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崎一郎的额头发际处渗出了汗水,他知道这并不只是室内温度髙的缘故。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失忆的事,还有总算查到他之前在多摩化学工作。 起初还半信半疑的柴田节子,看着他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哦,是这样啊!……”她的眼中充满了同情,“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有谁,非常了解我的事情吗?” “稍等一下,我去把总务部的佐佐木课长叫来。” 柴田节子走了没多久,很快就带来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一见他就说“哦,好久不见了”,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柴田节子指手画脚地,把神崎刚刚告诉她的事又对课长讲了一遍,课长听完也很同情神崎。 “是这么回事啊。好了,不用客气,进来说话吧。” 课长向里面走去,柴田节子在神崎肩上轻轻推了一下,笑着说道:“跟着去吧。” 神崎一郎走进房间,其他员工抬头看到他,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异的神色。虽然神埼对这些人全无印象,但他还是努力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 他被带进一个屋子,门上的胖子写着“第一会议室”。屋里有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桌子下面摆着好几把折叠椅。 课长让神崎坐下,自己坐在主位,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神崎。 “我是总务部课长佐佐木,当然,你不认识我……对吧?我这就把你们部门的课长叫来,稍等一下。” “我以前在这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你在研究部门工作。” “研究部门?” 化学公司的研究部门,那是研究什么的呢?……一时间,他无法相信,自己是做研究工作的。 “这家公司是生产什么产品的呀?” “主要是生产农药的。杀虫剂、除菌剂、除草剂这类东西。” “我就是研究这些的?” “是的,你所在的第一研究课,以研发杀虫剂为主。” “那我在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 “十年多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我的退职金,才会有那么多啊!……”神崎一郎暗想。 “我真的是神崎一郎吗?” “绝对没错。” “那有没有可能,我入社时的资料,都是伪造的呢?”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从来应聘的应届生里,特意选中被录用的。” “我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个人原因。你是今年一月底辞职的。” “个人原因的话……不是因为我干了坏事,被发现了之类的吧?” 如果他曾经做过什么坏事的话,公司的人就不会对他这么热情了。 “我没有直接找你问过,所以,不清楚你辞职的具体原因,不过据你们课长说,你是为了继续充电才辞职的。” 嗯,这倒是个近乎完美的辞职理由。 “我今年三十五岁……是吧?” “差不多。你是单身。至于有没有和别的女性交往,这些比较隐私的事,你还是问问和你关系不错的职员吧,“ 这时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然后两个男人进来了。 “啊,这不是神崎先生嘛。” 一位四十四、五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向他伸出手来,神崎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这个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纤细修长。 “我还想是怎么了呢,原来你遭遇了这么不幸的事啊。”看到神崎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又说,“啊,对了,我是你的直接上司岩崎。这位是和你同期进公司的伊丹先生。” 岩崎课长向他介绍了旁边一个,和他年龄相仿、身材纤瘦的男人。那个男人戴着眼镜,有几分神经质的样子,穿一件印有“多摩化学”字样的白色制服。他盯着神崎一郎,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好奇。 “他和你是同一批入职的,也和你关系最好。对吧,伊丹先生?”岩崎课长笑吟吟地说。 “嗯,算是吧。”伊丹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不太高兴地把视线从神崎身上移开。 