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祠之岛小野不由美【第一卷】简介所谓的“黑祠”——在明治政府实行的宗教与政治合一的政策下,“神社”对人民而言并非信仰,而是义务崇拜的象征。神社是国家的宗祠,政府依其等级制度予以编组、统合,成为国家的设施,祭祀活动也按国家制定的模式加以统一。没有加入这种统合模式的神社被视为迷信,将遭到弹劾与压迫。在国家神道挂帅的制度当中,所谓的黑祠指的就是没有被统合的神社。这就是迷信产物,也就是人们口中的邪教。简介:式部刚——石井调查事务所的侦探,这回要调查的竟是他的工作伙伴——报导文学作家葛木志保的下落。循着答案,式部刚来到了“夜叉岛”,一个与葛木的过去一样神秘的岛屿。在进入岛内那座明治以来即脱离国家神道之外的“黑祠”后,式部面对的是岛上居民冷漠、不合作的态度,但他仍不放弃地四处搜索关于葛木行踪的蛛丝马迹。一个暴风雨的夜晚,一具全裸的女尸被发现倒吊在神社的树上,这具女尸到底是式部寻找的葛木,还是……?传统而保守的孤岛发生了惊人的连锁杀人事件!真相等待你来发掘!作者简介:小野不由美出生于日本大分县,大谷大学文学部毕业,在校期间参加京都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由讲谈社X文库崭露头角,其最受欢迎的作品——「十二国记」系列不仅改变成动画,更掀起了一股「十二国记热」,俨然已自成一派奇幻新势力。另有「尸鬼」(尖端出版)、「仓库的灵魂(暂译)」(日本讲谈社)等精彩作品。译者简介:陈惠莉毕业于淡江大学日文系。曾任职于出版社担任文编和采编工作,目前专职从事日文翻译,已有十余年经验。与多家知名出版社合作,译作范围包括食谱、减肥书籍、健康生活、小说、日本历史漫画、留日信息等。【第一卷】第一章1那座岛有个古老的名字,叫夜叉岛。那是一座位于九州岛西北部的平凡岛屿。之所以有「夜叉」这个乍见之下似乎极为不祥的名称,只是因为位于岛上的火山叫夜叉岳的缘故。以鬼神来形容火山其实并不足为奇,这个名字不仅象征着人们的恐惧,也隐含了人们的敬畏之意。事实上,夜叉岳自古以来便受到近海航行的海上居民的尊崇。因为在航海标志尚未完备的年代,昂然耸立于海上,海拔四百公尺的山岳恰好就成了船只据以行进的目标。然而,这个名称从地图上消失已有一段时间。当然不是那座岛屿消失,只不过因为时代趋势使然,而改了一个比较无害而普通的名称罢了。「——岛?」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刻划着深遂皱纹的老人,喃喃覆颂着那个不起眼的名字。「你说的应该是夜叉岛吧?唉呀,这一带没有人这样叫的啦!现在不叫夜叉岛,是御岳大人。」老人说道,望着车窗外的海面。巴士上那原是蓝色的座椅,在太阳长期的晒烤下,已经褪成跟海水一样的灰蓝色了。「岛上有火山,以前叫夜叉岳。这神像标志一样的山对渔民来说就跟守护神一样,所以渔民也称这座岛叫御岳大人。」巴士行驶的国道沿线是一连串长长的防波堤。防波堤外,海岸线隔着海,色泽如一道水墨般地蜿蜒着;防波堤以弓形延伸向海岬,岸边层层叠叠着黑色的岩礁,形成崎岖不平的海滨。放眼望去,海面上根本看不到有任何岛屿的影子。车窗外射进来的阳光使老人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睛,老人家笑着说:「别费事了,从这里是看不到岛的,因为岛在山的另一头。你在前面的港口下车,那边有开往那座岛的船只。俺想想……嗯,搭船到岛上大概要花个五十分钟吧!港口有游艇,但是一天只往返一次,行程时间可能也要加倍。至于渡轮的话,一天有三个班次,不过以现在这个时间来看,离傍晚那个班次可能要等上很长的一段时间哦!」照射在老人侧脸上的强烈阳光,带着残暑的色彩。「嗯,岛上只有一个港口,村落也只有一个。本来叫夜叉岛的时候是由上岛和下岛两个岛组成的。说是这么说,其实两个岛之间是有陆地相连的。唔,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是两个分开的岛屿,可能是后来因为夜叉岳爆发才连接起来的吧?现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看起来就像个扭曲的葫芦。上岛和下岛中间凹了进去,像『く』字形这样连在一起。御岳大人就四平八稳地座落在上岛。较长的西麓,凹陷进去之后连接着下岛的山,就刚好把港口给围了起来。——啊,这一带的海象很不稳定,台风季节就更不用说了。冬天过渡到春天的那一期间,海上也经常是波涛汹涌的。像这种时候,夜叉岛就成了船只避难的港口了。嗯,住在那边的几乎郡是渔民.现在也一样——温泉?唉哟!这边哪有那么时髦的玩意儿啊。」老人说着,愉快地笑了。「最近不是吹起一股岛屿热吗?每个岛屿都绞尽脑汁推出特有的名产或建盖什么观光胜地的来吸引观光客,费尽苦心地经营,不过夜叉岛却是一个不怎么热情的岛屿。就算有心要盖个海水浴场或营地,但是岛的四周都是悬崖峭壁,除了港口之外,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让船只停靠。没有温泉,也没有可以寻幽探访的洞穴,根本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没办法改头换面的!拜『离岛振兴法』之赐,只有港口还挺像样的——嗯,战后政府订了这条法令,整座岛利用政府的补助金重新整顿过了,所以港口的确是很有看头。可是光看渔港也看不出个什么东西来啊!」巴士沿着海岸线大幅地改变了行进的方向:斜卧在前,挡住去路的山坡面戛然而止,眼前出现一大片海洋,令视野豁然开朗。是阳光被云层遮住的关系吗?海水的颜色似乎变暗了。不知是风势助长还是潮汐的推波助澜,只觉得掀起了阵阵波涛,海面上烟雾弥漫。老人隔着车窗玻璃,指着海的对岸那隐约可见、渗着浅墨色泽的黑影。「那就是了!夜叉岛!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得更清楚。你看到那个像白烟一样的东西了吧?那就是小夜叉喷出来的烟。御岳大人的东边会喷火,结果就在那里形成了一个新的火山口。不是,这不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哟!听说是在明治中期左右,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火山口吗?俺觉得爬上小夜叉或许可以看到吧!但是那个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靠近的,因为它就在村落的对面,想到那边去就得越过大夜叉,可是大夜叉却没有路可走啊!想从海上去,也没有船只能靠岸的地方。有时候会有大学教授前来调查小夜叉,听说他们会跟渔民借船开到附近,然后坐橡皮艇登陆。啊,大夜叉已经不再喷烟了,听说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动静,连火山口也都填起来了。」老人口中的「喷烟」让人听起来似懂非懂,不亲眼目睹实在很难理解。岛屿的影子淡得彷佛要融化一般,连轮廓都显得那么模糊,让人有种虚幻的感觉。「连去参观火山口都没办法呀!就因为这个缘故,岛上也没什么比较像样的旅舍。