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然耳,没人猜到绑匪的沉默与这场雨有关。只是个个心中七上八下,不明白为何绑匪无声无息。 二一十三日,纪和地方终于转晴,迎来秋高气爽、适合单车出游的好天气。 隔天,二十四日下午三点多,新闻中心里的电传打字机突然震天价响。 不久,日本及全世界,都目睹绑匪如何以高明的反手杀球回敬井狩。 这次的限时信,由于信封上的文字与格式与第一封大同小异,随邮袋抵达津谷村动局后,三分钟不到便被发现,局长立刻骑机车亲自送往柳川家。 鎌田课长收下此信,当场在家属面前拆开,以镊子取出信纸。如同前封信,待家属确认笔迹无误后,复制一份影本,才将正本与信封一起放入牛皮纸袋密封,送往总部进行鉴识。 上一封信是家属先发现的,大家争先恐后地抢着阅读,导致信纸布满指纹,监识起来格外困难。这回完全没第三者碰过,结果很快出炉,但仍只找到刀自的指纹。 至于信封,除刀自的指纹外,还验出另外三人的指纹,经调查后,确认都是邮局的办事员。和上次一样,绑匪并未犯下徒手触摸书信的基本错误。 第二封信省略开头的说明,直接切入正题。 我们已确认井狩部长发表的声明。经审慎检讨,我们决定向柳川家家属及警方做出以下答覆及要求。 首先,我们拒绝变更赎金金额。这是最终定案,今后针对此点的一切交涉皆属无益。 正因所需资金为一百亿圆,我们才选择刀自当作目标。我们为此计划煞费苦心,相信各位都很清楚,毋须赘述。 若仅满足于本部长口中所谓的行情价码,打一开始便会前往容易下手的都市地区,选择更平凡的公众人物或富豪。我们是为一百亿盯上刀自,前则封信中已提及。 然而,我们能理解此金额对家属造成的困扰。另外,本部长在声明中要求证明刀自依然健在,站在家属的立场上亦是合情合理。 基于这两项考量,我们甘冒极大风险,提出一个一石二鸟的方案。 那便是由刀自本人透过电视与电台广播与家属进行面谈,当场说明筹措赎金的方法。 实施这场面谈,家属可亲眼确认刀自安然无恙,根本解决交涉过程中的盲点,相信家属和警方没理由反对。同时也证明本部长所称“一百亿的金额是刀自遭胁迫的证据”,完全是莫须有的指控。 当然,电视面谈伴随极大风险,必须由我们全程主导。 实行细则拟定如下,绝不容许丝毫变动或修改,请切实配合。假使家属或警方有任何抵触的行为,我们将立即中止行动,今后不再提出类似方案。 实施细节 一、时间:九月二十七日晚上九点至十点的一个小时。 二、地点:由和歌山电视台及广播电台择一摄影棚做为家属集合处,身为负责人的井狩本部长须一同列席。除工作人员(包含播报员)外,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三、播放:请和歌山电视台及广播电台安排前述时段为特别节目。有井狩部长之前的例子,我们相信两大媒体这次也会乐于配合。 四、转播车:电视台及广播电台得派遣一辆转播专车,并确实遵守下列规定。 1。节目开始的两小时前,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七点,从和歌山电视台前出发。出发情形在电视及广播上公开。 2。沿纪伊海岸的国道四十二号线行进,即连接和歌山、田边、串本至新宫的高速公路。 3。时速须维持在五十公里左右。当九点节目开始时,转播车大约会经过田边附近。晚上应不致塞车,若发生任何意外状况,导致超过二十分钟的误差,立刻透过电台广播此消息。 4。我们会在某一时间点以无线电联络转播车,指示接下来的前进方向。转播车上须装妥收讯设备(FM收讯器),并切实遵照我们的指示行动。可能的联络时间为出发后至节目结束的二十分钟前,也就是晚上七点至九点四十分之间。5。转播车接到我们的联系前,禁止对外通讯。 6。转播车上不能有警察随行。 7。转播车外侧所有标志皆以胶布等物遮盖,防止民众认出。 五、警方不能以直升机或警车等任何交通工具跟踪转播车。一旦发现经伪装的警车尾随在后,行动立即中止。 六、紧急联络人:转播车出发后,请和歌山电视台社长及报导部长以紧急联络人的身份留在社长室里待命,其余人等不得进入。万一发生须中止计划的意外状况,将电话告知紧急联络人。 以上细节,若警方认为有必要,可全部对外公开无妨。但下一项务必严格保密。 七、本计划中使用的无线电频率为二七·〇〇兆赫,呼叫代号为RCCOR。 我们会以此代号联系。据闻近日已出现过冒名顶替之辈,难保过程中不会遭到干扰,望诸位谨慎应对。 最后,感谢井狩本部长曾赞扬我们未摆弄胁迫性字眼。 然而,我们要强调一点,虽无意伤害刀自,可是我们不保证刀自没有受伤的风险。 “彩虹童子”抱持视死如归的决心,倘若行动失败,将自爆结束生命。届时情况急迫,来不及让刀自先行避难,亦非我们所乐见。 今后与我们交涉之际,希望各位切记此事。 如前所述,信中各项不容许变更,不同于上次,井狩本部长不必在记者会上冗词答覆,只须简单一句“了解”,藉电视及广播电台的整点新闻公布即可。收到此讯息,我们便会认定柳川家及警方已接受提议,并允诺遵循指示行动。 此致 柳川家诸位、井狩本部长 彩虹童子 (录入注:以上书信内容为楷体。) 搜查总部接到这消息时的反应,与全日本街头巷尾、公司行号内的市井小民的反应并无二致。不,甚至说是全世界也不为过。 多数人乍听“一百亿”的数目时其实不感到意外,只认为是绑匪虚张声势的策略。但从第二封信看来,绑匪显然是认真的,这点已无庸置疑。 搜查干员各自在便条纸写下“左派激进分子以外的组织”、“走私集团”、“右翼分子”、“毒品”、“黑道”等字眼。换句话说,大家都猜测绑匪一定有幕后黑手撑腰。 但从绑匪的手法及信件内容,却嗅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也是本案的特异之处。 