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害怕。” 美玲死命抱住我不放。我条件反射地抱住她,感觉到自己坚硬的下半身,溢出了温热的液体。我侵犯了她吗?还是说…… 高仓千春“呜哇!”地尖叫一声,跑出了保健室。 恐怖新闻?——九月三十日 无耻老师,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两天前的晚上,这个学校发生了建校以来,最大的丑闻。不知怎么回事,3A班的班主任醉酒之后,居然和班上的女生上床了。那个女生就是长谷川美玲。 那天补习课上。她感觉不舒服,就去保健室休息了。但是,大家谁也不知道,她在那里,一直待到了晚上。后来,那个醉醺醺的老师来了,他从窗户进入教学楼,和长谷川美玲睡在了一起。 老天是不会放过这种不知廉耻的行为的。担心女儿迟迟不归、而找到学校的家长,以及对举止怪异的班主任,产生怀疑的其他老师,一起来到保健室,发现了这件尴尬的丑事。 唉,竟然发生了如此可悲的事情!诸位,怎么可以原谅这种老师呢!校长勒令他在家闭门反省一周。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长谷川美钤会转学吗?…… 这次祧色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长谷川美玲,暂时休学了,但是,本报编辑认为,她不会再回来了,也许会转学吧。唉,可怜的学生啊!这个班上从此就少了一个美女了。 连载★百物语⑥ 【恶魔之子】 小时候,她最喜欢祖母领着她,去附近的原野里散步。 在一个炎热的夏日,她看到水田两边,开满了鲜红的花朵,她问:“奶奶,这花叫什么名字呀?好漂亮啊!……” “这种花名叫曼珠沙华。” 她没有听清楚,于是又问了好几次,可是,年幼的她,还是不能跟着念出这个名字。 她觉得花很漂亮,刚想去摘一朵的时候,祖母严厉地告诫她说:“这花有毒。不能碰。” 如此美面的花朵,怎么会有毒呢?她无法相信。开满鲜花的地方,正对着一座寺庙。 “这种花啊。是开在墓地旁边的不祥之花。怀孕了又不想要孩子的话,吃了这种花的根茎,就能把孩子打掉。但如果吃得太多,就会出人命的,所以要十分小心!” 祖母的话太难懂了。她并不是很理解。她只记下了这种花的根部有毒,吃了能杀死肚子里的孩子。这种花,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后来每年花朵盛开的时候,她都会怀念死去的祖母,并想起她说过的话。 进入暑假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常。每月都会出现的生理现象,突然不再出现了,好奇怪!……在疑惑和担忧中,假期一天天地过去了。 她从未想过找母亲商量。要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母亲,她也答不出来。 返校那天,她在学校的花坛里,忽然瞥到了曼珠沙华,又想起了祖母的话,对了,把那个吃了就好了。她下定了决心。于是,某天夜晚她来到学校,挖开了花坛。 花期还没到,绿色的花茎下是球形的根。借着手电简的光亮,她挖出了所有根茎。之后一溜烟跑回家里。 然后,她把根茎一个一个洗干净,开始吃起来,味道非常苦涩,实在很难入口,但她对祖母的话深信不疑,还是勉强吃掉了一个。吃完以后,立刻感到腹中剧痛。 她疼得受不了,倒在地上抱着肚子惨叫起来。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 腹痛消失了,而腹部深处的异样感觉,却并没有消失。恶魔的孩子,毫不惧怕曼珠沙华的毒素,依然在茁壮成长着。 (终) (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一十月十三日 我返回工作岗位的第一周。感到自己的工作陷入了瓶颈。 是辞职、还是继续呢?……混蛋!…… 空虚的每一天,葬礼进行曲? 在九月末我犯下的无心之过,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当时,我费尽唇舌,向长谷川美玲的父母,解释了事情的经过,我是因为担心她才跑回学校,结果在奔跑的过程中,酒劲上来了,于是就睡在了保健室的床上。但她的父母已经气昏了头,不管我怎么说,他们都不相信,我近乎全裸地躺在学生旁边,这一点搬出任何理由,都是说不清楚的,这我也非常明白。 第二天的临时教师大会上,我被勒令在家反省一周,我唯唯诺诺地接受了,后来由校长亲自向长谷川美玲的父母,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说他们最后认可了校长的说辞。 一周以前,我重新回到教学岗位,明显地感觉到了,来自同事的疏远与排挤。我跟他们打招呼,他们都会回应,但我仍然能够感觉得出,他们其实都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我不知道其他老师,是怎么对学生们,解释我缺席这件事的,想必学生们对于内幕,也有所觉察吧。流言这种东西,传播速度总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这种气氛中,我也开始渐渐了解了学生对我的看法。