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周五下午开始,天色越来越阴暗,云层渐浓,不久下起雨来,到下半夜雨越下越大,次日清早,雨势成倾盆,狂风大作。天气预报说,是受到了强台风影响。 整整一天狂风暴雨,周六下午更是只闻雨声,不见天地。现在想来,那一年我跟台风真是有缘。晚上的聚会,只怕要泡汤了。即使我和阿浮不在乎顶风冒雨的跑出去,可还不知道这么大的雨,电车究竟开不开呢。 周五晚上我就借宿在阿浮的宿舍里。我对他说:“今天就别去了吧?”可他却似乎很起劲,说什么一定要去。没办法,只好先给那个公寓打个电话询问。阿浮的住处没有电话,暴雨之中,我和阿浮披着廉价的塑料雨衣,撑着破伞,好不容易来到一家常去的小餐馆,一头撞进门去,两人点了些吃的,胡乱填填肚子,然后借用店家的公用电话跟系井联系了一下。我问那个接电话的人,是否有个叫阿赤的,很快阿赤本人就来听电话了。 “这么大的雨,还有聚会吗?” 他一听我这么问,一迭声地说,“有的有的,赶快来吧。”小餐馆的雨棚被急雨敲打出隆隆的声响,风刮过屋檐也带起巨大的锐音,阿赤的话听起来好费劲。窄小昏暗的小店里充斥着风雨大作的声音,使我不由得失去了信心。这样的天气,专程坐着电车赶到浅草桥去,简直是疯狂的举动。再说,电车开不开还是个问题呢。 可那时的阿赤特别坚决,他说今天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值得一去。 “那么,如果电车运行,我们就去。”这么说着,我放下了电话。 即将到达高圆寺车站的时候,我和阿浮好像穿着衣服游了一趟800米的泳似的,已经精湿精湿的了。暴雨中的街道上杳无一人,也不见一辆车,只有街头的招牌和报栏,任凭台风肆虐,随风狂舞着。 出乎意料的是电车居然正常运行着。我们到达浅草桥的时间是旁晚7时左右,水淋淋的剪票口,还有一个检票员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我用手帕擦拭着透湿的公用电话,又从车站给他们打了个电话确定路线。 沿着神田川走过去,系在岸边的屋形船随着巨波上下摇晃着。神田川与隅田川成T字形交叉,雨中的隅田川看起来好像一片汪]洋,河水泛着墨色,波涛汹涌,凶暴的风不时掀起滔天巨浪。暴雨被狂风扭曲着,闪着雪白的怪异的光,仿佛弥天大雾,令人无处可藏。 远方岸上灯塔的光亮,也渗透到风雨中,显得更为妖异。两条河交界处,有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这就是T公寓。进了门,就看见一个面孔严肃的老管理员坐在门卫室里。 系井在11层,也就是最高层。出了电梯,来到空旷的走廊。因为有扶梯,所以大雨就毫不客气的从扶梯和墙壁连接处灌了进来,结果我和阿浮在走廊里不得不又称起了桑T公寓,原来就是因为从高处往下看,呈现T字形。系井先生的房子正好在11层的最前端,也就是T字的左肩部位。 站在走廊尽头门前,无意间望向窗外,远方可见隅田川,因为台风而暴涨的潮水澎湃不休。人在11层上,风声听起来更是尖利刺耳。 刚摁下了门铃,门就开了,是阿赤。里屋传来欢快的谈笑声。 “请进请进。”阿赤说道。 我把伞插到伞座里,走进屋子。屋里很暖和,松软的沙发上坐着几个男女,大概有人刚说了个笑话,都在开心地笑着。暖炉座里是一个煤气炉,燃得正旺。身后,阿赤关上了门,风雨声顿时远离了,屋门可能是隔音的。室内灯光有些昏黄,谈话的人们显得很有教养,对于我们这样刚和暴风雨搏击过的人来说,看着他们,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不用脱鞋了。”阿赤告诉我们。 依言而行,我们脱下雨衣放到鞋柜上,一个五十余岁的妇人给我们拿来了干毛巾。 “这位是系井夫人。”阿赤主动介绍着,我们互相问了好。 我和阿浮早已浑身冰凉,就围着炉子尽情的烤着身子。