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今天还是算了吧!” “好不容易都爬到这里了耶!” “可是,那家伙一定会告状的啦!” 他们两人本来打算在小庙玩些没有人知道的游戏,悄悄避开大家的耳目,就两个人。 “该怎么办好呢……” “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今天干脆放弃,另一条是继续前进——我是很想去啦!” 一真搭着信也的肩膀,嘴巴靠近他耳旁说着。 这条山路虽然弯弯曲曲,但是路终究只有一条,最后一定会到达小庙。既不能避开恒夫,也无法选择其它路径。 “那,他怎么办啊?” “要是真没办法的话,只好让他也加入啦!” 信也连想都没想过。他+觉得那种老是说话这么讨人厌的优等生,会成为自己的玩伴之“可是,我不是很喜欢他耶!” “笨蛋,又不是要真的跟他当朋友……只是为了封住他的嘴啊!” 反正,只要一起玩了那个游戏,从那倘瞬间起大家就是共犯了。如果告诉别人,自己也会被骂。 “原来如此。” 两个人窃笑了一阵,悄悄地互相击了掌。 “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走啊?” 沟通好了之后,一真开口邀请,恒夫听了之后露出高兴的笑脸。 “太好了……其实,我有点害怕继续走下去呢!” “为什么?” “因为,天色慢慢变暗了啊,而且……从刚刚开始,我好像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奇怪的声音?” 信也反射性地环顾了周围,侧耳倾听。不过,风声毫不间断呼啸的山里,本来就不可能安安静静没有声响。 “什么样的声音?” “好像……嘿——嘿--一种很尖锐的叫声……你听,现在又有了!” 恒夫皱着眉说道。 “笨蛋,那是风声啦!” 听起来的确有点像恒夫形容的叫声。不过,那一定是风声,不会有错。 山路越走越窄,像迷宫一样弯曲。树木的间隙减少,最后彷佛走在绿色洞窟里一样。 真是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啊? 每次走在山里,信也都会这么觉得——真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在他更小的时候,也不是不觉得山里有趣。随着季节而变化的自然色彩,他也曾经觉得美丽。 但是,现在这些都让他觉得窒息,快喘不过气。 在山里,待一整天也不会觉得腻……爷爷老爱这么说,那一定是因为他对其它许多事情都觉得更厌烦。因为没有其它有趣的事,所以如果不勉强自己觉得这里有趣,这种乡下地方两天也待不住。妈妈她一定就是这么想。 “你妈妈她原本就是在城里长大的人,这种乡下地方,她反正是住不下去的。” 信也想起爷爷曾经这么说过。 妈妈是在自己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消失的。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信也并不清楚,只知道有一天母亲突然像辞掉工作一样,放下一切离开了家。在那之前他完全没察觉到她和爸爸有过争执,或者商量要离开的事。也说不定只是白己年纪小,没注意到罢了。 明年春天就是国中生了,现在的自己很能体会妈妈的心情。要在这种地方过上一辈子,光是想都觉得心情开始忧郁。 也许有些大人认为,住在乡下的孩子,每天在大自然里奔跑,日子过得很开心……其实,才不是那样呢! 只不过想买个小东西,还得每次央求爸妈开车载;步行可至的范围里,总感觉一定有谁在监视着。再加上一月左右开始:上雪,这场大雪咚咚作响、声势惊人,这段时间几乎不能在外面玩耍。一直到五月的假期为止,看见残雪都并不希罕。 像这种乡下地方,怎么可能有什么有趣的事?放学回家后,也不太能出去玩,放假到朋友家玩,也顶多是一起打电动玩具而已。真正活动到筋骨的,只有当地少年棒球队需要练习的时候而已。 真想赶快长大啊! 所以,每次走在山里,信也都会这么想。真想赶快长大,赶快离开这片土地——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 终于,他们走到沿着山边斜面的窄小道路。 路宽顶多只有两公尺,靠山崖的一边钉上了铁钉,再牵着老朽的咖啡色粗绳子,那本意是防止有人滑落,但是看起来并不怎么保险。顶多,只有告诉路人“不要靠近这里”的警告意味吧! “每次走过这边,都觉得好恐怖喔!” 他们走成一列,一真回头对其它人说。 右手边可以俯瞰刚刚爬上来的森林。再往远处,可以看见自己村子的一部分。其中只有前年盖好的白色公民馆,特别醒目。 穿过那条窄路,眼前的道路稍微宽了些——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小庙了。 “呼!终于到了啊!” 说是小庙,其实就是一片大小差不多像学校教室那么大的平地,边上只孤单单地摆着一个冰箱大小的木头小庙。小庙的基础是用混凝土将天然石头固定的一圈石头围篱,看不出来是多久以前盖的。庙前没有类似鸟居的构造,只有地面上排列着平坦的石头,从小庙的正面延伸出来。他们三个人各自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 这个位置的正面左边是山,比这块平地高了一段的斜坡后方,延续着一片深绿色浓密森林。