当大伙听到“电视对谈”时,更惊讶地面面相觑,怀疑是自己耳朵出问题。 “什么?这太荒谬了。” “他们想玩啥把戏?” 让刀自上电视,意味着绑匪得带她到转播车前。在警察的严密戒备下,绑匪真的会傻傻地自投罗网吗?不管怎么想,都令人难以置信。 然而,听完绑匪一连串缜密周到的指示,全员的惊愕褪去,神情中赞叹与苦涩参半。 让人质与家属透过电视交谈的做法,看似异想天开,原来隐藏极深的用意。 以为只要布下警力重重包围转播车,等绑匪现身便可轻松手到擒来,这是外行人的想法。在场的干员心里都明白这在执行上有多困难。 绑匪要求转播车以五十公里的时速行驶两小时又四十分钟,算起来路程有一百三十多公里远,何况绑匪随时可能联络转播车提高时速到七十或八十公里,将此点列入考虑,路程得拉长到一百八十公里,甚至两百公里。 换句话说,警方必须在这两百公里的路上布署戒备网。听来简单,但开过绑匪指定的纪伊半岛沿岸道路的人,都想像得出此事远超出警方能力所及。 纪伊海岸之美,天下驰名。右侧是无尽的蓝色大海,左侧是连绵起伏的翠绿山峦。气候温和、空气清新,春夏秋冬四季尽现不同风貌,游客一年到头络绎不绝。 不过,这也代表绑匪有太多可潜伏的地点。 从和歌山沿国道四十二号线外推两百公里,经过的乡镇及都市计有海南、御坊、田边、串本、古座、新宫等十数个之多。交错其间的主要道路共五十余条,若再算进其他可通行车辆的小路,更是多不胜数。任一处海岸的奇岩背后、任一处山坳转角都可能是绑匪指定的终点,警方根本无从预测。 像这样的沿线警备任务,警界人士印象最深的,便是从鹿岛的石油联合企业护送燃料至成田机场的行动。昭和五十三年三月,警方在鹿岛至成田沿线配置七千五百名员警,平均十公尺便有一人。当时因千叶和茨城两县的警力不敷使用,高层紧急自他县调派支援部队,其中不乏长野及大阪等地千里迢迢赶来的队伍。 若非配合国家政策,这般全国动员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柳川刀自绑架案毕竟是刑事个案,光凭井狩的权限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和歌山县警总数约一千六百人,能参与这场任务的顶多一半,意即八百人。纵使向邻近府县请求支援,也只能增加两、三百人。如此计算,不过一千出头的人力,须要布署的距离却是鹿岛至成田的三倍。 况且,鹿岛至成田的行动相当单纯,只要阻挡激进派分子的骚扰,这次复杂许多。一来仅能暗中行动,二来由于绑匪手中握有人质,即便发现绑匪也不可鲁莽行事,得谨慎判断,迅速应对。 警方有能力组织如此具高度判断力及机动性的庞大队伍,并布署在这么长的距离上吗?理解警界内情的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那不全线警戒,改为跟踪转播车如何? 绑匪不是傻子,他们不在乎警方私底下怎么安排,唯独严禁跟踪与通讯。实际上,就算绑匪没警告,警方也明白这举动的风险过大。 指定的时间在晚上,何况路线是险峻地势中开挖出的国道,除都市周边的少数区域外,附近根本没有并行道路。在这样的条件下,想暗中跟踪转播车是难上加难,倘使一意孤行而弄巧成拙,毁坏逮捕绑匪的大好机会,警方可无颜面对全国大众。 话说回来,照绑匪指示进行这场电视对谈,又将是什么情况? 观众看见电视上的绑匪与人质,定会责怪警察为何不快冲上去抓人吧。即便出面解释个中考量,也会被当成掩饰无能的藉口。 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警方高层深知,绑匪这大胆的挑战已将他们逼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这下麻烦大了。”肩负总部实际管理职责的刑事部长佐久间说道。他天生直肠子,毫不隐藏心中的忧愁。 “这些绑匪果然不是泛泛之辈,确实是记犀利的反击。不过,至少显示绑匪约莫躲藏在此路线附近。”性格刚毅的井狩罕见地语重心长。“佐久间,这群家伙恐怕是我们职业生涯中的最大敌人,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电视上演出这场闹剧。” 井狩接着想到信件最后的“自爆”一词。 那应该只是纯粹的恫吓,但信中的语气让人无法嗤之以鼻。毕竟这些绑匪不是普通人,搞不好真的说到做到。 “哼,视死如归吗?我们怎会认输。三个人与一千六百人赌上性命,大众马上就能见识到哪边较强。” 井狩嘴上说得豪气干云,心头却涌上一抹不安。若敬爱的老夫人受“自爆”波及,即便逮捕一百个绑匪,这场对决仍是惨败。 最坏的结局闪过井狩脑海,他恶鬼般的双眸不禁隐隐泛出泪光。然而在旁人眼中,井狩的神情一如往常。 “今天的记者会怎么处理?是不是要发布这封信的内容?”刑事部长询问,言下之意似乎颇为赞成。 “那还用说?绑匪如此赏脸,我们也不好失却礼数。只是不能透露代号和路线,免得多事者来捣蛋,搞砸这场好戏。” 下午三点,井狩在记者会上公开前述两点外的信件全文。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发问,井狩仅耸耸肩,答句: “讲再多也没用,我们打算以实际行动回应这个挑战。” 5 “绑匪准许人质与家属进行电视对谈”的新闻传遍全世界的第三天,九月二十七日终于来临。 “绑匪是玩真的吗?” “应该吧,他们也是骑虎难下。” “是吗?我猜他们只是想把事情闹大而已。” “我不这么认为,把事情闹大对绑匪没任何好处。” “那倒不见得。我愈想愈觉得信末提到的‘紧急联络人’实在可疑,搞不好这是绑匪预埋的伏笔,方便紧要关头喊停,否则何必特地写下这一项?” “照你的说法,绑匪的自我表现欲望极强?提出一百亿赎金及电视对谈,都只为吸引世人关注?” “不,这不符合绑匪至今的行动风格。