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不准她是爽约,还是临时外出,但我决定赌一下后者,过一个小时再来。 八点四十五分,我回到广美的公寓。 正要去按门铃,却发现门微微开着,从房间里透出灯光。一个独自生活的女孩子,这样未免太粗心了。 我推开门,悄悄朝里望去。 一个身穿深咖啡色厚夹克的男人正背对着我站在床前。他朝床上伸出手,似乎要去抓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我不禁大吃一惊。床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显然是广美,而这男人正是白鸟翔! 直觉告诉我,白鸟要杀了广美。 不可原谅!我探手去摸藏在口袋里的剪刀,正要拔出来,又改变了主意。仿佛是上天赐予的启示一般,我蓦然想到一条妙计。我开始在附近寻找东西当武器,最后目标锁定了冰箱上的小花瓶。 白鸟并没有发现我,我无声地踩着地毯缓缓逼近。 就是现在了!我高高举起花瓶砸下,不料白鸟恰在此时发觉背后有人,扭头来看,导致稍微偏了一点,砸在他耳朵上方。花瓶没有破裂,伴着一声闷响,白鸟来不及出声便倒了下去。 障碍物一消失,床上的广美登时映入我的眼帘。她全身一丝不挂,看得我心里发慌。她的乳头傲然挺立,两腿呈四十五度张开。尽管姿态如此撩人,脸上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用触摸也能知道,她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本应属于我的。我忍不住呜咽出声。 但我还是打起精神,低头去看趴在地上的白鸟。我一脚把他踢翻过来,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但依旧昏迷不醒。可恨的白鸟,竟然杀了我的广美,我定要让他尝到下地狱的滋味。 想到要把广美的尸体抱起来,我心里有点抵触,但为了实施计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转过脸去,尽量不看她,抱起她时发现她竟出乎意料地轻。可能是刚死不久,身体还留有余温。 我把她的尸体抱到浴室,让她静静地躺在浴缸里。虽然很同情她,但我还是将浴缸注满水。她身高只有一米五五,绝对算不上高大,饶是如此,双脚仍然伸到了浴缸外。 然后我伸手抓住白鸟的两支胳膊,用力向后拖。沉重的身体拖起来很费劲,最后总算让他躺到了浴缸旁边。这是《幻影女郎》里某个场景的再现,这样的陷阱正适合这个卑劣的男人。等到白鸟醒来时,就休想逃脱警察的手心。 可惜来不及确认时间了,我溜出公寓,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拨打一一〇报警。 心里充满大功告成的充实感,对广美之死的悲伤不知不觉消失了。二月二十七日 早报的社会版醒目地登出白鸟因杀人罪名当场被捕的消息,事态的发展正如我所料,我不禁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如果说还有一件在意的事,那就是警方的进一步调查。白鸟应该会说出我的名字,警察早晚会来找我。 虽然自信已有万全的对策,但想到将要和警察周旋,我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三月三日 中午十一点多,我正眺望着窗外,公寓下方的小巷里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斑白的头发看起来似曾相识。是的,他就是巢鸭警署的荒井警部补。荒井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年纪相当大,多半是案发当地警署的刑警。 我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他们是来这里了解案情的,白鸟果然说出了我的名字。至于荒井警部补为何也一同前来,据说是因为他提出这起案件与城户的命案十分相似,提议共同展开调查。 “你最近和白鸟翔发生过纠纷吧?”荒井问道。 “不知道算不算纠纷的程度……” “听说是恶意骚扰哦。” “那是为了让他认识到自己所犯的罪行。” “但你的行为本身也构成犯罪了。” “白鸟告发我了吗?” “以前的事他没有提,但他称这次的案件你是凶手。” “是吗?”我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样子。 “那么我们进入正题吧,二月二十六日晚上八点到八点三十分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这回换另一名刑警单刀直入地逼问。 “我当时在新宿喝酒。” “有人可以作证吗?”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我能找到证人。 不过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我在歌舞伎町一间叫做‘松’的酒吧,当晚喝了一杯酒。” “有人能证明吗?” “当然有。”我挺起胸膛,“只要向妈妈桑或者客人打听一下就水落石出了。从八点到八点半这三十分钟,我一直在喝酒。” 看到我自信的态度,两人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显然感到很困惑。 在推理小说里,我这种表现反而会加深作案的嫌疑。 “我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我大胆地说出这句话。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公然宣称拥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反而更加可疑。若是鲇川哲也【鲇川哲也(Ayukawa Tetsuya,1919—2002),本名中川透,日本推理小说作家。出生于日本东京,在中国大连长大。代表作有《黑色皮箱》、《黑色天鹅》等。】的小说,这家伙必定最有嫌疑,最后也多半会证明他就是凶手。不过我的情况自然另当别论。 “请你们去调查一下。”我充满自信地说。 “从新宿到链冢坐车至少要十分钟,如果搭JR或京王线,加上候车和走路的时间,估计要十五分钟吧。”我详细地进行了说明。 后来我的话果然得到“松”的妈妈桑和当时在场的几位熟客证实,相对地,白鸟的处境愈发不利。 这是他自作自受。尽管没能亲手弄死他,但如今的白鸟翔已名声扫地,我感到无限满足。 