俺年轻的时候,那里也只有两家提供钓客住宿的旅舍,可是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在营业。最重要的是,岛上的那些人一个比比一个孤僻。以前有个很有名的故事说,有人想趁海上风浪大的时候逃进夜叉岛,可是却不被获准下船,即使海象那么糟糕,岛上的人还是不愿让那个人登陆。要说他们封闭吗?总之他们就是排斥外来的人。听说他们甚至禁止娶外来的新娘或嫁外头的新郎。不过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规矩倒也没那么多了,但听说各家的长子还是只能娶岛上的女孩子,所以啊,整个岛上的人都有血缘关系,根本没办法和岛外来的人相处。不过也不至于会拿石子丢闯进岛上的人就是了,只是外人不受欢迎是个不争的事实——啊!就是这里。」巴士驶离海岸沿线的道路,正要开往面对港口的圆环交流道。从距离最近的车站搭了十五分钟的巴士。港口外有一座完善的栈桥,一艘全新的白色船只就停靠在那里,那是一艘看起来干净美观得像观光游艇一样的船只。巴士上只有两名乘客,老人催促坐在他旁边的男子赶快下车。这个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岁、身材高挑的男子站起来,对着老人轻轻点头致谢,然后下了巴士。港口没有任何人影,候船室里也已经空无一人。当男子在观察四周的状况时,载着一名乘客的巴士已经驶离圆环交流道,朝着海岬的更远处前进。他目送巴士缓缓离去,再度轻轻地行了一个礼。2太阳已逐渐西斜,强烈的阳光稍微和缓了些,为大地增添几许温和的色调。然而从海面上吹拂过来的风却仍然饱含着水气,显得沉重无比。他大略将人影稀疏的港口打量了一下,然后走向位于候船室旁边的售票亭。他的目光望向写在窗口上的「往夜叉岛」几个字,然后窥探售票亭里边。看起来像个盒子一样的售票亭里有个中年女子,穿着类似工作服一样的制服,无所事事地坐着。「对不起,请问一下……」他出声道,递出一张相片给那位中年女子。「您有没有见过相片中这位女性?」女人狐疑地看看相片,又看看男子。「不是中间那位女性,是后面那个。」「……你是?」「抱歉!」他赶紧致上歉意,然后递出自己的名片。——石井侦探社o式部刚。女人接过名片,看看式部又看看名片,好像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一样。「啊呀……你找人啊?」式部点点头,女人便将垂挂在胸前的眼镜戴上,再度看着式部递给她的相片。看到女人狐疑地歪着头,式部忍不住插嘴道:「我要找的不是中间那个女人,是右边那一个。」「这个?」女人指着相片一角,相片是在喜宴上拍下来的,中央站着穿着燕尾服的新郎和一位年轻的女子。他要找的不是新娘,而是当天与会的一个客人,是对着镜头露出笑容摆出姿势的新郎和新娘身后的另一个女人,因为焦点并没有对准当天最重要的那对佳偶,反而对准了背景,因此相片上那个女人看起来格外清楚。「是的,很抱歉,人拍得那么小。」「什么时候的事?」「我想是上个星期,不会更早了。」「上个星期啊……」女人困惑地嘟哝着,然后发出了「啊」的一声——「我想起来了!我见过她!」「您确定吗?」女人点点头,打开椅子正后方的一扇门。那扇门通往办公室,女人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扭转着身体,把脸探出门外叫一声「野村先生!」,随即回过头来对式部说那个人应该会记得比较清楚,然后把相片从窗口递给式部。野村是一个穿着和女人同样颜色制服,年龄看起来像刚进入老年期的男人。他从办公室穿过候船室走过来,式部便送上名片和相片,男人立刻发出沙哑的声音说「啊,是那个人。」「您记得吗?」野村十分确信地对着式部点点头。 、「咱不记得是初一还是初二了……咱想应该是这两天其中一天,她们两个人一起搭上了船,」「两个人?」式部讶异地反问道。野村点点头,把相片还给了式部。「她有同伴啊!是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女人,咱记得很清楚。」搭乘前往夜叉岛的渡轮的人大多数都是岛上的居民,或是运送物资到岛上去的业者,几乎没有什么观光客。就算偶有观光客,也都是带着钓竿,上了年纪的男女,要说有一身旅行装束的年轻人,那就只有回来省亲,出身自岛上的人了。野村看到的两个女人,年纪大约部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她们部穿着衬衫搭配牛仔裤,非常轻便休闲的装扮,但是仍然难掩跟当地人些许不同、没有土气的文雅气质。野村当时心想,这应该是回乡省亲的人,可能是从大都市里回来的吧?他全然没有想到她们可能会是观光客。「回家省亲吗?」野村这样对两个女人寒暄道。当时野村正利用休息时间在清扫人行道。两个女人并肩坐在设置于售票亭旁边的长板凳上,默不作声。「不是的。」其中一个女人一副很惊讶的表情抬起头来,和善地回答道。「那么是来旅行啰?真是稀客啊!」「我们来办点事。」女人微笑着说,很不自然地问「岛上有旅馆吗?」「旅馆?没有,没那神像样的东西啦!要说民宿倒是有。什么呀?妳们连住的地方都没安排就来了啊?如果不嫌弃的话,咱可以帮妳们预约哦!」野村说道,女人回头看看同伴,同伴叼着烟低着头,默默摇了摇头。女人抬头看着野村笑道:「不用了,谢谢您。」「妳们就这么跑去,能不能找到住宿的地方都还是问题呢!因为民宿的老板是趁着工作之余,闲暇的时候才营业的。」「我们还不确定要不要住宿,只是以防万一,问一下而已。」「是这样啊!」「应该可以当天往返吧!谢谢您的好意。」野村看着放在两人脚边的行李,心想,如果打算当天往返的话,这些行李也未免太夸张了吧?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因为他觉得这两个女人看起来似乎非比寻常。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在大太阳底下,竟然还能坐在户外长板凳上的关系。这一带到十月初,日照还是很强,天气非常炎热,而这两个女人却都还穿着长袖的衣服?进候船室不但可以躲避炙热的阳光,而且里面还有冷气,可是她们却动也不动地坐在长板凳上,这种行径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自然。「或许不是去处理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吧?」野村心里忖度着。她们虽然并肩坐在一起,可是一句话都没交谈,不过也看不出她们关系不佳或不快的样子。彼此沉默不语,气氛却不是那么让人觉得苦闷——好像有种非常自然的亲密感。她们的体型和气质相差无几,若排除容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这个因素,说两人是姊妹也不无可能。野村因为这两人散发出的特殊气质,不禁时时偷瞄着她们,于是那个抽烟的女人彷佛抗拒着野村的视线,将身体转了过去,戴上全黑的太阳眼镜。野村感觉到对对方的不悦,之后便不敢再随便偷瞄,便马马虎虎地结束了打扫工作,回到办公室去。野村是在乘客开始上船之后才又看到她们两个人。到了登船时间,野村走向栈桥的时候,两人还是默默坐在板凳上。当催促乘客登船的广播响起时,两人便率先走到登船处。