他们是群心思细腻、作风积极的年轻人,话一出口定会做到。” “也罢,今晚看电视就知道答案。” 各地的办公室、学校、电车上和田埔间,都能听见类似的对话。 傍晚六点,一千两百名头戴安全帽、身穿浅蓝抗暴服的警察,与一百一十辆灰沉沉的警车已在国道四十二号沿线就定位。 搜查总部内,合并而成的桌面上,铺着由空照图合成的纪伊半岛两万五千分之一地图,员警正将部队代号与配置地点标记其上。 总指挥官为刑事部长佐久间,作战主任为自津谷村撤退的搜查一课课长鎌田。此刻的鎌田铁青着脸,斗志熊熊燃烧。当初那起冒名勒赎事件,鎌田早看穿是假绑匪,便交由当地警署负责处理,不料员警护卫不力,最后竟发展成英子的英勇事迹。鎌田深感内疚,满心想一雪前耻。现下局势与之前大不相同,津谷村的前线小组解散后,他带着麾下精英回到搜查总部,柳川家中只留两名员警负责联络。 同一时刻,电视台及广播电台所在的和歌山放送会馆前逐渐出现人潮,全是些想亲眼目睹转播车出发过程的好事民众。 这对电视台而言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星期五晚上九点至十点是热门黄金时段,原本播放的是推理名作之类的强档节目,如今更换成柳川刀自与家属的对谈,却没一家广告赞助商提出抗议,反而争先恐后地抢夺节目中预定播放的五至十秒广告时间,与其他虎视耽耽的企业展开激烈争夺战。电视台的业务部门则卯足全力周旋在赞助商之间,打算以宝贵的广告时间为诱饵,要求对方至少签下半年契约。包含核心台在内,同样的情形也发生在全国联播网各电视台。 接近七点时,放送会馆门前路上已是人山人海。 五十五分,一辆转播车顶着大剌剌的电视台标志缓缓驶出车库,停在会馆门口。摄影灯光打在车上,闪光灯此起彼落。大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其中不乏东社长、中泽报导部长等首脑级人物。每个人都神情严肃,时而交头接耳,或在转播车与群众间指指点点,不晓得在讨论什么。 站在门旁的一名摄影记者转头问同事:“奇怪,绑匪不是要求盖掉车上的标志吗?” 同事淡淡回答:“这有什么?贴上胶布不需要一分钟,电视台肯定是想当场做给绑匪看吧。” 果不其然,两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子扛着一块相当于告示板大小的板子走出大门。他们步下楼梯,将板子靠在车旁,抬头看看车身前方的“和歌山电视台”几个大字,比手划脚地交谈起来。 “别磨蹭,再慢就来不及啦。”群众中有人喊道。 确实,时钟的指针即将指向七点整。 七点的提示音一响,电视画面打出“特别报导节目”的字幕。 “全国的观众朋友。”主播仍是同一人,但语气比上次沉稳许多。“如之前所预告,接下来将同步在电视和广播播出本次柳川刀自绑架案中,负责与歹徒接洽的转播车出发状况。整起案件的经过,在此不再赘述。然而,我谨代表和歌山电视台及广播电台声明,本节目不单是配合警方的要求,亦是基于我们对公共事务的强烈使命感,望大家体会我们的用心。相信全国的电视台都与我们有同样的理念。请看,这是即将出发的转播车。” 此时,会馆门前的围观群众中,有几个受不了拥挤躲进附近的咖啡厅。他们跟着店里的客人看电视转播,登时“哇”地惊呼,转头望向店外万头攒动的景象,又将视线移回荧幕。 出现在画面上的转播车根本不是群众好奇围观的那辆,和歌山电视台的标志已完全屏蔽,乍看之下只是辆普通的箱型车。 背景也相差甚远,看不到马路和人群,似乎是某住家的后院。 “转播车目前位于和歌山市的某处,但我们不能公布详细地点。” 握着麦克风的主播在镁光灯照射下走向转播车,车旁站着四个神色紧绷的男人。 “容我介绍,这是负责实况解说的播报员片冈、摄影师松井、技师吉田,及司机高桥,今晚的转播由以上四人负责。接着请看车内。” 主播打开车门,摄影机拉近镜头,照出空无一人、摆满复杂仪器的内部。 “车里没有警察。由于这是实现这场电视对谈的基本条件之一,我们认为必须遵从,警方也明快地同意。另外,以和歌山电视台及广播电台的名誉担保,这四人绝非便衣警察。时间差不多,车子马上要出发。” 他与播报员片冈握手说“预祝成功”,突然觉得像在期望绑匪顺利,赶紧补一句“我指的是转播过程”。 片冈回道“我们会加油的”,其他三人也点点头。 四人坐上车,关上车门。司机举手打个招呼,便发动车子。 摄影镜头转回主播身上。“为什么采取这样的出发方式?请看以下画面。” 画面切换到会馆前的街道,只见到处人声鼎沸,看热闹的群众络绎不绝,准备尾随转播车的车子更是排成长龙。 “这当中有不少是媒体同业,我们在此致歉,希望大家能够体谅。转播车若在这样的状况下出发,场面将难以控制,且无法避免行进路线曝光,迫不得已,只好采诱饵战术,以另一辆转播车吸引大家目光,真的转播车从别处启程。那么,请全国的观众朋友,耐心等候九点的对谈。” 咖啡厅里的一名客人急忙奔至店外大喊:“喂,那辆车是幌子,真货早已出发。我说那是幌子,你们没听见吗?” 站在附近的五、六个人转头睇他一眼,马上兴致索然地转回去,只当他是神经病。 此时,作业员爬上伪转播车的车顶,装模作样地在标志看板上东敲西打。 东和中泽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等刚刚那名摄影记者察觉不对劲时,已过好一阵子。 转播车早离开和歌山,奔驰在海南市附近的沿岸道路上。后头一辆凑热闹的车子都没有,对向车道的驾驶也未发现这是辆转播车。 七点十五分,转播车通过海南市。 三分钟后,随着一声低沉的“出发”,一队隐藏在郊区山谷内的车子展开行动。这是鎌田课长率领的追赶部队,共有十二辆伪装过的警车,连车牌也换为普通的白车牌。 既不能直接跟踪,人力又不足以广布全线,警方绞尽脑汁想出这唯一的解套办法。 