他们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然而,如今这种沉默之中,又加入了轻蔑、敌意、嘲弄等新元索。 我默默地吞下所有的难堪与尴尬,继续给他们上课、补习。考试一天天临近,我对这些学生充满了愧疚,可无论我怎么努力,班级的气氛都没有任何好转。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我就像丧家之犬一样逃出了教室,回到教员室。但是,这里的气氛也同样不友好,我简直要被孤独感压垮了。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和高仓千春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交流了。我好几次到她家想向她解释,但都被赶回来了,她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在教员室里,她也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长谷川美玲自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她父亲说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根本上不了学。而关于这件事,学生之间,又产生了奇怪的流言。有人说美玲失踪了,有人说美玲离家出走了,焦急的父母动用所有人脉,四处找寻女儿的下落。一时间,各种流言甚嚣尘上。 周围的局面,对我越来越不利,而焦虑也在与日俱增。我现在已陷于四面楚歌的境地,对于教学,我也渐渐失去了信心,于是请求领导,让其他人代替我给学生补习。 那一天,我在给学生出期中考试的题目,却怎么都不能进入状态,让我很伤脑筋。 不知什么时候,其他老师都回家去了,只剩下我和教导主任,我看看表,五点半了,太阳下山了,外面已经全都黑天了。为了转换心情,我决定去教室那边转转。 事后回想起来,我多么希望,自己当时没有去那里啊!但在那时候,我就像被磁铁吸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地就去了3A班教室。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 上楼梯的时候,我看到了画像上,首任校长的脸,今天他坚定地直视前方,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样子。 我上了二楼,走进教室。看到了留给我的信息。黑板被“肃清!”两个字所占据,在一个角落上,用小字写着我的名字。 “啊……混蛋,怎么会这样子哟!……” 随后,哀伤的音乐声响起,就像在呼应黑板上的文字一样。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幻听,但马上就意识到那是真的。 《葬礼进行曲》,贝多芬第三交响曲《英雄》的第二乐章。悲怆的旋律回荡在耳畔,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这种每一个音符,都充满着恶意的乐曲。 “混帐东西,你要耍我耍到什么时候啊!……” 我来到音乐教室,猛地打开门,进去一看,却发现一个人都没有。钢琴上的贝多芬像,正冷冷地看着我。 不对,音乐不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对了,是广播室。 混蛋,又被耍了!…… 我跑到一楼,冲进手工教室旁边的广播室。在这个没有开灯的黑暗小屋里,留声机上的唱片,正在不停地转动着。 我拔掉电源,音乐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我打开电灯,想寻找制造恶作剧的人,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唱片的外壳,被随意地立在桌子上。果然是贝多芬的《英雄》。富特文格勒①指挥,维也纳爱乐乐团演奏。富特文格勒富有哲学家气质的面孔,在严厉地责问我为何中途把乐曲打断。 ①威尔海姆·富特文格勒(Wilhelm Furtw?ngler,1886年1月25日—1954年11月30日),德国指挥家,作曲家,出生于柏林一个书香世家。早期的指挥生涯,是从地方歌剧院开始的。在指挥上,富特文格勒受到浪漫的比洛和精确的尼基什的影响很大,从而揉成自己内在的、抒情的指挥独具特点,成为德国音乐指挥学集大成者。1954年11月30日,他肺炎发作,病逝于巴登,享年68岁。 (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十月十八日 运动会结束了,我能感觉得到,周围的人,对我越发疏远。 焚烧炉里出现人骨? 我现在就连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黑板上的“肃清”两个字,第二天被擦得干干净净。我向广播部的人打听了《英雄》的事情,他们说根本就没有这张唱片,并反而对我更加怀疑。 “老师,您真的很奇怪啊!