野村一边将乘客递给他的船票折掉一半,一边口中念念有辞「请慢走」。仍然只有先前跟他对话的那个女人微笑回应。「旅馆安排真的没问题吗?」野村说道,女人便看了看先登上船的同伴。同伴连头都没回,于是女人只好一脸不知所措地微笑着:「我想应该没没问题——对了,是不是可以请您把民宿的名字告诉我?」「哦!」野村笑了。「叫大江庄。出了港口,往上岛的方向过去就是了。还有另外一间叫泉屋,不过那一间在这种季节是不收客人的。」「大江庄吗?谢谢您。」「不客气,小心点。」「谢谢。」女人笑着,追上同伴登上了船。「就只有这样。」野村对式部说:「相片上的人就是抽着烟、闷不吭声的那个女人,错不了!」野村斩钉截铁地,坐在售票亭中的女人也附和道:「她的同伴买了两张单程票,您要找的那个人则是静静地站在旁边。」式部点点头。「这么说来是错不了了。请问她们搭的是几点的船班?」「她们搭的是游艇,所以是十点的那个班次。」「两位有看到她们回来吗?」「没有。咱也一直挂在心上,可是没见她们回来过,所以咱认为局她们铁定是住在岛上了。早知如此,由咱在这边先帮她们预约不就好了吗?后来咱就再也没有看到她们了。」「后来?可是,如果是十月一日的话,那就是八天前,二日的话也是七天前了啊?」式部不解地问道。「嗯。」野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这样没错,不过咱也有休假呀!只要是咱上班的日子,每次船一靠岸咱就会到搭船处去,理当不会看漏的。濑能小姐,妳呢?」野村说着,回头看看售票亭,坐在里面的女人也歪着头。「我也没看到啊!不过我也只有在乘客买票的时候才会看到客人的脸。再说,从岛那边过来的人根本不会到这边来,他们会直接去搭巴士,到那边的圆环交流道去等巴士。」「而且,这位濑能女士也会有休假的时候。」式部心里这么想着,同时转头看着野村。「野村先生是什么时候轮休的?」野村歪着头思索,看着售票亭中的日历,「上个星期,那天是星期期五——所以应该是六号。也就是说,搞不好那两个人在岛上过得挺逍遥的。」式部没有回答。自从九月底之后,她就行踪不明了——尽管她交代过三天就会回来。3她——葛木志保,在九月二十九日来到式部的办公室。当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钟,但单身的式部经常会就这样住在办公室里。有时候外出做调查,他甚至会好几天都不回来。平常他都会待在办公室,熟识的客户都知道他的作息。位于池袋一栋出租的老旧办公大楼的六楼,那颇煞风景的门上贴着「石井调查事务所」的招牌。在调查之际,有时候拾出「侦探事务所」之名会比较方便,因此他也备有印着「石井侦探事务所」的名片,但基本上式部并没有进行过堪称「侦探」的调查行动——本来「石井侦探事务所」就只是一家非常普通的征信社,原社长石井健司过世之后,唯一的调查员式部就从未亡人手中承接了办公室,变更了业务内容。虽然只将名称招牌改为「调查事务所」,不过平常却是专门承揽作者或作家的请托进行采访。或许应该说是助理采访比较正确吧!葛木志保就是顾客之一,她是一个报导文学作家,主要处理刑事事件,其冷静而不偏狭的一贯态度获得不少正面评价。她从来不把加害者当成特异人士看待而加以排拒,对所有的人一视同仁,把每个人都当成可以理解、能够沟通的人来对待。然而,她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为任何人的罪行庇护。她认为,加害者的罪行毕竟只是加害者本身的过错,她并不会轻率地想从加害者的近亲身上,或者从社会中去寻找导致投犯罪的诱因。她不会企图把罪过加到任何人身上,仅以淡然的笔触描事件的原貌以及事件相关者最真实的一面。式部对她的评价是「极佳的平衡、不偏不倚」。葛木是在几年前,当石井健司还健在的时候到事务所来委托业务酌。她要求事务所帮忙寻找一个音信杳然的事件相关人,式部接下了这个案子,找到了当事人,还做了采访。式部记得,那就是他和葛木建立关系的开端,从此以后,式部总是负责帮葛木进行采访。虽然他们私底下并没有见过面,但是几年来几乎都以搭档的模式合作着。由于往来的时间很长,式部也非常了解葛木的脾气和和个性。她经常没有事先联络就直接到事务所来,但是这一阵子并没有正在进行调查的案子,因此这一天她的到访颇令式部感到意外。「这阵子在忙些什么啊?」式部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不久之前才刚结束一个调查案件。但这并不表示在下个委托调查的案件进来之前她就闲着没事干,当时葛木应该正忙着汇整她的稿件。「没什么。」葛木说着,举起可能是从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啤酒。「给你的一点探望礼。」葛木将罐装啤酒放在满是刮痕的钢桌上,拉了一张铁管制的椅子到桌子前面坐下。都会的夜晚,事务所里,残余的暑气像是沉淀了一般郁积着。葛木一身无袖运动衫配上牛仔裤的装扮,运动衫外再罩上一件薄薄的衬衫。脸上脂粉末施,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绑在脑后,看起来不像是要赴什么特别的约会,一副外出顺便过来看看的样子。葛木打开她的啤酒罐,没再多说什么。她就这样一边抽着烟、一边喝啤酒。葛木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也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而且话也不多。式部的个性差不多跟她一样,因此每次碰面往往会落得两厢沉默。葛木在喝完一罐啤酒的这段时间共抽了六根cab。当她捻熄第六根烟之后,便从衫口袋拿出一副钥匙放在桌上。「能不能帮我保管一下?」「这是?」「我家的钥匙。」式部看着葛木的侧脸。「……?我想回老家一趟,所以——」「回去多久?」整整三天。说着,葛木点起了第七根烟。一如往常,她的眼睛因为烟熏而瞇了起来「三天后我会回来拿钥匙,万一我没来的话——」葛木欲言又止,这是很难得出现的情况。「不好意思,到时能不能请你帮我整理一下房间?」式部将钥匙推了回去。「整理房间的事,妳自己负责。」葛木微微露出她白晰的牙齿:「说得也是。」她只简单地这样回答,将两手插进口袋,站了起来。钥匙仍然放在桌面上。「是麻烦事吗?」「我想是。」「帮手呢?」葛木看着式部,神情透露出迷惘,似乎有某种情感在葛木的内心交战着。然而最后她还是摇了摇头。「帮我保管好钥匙,等我回来,我会过来拿回去。」「三天后?」「三天后。」 ,葛木点点头,走向门口。两人约好的三天后,式部一整天都待在事务所里,但是并没有人来拿钥匙。为了慎重起见,式部又多等了一天。隔天,他拿着葛木交给他保管的钥匙进入葛木的住所。葛木住在位于板桥一间两房一厅的公寓里。屋里整理得井然有序,但是看不出是基于什么特别的念头而刻意整理出来的样子。工作间的桌上堆满了数据和备忘录,一打开计算机的电源,写了一半的文书立刻就跃上屏幕。式部不明白葛木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他保管?但可以确定的是,葛木大概担心自己这次「回乡省亲」会成为一条不归路,就算不确定,但应该还是感到忐忑不安。所以为了保险起见,她把这件事告诉式部,还把钥匙交给了他。事实上,不管是工作上相关的人或任何一个朋友,都不知道葛木回乡省亲的事。