今晚绑匪计划中最大的弱点在于,就算路上严禁转播车对外通讯,对谈开始时总得允许发出电波,到时便可侦测到车子的位置。且刀自说明资金调度方法,至少要花上两、三分钟,警方正是瞄准这点。 转播车与追赶部队间有三分钟的差距,以时速五十公里来看,相距约两公里半。间隔这么远,就不怕引起绑匪怀疑,毕竟平常的车流量差不多也是如此。一旦接收到电波,追赶部队全速奔驰,两分钟左右即能抵达转播现场。 警方另外以国道四十二号线沿线为中心,设置两百多处负责观察转播车动向的监视点,及四十组机动部队。每组机动部队由两、三辆警车编成,一接到指令即可出发支援追赶部队。倘使转播车毫无异状地通过机动部队前方,机动部队将尽量利用其他同向道路,往转播车的前进方向包抄。 根据沙盘推演的结果,不论绑匪选择哪个地点进行转播,附近起码都会有两组机动部队,能够配合追赶部队在五分钟内包围现场。 这便是警方的作战主轴,也是动员全县警力所能布署的最佳阵势。 然而,实际展开行动后,坐在指挥车里的鎌田却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者该称为直觉吧。 “彩虹童子”这称号虽然可笑,但在屡次让警方跌破眼镜后,早证明他们的才智非比寻常,这次真会傻傻地掉进陷阱吗?警方自信已拿出最完善的策略,既是如此,绑匪搞不好也揣测得出七八成。对方会不会突施奇计,让警方的一切努力化为泡影? “不可能。”鎌田不禁脱口而出。 假如有这种奇计,警方这边的人马一定想得到。没人提出,表示这样的奇计根本不存在。我怎么变得如此悲观?鎌田不禁狠狠斥责自己。 鎌田重新打起精神,朝车上的时钟看了一眼。 事后想来实在讽刺,时针当下正好指着七点半。 七点半,放送会馆前恢复平日的宁静。 摄影机、灯光、身穿作业服的两名男子及他们所扛的看板都不见踪影,用来当幌子的转播车,也在司机的窃笑中驶进会馆旁的停车场。凑热闹的群众与车辆发现受到戏弄,有的喋喋不休地抱怨,有的面露苦笑,纷纷离开现场。会馆前仅偶有演艺人员或工作人员出入,景象一如往常。 数分钟后,开始出现一些动静。几个男人围着一个年轻女子悄悄走出通往停车场的侧门,快步坐上刚开进停车场里的幌子转播车。待坐定,车子立刻发动。 方才的摄影记者若还在,瞧见这群人想必会感到不对劲吧,因为东和中泽也混在其中。 然而,从外侧马路看不到停车场深处的转播车,就算看到,一般市民也不认识电视台高层人士。转播车驶出停车场,路人听到声响回过头,只见司机与戴墨镜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女子。此时司机板起脸,不再偷笑。 “拍外景吗?那个女明星是谁来着?” 路人带着些许好奇心走过车旁。这在电视台前是稀松平常的情景。 顶着大型标志看板的转播车穿过繁华闹区,在纪川前右转,开上国道二十四号线。方向与刚才的转播车完全相反。 许多市民都看到这辆转播车,其中包含第一个跑出咖啡厅大喊“那是冒牌货”的男子。 此人在中之岛经营商店,回家不久,门外的儿子便告诉他: “爸爸,电视台的传播车来了。” 他一听,立刻冲出家门喊着“在哪?”见是那辆转播车,旋即哼一声,走进家里。 “咦,不是吗?” “我刚刚提过,你们不也看了电视?真正去接绑匪的转播车可没顶着那么大的看板。这辆是愚弄我们的假货。” “假货为什么开到这里?” “谁晓得。大概是某处发生火灾吧,电视台的转播工作又不只有一件。呿,我忙得很,没时间陪着瞎起哄。” 其他市民同样对这辆转播车漠不关心,连派出所的员警也不例外。 6 八点五十五分,井狩踏进放送会馆。直到前一刻他都待在搜查总部聆听最新情报,也晓得柳川家家属已于一小时前抵达。 绑匪依旧没与转播车联系。除此之外,状况大致如同预期。转播车目前正接近田边市,追赶部队持续以两公里半的精准间距跟踪。 当初在总部会议上,大部分的意见认为,绑匪信中特别提到转播车在九点时的位置,是想误导警方将注意力放在九点之后,其实九点前便会和转播车接触。如今看来这推论是错的,歹徒真的打算在九点至九点四十分间采取行动。 分析道路动线,国道四十二号过田边不久即与国道三一一号交会,路线一分为二,再往前三十多公里,又与古座街道相交。这对希望警力分散的绑匪相当有利。 考量到此种情形,井狩离开本部前,指示田边以北的机动部队待转播车通过,随即走小路前往国道三一一号线,串本以东的部队则立刻封锁国道四十二号线及古座街道。移防顺利的话,三十分钟后转播车与绑匪集团将落入重重警网中。 “绑匪应在前一百公里动作,才是最聪明的做法。现下我们赢定了,只要绑匪敢现身,马上就能来个瓮中捉鳖。” 干员们的表情带着九分自信与一分不安。 这一分的不安,来自信里提及的中止计划的可能性。说不定今晚只是测试警方能耐的预演,下回才会正式行动,延期的理由随绑匪怎么说都行。 “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再一次哪吃得消。” 井狩与所有干员心中有着共同的隐忧,那就是经费的问题。在紧张的警匪对决中为钱操心实在困窘,然而,地方警察不像国家公安机关有机密费这棵花不完的摇钱树,年度预算可谓捉襟见肘。发动这么大规模的缉捕行动后,预算已元气大伤,根本没余力重来。 广播电台的吉井社长与北原导播长在放送会馆门口迎接井狩。 “东跟中泽呢?” “在社长室里待命。” “绑匪有动静吗?” “绑匪一有联络,他们会立刻通知摄影棚。对了,节目一开始时播报员会先提问,希望您能趁机呼吁绑匪出面回应。” “我也有此打算,那就麻烦你们安排。” 电视台的立场与警方同样骑虎难下。虽说不必担负责任,但事情闹得这么大,对谈若没实现,可下不了台阶。这几个高层人士的态度十分明显,能否逮捕绑匪倒在其次,只期盼特别节目顺利进行。 摄影棚和上次一样。井狩在开播前三分钟走入棚内,神情紧张的柳川家属目光全投向他。