那些噩梦般的回忆,全部尘封起来之时,这则寻人启事——藏在报纸角落的寥寥数行文字——又让我想起了一切。 我全身都在发抖,不,应该说是震撼。我摇摇头,想要抛开这些可怕的回忆。如果这样做真的有效,我一定会伏在地上,虔诚地感激神明的。 我摇头摇到头晕目眩,然而与我的意志相反,记忆却越发鲜明起来。 那张照片摄于学校花坛前,不过,我并不记得拍过这张照片。虽然是一张黑白照片,但我一看到那个花坛,记忆就变得一片通红,仿佛被鲜血浸染过一样。 非洲菊、曼珠沙华、血……血红的映像,一个一个地在我的脑海中闪现,我一阵干呕。 “老公,你怎么了?”背后突然传来妻子的声音,我吓得差点跳起来,赶紧合上报纸,转过头。 妻子提溜着超市的塑料袋,一脸诧异地盯着我。 “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好苍白啊。” “没……没事,就是喝咖啡时,不小心呛到了。” 我故意夸张地咳嗽了几声,用手擦了擦嘴角。然后把报纸叠成小块,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曾经那样娇嫩纯真的妻子,一过三十五岁,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身材胖大了一圏,脸上皱纹横生。生孩子之前那个娇美的小姑娘哪里去了!如果妻子把自身的变化,全都要归咎于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身为丈夫的我工资很低,所以,妻子从五年前开始,在超市打工挣钱。儿子今年考上了私立大学,现在正是最需要花钱的时期。而妻子从来没有抱怨过,这反而让我更加难受,要是她埋怨我两句,我心里会好过一点儿。 “今天会做你喜欢的炖牛肉哦!……”妻子突然这样对我说。 “嗯!……”我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其实,我并不喜欢炖菜,是妻子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喜欢,喜欢炖菜的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吧。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栋三十年前建成的木制简易住房,在琦玉县浦和市西郊。武藏野线建成之前,这里离火车站很远,离汽车站也有一段距离,是一处陆地上的孤岛。不过,最近这边住宅小区逐渐兴起,交通也便利了许多,由于这一片土地,是填埋沼泽以后所形成的,因此地价偏低。但近来价格也上涨了好几倍。 透过绿色篱笆的间隙,可以看到武藏野线的高架桥。即使门窗紧闭,也能听到支线上、车来车往的声音。由于空气质量越来越糟糕,罹患哮喘的儿子在东京租了房子,靠打工挣取房租和生活费。我曾经问他,东京的空气应该更糟吧,可他说住在东京,就很少犯哮喘了。对儿子来说,哮喘也许主要是精神方面的原因引起的。过去这附近都是沼泽地,湿气很重,确实对身心都有不好的影响。 在自己的房间,我把胳膊撑在桌上,用手支着头,把这则“寻人启事”又匆匆看了一遍。 秋叶拓磨这小子为什么要找我呢?……我中途放弃班主任的工作,不管他们了,他为什么还要打听我的消息呢?为什么还特意登报寻找我,这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呢?……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一天,回到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二十年前,十月里的那一天,我和学生告别之后,神清气爽地离开了学校,在青叶站我见到了高仓千春,并和她一起上了火车。车窗外,青叶丘初中黑沉沉的教学楼,幽灵般地浮现在暮霭之中。 那天,我们是原来打算私奔的。 虽然放弃了原有的工作,但我们都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幸福。 当我们一边说笑着,一边把目光投向青叶丘初中的教学楼时,我突然发现樱花树下面,立着一尊地藏……不,那不是地藏,是一个学生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远去,然后,顷刻之间,灾难就毫无征降临了,车窗外的风景突然倾斜。 一开始,我以为是学校塌掉了,但立刻意识到不对,是我们乘坐的火车倾斜了。我突然看到高仓千春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下一秒,随着剧烈的撞击,车厢翻了,车内一片漆黑,乘客们一片“畜生!……混蛋!……”的尖叫声、呻吟声此起彼伏。 火车是向我们座位这边翻倒的。我被夹在座位之间,左膝周围传来阵阵剧痛,有生以来,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楚,我凭直觉判断,应该是骨头断了。 “千春,你没事吧?”我咬紧牙关,呼唤着高仓千春。 “我没事!……”她回答说。 也许是得知她安然无恙,让我放下心来,我的意识就像退潮一样,倏地飘远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睁开眼睛,我就看到了一脸担忧的高仓千春。 “啊,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高仓千春的脸上洋溢着喜悦。据她说,我从出事那天起昏迷了整整两天,我的左腿粉碎性骨折,需要三个月才能痊愈。 “没事的,虽然大夫说,以后这条腿会留下后遗症,但是,不会影响日常生活的。” 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吧!…… “混蛋!……辞职当日,就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这是神明降下的惩罚吗?”我苦笑着说道。 据说在那场事故中无人死亡,重伤者除了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轻伤者有好几个,火车脱轨,却只造成这样的后果,真是近乎奇迹了。 “有人说那列火车脱轨,是因为铁轨上被人放了石头所导致!……” “石头?……”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有人把石头放在铁轨上,所以才会翻车。那时,火车正好拐弯嘛。总之就是各种恶劣条件,都集中到一起来了。” “抓到犯人了吗?” “不知道,听说警察还到我们学校去问话了,结果也没查出什么来。” “你去学校了?” “我还没交辞职书呢,而且你现在这样,咱们暂时也私奔不了呀。” “真是不好意思。”我低头向她道歉。 “没事,你只要安心静养就行了!……”高仓千春抚摸着我的头发,微笑着说,“早知道有这种事,你也晚一天辞职就好了,真是不走运啊。” “是啊!……”我说道。 其实,我的心里已经隐约知道,那是谁干的了,就是那个家伙!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地藏”!……混蛋!然而,想要证实这一推测,却几乎是不可能的。 三个月之后,我的腿基本好了。虽然多少有些不灵便,但倒也不妨碍走路。好事多磨,终于可以和高仓千春一起,开始新生活了,脱轨事故什么的,就让它见鬼去吧。我开始畅想美好的未来…… 然而……啊,啊,命运是何等无情啊!……出于某种原因,我不得不与高仓千春分开。我瞒着她,悄悄退出了她的生活。 二十年过去了。后来通过大学师兄的介绍,我在浦和市内的一所私立女子高中找到了工作,当语文老师,和我之前辞去的工作一样。 现在我和妻子,还有一个儿子,一起生活在一起,在旁人眼中,我们家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之家。 这段噩梦般的过往,一直尘封在我的脑海深处。本来都已经忘记了,却被这则寻人启事解开了封印。我想这就是命运的巧妙安排吧。 我没有和秋叶拓磨联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为什么要主动抛头露面呢?就算我现在任职的高中的毕业生,或在校生看到报纸后,把我的联系方式,告诉了同学会事务局,我也不会出席同学会的。 不过,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那则小小的寻人启事,我在家里,迎来了四月十日这一天。 只要置之不理就好,这样一切就结束了。 那天,我整理庭院,去荒川河边散步,总之就是做各种事情,让自己能够忙碌起来,有意识地忘记同学会的事。很快就到晚上了,我一边喝着啤酒,一边感慨,这一天就算过去了啊。 那晚,我睡得很香,好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早晨六点钟,我神清气爽地走到门口,拿到了当天的晨报。结果,一看报纸,我就惊呆了。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呢!…… 碰巧这时候路过的邻居,和我打了个招呼,可是我根本无暇回应,只能靠在水泥墙上,像瀕死的鱼一样喘息着。 和社会版同类新闻相比,这则报道配了一张大得出奇的照片。估计报社主编认为,没有什么比同学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教学楼突然起火这件事,更有轰动效应了。照片上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敉学楼在大火中崩塌的样子。 在那场火灾中,只有几个人受了轻伤,无人死亡,不过,警方严重怀疑:是有人蓄意放火,当地警察正在追踪一名劫持餐厅大巴,并乔装成司机的可疑男性,但现在还没有找到。 地方报纸的报道就是这些,却完全吸引了我的注意。有个模糊的想法,在我的心里逐渐成形,可以肯定的是:有人以青叶丘初中为舞台,导演了这出假戏。现在我觉得,比起埋葬过去的回忆,查明事件真相更为重要。我心中燃起了如同地底沸腾的岩浆般,难以自抑的渴望之情。 我怀着这种迫切的心情,又度过了几天焦虑的岁月,报纸上接连报道学校火灾事件的后续情况,让我更加震惊了。 废墟中居然发现了一具人骨,虽然被烧得面目全非,但是警方经过鉴定证明,是一个十二到十五岁的少年的尸骨头。 我终于下定决心,去青叶丘初中走一趟。深藏在心底的时间胶囊,已经被悄悄打开,回忆像决堤的洪水般将我淹没。 (秋叶拓磨) 对于秋叶拓磨来说,同学会已然是过去式了,与《同学会通讯——号外》一起寄出去的情况调查表,基本都收回来了,这是集合了大家意见的结果。 绝大多数人认为不要再开了,起码暂时不要再开同学会了。既然如此,那就不开了吧,再过十年、二十年,如果有人再号召一次的话,也许情况会不一样。不过,即使到那个时候,除他以外,还会有谁出来张罗这件事呢?……反正秋叶拓磨是再也不想当这个同学会干事了。 而且,大学里的工作,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了,也根本无睱再考虑,组织召开同学会的事情。 