因为衣服都湿透了,不好意思去坐沙发,就随便坐在餐桌旁的铁椅上。屋子里缓缓流淌着查理派克的音乐,和我想象中一样。 在我们对面还有一整套的乐器,爵士鼓、萨克斯管、小号、钢琴,甚至还有一把精致的吉他。 那把吉他是吉普森的335型,乌黑的琴身,很有神秘感。而那几只鼓身上,不知为何却写着“洗手间”几个字。 爵士乐器后面的窗帘半开半闭,巨大的窗户直抵天花板,或许是为了隔音吧,窗户是双层的。外面就是阳台,正对着隅田川。 这套公寓相当宽敞,我们呆的这间屋子足有20平方米,此外似乎还有几间差不多大小的。估计是四室两厅的公寓。 “阿堂,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阿赤叫我了。 坐在沙发上的那些人,都朝我们这边行着“注目礼”。 “他叫阿堂,玩过贝斯和萨克斯管。” 我站起来朝他们鞠了个躬。 “还有,这位看起来挺胸的仁兄,是……” 我接着说道:“他叫阿浮,鼓手。” “哦,阿堂他们几个人组建了一个叫‘第七环’的爵士乐团,在吉祥寺附近很有名气,都是爵士好手。”阿赤挺会说话,虽然我没跟他提过多少我们乐队的事,但他说的话听了让人很是舒服。 “阿堂,这位戴礼帽的是系井先生,在横滨开了一家成衣店,也是这套公寓的主人,他家都叫他‘牧人’,会玩贝斯。” “哪里哪里,我不太会的。”牧人谦虚地说着。他大概60岁左右,身材瘦削,脸庞被日光浴晒成了茶褐色,留着腮胡,长得很有点男人味道。 “他旁边是系井夫人。” 刚才拿毛巾给我的妇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她和丈夫不同,身材丰满,看起来很温柔。 “那边的女孩子是成衣店的职员,大家叫她朝美。”这姑娘有一头栗色长发,大眼睛,轮廓分明,面容清丽,很明显是混血儿。 “再过去是石冈先生,爱好爵士的作家。”此人有着艺术家的气质,皮肤白皙,年纪很轻。他很有礼貌的向我们深深鞠了一躬。 “石冈先生旁边是占星家,御手洗。” 御手洗一开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头颓废的乱发,棱角分明的帅脸,一幅居高临下的态度,或许是个才子,但让人很难起好感。 他本来两手捧着玻璃杯沉思着,听到介绍他的话,右手离开杯子,很随便得在额间举了一下,仿佛英国绅士的派头,不过在我看来更接近于讽刺我们两个透湿的傻小子。 “站着的是爵士乐评论家,大贯先生,你们应该听说过吧!”大贯稍稍用烟斗示意了一下,花白的长头发,身材高大,穿着考究的西服。的确常常在杂志上看到他,是个很有名的评论家。 “大贯先生今天第一次来参加我们的聚会。还有一位,坐在这边的是爵士乐爱好者久保先生。”久保眼睛很大,中等身材,大约40岁左右。他带着一顶茶色的紧贴头皮的绒帽,穿的西服是灰色的,看上去相当精明。 当时在场的就是以上8人,加上我们,正好10人。 “还有个人也说要来的。”系井忽然说。 “是谁?”阿赤问道。 “夏树。” “啊,对了,还有一位叫菜村夏树的人也会来。叫他夏树就行了,是系井先生成衣店的常客,是个推销员。”正说着,门铃响了。 “啊,准是夏树来了。”系井说着,亲自去开门。门一打开,雷雨的巨响毫不客气的席卷了整个屋子,雨越下越大了。 “唉,今天真够呛!”随着一声叫喊,雨水在来客的不满声中飞溅进会客室,是因为风正好朝这边刮吧。我向门口望了一眼,走廊惨白的日光灯将窗外的雨水映照成一片白茫茫,细密如注的雨点在灯下狂舞着。 关上了门,屋子重又恢复了那宁静温暖的气氛。进来的人把雨伞放好,脱下湿透的雨衣,挂在门后钩子上,又用毛巾仔细的擦拭着裤脚。他比我想象的要年轻,不过也有三十多岁了吧。 “阿堂,他就是夏树。” 夏树也是个大眼睛男子,梳着分头,穿着很符合推销员这个身份的灰西装。衣服很合身,质地也不错。 “这两位是我们的新朋友,一个是玩萨克斯管的阿堂,另一个是副手阿福。” 