当中最显眼的是身穿牧师服的英子丈夫,他今天才赶回来。国二郎和可奈子夫妻盛装打扮,大作照例一身潇洒,只有英子穿着朴素的家居服。 播报员快步走来。“由于无法掌握对谈开始的时间,我们准备以刀自从前访问慈善机构的十六厘米影片,搭上各位的谈话及相关报导的录影带串场。节目中将进六次各一分钟的广告,当然,对谈中不会有任何干扰,这点还请谅解。再来则是导播跟您提过的……” “我明白,辛苦了。”井狩慰劳一声,就座后发现今天的摄影机也是三台。(哼,混账彩虹童子,逼我上电视丢人现眼,看我怎么回敬你们。) 今天井狩非常冷静,并未将胸中的熊熊怒火显露在外,只沉着地等待。 九点一到,现场导播举起手。 马克Ⅱ里的收音机不停发出嘎嘎怪声,连节目开头的提示音及播报员的开场白都听不清楚。 “车子烂,收音机也烂。可恶,给我安分点。” 平太努力调整频道,好不容易在播报员与井狩进行问答时恢复正常。 约一小时前,一行人接受阿椋的打火仪式(注:原文为“切火”,是日本一种传统仪式,当有人要出远门时,送行者以燧石敲打出火花,具有净身、祈福的含意。)后离开纪宫村。沿途一见对向来车,便熄掉大灯钻进小路,小心翼翼地缓慢前进,这时终于接近县境。 “首先想请教井狩本部长,”播报员说:“今晚全国观众最关心的,便是绑匪是否会遵守约定。电视台同仁的想法也分成两派,一边认为绑匪夸下海口就会做到,另一边则认为绑匪很可能临阵退缩,随便找个藉口取消计划。身为本案的最高负责人,您有何看法?” 井狩没以“我不是绑匪,无法预知”这种谁都想得到的话推托,反而斩钉截铁地回答“绑匪肯定会照计划行动”。 “理由很简单,对方很清楚非履行不可。这场电视对谈是他们提议的,并非遭任何人强迫。且从先前的手法看来,歹徒并不笨,应该明白没实践自己的提案将导致什么后果。” “您指的是?” “倘使在这节骨眼上藉口取消计划,往后不管他们讲什么,都无法取信于人。尤其是最重要的赎金问题,一旦食言而肥,别提一百亿,就算是一千万或一百万,我们也不会支付。理所当然,不可能付钱给不守信用的人。这点我可代柳川家断言,况且……” “况且?” “既然空口白话,表示先前所说的也做不得准。要求一百亿,及其他冠冕堂皇的言词全是谎话。先前的作风看似挺有原则,其实都是装模作样,到底只是抓住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奢望捞点黑心钱花的肮脏鼠辈,他们应有自知之明。世上这种败类虽不少,敢不敢公开承认可要另当论。只要尙有自尊心,必定会遵守约定。或许现下对方已萌生悔意,但走到这一步,他们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井狩的措词出乎意料的严厉,播报员有些慌了手脚,赶紧接话:“可是,不管警方态度多强硬,人质还在对方手上。且案发至今已过十多天,警方依然查不到歹徒的下落。此时拒绝支付赎金,援救刀自岂不更艰难?” “恐怕将陷入长期抗战。”井狩坦言。“警方早有觉悟。没错,我们费尽千辛万苦,仍无法掌握绑匪的行踪。我无意辩解,但并非我们不够努力,而是绑匪躲得高明,这点不得不承认。然而,对方毕竟是人,尽管名为彩虹童子,却不是天际遥不可及的彩虹。他们已在掳人现场留下一只马脚,另一只马脚,也就是藏身处,必定在地上某个角落。既是如此,我们有自信找出来。虽不忍心,这段期间只得请老夫人多担待,望老夫人体谅。” 井狩停顿片刻,竖耳聆听的正义与平太倏地一惊,互看一眼。原来沉默中传来细微的啜泣声。 “婆婆,”正义吞吞吐吐地向身后的刀自说:“要继续听吗?” 这时,播报员的话声流泄而出。 “全国的观众朋友。”他重述得意台词。“以上是警方的立场。万一绑匪中止今晚的对谈,警方将不再回应任何有关赎金的要求,并倾力追查到底。接下来的四、五十分钟内,绑匪真的会现身吗?我们来听听家属的想法。在此之前,有几点要向各位报告……” “行喽。”刀自的语气意外开朗,正义不由得松口气,伸手关掉收音机。 “刚刚的哭声应该是英子吧。”刀自显然听得一清二楚。“可怜的孩子,这么为我担心,不过再忍耐一下吧。风、雨,太好了,不是吗?”话声一如往常地沉稳。 “啊?” “你们方才没在听吗?” “当然有。” “井狩说什么?” “噢,他说我们是肮脏鼠辈。那段实在令人生气,老鼠就老鼠,前面何必再加肮脏两个字,真是过分。” “就这样?” “他还提到彩虹的马脚,比喻得好妙。另一脚的确在这里。” “正义哥,婆婆指的不是这些。”平太语带责备。 “哦,不然你讲讲看。”对象一换成平太,正义立刻摆起架子。 “从那个井狩的话中听得出,警方仍在烦恼我们会不会遵守诺言,可见不晓得我们暗中玩把戏。婆婆,没错吧?” “什么嘛,原来是这档事,我早发现了。我以为这么简单的事没必要明说。” “婆婆,你瞧,正义哥最近简直是换个人。”平太抱怨。 “哼,哪有?” “不提别的,那双眼有神许多。先前正义哥醒着也像头打瞌睡的大象,这阵子醒着就有醒着的模样。” “你这家伙真敢说,还有没有?” “嘴巴厉害许多。以往不管什么事都只会应‘是喔’,现下却学会回嘴。” “呿,没礼貌。平太,别光讲我,最近你也变得不少。” “怎么说?” “在牢里的你好似老鼠,听到本部长的话,我马上想到你。” “哇啊,好毒。” “刚加入这行动时,你像只无家可归的猫。不过从老鼠成猫,好歹算是有些长进。” “多谢夸奖,那现在呢?” “愈来愈有人样,实在神奇。” “别人讲一句,正义哥能顶十句,受不了。婆婆,要不是那位邦子小姐,他应该不会改变这么大吧。” “你再说一遍看看。” “没、没什么。” “下次乱讲,小心我教训你。” “不过,邦子小姐真是好人。” “那是当然……喂,你还胡扯!” 正义一改“傻大个”的形象,急得又羞又恼,一张大脸胀得通红。此时,在车灯的照射下,县境的告示牌一闪而逝。 