我的复仇终于成功了!第三部 倒错的盗作 至此,小说终于进入高潮。等待您的将是富有冲击性的逆转,不知您可曾发现这部小说中的奥妙? (笔者) 『〖第二十届 推理月刊新人奖〗 征稿开始! 本奖为我国历史最悠久的推理小说领域奖项,素为推理小说作家的成名捷径,至今已涌现出多名才华横溢的作家。继第十九届成功举办之后,第二十届现在开始向全社会征集作品。我们拭目以待,等待为推理界送来新风的力作出现! 主办单位:《推理月刊》编辑部』§第一次盗作§1 『四月一日 樱花已经开了,终于有了春的气息。我合上《推理月刊》,深深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五个月,是的,距离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截稿期限只有五个月了。现在我……』 山本安雄重读去年的日记,发现自己写过这样一段话。过去的一年对他来说,委实发生了很多事情。如今时光已流逝到今年的四月一日,他的境况却仍和去年毫无二致。 现在他依旧住在东十条的老旧公寓里,房间也仍是位于二楼的四叠半小屋。坐在折叠式书桌前,山本构思着应征推理月刊新人奖的小说。书桌上的《推理月刊》翻到登有投稿须知的那一页。又是樱花初放的时节,春意盎然。他依旧和去年一样整日怔怔地发呆。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朋友城户明已经不在人世了。 对于白鸟翔剽窃自己《幻影女郎》一事,山本已经放弃揭发的努力了。一个巴望着当作家的穷小子的话,谁都不会相信。他知道只有凭借一己之力一举成名,才有可能讨回自己作为真正作者的权利。《幻影女郎》的获奖充分证明了他的实力,他对自己很有信心。 从敞开的窗户吹来怡人的春风,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幻影女郎》不幸被人剽窃,但一想到白鸟翔如今正在监狱里过着凄惨的日子,山本也不想再追究了。白鸟应该会被判刑,还是相当重的刑罚吧。想起来真是解恨。 白鸟翔啊…… 思忖着白鸟的事情时,山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那是小说的灵感。模糊不清的轮廓逐渐成形,在他眼前呈现出全貌。 去年写《幻影女郎》时也有过相似的经历,灵感往往在不经意间突然降临。这次浮现在他脑海中的,同样是堪称绝妙的小说创意。 相比去年苦苦熬了那么久,《幻影女郎》的灵感才终于浮现,今年刚开始构思第一天,灵感就从天而降,简直可说是奇迹。 想来还是写出《幻影女郎》的自信给了他力量。山本认定自己绝非平庸之辈。这样的想法绝对不是骄傲自大。 山本甚至想,如果能保持这种创作状态,源源不断地写出新作品,把《幻影女郎》让给白鸟也无所谓。 至于刚才涌出来的灵感,具体来说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以白鸟翔为主角的心理悬疑故事。第一部描写白鸟偷走山本的《幻影女郎》,以自己的名义去投稿,这部分暂定为“盗作的进行”。第二部描写白鸟获得新人奖后一跃成为畅销作家,却不断遭到真正的作者(山本安雄)的纠缠,终于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杀死了恋人立花广美。这部分暂定名为“倒错的进行”。结局以山本的胜利告终,再适当加以补充润色。 这个故事情节跌宕起伏,颇有真实感,写出来一定相当引人人胜。山本有写日记的习惯,因此可以以他的日记为一条线索,与白鸟的视角交差进行。能写得出彩的话,将有可能是一部不次于B.S.巴林杰【比尔·桑伯恩·巴林杰(Bill Sanborn Ballinger,1912—1980),美国犯罪小说作家兼剧作家。十分多产,有巴尔·博瑞德和华金霍克斯两个系列,一九五八年凭借《被抹掉的时间》(The Longest Second)获爱伦·坡奖。】所著的《被抹掉的时间》和《牙齿与指甲》的杰作。 等山本凭借这部作品摘下今年的推理月刊新人奖,就能利用获奖的机会(这是绝对可以确定的)向社会公布《幻影女郎》是盗作的事了。真可谓一举两得。 距离截稿日八月三十一日还有五个月,时间很充裕。从今天开始,山本整日潜心推敲构思、设计情节。 进入五月,山本终于正式动笔。但没过多久他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那就是他对白鸟翔的为人几乎一无所知,涉及白鸟的心理描写时备感棘手。看来最好去一趟白鸟的公寓搜集些资料。 这天山本完成预定的写作进度后,准备出去吃晚饭。穿上外套正要出门,又觉得好像有点热,便把刚穿上的外套脱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外套口袋里掉出一样东西。 “咦?!” 是把钥匙。山本想起来了,这是立花广美在白鸟公寓前遗落的钥匙。他去广美家时发现钥匙对不上,就一直把它揣在El袋里,这阵子忙得忘了。 山本怀念地把玩着这把钥匙。 既然不是广美房间的钥匙,那到底是谁家的呢?他暗自思忖。 “该不会是白鸟公寓的钥匙吧……” 突然冒出这个念头,山本自嘲地笑了。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不对,再想想。” 他觉得这个想法并非全无道理。广美是从白鸟的公寓出来后遗失这把钥匙的,如果她当时刚和白鸟吵完架,一气之下把白鸟家的钥匙丢在路上也不是不可能。 这就意味着—— 山本的眼睛骤然发亮。 半夜十二点,山本来到白鸟的公寓,看准四下无人后走了进去。这幢高级公寓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但从未进入过白鸟的房间。 站在五。五号室前,为慎重起见,山本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凝神倾听,里面悄无声息。确定走廊两边没人后,山本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嚓一声,锁开了。 这果然是白鸟房间的钥匙。 山本慢慢转动门把手,把门推开。屋里当然是漆黑一片,还泛着淡淡的霉味。 在黑暗中观察了片刻,并没有发现异常,山本这才打开灯。他所在的位置是客厅,这个房间大概八叠大,排列着流理台、碗柜和冰箱,中央是餐桌和两把椅子。山本用指腹蹭了下桌面,发现已积了薄薄一层灰尘。看来除了案发后调查的刑警出入过,从四月开始这里至少有一个多月无人来访了。 餐厅左首尽头有两扇门。左边那扇门没关严,山本便先探头进去瞧了瞧。原来是卧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双人床,凌乱的床单表明三个月前白鸟和广美曾在这里欢爱过。