至于她回哪里省亲,也完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选择式部——答案应该只有一个吧?式部心想。他们之间的交情始于搜寻行踪不明的事件相关者。式部了解,葛木的意思是——来找我。但这可是个相当大的难题。式部并不知道葛木的出身地。不只是式部,与葛木在工作上有接触的人或是她所有的朋友,都没有人知道葛木的老家在哪里。甚至也没有人过她提起自己的出身或学校。葛木从来不曾透露自己家里和亲人的事,在她住的公寓里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知道她的家人或老家的线索。不但如此,式部还是这时候才知道「葛木志保」是她的笔名,在她房间里找到的存款账簿和合约上的名字都是羽濑川志保。包括式部在内,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不知道葛木并不是她的本姓。葛木刻意掩饰这事——很明显的,她抛弃了过去所有的一切。式部到处询问葛木的朋友,费了好大的劲才得到「夜叉岛」这个名字。这并不代表葛木出身于该岛,但是有人记得某一次,葛木曾经提到这个岛的名字。可能是因为那个名字让人印象深刻,而且葛木当时看起来非常地介意,所以才会这么清楚留在那位朋友的记忆当中。听者也不记得当时是在什么样的对话中出现这个名字的,但是就是没来由地觉得,那应该是让葛木有着深刻印象的地方吧? ,式部先查了地图,却没找到名为夜叉岛的岛屿。他所有的线索就只有不存在于地上的那个名字而已。可是——式部心想,虽然已经花了六天的时间,他终究还是能找到的。以他原先只有那么稀少的线索来看,有这样的成果应该算不错了。至少他知道葛木是渡海前往那模糊的彼方隐约可见的岛屿了。4当式部走出候船室登上船时,西边的天空出现了云雾。风的吹袭依然沉重,而风势似乎增强了。白色的浪在港口外拍打着,感觉彷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在浪头上,四周弥漫着一股预告不祥之物正在逼近的诡异气氛。式部要求野村帮他问问看是否还有其他职员记得葛木这个人,但是除了野村和濑能之外,并没有人看过葛木和她的同伴。当野村休假时,代班收船票的是一个叫阿平的职员,但阿平也说他不记得有葛木这样的人下船,更不用说她同行的伙伴了。只晓得她们的确前往夜叉岛,但是到了岛上之后的行踪却没有人知道。这一问一答之间,登船的时间已到。在广播的催促下,式部走向栈桥,这时野村已经始在登船口的旁边了。「谢谢您的帮忙。」式部不但请他代为询问其他职员关于葛木的事情,连住宿也都请野村帮他安排好式部诚心诚意地道谢,野村则客套地笑着,连声说「哪里哪里」。他从式部手中接过船票,撕下一半,再将剩下的半张递给给式部。「船身可能会有点摇晃。好像有低气压接近,海象会比较不稳。」式部听他这么一说,定睛一看,停泊在栈桥的渡船刚来时看起来是那么平稳,可是现在却像胎动般缓缓地上下浮动着。港口外头的海面也掀起了小小的浪。防护港口的堤防顶端的小灯塔附近聚集了一些人,这些人不断指着堤防外头,似乎正在大声地喧闹,但是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其中有一个人离开现场跑走了。「对哦!」野村突然叫道:「咱想起来就是初一啊!」式部疑惑地看着他,野村笑了。「这海象变得愈来愈恶劣,让咱想起来了!台风来了哟!从初三的最后一班船班之后就停驶了,咱记得开始通航是初四下午。」「您确定吗?」「回办公室看看看记录就知道了。其实不用看咱也敢打包票,咱记得初二时还说不知道初三的情况会如何。本来说台风会朝这边直扑过来,所以傍晚的船班次就有点乱掉了,没想到那个台风行进的速度非常慢,一直停留到初三中午之后才走。所以她们两个前往对面的岛是十月一号、星期日的事,错不了的。因为听说有台风要来,前一天大家还忙得手忙脚乱呢!」野村说着笑了。「也就是说,最后她们还是投宿在大江庄吧!就是咱介绍给式部先生那家民宿。咱想如果你跟老板打行听一下,他应该该会记得得她们两个。」「您说渡轮停驶是从初三的哪一个班次开始的?」「从这个班次。」野村说着,指着停泊在港口的船只:「这是前往那座岛的最后一班船。出航的最后一班船是一点半出发的渡轮,回航则是两点由岛上出发的游艇,那是最后一班回来的船。第二天过了中午,班次都晚了一个小时以上,不管是去的还是回来,都只有最后一个班次是按照平常时间正常行驶的。」式部一边确认时刻表,一边把它记录在手册上。这时候响起有人叫着「海上亡魂」的声音。式部抬起头来,只见岸边一阵骚动。骚动的中心点似乎在位于港湾入口处的灯塔。那边聚集了一群人,纷纷指着某个方向。「发生什么事了?」发问的人是野村。一个看起来像是渔夫的男人从岸壁旁望向堤防,回过头来回答道:「听说是海上亡魂。」男人说完对着从堤防那边跑回来的男人们吆喝着:「怎么样了?」「好像是头牛。」「又来了啊?」野村皱起眉头,带着苦笑看着式部。「一定又是夜叉岛上那些家伙干的好事。他们那边把这当成是一种祭种仪式,把牛流放到海中。我们这边常常会误以为那是溺死的尸体,要不就是搁浅在渔网上,搞得大家鸡飞狗跳的。可是既然那是人家的祭神仪式,总不能要人家说停就停啊!」「把牛……流放到海中?是秋祭吗?」「不,听说是一种净化的仪式。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们忌讳的事?」野村压低了声音。「详细的情形咱也不太清楚,岛上那些人总是秘密进行这些仪式。唔……咱不能拉开嗓门张扬,但是咱就是觉得那座岛真是个诡异的地方。」「是吗?」式部喃喃说道,将手册阖了起应来。这时通知出航的汽笛声响了起来。「一路顺风!」野村向式部行了一个礼,式部再度对他表达致谢之意。是祭日的关系吗?式部登上船之后发现座位几乎空荡荡的,甲板上的浮桥后方设兼做吸烟区的长椅座位,那边也是连一个乘客都没有。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将长椅包围住的甲板,不知道是船身摇晃还是吹着湿热海风的关系,也同样不见一个人影。渡船不过是往返于岛屿和陆地之间的交通工具,对经常搭乘渡轮的人们而言,甲板上可以望见的景象或许根本就不值得一看。式部站在甲板上眺望着海面,当船出港时,他可以看到聚集在堤防上的人群。堤防的外侧,跑到消波块上的男人们指着水边,窥探着海面。式部循着他们所指的方向望去,确实看到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浮在水面上。众人将搁浅在消波块上的那个东西拉上岸一看,顿时间似乎不知所措。式部望着这个景象,怀着莫名的不祥预感想起野村所说的,岛上可能有不吉之事。牛算是相当昂贵的动物,而那座岛上竟发生了不得不将牛流放到海,以求净化的事——就在葛木失踪的那座岛上?船一离开港湾就改变了方向。白色的水路勾勒出弧线一路前行。式部一直站在甲板上,直到港整个消失在岸边,不见踪影。然后他想到船舱去看看,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照理说他应该把葛木的相片拿给所有的乘客看,以搜集有利的情报,但乘客本来只有小猫两三只,而这个时间跟葛木当初搭乘的船只的时间也不同。