离会合地点已不远,接着只等男扮女装潜入放送会馆的健次搭着转播车前来。 7 时间已过九点半,距九点四十分剩不到十分钟,绑匪依然音讯全无。 “不对劲。”员警中有人起疑心。 “怎么说?不是还有十分钟?” “绑匪不会拖到最后一刻。时间愈紧迫,行动愈受限。他们这么聪明,应该不至于把自己逼入绝境。” “那么……” “绑匪肯定打算施展某种诡计,例如在时间上动手脚。当初对方表示,最晚九点四十分会联系,并指定转播至十点整。我们很自然地听信,认为不会在十点后才联络,警力也以此为前提布署。万一这是他们的战术呢?” “……” “等十点一过,节目结束,我们正松懈下来破口大骂时,绑匪突然进击怎么办?目前不管转播车或警方,都没考虑到十点之后的状况。” “这样不就无法转播?” “录影下来也算是遵守承诺吧?” “确实有可能,我们得尽早预做准备。” 九点半,转播车通过日置川町,即将抵达最后一个重要分歧路口,连接古座街道的交流道。 随着转播车的行进,原本在纪伊半岛东部海岸沿线待命的机动部队全移动到新地点。国道四十二号线上的部队改防串本以西,古座街道上的部队则改防起点的古座町至国道四十二号线的交流道之间。 换句话说,自古座町后的区域空荡荡一片,连辆警车或员警都没有。绑匪若趁虚而入,警方将毫无应对之策。 “混账,真会给人添麻烦。” 于是指挥官紧急下令,要求刚抵达新防点的二十组机动部队立刻返回原地。 “上头搞什么,才移动完又叫我们回去。”尽管队员连声抱怨,但今天的缉捕行动不容半点纰漏,指挥官只能充耳不闻。 夜空隐约可见月亮,雾气在警车车顶结起白霜。警车再度移动时,时钟的针即将指向四十分。 摄影棚墙上挂有一个大电子钟。透过控制室的扩音装置,时钟的读秒声传送到全国每户人家的客厅中。 播报员抬头看钟,说道:“马上要四十分了……” 摄影棚里一片死寂。家属紧张得脸色发白,紧握双手,望着棚内的电视机。 电视机有两台,一台映出家属的模样,另一台依然灰蒙蒙一片。 田宫牧师微动嘴唇,话声轻得连身旁的英子都听不见。 “马上要四十分……”这句话同样从马克Ⅱ的收音机中传出。 “时间快到了。”平太颤声说。 “是啊。”正义也不停发抖。 “差不多该准备蒙面。” “是啊,等等可是会上电视哩。” “装扮成上次的妖怪吗?”后座的刀自问。“那实在高明,你们怎么弄的?” “很简单。”两人同时从运动外套口袋中取出丝袜。“美国电影里的强盗都直接把这玩意套在头上,但我们试过,那行不通,脸会挤成一团,且没办法戴墨镜。换戴在丝袜外也不成,因为耳朵被盖住。何况袜管在头顶晃来晃去,勾到树枝什么的也挺麻烦,那是空有蛮力的恶棍才会选择的做法,于是大哥想出一个妙招。” 正义与平太分别拿起黑白丝袜,先将一条袜管缠头巾似地绑在额上,另一条覆住眼下的部位,拉到后脑杓互相打结,最后再戴上墨镜。 “大功告成。不但舒服,且穿脱都方便,效果也好。大哥颇想为这个蒙面技术申请专利。” 两人转过头,刀自藉车内灯光细细打量一会儿,称赞道:“原来如此,这样上电视也没问题,接着只要等雷出现就行。” “婆婆,”正义担忧地问:“雷哥真能平安到这里吗?” “会的。”刀自语气坚定。“那孩子很有胆识,何况我还给他超级护身符。” “什么?” “一张可让任何人唯命是从的护身符。啊,应该是那个亮光吧?” 一道光芒划过右侧天际,片刻后,余光照得山峦棱线一清二楚。 虽然听不见任何声响,但长长的光线时而出现在右边,时而照向左边的天空,且愈来愈近。 “没错,这种时候不会有车走那条山路。任务达成,不愧是大哥。” 两人雀跃不已,兴冲冲地关掉车内灯光,走出车外。正义打开后座车门,以手电筒照亮地面,让刀自缓缓下车。 前方横着一道溪流,由岸边往下望,月光下不时可看见白色水花。一条黑线跨越河面,那是昨晚正义等人临时搭起的独木桥。 车内收音机的音量转到最大,播报员以悲怆的口吻说:“约定时间已过,绑匪既未联络转播车,也没通知取消计划。距节目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我们将等到最后一刻。绑匪是否会现身?我们能不能见到柳川刀自?绑匪现下究竟在哪观看,或收听这个节目?” 播报员的话声在健次乘坐的转播车内也听得到。透过后照镜,看得见电视荧幕上正映出播报员的特写镜头。 “喂,快到没?”坐在后座的中泽不耐烦地说:“已超过九点四十分,不用我提醒吧?离终点还很远吗?” 健次针对最后一句话摇摇头。 “不远?真的?还要多久,三、五分钟吗?” 健次点点头。 “只要三、五分钟?你确定?” “……”健次没再回答,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任司机偷瞄自己戴着墨镜的侧脸。 “装聋作哑的家伙。”中泽咂嘴,“绑匪现下在哪观看,或收听这个节目?佛祖也想不到绑匪正坐在这辆转播车上,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中泽从刚刚便不停地冷嘲热讽,想激怒健次。 然而,健次丝毫不为所动。他并未强自压抑,而是根本不把中泽的话放在心上。 健次感觉内心不可思议地澄澈如水,回想过程,仿佛是一场梦境。 这次的声东击西战术是刀自想出来的。她原打算去电要求另派一辆转播车,但健次担心对方暗中动手脚,坚持亲自潜入电视台。 “大哥,这不妥吧。虽然婆婆是说‘有点不妙’,依我看这简直‘大大不妙’。”正义与平太脸色大变,赶紧出言阻止。 “人一旦豁出去,没什么做不到的事,哪怕是刀山油锅也一样。”健次意志坚决。 尽管健次并非逞口舌之勇,真正事到临头时,全身仍不听使唤。 刀自认为以原貌闯入电视台“大大不妙”,建议健次扮女装。为此,她找来阿椋年轻时的衣服及零碎布料,踩着缝纫机,裁剪出一袭时髦的连身花边长裙。不但为健次梳了个淑女发型,每天还替他抹三次冷霜,终于让脸上肤色褪成均匀的小麦色。