夏树毫无表情地打量着我们,似乎用眼神在说:“我可没一点兴趣认识你们。”然后他径直转向其他人,说道:“今天这场雨可真大,我还以为电车不开,自己开车来的。”一共11人,全到齐了。似乎聚会也就是这样,大家互相认识了以后,就开始谈笑风生。 当然,美丽的朝美小姐是注意的中心,大家都积极的找她搭讪,夏树等人更是抢了她对面的好位子以后就再不想挪地方。男人们都争先恐后的讲着笑话,逗得她笑个不停。没对她表示兴趣的,好像只有阿浮和御手洗等人了。 我叫上阿浮,一起来到阳台上,刚才风向朝屋内,那么或许相反方向的阳台不至于有雨进来吧。 果然,阳台很大,站在南侧,基本淋不到雨,都被公寓墙面挡住了。因为是尽端的房子,所以阳台呈L型,绕墙半周,从东侧的阳台边,可以看到隅田川。但真要过去的话,就会被大雨淋成落汤鸡。 我和阿浮一起站在阳台角落里,看着充斥天地的风雨,沉默着。 远处的隅田川河在暴雨中飞涨着,一片漆黑中看不清水面。 河对岸的亮点是高速公路上的灯光,隔着雨幕,显得湿润又迷茫。 “这样看着雨,真想大吼一声,和老天爷叫叫劲!”阿浮大叫着,暴雨之中我也有同感,真想大吼一声啊! 3 我和阿浮回到屋里。夏树似乎想到一个能最大限度吸引朝美小姐的好办法。 “朝美,我今天变个魔术给你看,好不好?”他说。 “真的吗?” “当然真的,想看吗?” “想……看!” 她高兴得叫着。在这种情况下,女孩子大多会表现的好奇而可爱。 “夫人,有没有大一些的白纸?包装纸就行。”夫人点点头,走进了里间,周围的人迷惑不解,询问声此起彼伏。 很快,一张雪白的包装纸就躺在桌子上了。夏树一边仔细抚平折痕,一边说道:“首先,我想向大家借些东西,大家身上佩戴的环状饰物,或任何饰物都可以,请先借给我用一下。当然,越贵重越好,越贵重越有灵气。”他说的煞有介事。 “别担心,并不是要把它们变得无影无踪。只是摆在这里而已,很快就归还给大家。项链啦、戒指啦、手表啦,都可以,朝美小姐,你也借点什么给我吧,就你的戒指好了。” “我的戒指吗?不太贵重的呀。” “没关系,没关系。”大家都开始摘手表,我也准备摘,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唉,毕竟我的手表,是从二手店里买来的迪斯尼卡通表,只值4000日元而已。 纸上的环状物中,手表最多。评论家的手表是名牌——卡尔彻。 “大家都用的是名牌呀。啊,这个可是价值不菲,珍珠项链呀,夫人,是您的吧?有了它,我的魔术一定能发挥最大效用!现在,我已经明白它的来历了!“推销员开始说他的判断,“夫人,这串项链是结婚纪念日,您丈夫送给您的礼物吧,同时送给您的还有一面化妆镜,我猜得对不对?” “猜得很准!”系井在一旁答道。 “您真有福气,有个好丈夫。” 夏树接着又说道:“占星家先生,您的手表没借给我用啊?”他似乎对占星家也没什么好感,语气冷冷的,还带着一点敌意。 “你不知道原因?”占星家略带嘲讽地说。 “我看,您是不是根本就没戴手表呀?”推销员露骨的冷笑着说道。 “对,我今天没戴手表。”占星家满不在乎的承认了。 “是放到当铺去了吧。”夏树又追问道。 “不至于。要当,也不会当手表。我本来就秉持着‘不配表主义’。” “哦,您原来还是个有‘主义’、有生活信条的人呀,佩服佩服。”夏树还是寸步不让。 “你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占星家又作了个老动作,将右手在额际划了一下,这次做得相当潇洒,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模仿英国绅士模仿得如此潇洒的日本人。 “果真是信条问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信条呢?我一定要弄清楚,反正一定是和钱包厚度无关的信条喽?”不知为何,夏树步步紧逼,毫无收敛之意。 “钱包如果有带子就好了,可以挂在右手上,那样我或许也会戴块表在左手上,保持平衡嘛。再说手表这东西实在太重了。” “……” “像那种沉甸甸的机械玩意儿,若说能带给主人什么好处,不外乎只是提醒他们,其实人人都不过是时间的奴隶而已。”御手洗忽然间站起身来,激动的搓着双手,我大吃一惊,可除了我以外,好像没有第二个人因此而吃惊似的。 御手洗在屋里踱来踱去,口气仿佛变成一个演说家。 “在这样一个污秽的现代社会,让那么一块除了看看时间、什么用都没有的东西占领我们宝贵的左手腕,还有比这更傻的事吗?要想占领我的左手,起码还要有十倍的功能,比方说能听收音机,看电视,能帮我记住朋友的电话号码,甚至能通过红灯泯灭告诉我,面前的人,究竟是个花;花;公子还是个好后生,那时候我才会考虑戴它。”人们轻轻的笑了,石冈好像是御手洗的朋友,他也笑着扯了扯占星家的衣角,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吧。可他根本不理睬。 “告诉你,夏树,没有哪个城市的公用电话和钟表的数量比得上东京。我将近10年没戴过手表了,可从没觉得不方便过!除了银座的夜总会,哪里会没有看到时间的地方呢。所以唯独在去夜总会玩的时候,像钱包一样,手表也是不可少的。那里不愿意客人早走,故意不让大家知道时间,甚至于连上厕所的时间都很珍惜,生怕有人一清醒就起了去意呢。看看,这里有这么多手表,难道说,你们大家都是那种夜总会的常客? “比如,我走路的时候从来不会捧着部电话机,因为公用的电话机足够多了!既然你那么重视手表,以后干脆为了方便,你拎着电话机走路吧?这个建议怎么样?夏树?” 推销员夏树的脸色苍白,很明显气得够呛。 石冈终于站起身来,用力把占星家推回沙发上去,周围仍然一片轻笑声。石冈很严肃的对御手洗说了些什么,御手洗不耐烦地答着:“知道了,知道了。”然后蒙头倒在沙发上,抬手制止住他朋友的劝说。 我真是莫名其妙了,好一个奇怪的人,他们究竟是怎么了? “哼,明明穷的表都买不起,还有什么话好说!”夏树愤愤地说着,将收集来的环状物认真的摆放在白纸上。一共七个,手表最多,还有朝美的戒指和系井夫人的项链。夏树把它们摆成一个圈儿,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自来水笔,从圆圈中心向那些手表啦戒指什么的画线。这样共画了七条线,两头连接着圆心和环状物们。 “总算好啦。”夏树边说边把自来水笔收了起来。然后又掏出了小本子,哗啦哗啦的翻着,翻到空白处,唰地撕下一页纸来,可惜没撕好,左下方歪歪斜斜的,不是一张标准的长方形。夏树神经质的咒骂了一声,团起那张纸,又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张来。 “朝美,你从放在那里的七件东西里挑一件,然后用这支笔,在这张纸上写下你挑选的东西。我会运用灵力猜出你写的是什么。”夏树把纸递给赵朝美。 “我还是给他们标上号码吧,这样写起来方便点。”夏树说着就真地在那些东西旁边写上了数字。一是评论家的手表,按顺序排下去,七是珍珠项链。 “好了,朝美你只要写数字就行了。另外,再写一句挑选那件东西的理由。然后,再写上你目前最大的烦恼,我一定帮你摆脱它。” “真的?” “真的真的,你就权当好玩,写下来吧,一定不会后悔的。相信我夏树!”这个推销员的职业病好像犯了,拿出了平时推销东西的口气。 “一定要用你那支笔吗?” “不一定呀,用自己的也行,你到那边去写吧,我脸朝这边,不看你好了。” 朝美背过身去,认真地写了些什么,接着说道:“写好了。” “好了?那你把它叠一下。”夏树背朝着她说。 “叠好了。” “那再叠一次,再一次,最后还有一次,好了吗?” “好了。” “那就拿过来吧。”