山本仿佛闻到了腥臊的兽性气息,心里一阵作呕。 卧室的光景就是如此,山本再走进另一个房间。打开精美的枝形吊灯,呈现在眼前的豪华家具让他目瞪口呆。这个房间约有十叠大,方方正正,地上铺着价格不菲的长毛绒地毯,中间是成套的沙发和茶几,两边靠墙均为书柜。这一切想必都是用《幻影女郎》的版税收入购置的吧。 朝向阳台的宽敞窗户前放着一张书桌。这就是冒牌作家摆摆样子的工作室啊,山本不禁冷笑。 书桌上杂乱地堆着稿纸。山本想起广美遇害那天,白鸟在电话里声称已经开始创作作品。山本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写什么,于是拿起第一页稿纸。 稿纸上只有一行像是标题的文字:“倒错的轮舞”。单看标题,大体还算及格。 再翻到下一页。 “这是什么?” 一瞬间山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山本的名字,所有的格子里写的都是“山本安雄”。他好奇心大起,一页接一页地翻下去。 “这家伙疯了吧!如果这就是他写的稿子的话……” 山本笑出声来。很好,就把这个细节也写进小说里吧。在阐述白鸟的精神状态方面,这是很珍贵的资料。 《幻影女郎》是白鸟翔剽窃了山本,这部《倒错的轮舞》则是山本剽窃了白鸟翔。虽然《幻影女郎》有四百二十页,《倒错的轮舞》只有五十页,说起来并不划算,不过他也不计较了。 六月中旬,梅雨季节到来。这是日本一年当中最难熬的时候,山本的感受尤其深切。在公寓里打开窗子会涌入湿气,紧闭不开又闷热难当。 稿子已写到一半,故事正渐入佳境,但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写作进度时常停滞不前。他心想,要是有台空调就好了。可是以他现在的经济状况,填饱肚子都很勉强,空调就更是白日梦。他只能拼命用杂志扇着热风。 憧憬着没有梅雨季节的北海道和气候凉爽的信州高原,山本不无遗憾地想,要是有一个不潮湿、环境幽静的房间就好了。想着想着,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到了七八月份,这里更是酷热得像地狱,工作条件会更艰苦。这么一来,只有现在抓紧时间赶进度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正当山本调整心情,重新握住笔时,脑海中忽然想到一个完全符合他要求的地方。他忍不住暗骂自己太粗心,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握笔的举动顿时变得很愚蠢,他随手将笔丢到书桌上。 山本收拾好稿纸和文具,通通放进纸袋,并把白鸟家的钥匙塞进口袋。白鸟家肯定有空调,环境当然格外安静。 山本得意地笑起来,动身前往全新的“工作室”。 白鸟的公寓是靠《幻影女郎》的版税租来的,既然如此,山本当然有使用的权利。 白鸟家的舒适程度还是远远超出山本的想象。 冷气充足的工作室、随时可洗热水澡的浴室,还有软绵绵的大床。从窗子望出去,满眼绿色,令人心旷神怡。坐在书桌前,山本感觉自己俨然已是作家了。 公寓管理员的上班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傍晚六点,山本极力避免在这期间出入公寓,一到晚上就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以免引起邻居注意。虽然百般小心,可万一还是被发现了,他打算坦然亮明身份。这是利用《幻影女郎》的版税租下的房间,而他作为小说的真正作者,当然有权使用这里,谁也没理由对他指手画脚。 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人发现他。这个房间的管理费、电费等生活支出似乎都由银行划账,而白鸟的账户存款充裕,就算大手大脚地浪费也不打紧。山本心想,就把那当成自己的钱,尽情地花个痛快吧。 更称心的是,正所谓“流言传不过一个月”,不知不觉间,白鸟事件已无人提起,媒体也没再来打扰过。 而《幻影女郎》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销售态势……2 山本每周回一趟东十条的公寓,因为要去收取邮件。在白鸟的公寓里生活了约一个月,稿子已完成了九成。虽然手头的生活费愈来愈少,但应该还能撑到截稿那天。他寻思着等稿子寄出去,就马上去打工。 七月下旬的一天,山本打算回自己公寓整理东西。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他原本顺风顺水的命运。 算准管理员下班的时间,山本离开了白鸟的公寓。刚一出门,一股热浪立刻扑面而来。 在冷气宜人的室内待久了,偶尔外出一趟就会热得受不了。尤其这几天,持续高温,晚上九点前抵达东十条公寓的山本已是筋疲力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如此酷热的房间里住了好几年。真想赶快回到白鸟的公寓,好好洗个澡。 邮箱里只有妈妈从老家寄来的一封信,室内无任何变化,山本锁好门,准备离开。其他房间里住的学生都已放假回家,听不到丝毫声息。 汗湿的内衣紧贴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他的心全在白鸟那舒适的公寓里,全然没发现有人在跟踪自己。 回到公寓,山本先痛快地洗了一个澡,便马上投入工作。此时是晚上十点半。小说的标题用的是白鸟稿子里的《倒错的轮舞》。以白鸟的水平来看,这个标题取得算是相当有水准,山本甚至都有几分佩服了。 之后的半个小时,他一直在埋头写作。工作室里只有书桌旁的一盏灯亮着,灯光将身处幽暗空间里的他的身影勾画得分外鲜明。房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和空调运行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仿佛听到咔嚓一响。 “咦,难道忘了锁门?” 山本警惕地回过头,虽然没有开灯,却依然能看到通往厨房的门关得好好的。 是自己听错了吧,他重又写起稿来。 确认没有异样后的安心让他放松了警惕,过了不久,他背后的门把手开始悄然转动。房间里的光线本就昏暗,就算他此时正盯着看也未必能发觉。 门被微微推开一条小缝,有人在偷看山本的动静。在书桌上灯光的映照下,来人的眼里燃烧着鲜红的火焰。很快此人下定决心,右脚向门里迈进一步。他发现山本正在全神贯注地写稿,于是左脚也跟着踏入,整个身体都已进入房间。 