不过,虽然同学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占用了秋叶拓磨大暈的时间,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也通过同学会,得到了无可取代的宝贝。从这个意义上讲,同学会的折腾,大概也算是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了吧。 没错,正是通过同学会的契机,他才和辻村瞳开始了亲密的交往。秋叶拓磨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拥抱这个从初中时代起,自己就开始暗恋的女人。辻村瞳具备与他旗鼓相当的智力与能力,他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对秋叶来说,她是个再理想不过的结婚对象,相伴终生也不会厌倦。 他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她求婚,不过,现在他还摸不清楚她的心意,也许对方仅仅把他,当成一个恋爱对象而已。 秋叶拓磨从公寓的窗户里,俯瞰楼下的马路,他看到辻村瞳正快步穿过绿灯闪烁的人行横道。她穿着黑色喇叭裙和灰格外套,精神抖擞地向他的公寓走来。她抬头看了一眼他的房间,举起一只手跟他打招呼,并冲他微笑。刚才她从公司打来电话说,有工作上的事情,要找秋叶拓磨商量,他于是问什么事,她说等见了面再说。 辻村瞳一进门来,秋叶拓磨就迫不及待地想和她亲热,她却灵巧地闪开了。 “今天不行,我是为工作来的。” 她神情严肃,把一个写着出版社名称的大型牛皮纸信封放在餐桌上。 “一会儿我还得回公司呢。”辻村瞳刚一说完,就把信封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螺已经变成茶色的草稿纸,最外面赫然写着”恐怖新闻”几个令人胆战心惊的字。看到这堆蜡纸油印的、散发着不样气息的小报,秋叶嘴里泛起苦涩的味道。 “这是……” “对,就是《恐怖新闻》!……怎么样,吓着你了?” “你不是把这些东西,都放到时间胶囊里了吗?” 秋叶拓磨试图吞咽唾沫,缓解喉咙的干涩,却觉得喉头哽住了。他的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教室黑板上的大字,那占据了整个黑板的两个大字——“肃清!” “我本来想放的,但后来没放。最终把这些全部夹在毕业相册里了,一直保存到现在。” “简直吓死我了!……我觉得很恶心,当时就全烧了。” “那时候,我真的打算把这些放到时间胶囊里的,但我看到小田切节子放了,我就没有放。” 辻村瞳把原版《恐怖新闻》和影印版,并排放在一起。 “这样也好,要是我放进去的话,就被纵火犯偷走了。” “不过,你想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呀?”秋叶拓磨看不出她的意图。 “秋叶先生,这次的企划方案,要用到这些东西的话。”辻村瞳把身体窝在沙发里,双手交抱在胸前,看着秋叶拓磨,“负责单行本的编辑部,提出一项企划方案,想以‘校园怪谈’为主题编一本书。” “讲怪谈的书?”秋叶拓磨还是不明白辻村瞳的意思。 “最近,校园怪谈很热门的,你应该知道吧?” “嗯,当然知道了。毕竟这也算我的一个研究对象嘛。” 秋叶拓磨的研究方向是民俗学,在全国各地取材的过程中,很早就注意到了以口头形式,流传下来的“校园怪谈”这一体裁。校园怪谈是儿童创造力的结晶。在秋叶拓磨这个民俗学家眼中,这种故事本身极具学术价值。他走访各地,收集各种校园怪谈作样本,并着手研究这种故事,在不同地区的分布情况。不过,他的资料库规模实在太大,到现在都没有全部整理好,所以,也还没在这一领域发表论文。 “他们想出一本校园怪谈的集子哦。” “你们出版社?” “是啊。所以首当其冲,就选中了新锐民俗学家秋叶先生你了呀。” “这是编辑部的决定?” “不,是我推荐的,他们同意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征求你的意见,所以,今天我就是来跟你,商量这件大事的。”辻村瞳忽然向前探出身子,面带诡诈地笑着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可这和《恐怖新闻》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这也算校园怪谈的一种形式吧。如果把这个故事,改写为作者的亲身经历,不是很有意思吗?” 辻村瞳说:她这本书的目标读者,不仅包括儿童,也包括成年人。图示将以平装书的形式出版,如果卖得好,还会做成一个系列的作品。 “你的想法变化真大。一开始你不是,还不太想开同学会的吗?” “知道同学会以后不会再开,我一下子就放心了。” “你真是好无情啊!……” “随便你怎么说吧!……”辻村瞳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我说,你有没有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啊?” “可是,我现在工作很忙。”秋叶拓磨皱了皱眉头说道。 “这本书要是畅销的话,你也会有不错的收人哦。” “你这话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就是一个穷忙族吧?” 大学老师的收入不高,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收集资料,和去外地取材,又会花掉一大笔钱,再加上这间公寓的房租,也实在不算低了。 “你就把这份工作当成兼职好了,如果你不想用真名的话,用笔名也可以啊,说不定这份兼职,比你的本职工作更加赚钱呢!” 