若是要打听的话,应该是选择同样在星期日开出的那一班次的船船才对——式部这样殷着,却又觉得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离开甲板。——葛木失踪已经超过十天了,当初她说三天后就会回来,一直到今天九号,葛木始终没有回来。不但如此,她甚至连个联络都没有。明明交代三天后就回来,却又连一通电话都不打,原因何在?式部不想往下多想。空气中因为蕴含着即将来临的大雨所带来的水气而显得格外沉重,然而天空依然一片晴朗。阳光以极为倾斜的角度洒落在水面上,水面罩上一层金黄色的光影。船的右舷——东边的天空,浓郁的青色逐渐加深,将天色渲染成深蓝色。当整片天空彷佛被刷上淡淡的夜色时,左舷前方隐约可见黑色的岛影。那座岛就屹立在洒满落日余晖的海上。西方的天空被厚厚的云层笼罩着,呈现混浊的浅黑色。强烈的太阳余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后方照射下来,火焰般的朱红和黑暗的深蓝交织混杂在一起,将天际染上渐层的颜色。被称为夜叉岛的岛屿,就黑压压地盘据在这幕色当中高耸在岛屿北方的,应该就是岛名由来的夜叉岳吧?夜叉岳的西麓绵延深长,朝向南方弯曲,形成拥抱海湾的模样。夜叉岳的右肩上有着一块像瘤一般的隆起,蓝色和墨色混浊交错的烟雾从那个地方袅袅升起。那一定就是在明治中期形成的新火山口,巴士上的老人口中所说的小夜叉。海湾后面有一处灯火密集的地方。让人想到村落的灯火真的就只聚集在那一小块区域。这座岛实在不算大,岛的四周散布着岩礁,但大小都不足以成为小岛。视线所及的范围内也看不到其他岛影,这是一座岛如其名的孤岛。而现在,这座孤岛也将逐渐融入幽微的暮色当中。【第一卷】第二章1渡轮驶进港内,在靠抵栈桥的这段时间,岛被夜色整个给吞没了。式部心想,此时连星星都看不到,是因为被西边的云层覆盖的关系吗?陆地上的灯火看起来也摇曳不定,没有真实感。从港口以和缓的坡度延伸而去的斜坡上,零零星星还有些灯火,但是很难让人将这些灯火连系起来,想象市镇的轮廓。式部走在零星下船的乘客最后面,来到港口。这是从九州岛本土那边出发的最后一班船,再也不会有船只进港,也不会有船只出港了。乘客三三两两分道扬镳,式部从栈桥穿过出入口走进候船室时,四周一片静谧。办公室里还留有灯光,但售票亭的窗口和在候船室角落的小商店也都已经打烊了。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喀喀声寂寥的响着。走出候船室就有一个小小的圆环交流道,却不见等待客人的出租车阵,也看不到像是巴士停靠站的地方。圆环中央种着圆形的苏铁树丛,耸立在其中的路灯照映着冷冷清的圆形广场。式部打开手册,确认港门口工作人员野村帮他预约的民宿的地图。还好野村帮他画地图非常简单明了,在圆环交流道前的道路往右转,再往前直走,就可以看到位于邮局对面的「大江庄」。式部依照地图的标示往前走。四周没有一丝喧闹的气氛,也杳无人踪,只有寂寥的杂声。仔细一看,每间房子的屋檐前都悬挂着各种不同的物品。有些像是用竹筒制成的蜂鸣器,也有像是用贝壳编串起来的东西。这些奇特的东西发出喀啦喀啦的干涩声音,还夹杂着坚硬而高亢的声响,像玻璃制或金属制的风铃叮当作响——没错,那些都是风铃的声音。式部怀着言语难以形容的心情,望着这些每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都垂挂着五、六个的风铃群。为什么在已经进入十月的这个时期要悬挂这么多的风铃呢?更让式部感到不舒服的是罗列插放在街道角落或电线杆底下的风车。在充满湿气的海风的吹动下,每个风车都发出让人不快的钝重声,将这一带笼罩在纷乱——而又确实隐含着悲凉氛围的音色当中。没有任何一个屋檐不悬挂风铃,也没有一扇门不插上风车的。或许这至少意味着这里的人们是生命共同体吧?可是式部并不清楚这其中所隐含的意义。式部感到些许寒怆,照着地图的指示走着,不到五分钟就来到垂放着百叶窗的邮局前面。抬头往对面看,有一栋楼高两层的老旧木造建筑,上面挂着「大江庄」的招牌。玄关的结构看起来像是非常普通的民房,要是没有写着「大江庄」这几个字的玻璃门,式部恐怕会犹豫要不要走进去。这栋楼的屋檐前也垂吊着风铃,风车则沿着盆栽插放着,发出干涩的旋转声。式部打开玻璃门走进里面一看,内部的结构看起来像账房一样。四畳半左右的地板,房间内摆了长椅,那边装设有公用电话。后头有楼梯和柜台,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正众精会神地盯着柜台上的小电视看。男人看到式部走进来,立刻招呼「欢迎光临!」。感觉上虽然不是特别地和善,倒也不至于太冷漠。他问道:「您是港口的野村先生介绍来的客人吧?」,式部一听不禁松了一口气:「是的。」男人点点头,说了声「请进」。式部上了木板房间,走到柜台,男人递给他一本全新的住宿登记簿。「请填上您的姓名和地址。听说您要住个两三天,请问确实的天数是?」「就姑且三天——要看情况,或许会延长时间,可以吗?」「这个季节没什么客客人,您要住多久都无所谓。到时候再结账可以吗?」「既然如此,那订金——」式部说道,这个看起来像老板的男人终于微微地笑了。「这个啊?如果您能先缴住宿费那当然是最好了。」式部点点头,支付了老板提出的住宿费。一天两餐,也就是说中午也供餐。「虽然供餐,但是我们只有馄饨或盖饭这些简单的东西。」「那就够了,岛上有餐厅吗?」「只有我们这里还有另一间民宿有供应饭食,而且只有用餐时间才供应。」老板说着,对式部指指账房的右侧。铺地板的房间旁连接着一间不算窄的水泥地房,里头摆着几张桌子。「您可以在那边用餐,不过如果事先交代的话,也可以帮您送到房间去。」「谢谢。」式部道了声谢,把住宿登记簿还给了老板,伸手要去拿放在脚边的行李,然而一个站在旁边,看起来也差不多是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已经将他的行李提在手上了。「内人会带您到房间去。」老板的老婆向式部行了一个礼。「请往这边」,她说道,指着账房旁边的楼梯。式部对老板点点头,便跟着老板娘上二楼。面对马路,穿过走廊,走廊两旁似乎有几间和室。老板娘一直往走廊后面走去。在走廊尽头转个弯,弯角装设着贴有古老风情磁砖的流理台。「洗脸台在那边,厕所和浴室就在转过这个弯角的地方。」老板娘说道,打开后面的纸门。里面有大约三畳大小的等候室,还有八叠宽的日麦客厅,外头有一条宽廊,俨然是是间典型的旅馆格调的房间。八叠的房间里设有壁翕和柜,投币式的电视和小冰箱就安放在上头。「冰箱里的东西我们待会儿会带过来。」老板娘充满歉意地说道,将行李放到壁麄。「商店都已经打烊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帮您放一些罐装啤酒之类的饮料。」「啊……有劳您了。」「您要立刻用餐吗?」「嗯——请问,我一路上看到许多风铃和风车,那是做什么用的?」式部问道,老板娘有点疑惑地笑了。「那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老板娘简短地说道,就静悄悄退回走廊上了。凸出于宽廊上的纸门和宽廊的的玻璃门都开着,夹带着海水味的风和风铃的声音从那边吹了进来。旅馆每个地方的装璜都充满了勾起人们乡愁的味道,但是宽廊上的边边镶着铝制窗框,还装上了纱窗。纱窗外头便是一望无际的夜港,陆地上只稀稀疏疏地着几盏路灯,天空仍然看不到星星。