对山本来说不幸的是,由于地上铺的绒毯很厚,入侵者的脚步声完全被吸收,再加上这人迈步时十分小心,等到山本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山本发觉情况有异,是在他从稿纸上抬起头,准备稍事休息的时候。他眼前的窗帘明明拉着,边缘却在微微飘动。这不是被空调送出的风吹动的,应该是从打开的门外吹来的。 可是门关着啊…… 山本回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大吼着扑过来。山本急忙闪避,却没能躲开对方的攻击。额头被钝器狠狠打中,眼前登时火星四溅,连人带椅倒在绒毯上。 不知过了多久,山本慢慢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沙发上。微微抬起头,脑袋却痛得几乎裂开。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醒了吗,山本?” 是个男人的声音。这透着嘲弄的声音总觉得最近在哪儿听到过。山本皱着眉头,朝声音的方向转过脸去,只见白鸟翔身穿黑色休闲夹克,翘着腿坐在茶几对面的沙发上,正面带笑容看着他。 “白鸟!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监狱吗?” “哈哈哈,你真是够蠢的。” 男人的声音和白鸟的不同。再定睛一看,此人并不是白鸟,而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虽然身材、脸形都和自鸟相似,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他没戴眼镜,也没有胡子,乍一看很像运动员。他的手上拿着一本白色封面的书,那是山本去年写的日记,现在正作为《倒错的轮舞》的素材使用。 “你是谁?” “白鸟翔。”男人愉快地说。 “胡说!”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我是另一个白鸟翔。” “少开玩笑!” “这并不是玩笑。我是白鸟翔的分身。”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你错了,确实有。白鸟有双重人格,另一个人格就是我。” “哪有这种荒唐事!白鸟现在分明还在监狱里!” “就说你搞不懂嘛,我是影子世界里的白鸟翔。” 山本无法理解男人说的话。所谓双重人格,是指一个人的体内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而他现在遇到的状况并非如此。 “难道真有替身这回事?” “哦,算你说对了。我就是类似的替身,经常和白鸟分头行动。” “胡说八道!” “闭嘴,你这人渣!” “啊!” 山本脱口惊呼。刚才那句“人渣”听来十分耳熟。在地铁白山站被人推向电车隧道时,耳边曾传来过同样的低语。 山本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来。 “喂,给我继续躺着!敢不听话,我宰了你!” 男人恶狠狠地恐吓听起来绝非虚张声势。两人体格相差悬殊,山本自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乖乖照办。 “在地铁里想杀我的人就是你吧?” “你现在想起来了?都是你,害我倒了大霉,我不杀你杀谁?不过你居然没死,真是走了狗屎运。” “为什么你非杀我不可?” “因为你把我骗得好惨,你这个大骗子!” 山本一头雾水,不明白怎么会跟他结下深仇大恨。 “那杀害广美的也是……” “没错,是我干的。我代替白鸟动的手。虽然杀了怪可惜的,但也没办法。那女人身材很棒呢!”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下流地扭曲着,被烟渍染黄的牙齿闪着寒光。 “卑鄙无耻的家伙!”山本骂道。 “混账!像你这种下三烂的货,有什么资格说我?” 男人绕过茶几,伸脚猛踢山本的脸。一瞬间,山本感到嘴里充满了血腥味。 “反正你的小命今天算是玩完了!” 男人脸上笑眯眯的,眼里却没有笑意。山本从他眼中看到了癫狂的光芒,背上不禁冷汗直冒。他不甘心就这样送命。 一边盯着这个男人,山本一边用眼角余光寻找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茶几上有一个看起来有些分量的玻璃烟灰缸。 山本尽量多说话以拖延时间,等待时机发起攻击。 “山本,我绝不会原谅你的。我一直在寻找干掉你的机会,今天总算发现了。我一路跟着你,没想到你居然在这么豪华的公寓里逍遥快活,真是吓了我一大跳。不过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死心吧!” 男人再次得意地笑了。 这是个可乘之机,至少山本这么认为。他一把抄起烟灰缸,用尽全力掷向男人。无奈躺着的姿势影响了准头,没能打中要害,只砸在男人的肩膀上。烟灰缸骨碌碌地滚到房间角落,男人的怒火瞬间爆发。 “混账,敢耍我!” 怒不可遏的男人揪着山本的领口把他拽起来,扬手就是重重一拳。山本被打得一头栽倒在绒毯上,眼前一片血红。 男人并没有就此停止攻击,对着倒地的山本猛踢一通,山本的腰、腹和脊背轮番遭袭。从他那疯狂的攻击中,山本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杀意。 最后男人对准山本的脑袋狠狠地踢了一脚,又在他的脸上一通猛踩。 失去意识前,山本眼前倏地闪过老家母亲的面孔,转瞬又消失了。§第二次盗作§l 今年的推理月刊新人奖征稿同样于八月三十一日截止,总计收到二百二十篇投稿。最近几年的投稿量一直保持在这个水平,但作品的质量有稳步提升。 《推理月刊》编辑部首先将收到的稿子交由数名初选委员审阅,也就是所谓的初步筛选。有不少投稿者连稿纸的用法都不知道,文笔幼稚得如同小学生作文,将这部分作品淘汰后,剩下约一百篇将进入第二次预选。评审委员会进一步审查作品的故事性和文采,最后约有二十篇作品通过。 《推理月刊》会将所有通过第一次预选的作品题目登出,初审结果将占整整两页版面。其中通过第二次预选的作品会加黑,差别一目了然。 这二十篇作品将继续由四名预选委员深入评议。评委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选出五篇入围作品,进入最终评审阶段。最后选出一篇(有时是两篇)作为本届推理月刊新人奖的获奖作品。 十一月中旬,《推理月刊》的副总编辑藤井茂夫从预选委员手里接过五篇入围作品的稿子,坐在办公桌前逐一浏览。这次的入围作品水准不错,他感觉比较满意。最后拿起第五篇作品时,他不禁一怔。 这篇作品名叫《盗作的进行》。这个名字取得真不高明,甚至可说拙劣。