两人坐下后,神崎又把从失忆开始,到现在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听他说完,岩崎课长叹了一声。 这时,柴田节子端着茶水进来了,满脸好奇的她站在那里不想走,直到总务部佐佐木课长,对她说了声“谢谢”之后,她才不情愿地出去了。 等门关好,岩崎课长才开了腔:“是这样的,你提出辞职,是在今年年初。是突然提出的,真让我措手不及啊。问你理由,你只说是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 “是啊,你突然辞职,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对不起!……”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了,神崎还是向岩崎低头致歉。 “算了,事到如今再责备你也无济于事。”岩崎课长苦笑着,从白衬衫口袋里掏出香烟,“关于你辞职的原因,伊丹先生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吧,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伊丹,困窘得连耳垂都红了。他似乎是个很内向的人。 “不,其实我也没怎么听他说过,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的工作态度怎么样?”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岩崎课长清了清噪子说:“你作为研究者,水平相当不错。我当时极力挽留你,但你仍然坚持辞职。我问你是不是有其他公司挖角,你坚决否认了这一点!一口咬定是因为个人原因。最后没办法,我也只好接受了。” “这件事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神崎一郎点头道歉。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啊。”岩崎说着,看了总务课课长佐佐木一眼。 佐佐木课长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挑挑眉,不住地对岩崎使眼色。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在这种不景气的状况下,中途录用神崎这样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作为总务课课长,他心里一定十分不满:在场的同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讲出这种话呢!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身为课长,他虽然能热情地接待已辞职的神崎,却绝对没想过再次聘用他。而作为神崎一郎自己,已经连最基本的化学知识都忘记了,所以,也没考虑复职的事。 他们告诉神崎一郎:他从琦玉县的公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关东的一所国立大学的农学部。四年后大学毕业,一毕业就进入了多摩化学工作,在同一部门一干就是十三年。 神崎请求总务课课长,让他看看自己的个人资料,但被告知他辞职后,资料就被处理掉了,要是能知道原籍在哪里的话,他就可以查到更多的个人信息,但现在他只能哀叹自己运气不好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神崎离开了多摩化学。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到了,并再次证明自己确实是神崎一郎。 可是,他还是没有能够找到,自己与青叶丘初中的联系。 为什么他会有那个初中的同学会通知呢?也许他在高中或大学时代,认识了那个学校的某人,因此和青叶丘初中扯上关系了? 神崎感觉越来越混乱。天色阴沉,风也大了起来,寒风吹来,简直要把人给冻僵了似的。 干脆就这样冻死算了。 正当他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冲他喊:“喂……神崎先生,等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刚才在会议室里,见过的多摩化学的同事伊丹。他还穿着制服,好像是直接从公司追出来的。他喘息着整理好凌乱的制服,重新系好领带,然后在神崎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在会议室的时候,伊丹几乎什么都没说,所以神崎一郎以为: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事。可看他现在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神崎,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 “那还用说,这里还有别人吗?!” “公司那边没事吗?” “很快就到午休了……没事的。”伊丹笑着摇了摇头说,接着他又笑道,“还有,你别对我这么见外好不好?