右边的斜坡面向村里,长着一片密集的杉树林子,所以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这就是祭祀山童的小庙啊……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休息了一会儿后恒夫站起来,很感兴趣地在小庙周围绕着。 “寺庙和神社,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啦。要是多懂一点,说不定会觉得有趣……而且,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听说这里是祭祀地藏的地方。” 一真继续坐在石头上说着。刚刚那些话,看来不是为了赶走恒夫而编的谎言。 “好,不管怎么说,总之先参拜一下吧!” 一真说完后站了起来,信也也跟着起身。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头一阵晕,感觉身体比刚刚更不舒服了,三个人在小庙前排成一列合掌,双手拍了几下,夸张地拉扯小庙门前装设的线绳——很是随便的参拜方法。 “对了山崎,要看哪里才知道这里是不是祭祀山童的啊?” 一真好像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对恒夫讲话的口气竟然亲切了许多。 “嗯……这扇门,应该不能开喔?” 恒夫指着小庙正面的小门,问着。 “这……应该不太好吧。不是有人说,不可以碰触神明吗?还是不要碰比较好吧!” “说得也是。” 信也心想,恒夫说这话的语气,听来好像有点遗憾……“一真你们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啊?” “啊,对了。” 说着,一真瞥了信也一眼。 可以拿出来了吧? 那眼神应该是这么问的。 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办法了。叫恒夫一个人回去不但很奇怪,况且他也不见得真的就会乖乖回去——信也点“点头。 “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 一真绕到小庙后面。接着,他从屋顶下的一点点细缝中,抽出用一捆白色塑胶布包住的东“哇!都湿了。” 这个季节山里的湿气特别重。虽然藏在不会淋到雨的地方,水滴还是不断地从塑胶布上滴一真挥去手上沾湿的水滴,打开了塑胶布,里面放着的是一个小茶罐。 “里面有没有湿啊?” 一边说,一真边打开了茶罐的盖子,发出了“砰”的一声。 “啊,好像没事耶!” 茶罐里放的是白色的香烟盒和粉红色的透明塑胶打火机。 “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恒夫看了这些笑了一下。一真笑着从盒中拿出一根香烟叼在嘴上,信也也一样拿了一根。“山崎你也来一根吧!” 信也下意识地用强烈的语气说,言外之意在告诉他:这可没有你拒绝的余地。 “是哪一种?是Philip Morris的三毫克嘛……这么淡啊!” 没想到恒夫竟然很自然地伸手去拿烟。 “喔,没想到山崎你满能聊的嘛,我还以为你很严肃呢!” “这种东西在东京一点都不稀奇。” 恒夫将叼在嘴里的香烟上下晃呀晃地,就好像在催促着对方,快点点烟! 一真点了打火机,打算点上自己的烟,不过转了几次打火轮,连一点火花都没有出现。能是因为山里的温差,导致打火机湿气过高吧。机身里的微量水滴,就是一个证据。 “没办法……要不要用这个?” 恒夫放下肩上的红色背包,往里面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同样的廉价打火机。 “你怎么会有打火机?” “这里面有我的登山必备道具:小型手电筒、小刀什么的……谁知道山里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哇,听起来好酷喔!” 一真一边说着,一边从恒夫手中接过打火机,用笨拙的手势点了烟。接着换恒夫点,最后轮到信也。 “啊,真够呛的。” 一真吸了一口烟,呵地一声,像叹息般呼出烟雾。 “我觉得头昏昏的耶!” 一真这口烟看来吸得比平常来得多,一定是想在恒夫面前,装作很老练的样子吧!其实只不过是第三次而已。 “三毫克的很淡吧!我是很少抽啦,不过东京有些朋友抽hi-lite或是短ho,都一脸平常的样子。”恒夫说着,一边从鼻子里喷出烟来,看来远比自己还常抽。 “短ho是什么啊?” “就是短支的hope啊,你不知道啊?” 恒夫用一种很看不起的语气回答了信也的问题。信也连那种烟的名字都不知道。 “山崎你真厉害耶,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更正经一点的人。” 一真的语气感觉带点尊敬,恒夫推了推眼镜,弯起嘴笑了。这时候,信也感到一丝丝的不安——他感觉一真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恒夫身上。 糟了,他暗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小孩子的世界里,很快就会定出顺序。