既然来投稿,取不出气势不凡的标题,至少也要华丽一些,吸引评委眼球才行吧。其实获奖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标题平淡无奇,很可能无法给评委留下深刻印象。像《盗作的进行》这种朴实到无趣的标题,等于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奖项。 藤井转念又想,顶着如此不起眼的标题,这篇作品还能过关斩将,成为最后五篇入围作品之一,说不定内容相当出色。 果不其然,刚看几页他便被深深吸引,看完后不由得赞叹这篇小说真是精彩绝伦。其他四篇也算达到了一定水准,但和这篇相比,无不黯然失色。小说讲了一个复仇题材的悬疑故事,采用日记的形式叙述,也算是成功的一大因素。 第一部描写主角“我”创作稿子前的焦躁心态,辛苦完成的稿子被夺走、蒙上杀死朋友污名的曲折经历,读来颇有真实感,文字创造出浓厚的悬疑氛围。第二部情节陡然一变,描写“我”对剽窃自己小说的作家展开复仇的故事。作家和“我”逐渐走向疯狂的过程犹如噩梦般真切而鲜明,让人觉得作者似乎亲身经历过,否则不可能写得如此真实。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写得出来啊……”藤井随口说完,心里不禁一凛,“难、难道说……” 这不就是山本安雄和白鸟翔的故事吗?藤井凭直觉觉得十分可疑。虽然书中角色的名字变了,但特征和情节均与那两个人相符,包括山本安雄直接找到《推理月刊》编辑部谈判的细节。最后以盗作者犯下杀人罪被警察逮捕,山本安雄欢呼“我的复仇终于成功了”告终。 “确实是这样……” 如今白鸟翔正因涉嫌杀害立花广美被拘留。 但作者的名字藤井很陌生,莫非山本安雄以化名投稿了?他想必早已想当然地认定,只要藤井在《推理月刊》编辑部,他以本名投稿就必定会落选。 藤井伸手拿起电话,准备联系这位作者。可是该如何开口呢?如果对方当真做了亏心事,只怕当下就会识破他的意图。他要避免出现这种状况。 藤井放下听筒,从存放新人奖相关资料的柜子里取出去年的文件夹,里面记载着所有投稿者的住址、姓名和电话号码。他从去年二百一十五名投稿者中找到山本安雄的名字,对比了他的地址和电话,和这次《盗作的进行》的作者的资料截然不同。难道说这两个人毫无瓜葛? 在这里胡乱揣测解决不了问题,虽然不太情愿给山本安雄打电话,但还是联系一下看看吧,没准会有所收获。 电话响了两声后,传来一个电脑合成的、不带感情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藤井默默挂断电话,点上一根烟。 山本究竟搬去哪里了呢?有没有必要找他问个清楚? 选出的五篇入围作品下周就将寄给评委,如果入围作品中存在问题,必须现在就着手核实。 藤井决定去山本安雄家——北区东十条三丁目——看看。 沿着小巷来到平和庄前,藤井抬头望向山本所住的二楼。楼上两个房间都窗户紧闭,山本应该就住在其中一问。要不要直接上门去找他昵?藤井正沉吟不定,忽见公寓里走出一个学生模样的人,正快步朝这边走来,来得正是时候。 “请问山本先生住在这里吗?”藤井问道。 “山本?”学生讶异地停下脚步想了想,旋即恍然道,“哦,你是找山本安雄吧?” “是的。” “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不在了啊……那你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吗?” “八成是在医院。” “医院?” “嗯,山本受了重伤。” “重伤……” “是我发现他倒在门口的。” 据学生说,七月下旬的某天早晨,他发现山本倒在玄关昏迷不醒,脸上遍布伤痕。起初学生以为山本死了,但摸了摸山本的身体后,听到了呻吟声。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想必他是在别的地方遭人毒打,或是遇到交通事故,然后挣扎着爬到了这里。于是学生马上报警并叫了救护车。 “你知道他去了哪家医院吗?” “估计是区立医院吧。我那天正急着去打工,后来的情况就不知道了。” “现在他还在住院吗?” “不清楚呢……”学生摇了摇头,“不过听说他已经搬出公寓了。” 向藤井低头致意后,学生说了声“我还有急事,先走了”便匆匆跑了出去。 没走几步他又回过头,指着旁边一幢房子说:“啊,对了,详细情形你可以向房东打听,她就住那边。” 房东太太对山本安雄深表同情。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用功的人,真是打心眼里佩服。如今的年轻人呐,满脑子光想着玩。” 坐在玄关的木地板上,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一只黑猫跳到她腿上,喉咙咕噜咕噜地响。 “可是山本的运气太坏了,之前因为杀害朋友的嫌疑被抓起来,刚一释放又被小偷往死里打,这回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年过七十的老太太说得直掉眼泪。 “山本现在在哪里呢?” “还在住院,从受伤那天起几乎一直卧床。他妈妈住在他姐姐那里,每天去医院照顾他。” “山本眼下还在写稿吗?” “应该没可能了吧,伤成那个样子……听说最近他才开始练习走路。” 如此说来,那篇《盗作的进行》并非出自山本安雄之手。到底是怎么回事?投稿者究竟是谁呢? 藤井站在房东家门前歪头思索着。2 十一月二十二日。 今年的生日依旧是一个人过,但他并不觉得寂寞,反而兴高采烈。这都要拜《推理月刊》所赐,今天发售的一月号上刊登了推理月刊新人奖的初审结果。 今天早上在书店拿起刚上市的一月号时,他心里怦怦直跳。以前有过兴冲冲打开杂志,最后却没找到自己名字的苦涩经历,老实说现在真的很怕。看看目录,翻到对应的页数,他紧张得忍不住闭上眼睛。 对开的两页上印满了作者姓名和作品名,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一个一个看过去。第一段、第二段、第三段……没有。再看下一页,第一段、第二段……就在他快要死心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盗作的进行》赫然在列,同时登出的还有他的名字。 小说名和作者姓名都加了黑,这意味着他还通过了第二次预选。加黑的作品共有二十篇。他心想,终于成功了。编辑部应该已经从二十篇中遴选出入围作品,现在评委们想必正在阅读稿件吧。十二月将召开最终评审会,决定获奖作品。 在白鸟翔的公寓里把山本安雄打倒在地,带走他的日记发生在七月底。接着他将山本的日记原封不动地抄到稿纸上——当然山本安雄和白鸟翔都换成了别的名字,这点聪明他还有。