推销员夏树得意地看着大家,又对朝美说,“现在,你将脸凑到我画的七条线的末端,也就是白纸的中心部位来。” “是这样吗?” “对,集中注意力,把纸团扔到圆圈中间去。” “这样扔下去吗?” “对准中心点扔下去,多扔几次,大家都注意看着,纸团会滚往各个方向,但它一定会最容易滚落到你所写的那个数字方向去。按照这个概率,我们就能知道你写的是几。” “真的吗?” “看看就知道了。试试?”朝美凑到白纸上方,表情严肃的扔起了纸团,扔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御手洗,别人全都津津有味的看着,御手洗此时却已经在一边打起了鼾。 纸团有一次跳出圈子,落到了地上。夏树敏捷的捡起来,重又递给朝美,他说:“这样可不行呀!朝美,一定要集中精神,才能测得准,就是因为你注意力不集中,所以纸团才会跳出去的。” 这时,久保说:“我好像喝多了,有点不舒服。”他起身到卫生间去了。 “朝美,明白了没有?到现在为止,哪个方向最多呢?” “不明白呀!”朝美迷惑不解地说。 “是七号,第七个。” “是真的吗?”朝美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好,我知道了,你写的数字是‘七’,你虽然不喜欢珍珠,但很想试试戴项链的感觉。” 朝美停下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猜准了?” “真准!对了!” “顺便……我也猜一下你的烦恼吧。等等……”夏树闭起眼睛,将食指搁在眉间,“知道了,是单相思。” 朝美小姐简直要昏过去了。 “你喜欢的那个人是……” “不要……别说!” 她面红耳赤,要去捂夏树的嘴。 “你写在纸上了吗?” “没有。” “这样呀?太好啦。” 久保这时回到屋里,夏树惊讶的看着他:“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好些了。”久保的脸色相当苍白,有气无力的答道。 “你真了不起!”朝美激动地说。 我也不由得觉得,很佩服夏树。 4 正当我们又在阳台南侧观赏暴风雨的景致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俩多大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久保。头上仍然带着那顶茶色绒帽。 “我21岁了。”我答道。 久保微微点头,然后又问阿浮:“你呢?”阿浮沉默着,他今年已经25岁了。不,等过了生日就是26岁。 “你几岁了?”久保又问了他一次。 “凭什么要我告诉你?” 阿浮冷笑道。他最大的缺点就是易怒爱吵架。久保听他这么说,也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在房中灯影映照下,显得特别诡异。 “不凭什么,我有点好奇,你靠什么生活呢?难道真的倒霉就能填饱肚子?”久保偏着头又笑了笑,“没关系,当然没关系。不过这么大了还靠父母养活,不丢脸吗?”久保凑近过来,带来一股酒气。 “你又算什么?你不也喜欢爵士乐?难道你只会听不会演奏?那不过是个好笑的‘评论家’!”阿浮气鼓鼓的叫道。 “你这话我全当没听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大家一起转头看了看,竟然是有名的评论家大贯。 “算了算了。”阿赤不知什么时候也来打着圆常他不满的对我说,“怎么没完没了的?” 但是,我却很能理解阿浮的心情,因为久保的问题正击中了他的要害。他的确到现在还靠父母养活着。 阳台的双层窗户打开着,但因为风向关系,一点也不用担心会有雨水扫进去。 阿浮一声不吭的走进屋,坐在写有“洗手间”字样的爵士鼓后,拾起了鼓槌,百无聊赖的轻轻敲打着鼓沿。系井走了过去,对他说:“想大鼓就打吧。” “可以吗?已经很晚了,不要紧吗?”阿浮诧异道。 “反正暴风雨也吵得很。” 听他这么说,阿浮明显露出了笑意。 “好!