他原以为自己是第二,但是要是再不提高警觉,就要变成第三了。 可能是因为心里想着这些,信也这第一根烟化为灰烬的速度相当快,头开始觉得天旋地转,但是在一真他们面前,可不能停下来。抽到一半,觉得背后一阵搔痒,可能是发烧温度又上升了吧! 三个人各自抽完一根烟后,都发呆了一会儿,幼小的身体无法承担迅速进入身体里的尼古“要不要喝?” 正觉得喉咙很渴,恒夫就从背包里拿出半公升装茶的宝特瓶,这好像也是登山必备道具之一。三个人轮着喝这瓶茶,这才终于缓过气来。 “山崎,你虽然看过很多东京的东西,不过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吧?” 过了一会儿之后,一真从口袋拿出刚刚那个细长的盒子,那好像是他父亲的大人用筷盒。“你带筷子来干什么啊?” “里面怎么可能是筷子呢?看好啰……锵锵!” 滑开筷盒的盖子,看到里面纵向摆着歪歪斜斜的两根香烟,一真拿出其中一根,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我哥藏在车里的,这可是很稀奇的外国货喔!” “借我看一下。” 信也说完,一真便将整个筷盒交给他。恒夫从旁看了一眼,用很不满的语气低声说。 “啊,没有加滤嘴的啊……这种我不太习惯,烟草会跑到嘴巴里。” “不会啊,我觉得还好啊!” 信也从筷盒里拿出烟来看看,说着。烟的表面相当粗糙,不像机械制作,倒像是用手卷的烟。烟草的量也少了一点。 “这是什么烟呢?通常会写在外面的纸上吧?” “这个嘛……可是,它放在一个好像是装高级巧克力的漂亮盒子里耶!我哥还偷偷藏在驾驶座下面。” 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啊……信也心里浮起了这样的想法。 他见过一真的哥哥好几次,一真哥哥因为成绩很好,在村子里很有名,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上大学,而在市内电影院工作。听说,其实他很想去东京,但是爸爸希望他留在家里,所以硬是逼他放弃了。买车给他,好像就是不去东京的交换条件。 看样子没什么嘛! 一真的哥哥应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一定只是比一般香烟贵一点的货色,所以才藏在车子座位底下,怕被别人拿走吧! “那就来试试看吧!” 信也说着,叼起了白色的香烟,一真替他点上了火。心里觉得有点恐怖,所以只吸了平常的一半分量。 还记得第一次抽烟的时候,吸了很大一口,感觉就像一颗小拳头塞进了喉咙,觉得晕头转向的。吸进一半左右的时候开始觉得恶心,忍不住吐了出来(为什么要忍受这种痛苦,来吸这种东西呢?)所以说,第一次的尝试,小心点总没有错。 “怎么样?” “嗯……满强的。” 和平常的香烟相比,烟雾上降到气管的感觉更强。但是,并不会觉得不舒服。 “那,我也来试试。” 看到信也若无其事地抽着,一真也点起了烟。 “山崎你也试试啊!” 信也把自己抽过的烟交给恒夫。因为好奇而睁亮了双眼的恒夫拿过烟,和刚刚老练的样子判若两人般,小心翼翼地抽着。 “哇,这是什么啊?” 恒夫一抽,就整张脸皱了起来。 “这个太呛了,我抽不来。” 看到恒夫这种表情,信也心里隐约有种优越感——哼,看吧,这家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挺够劲的啊!” 小心翼翼抽着烟的一真,露出轻松的笑脸说着。他的脸泛着异样的红晕。 “这种稀奇的烟,果然味道不错耶!” 信也一边冋答,同时觉得沉重的脑袋突然变轻了。不,整个身体好像轻轻地飘在半空中,彷佛背上长了翅膀般——不,就好像自己的身体变成那其中的一片羽毛一样。这种感觉,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一真,这个烟……” 话还没说完,就在这时候……在一真对面的树丛中,看到一个白色物体,慢慢地移动。一瞬间,还以为是什么野生动物,但是从大小和形状看来,比较像用两只脚站着走路的人类。 糟了,有人来了——信也马上把拿着烟的手放在背后,对一真使了使眼色。 “怎么了?” 一真一回头,很快就看到和一真看见的相同物体。 “那是什么啊?” 听得出他声音里有几分畏怯,这也难怪。一步步慢慢拨开草丛现身的——是一个全身雪白、莫名的生物。 那东西虽然和人类一样用两只脚走路,全身看起来滑溜溜的,类似毛发的东西全身上下都看不到。乍看之下,从脚尖到头部大约长一公尺,脸就像马铃薯一样坑坑疤疤的,状似黑豆的双眼位置分得相当远。 看到那东西的脸,信也第一个就想到以前在表兄家看过一种叫作水泡眼的金鱼。除了黑色眼睛之外,看不到其它类似耳朵和鼻子之类的器官,嘴巴的位置比人类还要下面——差不多相当于人类下巴的位置,长着像鱼嘴巴般的小嘴。那嘴巴一直开开合合动个不停,就像在呼吸着空气,隐约还可以看到里面长着泛黄的牙齿。 “哇” 信也他们马上挤在一起。 “那是什么东西啊?” “是怪物吧!” 他们迅速跑到小庙的相反方向,躲在暗处观察那奇怪的生物。 越看越觉得那是个奇妙的生物。硬要形容它的样子,就像是剃掉猴子全身的毛,再涂成白色,装上水泡眼金鱼的头。换一种说法,也像是儿童特别节目里作工粗糙的布偶。 “好……好恐怖喔!” 恒夫躲在一真背后说着。