……” 这样的流言也传到了一年级和二年级,学生们也不再认真听我的课了。我被彻底地无视、孤立了。事到如今,全校上下,都对我冷眼相待。同情我的,只有勤杂工竹泽先生一个人。我心中无限悲凉。 那天,我上完第一节课,准备回教员室的时候,竹泽先生偸偷叫住了我。 “老师,能不能过来一下!……” “有什么事情吗?” “先别问了,来吧来吧。”他的样子看上去很急迫。 我觉得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于是就默默地跟在他的后面。竹泽先生来到后院,在焚烧炉前停住了脚步,他转身对我说:“老师,这是什么东西啊?” 遍地都是焚烧后留下的灰烬,他蹲下身,用火筷子在灰烬中来回扒拉,很快就夹出一个块状物。 “这个看着像什么东西呢?” “像是骨头吧。” “老师你也觉得像骨头吗?” “是啊,大概是某种动物的骨头吧。” “是体型相当大的动物吧,比如狗之类的。老师,有人把这个扔进来了!” 我们并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什么动物,所以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但是,这件事却在学生中间,立即传得沸沸扬扬。我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有人自始至终都在暗中,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恐怖新闻?——十月十九日 焚烧炉出现人骨 昨天早上,勤杂工发现有人把人骨,扔进了青叶丘初中的焚烧炉里。 太可怕了,居然是人的骨头!…… 是谁的骨头呢?……本报编辑通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查明了其相。不是别人,正是从家中失踪的长谷川美玲的骨头, 一心寻死的她,想必是自己躲进了焚烧炉里,谁都没有发现,她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了。 啊,真是太恐怖了!…… 引发这起悲剧的,就是那个家伙。说起来,诸位很快也会有所觉察的吧。 读完要烧掉。 (过去) 长谷川美玲自杀的流言,迅速传遍了全校。学生们似乎都在说,自杀的她的尸骨,在焚烧炉里被发现了。 我从教导主任那里,听说了这个流言。 “混蛋,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一口否定,“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父母不可能什么都不说,而且,警察肯定也会着手调查的。” “那么,那个骨头是什么骨头啊?……肯定是动物的骨头吧。”教导主任一脸嘲弄地说。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 在焚烧炉中发现的骨头,现在存放在竹泽先生那里。 “还是应该找人来鉴定一下比较好。”教导主任表情严肃地说,“要是查出没事的话,流言自然就平息了。” “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呀?” “也许吧,不过这种闲言闲语,必须要扼杀在萌芽时期才行。” “那就这样吧。”我提议道,“让小野田老师检查一下……怎么样?” “嗯,也好。就先这么办吧。” 教导主任走到理科老师小野田的座位前,和他说了几句悄悄话,小野田理解地点点头,站起来和教导主任一起,匆匆离开了教员室。 趁这个机会,我给长谷川美玲家打了一个电话,我不相信她死了,我想听到她的家人,亲口证明这个流言是假的。 接电话的是她母亲。一听到是我,她彬彬有礼的语气,立刻尖锐起来:“畜生,你有什么事?”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充满无法消解的愤怒。 “我想问问美玲君的情况怎么样了。” “美玲没事,请你不必挂心。” “身体基本恢复了吧?” “我觉得这和你没关系。” “作为班主任,我希望能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我们把美玲,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送到安全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 “不管是什么意思,反正就是暂时不会让她,去你们那个畜生的学校上学了。” “那她什么时候能来上学呢?” “这可不好说。”她的回答非常冷淡。 “我知道了,再见!……” “让那个孩子休息一段时间吧,请别再打扰她了。”她说完这些,就径自挂断了电话。 她的声音还在我的耳边萦绕,不过片刻,教导主任和小野田,立刻就回到了教员室。教导主任朝我走来,无力地摇摇头。 “小野田老师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骨头。” “那要不要找警察来鉴定一下呢?” 听到我的话,教导主任立刻沉下脸:“混蛋,为什么非要通知警察呢!……你就这么希望,这个学校丢人现眼吗?” 