看到辻村瞳如此热心,秋叶拓磨顿时也心动了。如果他接下这份工作,那么至少能和辻村瞳一直保持联系了。而且,如果他真想和辻村瞳结婚的话,以现在的经济状况,他心里还真是没有底。说不定她就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极力劝说他的吧。 “我知道了,让我再想一想吧!” 秋叶拓磨随便看了一遍辻村瞳做好的企划书,他觉得自己最终肯定会接受这份工作的。 “我说,比如把这次的人骨事件写成故事,不也很有意思吗?” “你看这样行不行,二十年前,有个学生在学校某个地方离奇失踪,这个地方也许是篮球筐下面,也许是首任校长画像背后,通往异次元的秘道。那个学生死在那里,化成了一具白骷髅。后来学校起火了,他的尸骨才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要把这种小故事汇编成册,当然,你也可以有自己的创作,总之,就是要写成一本轻松的读物就行了。” “我知道了,我再构思一下整体思路吧!”秋叶拓磨委婉地答应了。 “谢谢你,秋叶先生,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 “你拜托的事情,我哪能够拒绝呢。不过,其实我也有一个请求。” “啊……什么事啊?”辻村瞳歪着头,泪滴形状的耳环微微晃动。 “我喜欢你哦!……” 秋叶话一出口,就觉得脸热得像要着火一样,和女人谈恋爱也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但是面对心仪的对象,如此认真地表白,这倒还是头一次。 “那么,你也喜欢我吗?” “我也喜欢秋叶先生呀!”辻村瞳满面堆笑地歪着头说道。 “不是这个意思了啦,是……” 秋叶拓磨干咳两声,想继续往下说,但又后悔出言唐突,应该找个气氛更好的时候,再说才对。 “那是什么意思?” 辻村瞳似乎有些奇怪,就在这时,她手提包中的寻呼机,突然“滴滴滴、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她放下信封,用秋叶家的电话,和公司取得了联系,说了两、三句话,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不好意思,要开会了,我下次再来,你先看看这些资料吧。” 她说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秋叶家,大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秋叶拓磨十分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复仇者) 最近,复仇者过上了有生以来,最为平静的生活, 看到烈焰中的学校,他心里长期积压的怨愤,顿时一扫而空,那种兴奋的余韵持续至今,甚至让他的心情,越发愉悦起来。有时,他会看着剪报上的黑白照片,默默地在心里给它上色,把它当成彩色的照片去欣赏。 复仇者回到家里,妻子还没有回来,他发现一个人的生活,反而更加轻松。最初发现妻子失踪的时候,复仇者内心的惊慌,仅仅持续了一天。后来,随着四月十日,召开同学会的日子日益临近,他也把妻子忘到九霣云外去了。 他沉浸在完成大事的满足感中,充分享受着不受打扰的个人空间,没有妻子的生活,居然如此美好啊!…… 他有一种重获自由的感觉。鸟儿的鸣唱。清风的吹拂,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春的气息…… “真是太好了!……” 在这种心境之下,写作俳句的话,好词佳句恐怕也能信手拈来吧。 (仁科良作) 第二天是星期日,我一大早便起床了。从位于浦和的家里出发,赶往青叶丘初中。我已经无法再多等一分钟了,既然记忆的门扉,已经被无情地强行打开了,那么,我也只能直面往事,与过去做个彻底的了结。除了清算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我也不能一直尘封下去了。 时隔二十年,我将重返那所给我留下各种惨痛记忆的学校,现在教学楼已经全部烧光了,我不知道再次面对校园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情。 去学校这件事,尤其要对妻子保密,我只告诉她我要去东京见个熟人。我们早已形同陌路,对方要千什么事情,其实都无所谓。我们之间早已不存在“爱情”这种东西了,至于是何时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更是连想都懒得想。 言归正传,我来到浦和车站,登上了六点多钟发往高崎的电车。一个小时后就抵达髙崎,我又换乘前往松井方向的电车。快到青叶站的时候,电车穿过一片低矮的丘陵,展现在我眼前的景色,与二十年前去青叶丘初中赴任时,看到的几乎毫无变化。 当我看到车窗外面,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时,情不自禁地喊出声来。打开窗户,料峭的寒风带着春天,不该有的凉意吹了进来,冷却了我火热的双颊。裸露着岩石的荒岩山,勾勒出与过去一模一样的诡异曲线;而本该矗立于麦田之间的教学楼,此时却已离奇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他地方都保持着原样,只有教学楼这一处突兀地缺失,就像一幅拼图拼到最后,却发现少了几块一样,让现者有种怅然若失的遗憾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