他的声音颤抖,看样子完全吓坏了。 “说不定……这就是人家说的山童?” “怎么可能!” 听到信也回答一真的话,恒夫接着说。 “不一定喔,听说山童这种生物,就是河童在冬天从河里爬出来住在山里。说不定一真说得没错。” 原来如此,住在河里的叫河童,住在山里的就叫山童啊——信也点头称是,觉得恒夫说得很有道理,但现在已经不是分析这个的时候了。 “怎么办?要逃走吗?” “等一下嘛!” 说着,一真把抽了一半的烟在脚边的石头上轻轻捻熄,应该是待会还要抽吧!信也也学他,熄灭手上的香烟。 这时候,那白色的奇妙生物拨开草丛,蹒跚地走出来。有一种空气从粗管漏出的声音,或许就是它的叫声吧! 那个生物终于从草丛中完全现身。 双腿是明显的O形腿,手长得异样地长,体型很类似猴子,但是动作却很像人类。滑溜的皮肤质感让人联想到海狗或海狮,与其说山童,更像是水栖生物,但是如果说这东西原本是河童,那也未尝不像。 ——乌喔~呜喔~那个生物突然发出奇妙的声音。在它面前有一段高六十公分左右落差的路面,它好像正在烦恼着无法从那里下来。 信也他们觉得毛骨悚然,忍不住步步往后退,这时它刚好从那高处掉下来,好像脚没踩稳,滑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掉下来的生物有半晌动也不动,慢慢地,像猴子般蜷缩的手动了动,慢慢撑起身体。手的前端有跟人类一样的手指,不过长度不及一寸,就像从过长衬衫袖口露出来的一小节指尖。 “站起来了!” 那个生物没什么力气地撑起自己的身体,慢慢转过头来,看着信也他们这边,露出一口黄牙,发出恐吓般的声音。看样子好像在生气。 “对了……我有带照相机。” 恒夫从红色背包里拿出便利商店里经常可以看到的抛弃式照相机。这也是他自豪的登山必备道具之一吗? 恒夫喀啦喀啦地卷着底片,对站在眼前的生物按下快门。但他仍不忘打开闪光灯,相当小心谨慎。 那生物对光产生反应,张开双手再次发出奇怪的声音。就在下一个瞬间,它朝这里走来,速度算不上快。他们三人马上分别往不同方向逃窜,而那东西却直直往信也这里过来。 “搞……搞什么啊,那东西。” 信也绕着小庙跑着,但是那莫名的生物对一真和恒夫看都不看一眼,只紧追着信也跑。 “信也!宝特瓶!” 一真的声音终于提醒了信也自己手上还握有装茶的宝特瓶,他怯怯地将宝特瓶往右手边丢去,白色生物发出低沉的叫声,直奔向宝特瓶。 信也趁着这个空档和一真他们会合,恒夫则一直把一真的身体当成挡箭牌,躲在他背后。“它会不会开宝特瓶啊?” 那个奇怪的生物捡起宝特瓶,尝试着打开瓶盖,但它不知道是不懂瓶盖必须要旋转才会开,或者力气太小,并没能打开。 那生物最后把宝特瓶瓶盖部分朝向信也三人,发出了低沉的呻吟。它是不是想对他们说:“快打开”呢? 这时候,它嘴巴的隙缝露出了里面锐利的牙齿,虽然不及刀刃锋利,但所有的牙齿都像犬齿一样尖。要是被咬上一口,一定很痛。 “你……你这个怪物!” 或许是被锐利的牙齿激起了危机感,一真捡起滚落到脚边的小石头。 “一真!不要这样啦!我们快点逃吧!” 恒夫用胆怯的声音说着。 “没事的,这种怪物,看我来收拾他!” 一真用力一挥,瞄准白色生物,使劲吃奶的力气把石头丢出去。不愧是少棒队投手,石头笔直地打在它的肚子上。一瞬间,白色生物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接着,信也也开始捡石头,砸向那生物。可能是太过用力的关系,原本想瞄准胸口的石头偏移了靶心,打在它肩膀附近。它又发出了野兽的叫声。 “什么嘛,这家伙真弱!” 捡起石头丢掷着的一真一边说,口气听起来甚至有点高兴。 “干掉它吧!” 信也也附和着一真,不断丢着石头。 “喂,不要再丢了,这样不好啦!” 恒夫拚命想阻止他们。 “有什么不好的啊,只不过是只像猴子的怪物。哼,我看它动作这么慢,简直连猴子都不“就是啊,你要是害怕,就站在旁边拍你的照片吧!我们两个会干掉它的。” 这时,一真丢出去的石头直接砸在白色生物的脸上,它用手包覆着脸,当场一个踉跄蹲了下来。 ——噗哪~噗哪~…… 它所发出的微弱声音,只能用这样的状声词来表现,听来也未尝不像人类婴儿的哭声。 听到这声音的那一瞬间,信也竟感到一股深刻的喜悦。 原以为可怕的东西,其实一点也不可怕,甚至弱小到可悲——这个事实让他感到无可遏抑的愉快。 “好了!” 信也从背后的树丛中捡……一根枯木,看样子是因为根部腐烂而倒下的树,他拿起前端,枯木刚好呈现槌子般的形状,而原本埋在潮湿土壤中的根部,看来就好像突出着无数的荆棘。 “喝啊!” 信也觉得自己宛如化身为角色扮演游戏里的主角,突击那只蹲坐着的白色生物。那生物完全没有防御的打算。 信也快速地绕到它身后,朝它雪白光滑的后背挥下枯木。彷佛荆棘般突出的根部,正打在那呈现圆滑弧线的背部,枯木刚好从信也手握的地方应声折断。 那生物发出凄厉的叫声,扭曲着身体。它的动作远比想象的快速,闪身躲避的信也一下子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信也,你没事吧!” 正在捡木头的一真,一边叫着一边往这里跑过来。 “你竟敢欺负我的朋友!” 说着,一真瞄准白色生物的头,挥下木棒。那生物虽然注意到了一真的攻摩,但却来不及避开。可能是一真的速度太快,所以没能逃掉吧!茶褐色的木头,直接砸在它脑门上。 发出虚弱的叫声后,白色生物渐渐瘫软跌倒在地面。