鞋子是拿阿椋的外出用凉鞋将就着穿,胸垫则是小学时擅长工艺的平太的精心杰作。 昨晚,由平太驾驶马克Ⅱ,冒险送健次到纪势线的有田站附近后立刻驶离。健次在公园内走来走去,尽量寻找隐蔽之处藏身。天一亮,便混在上班族与学生中,搭电车前往和歌山。 等健次换车抵达和歌山时,已是下午两点。健次的女装扮相有刀自等人挂保证,沿途并未引起注目。走到放送会馆附近勘查状况时,他才察觉自己心跳加速,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为打发时间跑去电影院,却连看了什么都没印象。想小睡片刻,但过度亢奋,根本睡不着。如此剧烈的耳鸣也是生平头一遭。 晚上七点,健次坐在放送会馆对面的咖啡厅里,瞧见电视上的转播车出发景象,假转播车在会馆前引起的骚动,当然也听到冲出店外的男人喊叫声。 “其实真的是假的,假的才是真的哟。”平日的健次肯定会暗自窃笑。只是,小镜子想照一下缓和情绪时,发现自己表情僵硬,挤一丝笑容。 转播结束后,健次走出咖啡厅。店员没上前阻挡,可见应该没忘记付钱,只是他完全记不得点过什么。 健次在街上闲晃十几分钟。时间过得好慢,他频频看表,总觉得指针都没动,怀疑或许是故障,还忍不住凑耳倾听。 预订七点半潜进会馆。健次熬到时间差不多便走回会馆,仍是早两、三分钟,但他再也等不下去,于是鼓起勇气爬上台阶。沿途只觉得双腿像踩在空中,喉咙干得要命。打开大门前,他才戴上墨镜。 事前刀自曾详细说明会馆的格局。电视台的社长室位于三楼,刀自吩咐健次直接搭电梯。健次踏进会馆,一名男子刚好走出电梯,不停朝他打量。 健次下意识地别过头,改走电梯旁的楼梯。背后似乎还感受得到视线,健次不禁担心对方会叫住他。 “电视台那种地方,不管你是什么打扮,都不会有人在意。以你目前的模样,旁人会当你是身材高挑的女明星。你千万得态度大方,自然地移动,绝不能畏长缩缩,东张西望。”尽管听进刀自的告诫,做不做得到却是另一回事。健次害怕得全身紧绷,被喊住的话,搞不好会拔腿就跑。 在通往三楼的楼梯上,健次与身穿淡紫制服的女办事员及秃头男子擦肩而过。他两次都低着头,内心不断提醒自己步伐不能太大。 三楼走廊上空无一人,健次不禁松口气。但瞥见社长室的门牌,心脏又扑通乱跳起来,戴白蕾丝手套的掌心渗出汗水。低头一看,发现双腿抖个不停,花边裙摆也跟着微微摇晃。 (管他的,没时间了,再怎么害怕也得闯一闯。) 脑袋一片混乱下,健次开门走进社长室,两个男人同时转过头。 “你搞错房间了吧?这里是社长室。”其中一人说。 “没看到外头的牌子吗?这里禁止进入。”另一人跟着开口。 健次反手关上门,大步走到两人面前,从手提包取出刀自的亲笔信,啪的一声,重重置于桌上。 “这是什么?” 两人不悦地问,瞧见那封信,登时吓得眼珠子差点掉下。信封上以书法写着“致东先生、中泽先生敏子”。 “这是柳川老夫人的……那么你是……” 两人大喊着想要站起身。健次伸出左手制止他们,右手指向桌上的信。 两人愣了一下,急忙抽出信纸读起来。 健次早将信中内容牢记在心,刀自是这么写的: 此人为彩虹童子的使者。他口中含着剧毒胶嚢,若两位拒绝合作,便会立刻咬碎胶囊自尽。假如两位想救我,并实现今晚的电视对谈,请按以下指令行动,勿有半点违背。时间紧迫,切莫拖延。 一、立刻派出备用转播车,遵从使者的指示前进。 二、绝不能通知警察。 三、车上只能有使者、你们两位、摄影师、技师、司机六个人。 四、除同行者外,不得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五、抵达会合地点后,我身边的一名彩虹童子会以手电筒划圆为号,确认后即可进行摄影及转播。 但是,使者离开转播车前,不得打镁光灯,亦不得以摄影机或照相机拍使者。 使者顺利离开后,成员会以手电筒划“X”字为号。 六、使者下车前,请交予一副麦克风,线长须有二十公尺。转播开始后,我将用此麦克风发言。 七、其他举动经使者同意方可执行。使者会以肢体动作表达是否赞成。为避免口中剧毒胶囊受损,使者不会开口说话。 以上诸点,请东先生及中泽先生全权主导,严格执行。我的性命与今晚对谈的成败,全系于两位的一念之间。 相信两位不会辜负我的期许。 此致 东先生、中泽先生 柳川敏子 (录入注:以上书信内容为楷体。) 读信的过程中,两人的表情可说是千变万化。脸色一下红、一下白,惊讶、愤怒、恐惧、猜疑、迷惘等情绪不断轮替,交错混杂。 待两人看完信抬起头,健次张开嘴,露出舌下的胶囊。其实胶囊里装的是杏仁粉,但那褐色外膜想必比纯白粉末更有恫吓效果。 在这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两人脑中究竟怎么盘算,健次无从得知,也没必要知道。只要他们愿意按指示行动就已足够。 不过,健次仍不得不佩服刀自的聪明才智。 当初健次一直不明白刀自为何指定两名紧急联络人。对只身潜入会馆的健次而言,这比一对一危险得多。此刻,他才察觉刀自的用心。 姑且不论是否迫于情势,听从绑匪的指示等同背叛警方。这不仅是个人问题,也牵涉社电视台的观感。倘若只有一人,想必根本不敢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但两个人便能分摊责任,更客观地评估这举动的正确性。 此外,刀自还为两人备妥绝佳的藉口,也就是信中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的效果之大,从两人的交谈即可瞧出端倪。 东呻吟般地说:“没想到老夫人如此信任我们。” 中泽沉重地回应:“是啊,节目成不成功姑且不论,至少不能辜负老夫人的期盼。” 称那句话为藉口,或许刻薄了点。两人皆眼泛泪光,可见心中的确相当感动。 然而,两人只激动一会儿,旋即恢复平日的理性。 