灯塔的灯光时而掠过水而面。风势依然沉重,笼罩着一种不安稳的气氛,仿佛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在这种岛上活得下去吗?式部心里想着。式部实在无法将他认识的葛木和这阴森的港口串连起来。葛木虽然不算是个开朗人,也没有一点奢华的气息,然而却有着都会人士特有的清爽气质。他只能想象葛木在闹区的巷弄里出生长大的样子,要是换作其他的情况则觉得难以描绘。一不知为什么,那个人就是有与杂乱环境兼容的特质,而她本人似乎也能在这样的环境中获得一种安全感。当式部陷入沉思时,老板和老板娘前来招呼。老板娘将伙食摆在桌上,老板则忙着将罐装啤酒放进冰箱里。「我先放个半打进去,如果不够的话请再跟我们知会一声。」板说道,此时式部递给他一张相片。「我想跟两位打听一下……」关上冰箱的门,讶异地回过头来。「请问两位见过照片上这个女人吗?」式部将相片递了过去,老板的脸立刻僵住。他那又粗又浓的眉毛嫌恶地皱了起来,带着险恶的眼神看着式部。「什么?你——难不成是警警方的人?」老板娘像是冻住般地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狐疑地看着式部。式部拿出印有「调查事务所」几个字的名片。他根据以往的经验,觉得这样的身份会比较好办事。「石井调查事务所……是征信社吧?」老板一副看着可疑事物的神情看着式部,同时挥挥手,示意老板娘退下去,老板则像逃跑般离开了房间。「不,我经常被误以为是征信社的,其实我并没有从事调查别人的素行或身家事务工作。」式部说明自己的业务内容。「我大部分的工作是帮没有空实地采访的作家拍摄影片或相片,有时也承包采访工作或搜集资料。有时候还会接受电视台的委托协助采访,或者接受学者委托去寻找稀有的书籍或数据。当然,也会像这次一样帮忙找人。」「……哦?竟然还有这样的工作啊?」嘴巴这么说,但是老板似乎还未能完全释怀的样子。他不悦地看着相片又看看式部。「这次我也是受某位作家的委托前来搜集资料的。」式部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一遍:「照片上的人是葛木小姐,她是个报导文学作家。以前有一个事件是她采访编辑成书的,我的委托人想根据这个事件写一本小说,他想跟葛木小姐谈谈,如果可以以的话,想跟她借用当时她搜集到的一些资料。但是葛木小姐最近却辞掉工作回老家了,我不知道她搬到什么地方去,所以想找她。」「她叫葛木——啊?」老板看着相片,不停地眨着眼睛。「不是中间那个人,是站在后面的那个。听说她是夜叉岛出身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印象?」「没有。」老板摇摇头:「我没见过她。」「如果您不嫌弃的话,可以陪我喝一杯吗?」式部说道,老板立刻展开笑颜。「啊,怎么成呢……既然你这么热情,那就陪你喝一杯吧!式部先生也请用餐。」「我就不客气了。」式部将相片放回手册里,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老板是在这里出生的吗?」「是啊,不过国中毕业之后我就离开这座岛了。」老板说自己叫大江忠二。国中毕业之后就到福冈就业,做的是厨师的工作。然而十年前父亲和长兄相继过世,他不得不回来继承这家民宿——他用愉快的语气诉说着这过往。巴士上的老人说过「岛上的人都排斥外来者」,但是大江这个人看起来并不会刻意防备外来者。「反正这家民宿也没什么客人。我父亲同时也是个业余的渔夫,哥哥跟我一边在渔协帮忙,一边经营这家民宿。有时候我会想,干脆把这家民宿给收了算了,但是又觉得不起死去的父亲。再说把老母亲一个人丢在岛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就带着博美——是我老婆和儿子一起回来。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对岛上的事并不是很清楚。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那么再请教您一个问题。这岛上有一户姓羽濑川的人家吗?」葛木是回乡省亲的,照道理说应该会回老家。式部是按照这种逻辑提问题的,大江却依然不解地歪着头:「这个嘛……我没听说过。」要找人或许去问派出所会比较快——式部这样想,便询问大江派出所的位置,大江却哈哈大笑起来。「哪有什么派出所啦!」「——是这样吗?」「这么小的岛,没有派出所是正常的。要说面积够大的岛,或是人口相当多的观光地就另当别论了。照说如果人口没有超过一千五百人就不会设置派出所了,何况这里又是个岛屿,那就更没有必要了。反正住在岛上的人都是世世代代在这儿出生长大的,大家彼此都熟识。回溯三代之前,大家多少都有点血缘关系的。」大江说着笑了好一阵子,然后觉得很不可思议地歪着头问道:「所以这里应该不会有我不知道的人家,何况岛上人家的姓名就那么几个。羽濑川——这个姓我是真的没听过,应该没有这种人家吧!」「会不会是从外地搬来的人家?」「唔,这种事并不多,就算有,应该也是在我离开这座岛的期间搬进来的吧。可能是家道中落——要不就是离开岛上了。」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式部陷入沉思,大江见状,安慰他说:「会不会是你弄错岛了?因为有很多岛的名字都很像啊!」「不可能的。」「看来你是白跑一趟了。要搭明天的船班回去吗?」大江战战兢兢地问道,式部摇摇头:「不,我想到处去找找看,反正都跑来了。」「说得倒也是。」大江说着笑了笑,喝完罐装啤酒之后站了起来。他说浴室已经准备好了,说完便下楼去。不可能弄错岛的……式部心想。式部请店家处理用完的餐点,自己跑去洗澡。这里的浴室只比一般家庭的浴室要宽一点。回到房间之后,他发现桌子已经被搬开,棉被都铺好了。他趴在棉被上,摊开手册和笔记本。——不可能弄错地方,因为地图上本来就没有「夜叉岛」这座岛的存在。葛木于九月二十九日跟池袋一家熟识的旅行社订了前往福冈的单程机票。她可能是在拿了机票之后前往式部的事务所的。第二天,她搭乘三十号的第一班飞机从羽田出发,在福冈机场下飞机,抵达福冈之后的动向便成了一个谜。要不是有「夜叉岛」这条线索,只怕式部为了寻找葛木的踪迹,现在可能还在博多的街道上彷徨着。葛木所说的「夜叉岛」到底在哪里?式部自从听说这个名字之后就一直埋首于地图和数据堆中,希望能找出它的所在地。名字中有个「岛」字但事实上并不是一座岛,这种情况也不少——河中的沙洲、以前曾经是沙洲或岛的地方,或像岛一样,远远望去如浮在海面上,或者跟「岛」这个字有某些关联之处——这种调查模式正是式部最拿手的。于是他找到名字平凡的岛屿,连山的名字都变成了没有个性的名称了。或许在其他地方有拿掉了「夜叉」这两个字的岛屿,但葛木确实来过这座岛。游艇登船处的野村和濑能都曾在港口上亲眼看见葛木,而野村也证实葛木上了船。——「不对!」式部以原子笔尖端处敲打着手册——葛木是跟某个人同行的,一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子。要是搭飞机的话,夜叉岛上有比福冈机场更方便的机场。绕道福冈,无异是绕了远路,但葛木却刻意前往福冈。听说与她同行的女人看起来像是住在都市里的人,既然如此,葛木应该是到福冈去和那个女子会合的吧?