恒夫拍下了它这时的照片,廉价相机的快门声,还有喀啦喀啦卷底片的声音,一直没有停过。 “信也,宰了它吧!” “好” 他们两人之后依然继续攻击着那不知名的生物。偶尔,对方会做出完全没有力道的回击动作,但是因为动作太慢,所以很轻易就能避开。 不知不觉中,他们两人开始沉醉在这场攻击中。 就好像发现了意想不到的有趣游戏一样,他们不停地攻击那生物。白色身体开始渗出绿色液体时,他们虽然有点紧张,不过这个颜色却让整个游戏更加有趣。 如果流出的是像人类一样的红色血液,也许他们马上就会觉得害怕吧。不过,这像草的汁液一样的颜色,正证明了这家伙和自己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没事的——这家伙是妖怪,是怪物。它刚刚正想要攻击我们,所以当然可以打死它。喔,不,如果发现的时候不收拾掉,谁知道这家伙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呢?要是它下山到村子里攻击村民,那该怎么办? 信也和一真互相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痛快地攻击着白色生物。这实在好玩到了极点。信也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田里抓到一只巨大牛蛙,也曾经狠狠虐待了一顿再杀掉他。那时候他把牛蛙包在捡到的碎布里,用力往上丢高,再让他掉在柏油路面上,听到那掉落时的破裂声,信也笑了。 如果是猫或狗,就不敢这样玩了。因为牛蛙并不是和自己同属哺乳类的动物,所以才敢这么做。尤其是牛蛙,在青蛙里算是丑的,丑恶的东西再怎么虐待都不会感觉心痛,反而更觉得有趣。“可恶的家伙!” 信也捡起木头,拚命打着白色生物。有着类似海豹外皮的这家伙,身体不断地扭曲,对信也的打击产生反应。 ——噗哪~噗哪~…… 白色生物持续发出类似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听来实在很诡异。 “欸,你看这个。” 一真将刚刚掉下的木棒前端,斜向折断,露出尖锐的切面,这简直就是把锐利的剌枪。这就不太好了吧……信也心里虽然有这感觉,但不知为什么并没有说出口。甚至因为自己没有早点发现这个好点子,而觉得有些后悔。 “突击!” 一真水平持稳手制刺枪,就这样跑向白色生物,而锐利的尖端相当容易地就刺进了那家伙的侧腹。 “呜喔!” 白色生物张大了嘴惨叫。拔出刺枪,伤口顿时喷出类似绿色叶子的物体,就像有人狠狠地踩上牙膏一样。 “哈哈哈,有奇怪的东西飞出来啰!” 看到这景象,一真很高兴地说。 “好,我也来。” 信也总觉得不能落人后,也将手上的木棒折断露出斜切面,完成的刺枪比一真的更锐利。 他一边吼叫,一边进行突击。白色生物并没有逃跑的动作,肚子上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枪。信也手上传来将棒子插入田中泥泞的感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感觉刺上的东西并不大结实。 “嘿!” 他用力拔出木棒,可能因为木头直径比一真的粗,喷出了多好几倍的绿色物质。这些绿色物质喷出将近一公尺远,在覆着一层枯叶的土地上,堆成胖老鼠蜷缩着的图案。 -噗哪....白色生物颓然低下头,往旁边倒下。 “太好了!” 一真和信也高兴得互相击掌。 “可是,它好像还在动耶!” “好,给它最后一击,瞄准眼睛!” 状似水泡眼金鱼的丑恶脸上,有一对闪闪发亮的黑眼睛。他们两人同时用枯木剌枪的尖端刺进那对眼睛。一真是右眼,信也是左眼。比起刚刚剌向腹部时,那家伙的抵抗更多,但两人还是继续使力,狠狠刺进眼窝。 “……死了吗?” 两人的枪将生物的头固定在潮湿的地面。信也拔出木头后,原本有着闪亮黑眼球的地方只日剩下一个空洞,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流出绿色的液体。一真的木枪则仍然剌在眼睛上。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彻看着一动也不动的生物,信也忽然这么想。 也犯不着杀它啊——并没有杀它的理由。 可是,一听到这家伙虚弱的声音,就觉得实在很想很想折磨它,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心里有那么一点后悔的感觉,一真似乎也有相同的心情,两个人目光一对上,一真就露出不满的表情,转过身去。 “恒夫那小子,光会在旁边看。” “他还真是狡猾。” 说着,他们一冋头,却看不到恒夫的身影。 “喂!山崎!” 大声呼唤,也不见对方冋应。 “他死去哪里了啊?” 一真正低声抱怨着,抛弃式相机刚好滚落在他脚边。他们两人同时抬头看,但是上方只有一片浓密相连的树枝。他们没看到任何人影,而那里也不像人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是从哪里掉——来的啊?” 一真捡起抛弃式相机,很讶异地说着。 “要是拿去冲洗,内容可就精采啰!” 背后的树丛中突然传出恒夫的声音。