你不觉得别扭吗?” 虽然是曾经的同事,但现在只是个陌生人,就算被突然要求,不要那么客气,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伊丹有些不高兴地,朝车站方向走去,神崎一郎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个面对车站南侧广场的,叫做“蒲公英”的小咖啡厅,伊丹推开黄色玻璃门,在靠窗的雅座坐下,一名高中生似的年轻女服务员过来点餐。 “我要虾肉烩饭套餐。”伊丹点完菜就把菜单扔给了神崎,“你要什么?” “那我要和你一样的吧。” 服务员走后,伊丹探出身子、死死地盯着神崎一郎看,那毫无顾忌的视线,就好像坐在第一排,欣赏新来的脱衣舞演员一样。神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在座位上不住地扭动身体。 “你真的失忆了吗?不是在演戏吧。”伊丹笑着说。 “怎么可能!这个样子是装得出来的吗?!”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伊丹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他的灰裤子的膝盖处,已经磨薄了,裤脚也都是黑黑的污演,不过,他似乎不修边幅惯了,对于自己的着装全然不在意。 “那我来提问,你和我关系很好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伊丹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那么,就是不好了?” “那倒不是,虽然不算亲密的朋友。但是,关系也算不错。你这个人,总是一副阴郁的样子,基本上没人愿意和你亲近。因为我跟你是同期,所以周围这些人里,大概就我和你关系最好了。” “我有那么阴郁吗?”神崎一郎苦笑着说。 “嗯,非常阴郁,非常忧郁,让人猜不透,你脑子里到底在琢磨着什么。” “你太过分了,一句好话都没有啊。”神崎一郎摇头苦笑。 “没办法,我是实话实说啊。而且,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伊丹心直口快,不过倒不像坏人。神崎反而觉得:面对他更容易把话问出口。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你应该知道吧。” “首先我要说,我觉得你不适合这个公司。” “不适合?……” “对,一点都不适合。” “怎么说?……” “你本质上并不是学理科的那种人,反而像学文科的。” 伊丹一针见血的话,并没有让神崎一郎感到吃惊。 “但我是农学部毕业的呀。而且,就职的公司不也和化学有关吗?我要是更适合文科的话,不可能特意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吧。” “的确,你大学学的专业和就职的公司,都和理科有关。可是,刚才那句话,是你当面告诉我的,所以不会有错。” “我跟你说过那样的话?” 烩饭送来了,伊丹停下谈话,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米饭,开始专心致志地享受午餐。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神崎没有吃饭,而是在等着他回答问题,就催促道:“饭都凉了,快点吃吧。” 神崎一郎没有胃口,却不得不用勺子,把饭送进嘴里。饭很油腻,而且软绵绵的,非常难吃。 伊丹却吃得很香,很快就把饭吃光了。咖啡送来以后,他在咖啡里放了大量的糖和奶油。 “你呀,以前总是说,其实你想读文学专业。我问你:是父母强迫你选的专业吗?你说不是,是自己选的。总之,你就是个奇怪的人。” 伊丹毫不客气地说着,就好像在和别人谈论神崎的事一样。 “哦,对了!……你还说你喜欢写文章。” “我?……”神崎一郎颇感惊讶 “对,你总把想当小说家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但是,我为什么没有读文学专业,而是进了农学部呢?是因为我在理科方面能力更强吗?” “不,以你的本事,法学系也好,理学系也好,什么专业,你都能学好的。” “那么……” “你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无论如何,非要选择这条道路不可。” 是什么目的呢?为什么他要选择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道路呢? “我跟你说过,关于我辞职的理由吗?” 终于问到核心问题了,神崎喝了一口咖啡,偷看伊丹的表情,他的心在怦怦地直跳。 “反正你辞职得很突然。直到课长说,我才知道你交了辞职信的事。我本以为和你关系最好,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大吃一惊。下班以后,我找你喝酒,想问你好多事,可你光喝酒,就是不开口。不过随着酒劲儿上来了,你还是稍微吐露了一些实情。” “什么实情?” “你说:‘终于发出指令了’!……” “指令?……这是什么东西?” “反正你就是这么说的。你说指令发出了,你必须辞职,因为需要准备时间。