那我就冲着隅田川,冲着大雷雨,好好地练一次!” 系井微微点头,表示赞许。 阿浮说干就干,把整个鼓台举了起来,移到正对阳台的方向。 他潇洒的先击出一串节奏,然后一鼓作气的敲击出疯狂的《第八种打击》,他一生气就爱奏这首曲子。 阿赤在一旁露出赞许的神情:“好小子,真不错,够水准!”他的声音很大,因为不放开喉咙,对方根本就无法听见。 我点了点头。阿浮在我们一帮朋友中,算是水平最高的。即使和日本最专业的一流鼓手相比,也毫不逊色。其实我们都很奇怪,为什么他那么高的水平,却愿意和我们这种业余爱好者一起玩? 御手洗从屋里走出来,走到阿浮身边说了句什么。我们在阳台上,一点都没听见。只见御手洗拿起屋角的风达吉他,跨到背上,也转朝阳台方向,好像就要大显身手了。我暗想:你想和阿浮较劲?真是不自量力。 正好系井和阿赤就在我身边,我问他们:“你们不一起玩玩?” 没想到他们反应激烈,不停地摆着手说:“我不行我不行……” 那边的御手洗对阿浮叫着:“继续继续,就这么下去,好极了!”然后,他自己突然以最大音量加入了演奏。 怎么形容这一场合奏的冲击力呢?就好像他们要以两人之力向狂暴的风雨挑战,我被震慑的汗毛倒竖,热血沸腾,不知不觉大叫了一声:“啊!好!”但这声叫喊也在音乐和风雨声中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曲子,是奇克科力亚的《第七银河之彼岸》。听着听着,我只觉得头昏脑胀,第一次尝到了“晕眩”的滋味。真没想到,御手洗竟然能把这首难度奇高的曲子弹奏的如此流畅而得心应手! 接着进入即兴表演,他的技巧令人不由得击节赞赏。 连阿浮都瞪圆了眼睛,充满惊讶。御手洗的吉他水平,只怕比起名吉他手比尔科那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联想起擦着海面飞驰而过的喷气式飞机了,都是带着疯狂的速度和节奏,一秒钟之内就加速冲入高空,转瞬间就从眼帘里消失……我听过无数场音乐会。有迈尔斯的,马克拉福林的,还有奇克科力亚的。可这样震慑人心的,却还是第一次听到。阿浮拼命试图跟上御手洗的节奏,他这么手忙脚乱,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和御手洗比起来,阿浮简直像个爵士乐的门外汉。 即兴演奏嘎然而止,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曲子——《第七银河之彼岸》。 居然严丝合缝,毫无破绽,真是让我心悦诚服。御手洗这人,若不是有着迥异于常人的节奏感,就一定有着比电脑还好的记忆力。我实在没想到,在日本居然也有这么出色的爵士乐手! 曲子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结束了。没有什么夸张的结束高峰潮点。风雨声重新充盈于耳,我还沉浸在刚才疯狂美妙的音乐中,和大家一样,连鼓掌都忘了。御手洗又在问着阿浮什么话,阿浮略显紧张得听着,点着头。接着奏起了披头士的曲子,仍是一首快歌。 这一曲终了,我彻底陶醉在他们两人营造的气氛中。这名叫御手洗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 演奏时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而投入,可一旦曲子奏完,他就立刻恢复到那冷冰冰的酷相。 除了我,还有些人,也都陶醉在刚才的演奏中。石冈走过去,握着御手洗的手,隐隐约约可听到御手洗说着:“怎么样?好久没这么过瘾了吧?”石冈过了一会,也来到南阳台上。大部分人,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东边会淋到雨,所以一个人也没有。我一看到石冈,就知道他刚流过泪了。 “进去吧,都这么晚了。”