信也很快地转回头,但是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是在哪“我可什么都没有做喔,一切,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这个声音是从右边杉林里传来的。 “都是因为吸了那奇怪的东西,你们才不知不觉发了狂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喔!” “别闹了你,山崎!快给我出来!” 信也和一真轮番叫着,但是恒夫完全不现身,只听得到他的声音从山里各处响起。 “我什么都没有做喔,一切都是你们干的。” 听着那声音,信也再次觉得头越来越沉,好像脑袋里的中心被厚厚塑胶布盖着一样。 他的脑中开始飘过一种奇妙的想象…………到刚刚都和我们在一起的,真的是那个山崎恒夫吗?“看样子,你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没办法,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三天前,有个五岁的孩子在这座山的另一边迷路了,他和哥哥一起上山,但是两人走散了。” 恒夫奇妙的声音,在树丛中回荡着。 “那孩子在山里到处乱走,几乎快冻死,喉咙也因为太渴,发不出声音来。” 之曰不知从哪哩,听到了一个清脆的响声。 是不是插在白色生物头上的木棒倒了呢?但是信也没有勇气回头看发出声音的方向。 “我什么都没有做喔,一切都是你们干的。” “你……到底是不是山崎?” 这句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们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山里的树木随之摇摆。 信也突然觉得耳朵深处有小虫爬过,好像是某种速度很快的甲虫类飞进耳朵里,感觉他好像会跑进脑袋中心里去。他急忙放进手指掏了掏,但是那种感觉的来源还在更深处,完全够不到。 “呜啊啊啊!” 一真撕裂般的叫声突然响起,他一定是回过头去,看到那奇怪生物的样子了吧。不,应该说,是自己以为是白色生物的那东西。 这一切,都是你们干的。 恒夫奇妙的话语,在脑中快速奔驰着。 那时,信也觉得自己将被囚禁在一个比以往都还要狭窄的世界里。一个像水杯一样,非常、非常狭窄的世界。 自己这一辈子,应该都无法从那里面逃脱吧——这么想着的同时,风就顿时停止了。 Day 7 病猫之日 “那,我先告辞了。” 办公室的时钟刚过六点,八重樫便阖上了资料夹道别。窗外已是一片暗黑,拉开百叶窗的玻璃窗面,看见的正是以半透明昏暗色调映着室内的光景。 “今天晚班大约有五个人,没问题吧?” “是的。” 坐在斜对面座位的高宫千寻,迅速地拿下金边眼镜,特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回答。五十好几的资深馆员,是这所大学图书馆里资历最老的职员。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用丝绒的缎带绑起,看来相当优雅。以女性来说身高算高的,眼睛的高度和八重樫不相上下。 “五个人都嫌太多了。” 现在这个时期,学生们只把图书馆当作自习的念书场所,也不会有什么紧急的突发状况,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杉田先生那边,要怎么回答好呢?” “啊,你是说要买全套《近世浮世绘大全》那件事啊?” 从座位上起身,把置物柜里拿出的围巾围在脖子上,八重樫答道。 “为了保险起见,请他再等一等。与其勉强用今年度剩下的预算买,不如等到明年度,我们会比较好处理。” “时间上,可能有点困难。” “这也没办法。毕竟,叫我们去配合二手书店,这也不太合理啊!” 杉田这位近代文学讲师,在常去的二手书店发现了一套作家亲笔书写的浮世绘相关研究书籍,但是金额太高自己买不起,所以希望大学图书馆能购买……大致是这么回事。不过在这个时期预算都已经用得差不多了,现在提出要求,馆方也不能照单全收。二手书店方面因为另外还有人希望购买,所以好像也正在催促着校方下决定。 “毕竟是自己的研究要用的书,其实,不是应该一咬牙、自掏腰包的吗?” “这也没办法。毕竟讲师薪水微薄,这金额他实在负担不起吧!” 听到八重樫的话,高宫浮起一抹优雅的微笑。如此清秀的妇人,想必年轻时一定更……举手投足的温柔,让人自然有这样的联想。个子既高又纤瘦的人,看起来总觉得很有鹤的味道。 在这里待久了就会知道,要做学问,最后还是少不了钱。 披上大衣,八重樫笑着。 在这所G大学图书馆工作,至今已经快满十年。因为自己具有图书馆员资格,再加上是前任学长亲戚这两个优势,让他在三十五岁上下就已经获得综合部长这个少见的头衔。 这里的馆长就像个装饰品,因此综合部长这个职位,可以说是图书馆实质上的馆长。不过说穿了只是一所没有多久历史的小规模私立大学图书馆,在这里当上馆长,从外界的眼光看来,也搞不清楚究竟是多高的职位。 “那我就先告辞了。” 图书馆开放的时间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因此在这里工作的人分成早班和晚班两轮。原则上八重樫上的是九点到六点的早班,在这个陷入不景气许久的时代里,他始终都和加班或者假日上班无缘。 八重樫走出办公室,穿过没有人声的走廊,从建筑物侧边的员工专用门走出去。 