我问了你很多问题,比如‘指令’是个什么东西。你说指令就是指令,是上天的旨意,我等这个指令,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之类的。” “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正好是初中毕业的时候。也就是说,神崎一郎自从初中毕业后的二十年里,一直在等待这个指令。他在心中揣测这个指令,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这个“指令”,就是同学会的通知!……肯定没错。 突然,他似乎看到了整个谜团的脉络。虽然还不甚清晰,但至少曾经深藏在迷雾之中的种种事件,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显露出来。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真相大白了。 指令就是那张刊登着同学会通知的剪报,神崎一郎看到这个,就向公司提出了辞职。所谓“准备时间”,大概就是指从辞职,到召开同学会的那三个月左右。神崎在策划某个,要在同学会上执行的计划。 可是,青叶丘初中同学会的名单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他是怎么和同学会,扯上关系的呢?能让他在报上一看到通知,就决定辞职的重大事件是什么呢?还有,在此之前,让神崎放弃了热爱的文学,有意选择农学部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不管你醉成什么样子,那个理由你就是不说。”伊丹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飘来的一样,“你就像个被新兴宗教迷惑的天真高中生一样,眼神直勾勾的……喂,神崎,你在听吗?” 伊丹伸手在神崎眼前晃了几下。 “喂,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清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呆呆地站在东小金井站的售票机前。 回去的路上,为了谨慎起见,他还去了一趟区政府办事处,请求查看他的居住卡。但办公人员告诉他,没有叫神崎一郎的人存在,也没有这个人的转人证明。 在这里,追查的线索也断了。 (过去) (工作日志摘要)——八月二十一日 今天是返校的日子。校长讲话之后,大家各自回到教室。3A班全体出席。 花坛里有一种奇怪的花开了。 虽然放了暑假,但是,我还要给备考的三年级学生补习,因此还去了学校几次。不过只有上午有课,感觉轻松多了。 学生们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而我却是怀着幸福的心情,在给他们讲课的。自己的内心,一旦变得充实起来,即使面对这样的学生,我也能够微笑着对待。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连稻垣公夫母亲的自杀未遂事件,也已经是过去式了,并没有困扰我太久。听别人说:她已经出院了,现在完全恢复了正常,不过,她后来还是辞去了工作。据说她对于那次的冲动行为,深感后悔。 我的幸福,当然是来自于和髙仓千春的交往。暑假我们两人去了轻井泽度假,去高崎看电影,这些天来,让我享受到了过去多少年以来,都没有享受到的青春与欢乐。我们沉醉在幸福之中,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心满意足。 我们和学生们住的地方离得比较远,而且,就算被哪个老师看到,也没有关系。我们两个人都是单身,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返校日前一天,她在我的公寓留宿,第二天一早,我们若无其事地来到学校,还像普通同事那样相处。这种感觉很刺激也很快乐。 时隔一个署假,八月二十一日,全校师生返校。盂兰盆会①已经过去了,暑热却完全没有消退的迹象。那天从早晨开始,日照就特别强烈。山区地带湿度较低,紫外线却比平原地区厉害。九点钟之前,全体师生在操场集合,校长在主席台上,一边讲话,一边用手帕擦着秃头上的汗水。 ①日本迎接和供奉祖先之灵的民俗性佛教活动,现在大多数地区,都在八月十五日前后举行。 其间有两个女生晕倒了,被送到了保健室。其中一人就是长谷川美玲。在一群脸庞被晒得黝黑的学生当中,她那苍白的脸色非常醒目。她的皮肤白得异常,几乎可以看见血管。而且两颊深陷,眼睛下方阴影浓重,就像身患重病一样。 就连一向喜欢长篇大论的校长,也抓住这个机会,说了几句诸如“天气热,希望大家注意身体”;“新学期要努力学习”之类的套话后,就匆匆结束了讲话。在返回教学楼的路上,我注意到学生群里有一阵骚动。几个学生围着花坛,正在指指点点地叫嚷。 我想督促他们快点回教室,于是走到他们身后,看了一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什么呀?真吓人!……”一个像小学生似的、还没有变声的学生尖叫出声。这是鹫尾力的声音。 佐藤源治在鹫尾头上推了一下,说:“笨蛋,这不是彼岸花①吗!” ①彼岸花:石蒜科植物,生长于阴森、潮湿的地方。球茎有毒,但可入药。