给小说起标题时他伤透了脑筋,最后定为“盗作的进行”。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没办法,他实在想不出别的了。反正只要小说的内容出彩,标题差劲点儿又有什么关系。 八月底他寄出稿子,之后便一直苦苦等待结果。经过三个月的漫长空白期,今天看到的初审结果让他分外欣喜。 此刻他正坐在厨房的餐桌前,翻开《推理月刊》,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打开从附近超市买来的廉价香槟,倒进玻璃酒杯。虽然时间有点早,不过不妨碍他提前庆祝一下。最终评审结果将在明年一月上市的三月号上揭晓,以《盗作的进行》的出色程度,定能跻身五篇入围作品之列。 香槟冰得恰到好处,他高高举起酒杯,说了声:“生日快乐!”一口气喝下。夹带着气泡的酒水在嘴里四溢,甜美的芳香弥漫开来。冰凉的液体流过喉咙,很快从胃里涌起一股暖流,微醺的感觉十分惬意。 这是他一个人过的生日。 他又往酒杯里倒满香槟,仰头干掉第二杯。挂在杯壁上的水珠映出他的影子。 “生日快乐!”他再次对自己说道。 突然门铃响了,不等他回应,又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都这么晚了,是谁啊?难得我有个好心情,又给搅和了。” 他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到门口。透过猫眼望去,外面站着三个男人。 “搞什么啊,也不看看几点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没好气地想开了门定要骂他们一顿。 “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他探出头,想看清楚他们的面孔。三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黑色系的大衣融入夜色中。 突然从他们背后闪出一个拄着拐杖的小个子,仔细打量他一眼后,大叫起来:“就是他!这个杀人犯!” “啊,你是……” 看清小个子的面貌后,他张口结舌。 一个男人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黑色的警官证,对他说:“你是永岛一郎吧?现在我们要以杀害城户明和立花广美的罪名逮捕你。” 不等永岛回话,三人已大步踏进房间。 门外,两根拐杖被胡乱地丢在地上,山本安雄全身无力地跌坐在一旁,眼神涣散,不住地嘿嘿傻笑。 『〖第二十届 推理月刊新人奖〗 征稿开始! 本奖为我国历史最悠久的推理小说领域奖项,素为推理小说作家的成名捷径,至今已涌现出多名才华横溢的作家。继第十九届成功举办之后,第二十届现在开始向全社会征集作品。我们拭目以待,等待为推理界送来新风的力作出现! 主办单位:《推理月刊》编辑部』§第三次盗作§ 『十二月一日(山本安雄手记) 院子里的树木光秃秃的,寒意渐浓。我合上《推理月刊》,深深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应该正待在东十条的公寓中,眺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樱花树,今年却完全不同。如今我正躺在白惨惨的病房里,透过小小的窗子望着冷清的荒川河堤。 尽管环境迥异,我的创作欲望却丝毫没有减弱。病房里配的小桌上堆着整整五百页稿纸,我一只手握着钢笔,随时准备写小说。 小说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情节也有了大致轮廓。 《幻影女郎》——这名字不错吧?威廉·艾里什曾经写过一部同名悬疑小说,我当然知道这部古典作品的存在,我也将主题同样设定为描绘大城市男女的孤独,以及由此引发的犯罪。 杀死城户明和立花广美,又企图对我下手的永岛一郎已被逮捕,我再也不用为性命担忧。距离明年八月三十一日的截稿日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更幸运的是,被永岛打成的重伤正在顺利恢复中,现在我完全可以全心全意地进行写作。 小说的内容是白鸟翔的《幻影女郎》。我哗哗地又翻了一遍这本我已看过无数遍、被摸得脏污不堪的小说,其实书的内容早已谙熟于心,不用看也写得出来。 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病房门口,有两个男人正从微开的门缝间看着我。算了,那些家伙,不值得跟他们计较。 那么,现在开始动笔吧……』 四叠半大的细长病房十分狭窄,男子坐在折叠椅上,专心致志地写着稿子。透过装着铁栏杆的小窗子,可以看到荒川的河床。 两个男人透过门缝看着这幕情景,身穿白袍、年纪较大的人冲同伴使了个眼色,关上了门。 “山本安雄一直是这个样子吗?” 头发斑自的男人问。 “是的。他每天都像刚才那样专心写稿。” 两人离开重病房,走进旁边大楼一楼的院长室,在沙发上相对落座。身穿白袍的院长理了理夹杂着银丝的大背头,从茶几上的雪茄盒里取出一根烟。 “可以抽根烟吗?” “您随意。” 另外一位是巢鸭警署的荒井警部补。他从旧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条皱巴巴的手帕,擦去额上的汗珠。 院长悠然地吐出烟圈,开始娓娓道来。 “这个病例非常有趣。我看过山本安雄写的日记,确实很有意思。” “我也看过。” “在不了解背景情况的人看来,一定会觉得日记仅仅是生动描绘了一个满怀希望的年轻人历经挫折、辛苦写出的稿件被盗,为此逐渐陷入疯狂的过程,对吧?”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仔细阅读就会发现,实际情况非常复杂。” “非常复杂?” “说复杂可能不是很贴切……”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山本并不是逐渐陷入疯狂,而是一开始就疯了。” “什么?” “抱着这种想法去读日记,就会看出山本的疯狂远没有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这样说好了,山本安雄内心存在着疯狂和正常这两种人格。” “也就是双重人格?” “可以这么说吧。疯狂人格和正常人格之间原本维持着平衡,但正常的人格也渐渐变得疯狂,这个过程从日记里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 荒井警部补对院长的解释似懂非懂,他皱起眉头,尽最大的努力去理解。院长继续往下说。 “让我们从头整理一下事情经过。