校园里一片黑喑沉寂。平常这个时间总是会有轻音乐社或爵士乐研究社的乐器声响,不过毕竟正值期末考前,最近并没听到音乐声,因此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人烟罕至的深山不过一穿过大学后门,沉静风景便随即换了一副模样。 G大学校园位于市中心的高地,周围是商业区。只要一走出门外,眼前就有许多闪烁璀璨光芒的大楼和餐厅招牌。再走过一个街口转进小巷里,两旁密集地开着好几家学生们联谊最爱去的居酒屋。穿过这条路到车站,是最快的路径。 “八重樫部长。” 正快步走着的八重樫,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一回头,原来是馆里的部下会田奈绪子,正挥着手跑过来。自己整理束西准备回家时,她明明还开着电脑在工作啊…… “是会田小姐啊,怎么了?” 听到有人这样大声喊自己的名字,让他觉得很难为情,不知不觉口气比平常更冰冷严肃。 “我也正要回家……请让我跟您一起走到车站吧!” 奈绪子两年左右前大学毕业进了图书馆工作,所以现在应该只有二十三、四岁吧。但是以这个年龄看来,她却还很孩子气,难道这年头二十来岁的女性,都是这样的吗?八重樫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只好两人并肩一起走向车站。 “天气还真冷耶!部长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车站附近有一间最近已经很少见的旧式咖啡厅。八重樫瞄了手表一眼后,轻轻点了头。 和部下之间有良好沟通,也是工作的一环。二十分钟左右,应该不碍事吧?实际上,他们在咖啡厅里待了将近四十分钟,他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八点了。他住的大厦靠近护国寺,楼高十一层。手里提着刚刚顺路在超市买东西的塑胶袋,走进电梯。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想着同一件事——绫子今天是不是还好好活着呢? 八重樫的家是九楼的边间。他没按门铃,自己拿出钥匙来开门进了家门。玄关和相连的厨房没有开灯,但客厅的电视开着,只见在一片黑暗之中,闪动的泛蓝光影。 “我回来了。” 他一边打开家里的灯一边前进。厨房餐桌上有吃了一半的奶油面包放在袋子里,八重樫自己早餐用过的盘子,也仍然大大方方地躺在水槽里。不过,打开了电视的客厅里,却看不到妻子的身影。 “绫子。” 他叫了妻子的名字后,从卧室传来了微小的呻吟声。进房一看,妻子正躺在窗帘大开的卧室床上,全身从头包着棉被,只露出一张脸来,姿势很是奇怪。 “我回来了……身体觉得怎么样?” 打开床边的台灯,绫子好像连动一动眼球都很辛苦,相当缓慢地望过来。八重樫反射性地察觉,状况应该很糟糕吧! “对不起。” 绫子没有回答八重樫的问题,只道了歉,又将脸埋进棉被里。 “吃药了吗?” “吃了……可是没有用。” “这样啊!” 绫子得的是重度忧郁症。 今天早上离家的时候看起来状况还不错,看样子后来又不行了吧!这种时候,要是绫子自己能做出判断,打电话请岳母过来就好了,但是期待她做出这种务实的判断,是不太可能八重樫隔着棉被拍了拍妻子的背,静悄悄走出卧室。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不管她。 他在客厅换了衣服,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从超市熟食卖场买来的便当。他也买了绫子的那一份,但她现在应该不想吃吧! 之日是不是该换种药看看呢? 咬着油腻的油炸菜肴,八重樫正思考着,说不定该考虑让她再住院了。 “部长的夫人,是什么样的人啊?” 他突然想起大约一个小时前,在咖啡厅和会田奈绪子的对话。 “什么样的人,她……很普通啊!” 自己笑着回答。绫子当然也有普通的时候,这句话不尽然是谎话。 “呵呵呵,我上次不小心听说了,以前好像是念我们学校的英文系吧!” “是啊!” “那,你们是念书的时候认识的啰?” “那倒不是。我到图书馆来的时候,我太太已经毕业了,有点像交接一样。不过,这种巧合也满有意思的。” 聊着聊着,他回想起相遇时的绫子。 遇见绫子,是在一次朋友安排的餐会——其实就是联谊。那时候绫子是市内公立国中的英语教师,自己在G大图书馆工作刚进入第二年。 八重樫虽然不是毕业于G大,但这个巧合显然对缩短两人间的距离,发挥了重要的功效,两人马上情投意合,很快就成为情侣。 那时候的绫子,既年轻、又天真、又开朗。 虽然有心思比较细腻的地方,但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还不到十年,她竟会变成现在这种状态。 搞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呢……有时候,他也不禁会这么想。 听说忧郁症这种病,每个人都有可能罹患,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导火线。但是,没有患病的人,确实占了压倒性的大多数。 “尊夫人可能太过勉强自己了吧!” 