在日本。这种花常在秋分前后盛开,秋分又称秋彼岸,因而得名彼岸花。 “这种花经常长在墓地上吧。” “好了好了,快回教室吧,“我招呼着学生们。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声嘟囔着“好可怕”、“这里以前就是墓地啊”之类的话,四散而去, 学生们走了以后,我得以看到花坛里,盛开的那朵妖异、鲜红的花。 彼岸花,别名曼珠沙华,常生长于墓地或河边。本应从青色的球根中抽出的花茎,却从旁边的地面生长出来,花茎顶端的花朵样貌诡异。对了,朱顶红也是这样的植物。此时花坛里虽然只开了一朵,但很明显,周围种的也全是彼岸花。 不可思议,是谁在什么时候,把这种花种在这里的?之前这里明明盛开着非洲菊,现在却连一棵都没有了。 这时候,勤杂工竹泽先生,正好经过,我问他花的事。他说:“老师,这个我也不知道。到去年为止,这里从来没有开过这种花。而且,我也不记得这里种过非洲菊。是学生们随便乱种的吧。这花看着真让人不舒服,要不要拔掉呀?” 竹泽先生的手伸向彼岸花,我连忙阻止道:“不用,不必做到这种地步。” “彼岸花应该是九月开花的。现在早晚都比较凉,有一棵等不及,就提前开放了。” 我带着一种奇异的感觉,回到了二楼的3A班教室,学生们已经坐在座位上等我了。只有长谷川美玲的位置是空的,她好像还在保健室里休息。 我的脑海中有一个念头,就像一只关在瓶子里的牛虻,一直在嗡嗡叫着,提醒它的存在。 不会吧,不会吧…… 我心不在焉地,给学生们讲完新学期的注意事项,就让他们回家了。然后,在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教室里,我拼命抑制着,从窗户向下看的欲望。如果我看了,就正合了种花人的意思。可以的话,我希望自己不去看。 但最后,我还是没有能够抑制住诱惑,从窗口探出身子。 花坛里的彼岸花,组成了一个文字,我又一次感到,后背蹿过一股寒气。种花人的恶意,透过一株颜色诡异的花朵,悄悄散发出来。我感到头晕目眩,但眼睛还是紧紧地盯着那个文字。 那是英文字母X,或者是个X的符号。X到底指什么呢? 彼岸花形成的X,不知是不是在嘲笑,死在这个花坛中的稻垣公夫的灵魂。彼岸花在骄阳下积蓄着力量,等待着花朵全部绽放。 突然,我感觉身后有人。觉察到危险的我,猛地转过身来。 “老师!……” 让我吃惊的是,站在我身后的是长谷川美玲。她就像幽灵一样,脸色苍白,尽管天气很热,但她全身抖个不停。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一直在保健室休息。” “啊,对了,你早会的时候身体不舒服。怎么样了?现在好点没有?” “嗯,基本已经好了。但是……” 美玲欲言又止,她低下头,一滴眼泪掉下来,浸湿了白色拖鞋的前端。 “但是怎么了?” 她抬起头,大眼睛里盈满泪水。白上衣下面的娇小胸部,随着抽泣声激烈地上下起伏。这个十五岁的少女,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心动的性感气息。 “我……我害怕。”长谷川美玲突然如此对我说。 “害怕什么?” “我觉得自己活不成了。”说完她就扑到我身上。 我想推开她,但她紧紧抱住我不放,我怎么都挣脱不了。她的身体竟然很有肉感,不知道纤瘦的她,哪里来的这些赘肉。在拉扯中,我的手碰到了她的胸部,拇指碰到了她没有内衣遮盖的乳房,还有坚硬的乳头。 她回过神来,双手护在胸前,离开了我。我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的手上,还残留着她那乳房的柔嫩触感。 “为什么这么消极呢?……你的成绩大有进步,照这样下去,你就能考上理想的高中了。” “不是这件事。我……肃清……” 当“肃清”两个字一出口,她就慌忙捂住了嘴,同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你刚才说肃清?” “不……不是,我……我瞎说的。刚才的话,请您就当做没听到吧。” 她转身跑出教室的前门。巧合的是,她刚一跑出去,音乐教师高仓千春就进来了。 “喂,那个是长谷川美玲吧?……她怎么了?好像在哭。” 高仓千春怀疑地盯着呆站在那里的我,然后也走到窗口,朝下看了一眼花坛,倒吸了一口凉气。 回忆起来:其实从那一刻起,我生命的轨迹,就已微妙地偏离了正常的方向。 啊…… 恐怖新闻⑧——八月二十一日 一朵彼岸花——这是不祥的前兆吗? 大家都看见了吧:在返校那天,花坛里开了一朵花。这种经常能在墓地里见到的花,被称为“彼岸花”,别名曼珠沙华,在忠恩寺的墓地——即彼岸,盛开的花朵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吗?还是有人故意把球茎,种在那里的呢? 这是天地异变……不,是不祥之事,将要发生的前兆吧。 啊,好恐怖的彼岸花…… 校长讲话的时候,有两个女生,被这种花散发的毒气熏倒了。相信大家都看到了吧。其中一个被送去保健室休息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了。而另外一个人,一直到全校师生放学以后,还躺在保健室的床上, 好不容易恢复精神的她,扑进了她喜欢的人的怀里,然后,她差点就把某件事说漏嘴了,本报编辑可听到了。叛徒绝不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