出乎意料的强硬语调,让我的身子缩了一下:“不是,我不是这么想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教导主任粗暴地说,“本来这些事情,都是因为你的不检点造成的,你再不注意的话,就自己看着办吧。” 教员室里的其他老师,都纷纷抬起头来,沉默地看着我们。音乐女教师高仓千春也在其中,她一对上我的视线,就尴尬地低下了头。 “十分抱歉,是我考虑不周,今后一定注意。”来自长谷川美玲母亲的冷硬拒绝,和来自教导主任的严厉警告,给了我双重打击,让我情绪低落。 啊,我真是太可悲了!……为什么所有的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呢?我现在简直就是一只误入狼群的可怜羊羔。 恐怖新闻(号外) 连载★百物语⑦ 【初中老师】 那天,我刚从学校回到家,就收到了一封信,信封后面写着“长谷川美玲”。 老师,因为我的疏忽,给您带来很多麻烦,十分抱歉! 由于种种原因,我不能去上学了。晚上也许我会去学校一趟,请您拨冗和我见个面。我十月二十日晚上八点钟,在理科教室等您,我会把手工教室的窗户打开,请您从那里进来。 美玲 邮戳显示是松井邮局十九日发出的。二十日的话。不就是今天吗?现在刚刚才过七点半,还有三十分钟。我拿着手电筒,匆匆跑回车站。这时一列火车刚好进站。 一到青叶站。我就向学校的方向,飞奔而去。到达校门口的时候,正好是八点钟。教学楼已经隐没于一片黑暗之中。 我振作精神,朝着教学楼走去。 正如信上所写,手工教室的窗户微微开着。我又想起了那个犹如噩梦般的夜晚。 “不要去!……”另一个自我在耳畔细语。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就解决不了问题,回去没有任何意义。现在我的处境,已经很糟糕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更糟了。 我来到手工教室的窗下,没脱鞋就钻进去了。我确认了一下里面没有人,然后打开了手电筒。 美玲会在这里吗?还是说…… “现在已经很糟了,绝不会比这更糟了!” 我像念咒一样,念叨着这句话,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 但是。当我看到被手电简,照亮的某个东西时,冷静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那些曾经见过的黏土胸像里,混进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胸像。 还多了一个女生的全身像。仔细看去。女生像的下半身赤裸着,腹部凸起,这不就像怀孕了一样吗? “怀孕?……” 混蛋,怎么可能!……不会有这种事的。我感到背后一阵恶寒。怀孕、女生、肃清。这是在暗指长谷川美玲吧。 “长谷川,你在那里吗?” 我一边喊,一边准备走出手工教室,这时我发现,讲台上放着一张纸。 “我在理科教室等您。美玲”笔迹和送到我家的,那封信是一样的。 我攥着这张纸,走出手工教室,来到楼道里。手电筒射出的光圈,在剧烈地晃动着,就像我内心的写照。 “长谷川。你在的话就回应一声!”我的声音在颤抖。颤抖的声音响彻走廊。没有回音,声音滲入木制的教学楼。没有听到长谷川的回应。 我来到二楼的理科教室,胆战心惊地拉开门,寒冷的屋子里面,弥漫着一种类似于福尔马林的味道。 “喂,长谷川!……” 手电简照亮了教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教室后面有一个玻璃拒,里面摆放着装有药品的瓶子、烧杯、试管……等等。靠墙摆着一具等人高的骷髅,骷髅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屋里有四张试验台,其中一张上面,放着一个瓶子,像酿梅酒的容器那么大!瓶子里装着东西。瓶盖是打开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我用手电倚照了照瓶子。 那一刻我所受到的惊吓,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这不可能!别干这种事了!……” 瓶子里,装着一只幼鼠的尸体,一张小标签贴在瓶壁上,上面写着“泡在福尔马林中的、长谷川美玲的孩子”。 这时恰好响起《萤之光》①的歌声,从广播室传遍全校。 (终) ①《萤之光》,改编自苏格兰民谣《Auld Lang Syne》(中译为《友谊地久天长》),由稻垣千颖重新填词。日本学校毕业典礼时,经常唱这首歌,一般被认为是一首表达离别之情的歌曲。 本报编辑藏身暗处,一直监视着班主任的行动。这里所写的一切,都是事实,不过,他的心理活动,是编辑想象并描述出来的。 读完要烧掉。 (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十月二十五日 我在青叶丘初中的最后一天,与学生和老师们道别。做完一切善后的工作,我就离开了学校。 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这个学校!…… 作为三年级的班主任,在学生临近大考的时候,中途辞职,肯定要受到家长教师协会①的大肆批评。我也知道,这样做很不负责任,但我去意已决。