之前和绫子到医院去时,医生趁着绫子不在时这么说过。那时候绫子是三年级的导师,每円都忙到疲惫不堪。 “老师这种职业的压力,其实远比一般人想象的沉重。实际上,我的病人里就有很多都是老师。” 缺乏经验的自己并不太了解,只好接纳医生的说法,告诉自己,或许真是这样吧……“总之,请尽量不要说出或是做出会造成她心理负担的事,对忧郁症患者来说,这种压力就是最大的克星。记得千万不要对她说「加油」喔!” 听着医生讲解如何与忧郁症患者相处,八重樫顿时觉得自己无路可走。身为丈夫,虽然很想鼓励生病的妻子,但是竟然被要求不能这么做,这么一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呢?……“请尽量自然地跟她相处,您说不定会觉得夫人很懒惰,不过这也是病症的一种,所以请不要让她发觉你生气,或是不愉快。” 实际体会到医生描述症状的日子,很快就来了——绫子不管有没有出门工作,几乎都不再做家事,经常看她躺在沙发上。 八重樫并不认为家事应该全由妻子负责,他反而觉得,两个人都在外工作,所以自己甚至应该分担多一点。 但是,得了这种无法努力的病,对妻子来说所有的道理都失去了意义。房间里永远散乱没有整理,餐具也永远堆在水槽里,垃圾袋的数量只增不减。 要是忍不住抱怨两句,绫子只会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不过也不真的动手收拾,结果所有家事都落到八重樫肩上。 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了好几个月。 为了多了解妻子的病,他自己曾经阅读相关书籍热心学习,也因为他深信绫子总有一天会回到以往的样子,他也曾带她到医院、让她住院。病情虽然时好时坏,他还是相信终究会好打碎他这希望的,是绫子经常低声喃喃念叨的一句话:“我好想死”。 每次从妻子口中听到这种不祥的话,八重樫就觉得自己狠狠被打败了。自己的努力和体贴,好像一点用都没有,自己几乎都要染上一样的病了。 “您和夫人一直很甜蜜吧?” 所以,在咖啡厅听到会田奈绪子半是逗弄的问题时,八重樫甚至无法轻轻点头带过,只能浅浅一笑。 第一次看到那个奇妙的男人,就在几天以后——在大学图书馆地下二楼诗学书架前。 八重樫虽然是实质上的馆长,但是他每天一定会巡视图书馆里好几次。不过,说是巡视,倒更像是散步。 整天面对办公桌工作总感觉很沉闷,但也不能堂而皇之走出馆外,所以,如果觉得工作效率不太好的时候,他便会从地下二楼到地上四楼,走遍图书馆内,也顺便警告在座位上聊天影响他人的学生。 首先从办公室所在的二楼开始,接着是一楼、地卩一楼。或许是考试将近,座位上的学生们大部分都很认真在念书,看到这样的他们,也觉得有几分可爱。 走到地下二楼的书库,正好看到会田奈绪子要将学生归还的书放回书架。 “部长……在巡视吗?” 看到八重樫出现,奈绪子怀里抱着十本左右的书就这样走上前来,小声跟他说话。 这张挂着温暖笑容的脸,竟让他想起昔曰的绫子。她们的长相并不特别像,为什么会这样想呢……“考试前大家都好用功,真不错呢!” “那是当然啊!” 他突然在奈绪子抱着的书里,看到一本福永武彦的《草之花》。记得学生时代曾经读过,他一时觉得怀念,想伸手去拿,奈绪子却一边动着两手上臂取得平衡,一边发出夸张的声音。 “哎呀……不可以这样喔!部长。” “啊?不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生怕自己碰到了哪里,他有点慌了起来。 “真是的,您干什么这么紧张啊。” 一边说,奈绪子眼珠往上方望着,笑了起来。 啊,没错……他想起来了。笑的时候收紧下巴眼珠往上看,就是这个习惯和绫子很。绫子自然的笑脸,不知已经多久没看过了。状况稍微好一点的时候,为了讨丈夫开心,绫子也会露出勉强的笑脸,但是那笑容就像扑克牌里的鬼牌一样,只有嘴角勉力往上扬——看了,反而是一股悚然。 “来得刚好,部长,帮我把这些书放回书架去吧!”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奈绪子突然把自己怀里的书堆交给八重樫。 “我还有好多书要归位嘛……这刚好让你转换一下心情啊!” “真是说不过你。” 他一边苦笑一边接下了书。这时候两人的手自然地重叠,那一瞬间,奈绪子抬起头来看着八重樫。 “那就拜托您了。” 奈绪子推着停放在书库角落的推车,进了电梯。八重樫一直看着电梯门关上,才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想想,这一年多以来,都没有碰触过女性的肌肤。绫子的肌肤因为吃药的影响相当粗糙,再加上她连洗澡都觉得麻烦,所以状态相当糟糕。至少,已经糟到引不起他想要碰触的欲望。 “且问君……此爱终期,为何时……” 书库的某个角落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八重樫吓了一跳,觉得胃都抽紧了一下。 “正是嫩苗萌芽日……新焰焚却,旧情意……” 好像是在朗读诗本吧。这个书库里并没有阅览用的座位,所以并不需要太严格要求学生保持肃静,但是这样大声朗读,还是非常没有常识的行为。 到底是谁? 抱着奈绪子交给他的书,八重樫走向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