东突然目光狐疑地问:“信上说时间紧迫,表示开车约需两小时?” 健次微微侧头。 中泽高声道:“什么意思?两小时恐怕到不了吗?” 健次点点头。 两人登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几秒间便选好技术人员,并花数十秒下达命令。从健次闯进社长室,到一行人由侧门离开,前后不过四分钟。 健次感觉几分钟之间,自己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改变,但确实不同以往。 起先因紧张而不发一语的中泽等人,渐渐对这般唯命是从的状况感到不安,于是吐出各种讥讽话语。从“根本没毒药,你嘴里含的只是粗砂糖之类的东西吧?”到“你们真是胆大包天”,中间不知夹杂多少挑衅之词,健次全充耳不闻,心中平静异常。 一股八风吹不动的气魄,稳稳镇住健次的胸口。 (等会儿再问婆婆,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一定会有很好的答覆。对了,关于今天的电视对谈,有些事得告诉婆婆……) 健次想到这里,倏地凝望前方的一片黑暗,心中的杂念瞬间消失。 只见小光圈不断在远处旋转,那是正义发出的信号。 8 数秒后,这轮光圈便出现在全国的电视荧幕上。换句话说,健次示意技师启动转播开关,摄影师急忙将镜头对焦,一连串动作几乎是瞬间完成。 摄影棚主控室收到讯号随即放出电波,并向现场导播下达指示。于是,一场峰回路转的精彩好戏揭开序幕。 电视画面毫无前兆地中断,一片漆黑中浮现闪动的光点,播报员兴奋地大喊:“我们刚收到讯号,各位看到的便是传来的影像,目前尙未有任何说明。转播车,请问这是什么?转播车!” 全日本客厅随之发出的欢呼声若能结合在一起,想必能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据事后调查,此节目的收视率高达百分之六十八,超过四千万人屏息守在电视前。 从车轮发出的嘎嘎声,及画面左右剧烈摇晃,以致光圈不断飘移的现象可知,转播车仍在行进中。尽管光圈有时会消失,总是很快回到中央,可见拍摄焦点正是这轮光圈。随着逐渐接近,光圈愈来愈大。 几秒钟后,转播车内的话声传来。中泽握着麦克风,想到自己的每一字句会带给全国民众和警方多大的震撼,素来作风大胆的他也不禁有些结巴。 “这是第二转播车,我们在绑匪的引导下,即将抵达老夫人所在的会合地点。画面上的光圈是绑匪以手电筒发出的信号,老夫人就在发信位置。我是和歌山电视台报导部长中泽,东社长也在车上。” “哪来的第二转播车?”井狩勃然大怒,站起来吼道:“为什么没经过我们的同意就擅作主张?” 这话传入转播车,中泽连忙语带苦涩地解释:“我能理解您的愤怒,这完全是我们独断的行为,事先未通知警方,电视台与广播电台内部人士亦毫不知情。所有责任,我与东会一肩扛下。然而,事情是有苦衷的。这是绑匪带来的老夫人亲笔信函,我念出来……” 中泽先将信拿到摄影机前,逐页展示确实为刀自的笔迹,接着朗读内容。 ……绑匪之一潜入放送会馆,以刀自的亲笔信威胁派出第二辆转播车,且现下就坐在转播车上! 井狩、总部干员、指挥车上的鎌田,及所有值勤中的员警听到这些内容,心脏犹如瞬间冻结。警方大规模缉捕行动全部付诸流水,绑匪如今在某个远离封锁区域的地方,实施这场空中对谈。 “地点在哪?转播车目前在何处?”井狩大声怒吼。 转播车上的健次冷冷摇头。此时车速渐减,藉正义挥舞的手电筒灯光,隐约可看到人影。会合地点已近在眼前。 中泽冒着冷汗回答:“对不起,还不能说,等绑匪离开我会立刻报告。现在车子停下,信号在正前方。绑匪打开车门,拿着麦克风准备下车。他开始往前奔跑……” “混账,竟然眼睁睁看着绑匪逃走。” 搜查总部里,有些干员沮丧得瘫坐在椅子上。值勤部队中,甚至有员警嚎啕大哭。 “快开灯,你们要乖乖听话到什么时候!”井狩忍不住大喊。 “不行,”中泽提高音量。“此时开灯将功亏一篑。我们有五个人,绑匪只有一个人,我们好几次想制伏绑匪,但怕危及老夫人的安全,拼命地忍耐。接到信号前,只能等待。” 健次听着后头井狩与中泽的对话,边爬下溪谷,渡过独木桥。桥长约三公尺,走到一半,便听见前方马克Ⅱ的车内收音机传来中泽的喊叫声。 “趁这个时候,我先说明此地位置。在绑匪的指示下,我们一直挑小路走,正确方位不清楚,但由大致的方向与车程研判,应该是津谷村内,且是在中央偏东处。请立刻以电波探查仪搜寻。这里是某座高山的山腰,前面有条溪流……” 津谷村! 干员们惊愕地面面相觑。大家做梦也没想到,绑匪竟然回到刀自的地盘。为了今天的缉捕行动,所有警力皆已撤离,广大的津谷村内仅剩东西两区各一名派驻员警,及留在柳川宅邸内的两名联络员。此外连一个菜鸟刑警都没有,当然也没有足以担任搜查指挥官的人物。敌人这场声东击西战术可说是疯狂、大胆却又令人不得不佩服。 “没办法,只好向消防队请求支援。” 干员之一无奈地拿起电话。此时健次已过桥,抵达对岸。正义将手电筒交给平太,奔下溪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铁锹与健次合力将独木桥推入溪水。此岸是方圆十公里内都杳无人烟的山道,但转播车那边四公里内就有五户人家。既然住在附近,一看电视便知道这里的位置,何况村民对拯救刀自必是义无反顾。为防止村民轻易渡溪,得先拆桥。 健次跟在正义后头爬上谷顶,脱下沾满灰土的连身裙,拆掉胸垫,穿上运动外套与牛仔裤,恢复男儿身。离开市区后他随即罩上丝袜,所以脸颊及内衣皆已汗湿淋漓。 “好了。”健次点头。平太开启手电筒,在空中划起巨大的“X”字。 “收到绑匪的信号,打灯。”中泽话声刚落,刺眼的亮光立刻从对岸的转播车上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