我已经对教学工作,毫无留恋了,我希望以放弃这份工作,来换取心灵上的安宁。 ①联络学生家长与学校的机构,并对教师工作有一定监督作用。 我已经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勉强残存的理智,支持着我熬过了这一周。我向校长和教导主任,表达了辞职的意愿,他们只是嘴上说了几句挽留的话,考虑到我的存在,给学校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他们也没有进一步劝我留下。 谢天谢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对他们心生感激。年级主任当然对我没什么好脸色,因为我一走,他们的负担就会增加。这些事情,我当然心知肚明。是你们几个,非要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当班主任的,所以,事情才会闹到这个地步,不是吗?其实你们早就知道,那个班不正常。所谓的“确信犯人①”,指的就是你们这些人。 ①在日本,以道德、宗教或政治信念为动机,确信其行为属于正当而犯下罪行的人。 事到如今我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班在初中二年级时,班主任要辞职了。他肯定在那一年里,被这个班级给逼疯了,身心都饱受摧残。我要在自己彻底疯癫掉之前辞职,这也算是对那些学生的一种报复。当然,并不是说全班都是坏人。 那就请你们自己选择高中吧。都十五岁了,这么点儿小事,也可以自己完成了吧…… 今天,我把辞职的事告诉了学生,但他们没有任何反应,这样也好,我对于辞职一事,也就不会有任何愧疚了,在这个意义上,我倒是应该感谢他们。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我趁机委婉地,向他们说出了心里话。 你们这些混蛋。这个学校的人全是混蛋。 期中考试?…… 班级长秋叶拓磨提出,关于期中考试的问题,我冷淡地告诉他,去问新来的班主任好了,这些都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所以,我想以后,大概再也不会见到诸位了,我很遗憾。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是你们带给我很多快乐。非常感谢。” 最后一节补习课结束之后,我向3A班全体同学告别。 “还有问题的话,就抓紧时间问吧。” 没人举手,于是我收拾好书本,离开了教室。 辞掉这份工作的我,立刻感到身心愉悦。要是能够一直保持这种好心情,再工作一段时间,应该也不错,我稍微感到一丝惋惜。不,我摇摇头,现在辞职时机正好。 下楼的时候,我看到画像里的首任校长,一脸惋惜。我挥手向他告别。 “再见了,校长。” 今早的临时教师大会上,校长宣布了我离职的事情。大家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早就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果一样。我没有和教职员工一一道别,只和相关的几位老师,交代了一下今后的工作。 回到教员室,只有校长、教导主任和其他几个老师在场。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花了大概三十分钟时间,整理好书桌,然后就匆匆离开了那里。 我站在校园里,望着教学楼,这栋木制的二层建筑,在薄薄的暮色中,呈现出一个黑乎乎的轮廓。楼里已经没有学生了,只有教员室还亮着灯。 不会再回来了吧,二楼3A班教室的窗户开着,白色的窗帘随风飘动,就像在跟我告别一样。这个景象,在我的脑海中,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这是我年少轻狂的岁月中,令人憎恶的一页。我在心中翻过这一页,又回到原点。 校园旁边的几棵樱花树,在我四月刚来赴任的时候,还满树花蕾、含苞欲放,而现在树叶都已经开始发黄了,过不了多久树叶就会掉光。在这半年里,樱花树向我展示了各种各样的风情。谢谢!…… 我向校门口走去,看到大门旁边,那尊身背柴火、认真读书的二宫金次郎雕像。 你在读什么呢,金次郎君?…… 我想起无着成恭①所著的《山元学校》里面,有一个学生说“金次郎就背这么一点柴火,真够轻松的”。其实在过去那个贫困的年代,山区的生活,艰苦得无法想象。 ①无着成恭(1927一)日本和尚。教育家。他曾在山形县的山元村中学教书,其间,把学生所写的有关生活点滴的作文,编辑成册,取名为《山元学校》,并于一九五一年出版,该书对日本战后的教育实践有一定启示。 总之,跟二宫金次郎的塑像也告个别吧。 二宫金次郎的雕像旁边,是首任校长的半身像。我向他告别,他也不理我,眼睛径直盯着荒岩山的方向。 “滑稽的小胡子先生,谢谢你。以后也不会再见到你了吧。” 我走出校门,心里没有任何感伤。沿着收割完的麦田之间的小道,向车站方向缓缓走去,心情十分轻松,有种想蹦起来的冲动。从此我就自由了,我打算先在国内流浪一年,再找个喜欢的工作,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