山本安雄是个立志当推理小说作家的青年,他醉心于艾里什的《幻影女郎》,希望有朝一日能写出超越这部作品的小说。于是不知不觉中,他给自己正在构思的小说也取了《幻影女郎》这个标题。” “这时白鸟翔登场了?” “没错。正巧白鸟翔写的同名小说《幻影女郎》获得了第二十届推理月刊新人奖。在《推理月刊》上第一次看到这个消息时,山本因为获奖作品抢用了自己想到的标题而备受打击,但这时他正常的一面还占着上风,虽然很震惊,但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这件事一直留在他的内心深处,可以说,成了他潜意识里的阴影。” “嗯……” “有件值得玩味的事可以证明这一点。山本的书柜里,有之前几年出版的所有《(推理月刊》,但有趣的是,从白鸟获奖的那一期开始就没有了。我想应该是看到别人写的《幻影女郎》获奖深受打击,从而丧失了购买《推理月刊》的欲望吧。紧随其后的四月一日,山本的正常人格又看到去年第二十届推理月刊新人奖的投稿须知,于是决定应征新一届,也就是第二十一届新人奖。这个时间段内山本的复杂心理实在很值得玩味。” “原来如此,这个决定似乎成了日后事件的伏笔。只要受到一点刺激,山本的疯狂就有可能立刻爆发。” “您说得没错。”院长点了点头,“看到第二十届评审结果的几个月后,山本为了创作应征第二十一届推理月刊新人奖的作品而日夜苦恼、焦躁万分。他构思中的小说,还只是定下了《幻影女郎》这个名字而已。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书店看到了刚刚出版的白鸟翔的《幻影女郎》。所谓灵光乍现,指的就是这件事。山本买了一本《幻影女郎》,读后发现精彩绝伦,于是他内心疯狂的一面就把白鸟翔的《幻影女郎》认定为自己的作品,原样照抄到稿纸上。这就是真相。” “这样啊,实际上是山本安雄剽窃了白鸟翔的《幻影女郎》。因为只是原文照抄,写作速度当然快得出奇了。” “是的。短短十四天就写出四百二十页的长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是抄写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院长将烟灰弹落进烟灰缸,视线在荒井背后墙上悬挂的油画框上游弋。 “就这样,山本完成了稿子,并拿给朋友城户明看。城户并不知道白鸟翔这位新秀作家,自然相信山本送来的《幻影女郎》是他自己的作品。可是后来城户把好心录入的《幻影女郎》打印稿忘在了电车行李架上,事情就此复杂起来了。” “那份稿件被恰好同车厢的永岛一郎捡到了,对吧?” “没错。捡到稿子的永岛一郎同样不认识白鸟翔,这再次成为事情的关键。如果永岛平常喜欢看小说,可能这次的案件就根本不会发生。不过只获得过一次新人奖的作家,一般来说知名度也不会很高。实际上我也没听说过白鸟翔这个名字。” “我完全赞同。永岛一郎在新宿不知勾搭上哪个女孩子,那女孩儿捉弄永岛,撺掇他取白鸟翔这个笔名,于是他真的用了白鸟翔这个名字。白鸟翔的《幻影女郎》特别受女性读者欢迎,那个女孩儿很可能知道白鸟,存心拿永岛开玩笑。”警部补笑着说。 院长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说得不错。永岛一郎发现捡到的《幻影女郎》稿子十分精彩,当下起意杀掉作者,将稿件据为己有。真是简单直接的想法啊。永岛误以为丢失文稿的城户明是作者,便将他杀死。但他很快察觉自己杀错了人,转而向山本安雄下手。” “可是最后永岛并没能杀掉山本。照抄白鸟翔的山本和捡到稿子的永岛寄出内容相同的《幻影女郎》,应征第二十一届新人奖。” “是的。” “《推理月刊》编辑部想必吃惊不小吧。竟然同时收到两篇与去年的获奖作品一模一样的稿件,而且其中一篇笔名也叫白鸟翔。” “他们应该以为是恶作剧。”院长笑了,“山本安雄因为被永岛袭击而身负重伤,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后回老家疗养。身体复原返回东京的路上,他在《周刊》的专栏上看到对推理月刊新人奖获奖作家白鸟翔的采访。回到东十条公寓的他马上查阅书柜里去年的《推理月刊》,认定自己拿去投稿的作品被白鸟翔剽窃了。” “……” “其实一月十五日山本回到东京那天,《推理月刊》公布当年新人奖评审结果的那期还没有上市。三月号的发售日期是一月二十二日。山本看到的《推理月刊》是去年的三月号,上面刊登的是第二十届的评审结果,获奖作品当然是白鸟翔的《幻影女郎》。” “原来如此,太厉害了!” 警部补失声惊叹,院长不以为意地继续讲解。 “读了第二十届新人奖的评审经过,山本认定就是从城户手中夺走稿子的人拿了大奖,以‘白鸟翔’这个笔名一举成名。他当然怒不可遏,向白鸟复仇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可是另外还有永岛一郎这个人存在,事态愈发复杂化。” “是啊。第二十一届新人奖初审结果公布后,永岛一郎发现自己的作品落选,受到很大打击。随后他又在书店里看到白鸟翔的《幻影女郎》,惊觉内容竞和自己的小说一模一样。他以为自己不惜杀人才到手的稿子被白鸟翔剽窃了,顿时大动肝火。当然他也恨山本安雄,但不知不觉间就一味认定白鸟翔有罪。对本来和此事毫无关系的白鸟翔来说,这可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院长,永岛一郎也疯了吗?” “不,一开始他是个精神正常的人。只是辞职后对未来心怀不安,以致于无法抵挡一千万奖金和版税的诱惑。另外,自从杀害了城户,他对杀人已没有抵触感了。” “这样啊。”荒井警部补钦佩地听着院长的解释。 “永岛伺机袭击山本,在白山站将他推下站台。而险些丧命的山本却一心以为是白鸟下的手,愈发对他起了杀意。” “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正的凶手永岛一郎之所以知道立花广美的住所,是跟踪山本的结果。案发当天,永岛趁白鸟和山本去找她的空隙,抢先杀死了她。” “哎呀,那起案子也把我们折腾得够戗。结果把无辜的白鸟关了很久,要不是逮捕了永岛,真不知要如何收场,想想就冷汗直流。” 看到荒井露出苦笑,院长反过来问道:“警部补先生,永岛供认罪行了吗?” “那家伙顽固得很,虽然承认杀死了城户,但对于立花广美之死,他一口咬定本意只是施暴,并没有想杀她。” “但人确实是他杀的吧?” “从各方面的状况来看,应该是这样。永岛失策的地方在于,他偷了山本的日记,又抄下来作为小说再次应征新人奖。要是没做这件事,本来他还不会被捕。这人真是愚蠢到家。后来《推理月刊》编辑部向我们通报,说第二十二届推理月刊新人奖的入围作品中有一篇《盗作的进行》很不寻常,我们便开始秘密调查永岛,终于成功将他逮捕。