式部这样推断着。式部一边思索一边阖上笔记本,把灯关掉。灯塔上的光芒射了进来,光影掠过一片阴暗的房间内。那寂寥的喀啦喀啦声听起来像风声一般,风势好像增强了。雨滴宛如这时才想起自己的工作似的拍打着玻璃,随着窗户的晃动发出声音,传进式部的耳里。「大概开始下雨了……」式部有意无意地听着那个声音,看着有如救护车上警示灯一样间歇闪射进来的光线,告诉自己必须先掌握葛木的行踪才行。渡海而来的葛木离开港口之后到底前往何处?——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2第二天早上,式部再度询问送来早餐的老板娘关于葛木的事,但是老板娘说她没见过,对羽濑川这户人家也没什么概念。式部道了谢,离开了民宿。昨晚的雨停了,风也静止了。围绕着岛屿的海则呈现铁黑色,显得风平浪静。位于民宿正前方,为阴郁的杂树林所覆盖的夜叉岳,以其充满威迫的存在感耸立着。秋高气爽的天际,偶尔会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式部站在阳光下再度环顾四周,摊在眼前的除了离岛上的小渔村之外,另无他物。诚如巴士上的老人所言,这座岛是由大小两座山所形成:港口北方耸立着夜叉岳,从其西南方一路延伸而去的棱线仿佛将村落包围住,蜿蜒连接着下岛。下岛以和缓的曲线隆起,有如指南针一般向东南方绵延而去。夹在这两座山当中的扇形坡地上,有多户人家栉比鳞次地紧挨着。两座山的棱线重叠的后方,向下延伸而去的坡地紧邻着海面,形成一个港口。除了港口之外的海岸俱为陡峭的断崖。山的斜面被海浪侵蚀削切,以陡峭的山势直坠入海。这里确实没有可称为沙滩之地,而看起来可以让人得以靠近的海岸,似乎就只有港了,其他地方全部都被人工堤防和岩壁所占据。大江庄的后头也紧临着堤防,前方则只有一条仅能勉强容纳两辆车交错而过的道路,这条路沿着港口,从这一头贯穿到另一头。式部看着民宿的左方,再看看右方。大江庄对面约有三间民房和小屋子比邻而建,再远就什么也没有了。沿沿着夜叉岳的山麓延伸而去的道路,一边是山,另一边则是对着小船停靠的码头的堤防,越过堤防就到了山脚下,再转个弯就会接上通往海的堤防。大致看了一下地形之后,式部先回到昨晚来时的路上,往游艇搭乘处走去。道路靠山的那一侧有几户人家,但鲜少有店铺之类的商家,只有大江庄对面的邮局、悬挂着招牌但窗帘却紧闭的杂货店、门前的自动贩卖机占用了比出入口更入的宽度的居酒屋等,这些店铺零星参杂在民房之间。时而道路旁会出现一条条小巷子。靠海的一侧也有几户人家,不过几乎都是面对着高大堤防的空地。汽机车和小货车杂乱地停放空地上,四处散落着用途不明的圆木头和老旧的渔网,要不就是被风吹雨打得破烂不堪的小船。式部一边看着这些东西,一边走到游艇搭乘处前,然而圆环交流道上依然不见任何车影,放眼望去也没有像是巴士停靠站之类的地方。事实上,在大白天里这样一眼看过去,就可以发现这个村落的规模并没有大到需要有公交车行驶的地步。村落所在的坡地面积相当辽阔,然而住家几乎都聚集在坡地下方,上方和其他部分只有几户人家零星散布在梯田和果园之间。若置身于村落当中,从这头走到另一头只需要花上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一路上看不到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型建筑,也没有任何高楼,似乎只有游艇搭乘处附近一带能称做闹区。连圆环交流道周围也只有游艇的候船室和脚踏车寄放处,以及起来像停车场一样的空地和杂货店而已。「还真是空无一物啊!」式部带着苦笑想着。就乡下而言,这并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景观,但是一想到这里是葛木的故乡,就让他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他简直无法想象葛木置身于这片景致当中的模样。港口沿边的道路紧邻着圆环交流道,越过交流道前的码头再越过船只停泊处就到了下岛,路到此就终止了。式部确定地形之后走进候船室。候船室的构造像个小车站一样,非得穿过位于中央的门才能来到栈桥上。照这样看来,应该会有职员看到葛木和她的同伴才对——式部这样想,直接走近售票亭,窥探着里头。窗口后面是办公室,约排放着五张桌子,但是当时办公室里只有一个职员,他看到式部,便走到窗口来。「对不起,我想请问一下……」式部将相片递给看起来年约四十过半的男人,问他记不记得相片上的女人。「这个嘛……」男人歪歪着头思索着。「我不记得耶。」「我确定她是十月一日到这边来的。应该还有同行的伙伴,是一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女人,她们两人看起来都像是都会人士。」职员歪着头,说了一声「等一下」,便拿着相片离开了窗口。他走进隔壁房间,不消多时又回来了。「好像没有人记得耶。」「可是……」式部无意识中望着门口。男人似乎从他的视线中了解到他的意思,便「啊」了一声。「乘客下船的时候并没有职员在,只有登船时会有职员在场。」说得也是——式部心里盘算着,又说道:「十月二日以后售出的前往九州岛本土的船票……」「我们不会看到所有买船票的人,不过只要有乘客从这里登船,就应该会有人看到。」「是吗?」式部向男人道了谢。——也就是说,葛木还没有离开这座岛,她现在应该还在这座岛上。式部心里这么想。这次他直接走向位于候船室角落的商店,商店里有一位中年女子,但是她也说没有印象。候船室里有三个可能是在等候船只到来,正天南地北地聊天的老人家,他们也一样摇着头。众人都异口同声地说没有见过那两个女人,岛上也没有叫羽濑川的人家。位于候船室对面的杂货店里的女人也摇摇头。式部离开圆环交流道,走在港口沿岸的道路上。游艇搭乘处对面有一个相当宽广的码头,码头边盖着几座渔业仓库,四周栓着几艘渔船。式部向码头上工作的人们打招呼,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但是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都说没见过这两个女人。式部回到港口边的路上,随便弯进某个转角,爬上一条坡度和缓而蜿蜒的坡道。坡道彷佛叶脉一般延伸出支线,将斜坡分割开来,一路绵延到环抱着倾斜坡地的山脚下,然后戛然而止。坡地四处都是梯田和旱地,但规模并不大,大概只栽种一些足够自家食用的稻米和蔬菜。这里设有消防队的办公室以及诊疗所,但是看不到像公所之类的办事处,如大江所说,也没有派出所,倒是有两所小学校,建造的格局和方式让人看了忍俊不住。这两所学校大概是小学和国中,不过却听不到孩子们开朗的喧闹声。当微风忽然想起自己的任务似地吹拂而来时,吊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就会叮当作响。这里只有发出如骨头碰撞般的蜂鸣器的声音、如小钟声一般的风铃声,以及风车喀喀喀的旋转声,随风鸣响着。式部爬上坡道,在下岛山上微微隆起的高台边停下了脚步。小路彼此交错形成的三岔路上有座小庙,小庙的屋檐上一样悬挂着三个风铃,大门边的小格子窗上也插着几个用纸或塑料制成的风车。