当时带上山本,是为了让他远远看一眼永岛一郎,以便确认是否抓对了人……” 说到这里,警部补突然停住,自言自语般地说:“可是从结果来看,这样做反而害了他。” “警部补先生,当时山本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化为乌有,他彻底疯了。” 听到院长这样说,荒井愈发愁容满面。 “山本还有治愈的希望吗?” “这个嘛,目前还无法给出结论,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山本现在在做什么?” “就像您刚才看到的,在写小说。跟以前一样,只是把白鸟翔的《幻影女郎》原样抄到稿纸上。他一直在看第二十届的投稿须知,估计又要应征第二十三届新人奖。” “这不就跟抄写佛经没两样吗?在治疗期间做这种事,会不会加剧他的癫狂?” “您不必担心。我相信通过写小说这个行为,他的病情会有所恢复。” “这样啊。” “山本很快就能出院回老家了。那里空气清新,有父母照顾,环境会很好。” “哦……” 荒井并不认为山本安雄的疯狂可以靠亲情和环境治愈。听到院长乐观的话,他依然觉得无法释然。 荒井今天来,是因为听说山本的病情有所好转,想直接向他询问案件的若干问题。但实际看到他的情况依旧没有什么起色,心想还是过段时间比较好。 他为打扰了这么久向院长表示歉意,离开了医院。 走出大门时,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婆婆和他擦肩而过,老婆婆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进医院。从年约七十的老婆婆那刻满皱纹的脸上,荒井依稀看到了山本安雄的模样。 “是山本的妈妈吧,最痛苦的恐怕就是她了。” 荒井非常理解母亲关切儿子的心情。 扶着刻有“北山精神科医院”的花岗岩门柱,他一直目送着老婆婆的背影消失。§最后的盗作§ 白鸟翔回到自己的公寓已经是十二月三日了,距离在立花广美家被捕已过了约九个月。由于永岛一郎这个意想不到的真凶出现,白鸟的清白终于得到证实。从二月底至今将近九个月的监禁生活,对白鸟来说不啻被打入地狱。他每天都在反复问自己,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待在狱中,过着毫无希望的惨淡生活? 出乎意料的是,只熬了九个月便被释放了。他暗想,要是早知道不过九个月时间,纵然失去了自由,也会去寻找别的乐趣。 心有不甘地回到位于白山的公寓,白鸟发现房间较往日有了些变化。该说是有怪味,还是有别的男人的气息呢?总之很难确切形容这种感觉…… 白鸟凭直觉感到了这微妙的不同。 公寓的公共费用都由银行自动划账,他看了看送来的通知书。这九个月他都不在家,照理说只需支付基本费用,但看到六月、七月的费用金额时,他着实吃了一惊。明明什么都没用,这两个月的费用却有显著增加,尤其是电费,竟然超过一万元。而从八月开始,又恢复到了原先的基本费用。 难道是电力公司搞错了?可是,如果只是电费出错还可以理解,煤气费、电话费也全都如此,这就很可疑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六月和七月时有人住在这里。 拥有房间钥匙的人,照理说只有白鸟自己和立花广美。白鸟的钥匙就在手边,而广美的……那天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钥匙去了哪里。 这个谜团先放在一边,白鸟走进工作室。 他首先望向书桌。在遭到逮捕前,小说《倒错的轮舞》已经写了五十页。现在看过去,书桌上的确堆着稿纸,第一页的标题也正是《倒错的轮舞》,但字迹却与白鸟的截然不同,页数也远不止五十页,足有几百页。 疑惑的白鸟看起稿子的内容来。 从序幕开始,他便不知不觉被小说深深吸引。虽然描绘的是一个错乱的世界,却无比精彩。他看得连时间都忘了,不停翻下去。 看完最后一页时,夜色已渗入房间。 这真是一部杰作!虽然不甘心,但白鸟不得不承认比起自己的《幻影女郎》,这本更要好上好几倍。与此同时,那两个月的谜团也解开了。原来是山本安雄住在这里写稿,广美的那把钥匙恰好落在了他手里。 稿件共有三百八十页。读完之后,白鸟终于明白山本为何如此痛恨自己。那股疯狂真是可怕。 听说山本安雄如今正住在精神病医院的重症病房,治愈的希望很渺茫。这样看来,只怕他早已忘记了这部作品。 “也就是说——” 白鸟呵呵地笑了。 开始他还极力压抑着笑声,但很快就变成放声大笑,笑得肆无忌惮。这九个月的牢真没有白坐,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山本安雄竟然替他写出了一部长篇,还是如此出类拔萃的作品。 这叫他怎能忍住不笑?尽管多少还需要修改,但他终于可以发表第二部作品《倒错的轮舞》了。虽然是剽窃山本的作品,却完全不用担心会败露。想到以前山本给他制造的种种麻烦,这下就算是扯平了。 《幻影女郎》获奖后,自己有一年多没发表过新作,连一篇短篇都没有,一直处于低潮期,还度过了九个月的囹圄生涯。如今这些都成了值得怀念的记忆。 白鸟从厨房里拿出酒杯,倒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他高高举起酒杯,杯壁映出略微变形的脸孔。 “干杯!” 他什么也没加,直接大口喝下去。这杯酒敬的是真正的作者山本安雄,也敬终于摆脱漫长低潮期的白鸟自己——§最后的倒错§ “……总之,故事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太精彩了。最后的连续逆转真是出乎意料。”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将《倒错的轮舞》稿子放到茶几上,佩服地望着白鸟翔。“这确实是部杰作,很有冲击力。” “得到藤井兄的肯定,我很高兴。没想到监狱生活反而成了我摆脱低谷的转机。” “这部小说的厉害之处就是写出了事实。永岛一郎的《盗作的进行》只是简单照抄山本安雄的日记,而这部《倒错的轮舞》则同时写出了你的故事,让小说更具趣味性。” “这部小说的情节就是围绕盗作者与原作者的交锋而展开的。” “描写你逐渐发狂的部分也很精彩,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被山本那样百般骚扰,不出问题才怪。你曾经告诉我,《推理月刊》编辑部来了个怪人,指责我的《幻影女郎》是盗作,对吧?当我第一次接到山本打来的电话时,不禁想起你说过的话,不由得心里一惊。而这样的反应又被山本当成我做了亏心事的证据,更促使他想方设法地找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