——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民宿的老板娘——大江博美说过,那是一种「类似护身符的东西」,但式部怎么想都想不起其他地方有任何与这类似的东西,他勉强只能想到京都嵯峨野的念佛寺或是恐山的景象。这跟在日本本土听过的祭神仪式有任何关系吗?要真有关联的话,那这些东西应该也是用来净化不祥之事的吧?式部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凝视风车好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沿着三岔路往下岛方向爬上去的地方,可以看见漆上白墙的屋宅。花岗岩堆砌而成的石墙上绵延着铺瓦的白色土墙,后方则有几栋房子的屋檐相连着。常绿植物生长得极为茂密,彷佛要将整个屋顶都覆盖住一般。也因为这样,屋宅整个笼罩在浓浓的绿荫当中。「好大的屋宅啊!」式部叹道。走上通往高台的坡道,柏油路一路延伸到石墙边,分岐开来。式部看看左右两边,两条路都在石墙终点处就终止了。向左边走进去之后的不远处,有一条由石块层层锈迭的斜坡。爬上斜坡,前方昂然耸立着一座大杂院的门,门柱上挂着写有「神领」两个字的老旧门牌。「看来这条坡道是通往神领家的专用道路。」式部心里猜测着,随即转身离去。当他回到先前那座小庙的三岔路上时刚好有个老人经过,式部便开口寒暄道:「对不起,打扰一下……」式部做了之前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次的动作,将相片拿了出来。他问老人有没有见过相片中的人,但是老人也只是摇摇他那头发剪得短短的、发色斑白的头。「唔,俺没见过。」「是吗?」式部将相片放回上衣的口袋,然后指向背后:「对了,那栋屋宅是什么人的啊?」老人闻言,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看起来非常顽固的脸顿时僵住。「干嘛?那跟相片上的小姑娘有什么关系吗?」「没什么关系……」式部苦笑道:「我只是觉得那栋屋宅好气派,很好奇是什么人住在里头。」「哦。」老人笑了。他的门牙掉了两颗,看起来反而显得格外亲切。「是神领先生家。他呀,以前可是个bensashi哦!」「bensashi?」「就是船东啦!听说他本来握有这边所有的渔业权。不只是岛的四周,一直到对岸的九州本土一带都是神领先生的渔场。他多的是船跟鱼网,是这一带最有权势的船东。」「原来如此。」式部终于了解原委。他抬头看着那栋像要塞一样的屋宅。在渔村,船东就相当于领主,那座屋宅的构造确实会让人联想起城堡。「嗯,他们在全盛时期开的是水产公司,不过上一代把公司转让给大企业了。」「那现在呢?」「可以说过得悠然自得吧——你打哪儿来啊?」「东京。」「你是来找人的?」「是的。」式部苦笑着说:「但是目前一点线索都没有,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请问这边有没有什么地方是来这座岛上的人一定会去的场所?」「应该就是港口了吧!没搭船谁也没办法到岛上来,也离不开岛啊!」可是港口的职员却都说没看过葛木。事情至此,式部开始感到可疑。「……在这座岛上,外来者应该很引人注目吧?」式部自言自语似地说道,老人笑着说「那倒也是」。「因为到俺祖父那一代,岛上都是熟识的人,陌生人在岛上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了。尤其这里的年轻女子是少之又少,所以更容易引人注意。照片上的人如果真的到岛上来,大家应该都会晓得吧!就算是俺这个老头子,俺应该也会听到一些风声才对。」「能够在不搭乘游艇的情况下进出这座岛吗?譬如包租渔船?」「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俺这个老头子要渡海到本土,有时候也会顺便搭熟人的船过去。」或者葛木是用这样的方法离开岛上的——式部心想。但是她下船之后的行踪却完掌握不到,又会是什么原因呢?「岛这么小,如果没有人记得的话,会不会是她根本就没有来这座岛?」式部不想再多说什么,姑且点点头,目光突然停留在小庙上。「这些风铃和风车是做什么用的?」「是护身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乡下人总是比较迷信些的。」老人说着,张开那没了门牙的嘴巴,呵呵呵地笑了。3村落的规模虽然不是那么大,但是道路却弯弯曲曲、错综复杂,外者来很难搞清方向。式部努力把地形记在脑海里,在村落四处来来回回走着。他忽然发现已经走过几次的道路上竟然又多出小巷道,搞得他晕头转向。这样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发。为了谨慎起见,他确认每户人家的门牌,只要遇到路人就会不厌其烦地出示相片请教,不过他也只是问「有没有见过两个陌生女子?」。一方面他是半死心地认为反正被问到的人一定会回答「没有印象」,另一方面确实也没有人有其他的答案。式部疲惫至极地坐到路旁的石阶上。他在村落后面徘徊着,然后又回到可以看到那栋大屋宅的高台下。或许是晚风开始吹起,四周回荡着喀啦喀啦的空洞的风鸣声。野村证实葛木确实上了船。十点钟出发的游艇,在正午之前抵达夜叉岛。要是她从船上下来的话一定会有人看到的,可是岛上却没有任何人看见过葛木。不只是葛木,连与她同行的女子也一样,这里的每个人都说没见到陌生的女子。她们两人就好像从船上消失一般。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既然如此——式部眺望隔着眼前的房子可以看到的港口和海景,笼罩着深秋色彩的海面沉稳地包围着岛屿。——会不会是在船抵达港口之前她们两人就下了船?也就是说……式部甩甩头,将那几乎要浮上脑海的话硬生生地给甩开。他告诉自己还不到想这种事情的地步,可是,今后该怎么办——他边想边站了起来。式部所坐的石阶位在神领家所在的高台山麓。短短的石阶尽头处就有一道牌坊竖立着,上面挂着「神灵神社」的匾额——匾额上的「神灵」该怎么念呢?要是念戍「zinriyo」的话,就跟神领家的「神领」发音一样了,可是——式部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爬上石阶: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不觉地停下脚步。今天一整天,式部都在村落四周来回走动,他感觉到岛上似乎只有一座寺庙,而那座寺庙好似把一般民宅都放大了,寺庙则像是没有住持一样空空荡荡的。最大的神社位于夜叉岳的山麓,从那座神社写着「御岳神社」的匾额来看,应该是把夜叉岳当作神看待吧?其他还有两三座神社,但是规模都很小。就式部亲眼所见,这算是岛上第二大的神杜了。但问题不存在神社的规模。被苍郁的森稀所覆盖的狭窄庭院洒满了浓浓的绿影,在一片幽暗当中,石叠铺成的参道从石阶那边笔直地延伸而去。短短的参道两旁围着像是匾额一样的篱笆,用稻草扎实地编扎而成的篱笆上,还插着无以计数的风车。可能是为了用来避雨,篱笆上聊胜于无似地盖有遮雨檐,而且到处挂满了风铃。御岳神社和其他的神社都没看到挂有风车或风铃。式部了解到岛上四处可见的风车和风铃,就是来自于这座神社。——可是,目的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