说这话的是夏树。 大家陆陆续续回到屋里。 吉他和爵士鼓已经放回原处,巨大的双层窗也已经关紧,系井、阿赤和我们坐到一起,开始正式练习。 可后来这段演奏,实在糟糕透顶,每多一个人加入,音乐就更难听一点。当朝美的钢琴加入进来时,御手洗已经没了耐心,只是胡乱弹了几个音符应付一下而已。 听着的人,如果小心翼翼的用手里的乐器加入一小段,御手洗就把吉他拨得震天响,不耐烦地要结束这个段落。我最后也吹了一段萨克斯管,但因为就在御手洗旁边,心里紧张,音量都没敢放大。 系井是贝斯,朝美弹钢琴,我是萨克斯管,阿赤吹小号,御手洗弹吉他,阿浮打鼓,这样,听众就剩下了石冈、系井夫人,评论家大贯等人。 夏树和久保听了一小会之后,似乎觉得无趣,两人结伴去了阳台,玻璃门也没有关好。 我吹着萨克斯管,无意间扫视了一下桌子,上面那七件东西还放得好好的,夏树也真是不小心。 5 那件怪事发生的很突然。 正当我们起劲的合奏着曲子时,屋子里忽然一片漆黑,停电了? “停电了?”不知是谁说的。我们没有理会,继续演奏下去。正走到兴头上,发生这样的小插曲倒反而别有味道。大家心里大概都跟我想得一样:系井夫人,等会就拿着蜡烛什么的过来吧。 那时,屋里的大钟响起了报时音乐。音乐还没结束,就听到我们背后传来夏树的声音:“喂,久保先生!”差不多同一时间,阳台那边的玻璃门“哗啦”一声开了,有人飞奔了进来。我们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所以根本没看清那人是谁。不过此时有人(似乎是系井夫人)打开了一只手电筒。光影中,隐约可见那男子的背影。他跑过客厅,直奔大门。闪烁的电筒光中,可以看见他头上那顶绒帽,是久保。他打开门后头也不回就跑了出去,大门重新“砰”的一声关上。 久保究竟怎么了?大家一边差异,一边继续演奏。 “没有了!”系井夫人尖叫了起来。 我们三三两两停下手里的乐器。手电筒正照着桌面,那圆圆的光圈里,只有六件东西了,也就是五块手表和一个戒指。而系井夫人的珍珠项链,已无影无踪了。是久保把它拿走了吗? “怎么了?” 这时,夏树边问边从阳台走了进来。虽然很黑看不见脸,但听声音就知道是他。 “我的项链被偷了。”系井夫人说。 “那可不得了!”夏树惊讶得很。 “我去追久保!”夏树边说,边跑向门口,阿赤和阿浮跟了上去。 “大家快把自己的手表收好再来!我先去追!”夏树叫喊着,一个人率先冲出门去。 阿赤和阿浮略一犹豫,就有人飞快的从他们身侧也跑出门去了。我放下萨克斯管也紧跟了上去。大门洞开,借着走廊里的光亮可以看到,跑出去的是御手洗。 御手洗在湿淋淋的走廊上飞奔着,一眼望过去,正好被我看到夏树匆匆右转的身影。御手洗也跟着夏树右转,在走廊的尽头处,也就是T型公寓的底端追上了夏树,我不久也就追上了他们。在我的身后,阿赤和阿浮也紧跟了上来。 “到底怎么回事?”御手洗问夏树。我们站在那里,不久以后系井和朝美也和我们会合了。 “这个……”夏树从扶梯上探出身子,对着楼底地面张望了好一会。他背后湿透了,看来没少淋雨。 “这里好像没有安全通道啊?”夏树自言自语着。我和御手洗都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往下看了看。或许因为停电吧,下面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一辆白色房车的车顶。 “可是,我刚才的确看到久保他跑到这里,翻过了栏杆,然后就不见了。”夏树认真地说,“我亲眼看到他在这里翻越了栏杆,所以以为这里肯定有安全通道。而他,就从通道跑了。”停电了,但远方的水银灯的微光闪烁,使得他的脸尚且分辨得出轮廓。 “这里没有楼梯!”大雨仍在下着,系井的这句话听起来十分无力,“我家对面也没有,但西边走廊尽头有楼梯。从这边过去右转,就可以看见。”系井指着身后说道。 “所以,久保或许以为这里也有,他就……” “他就怎样……”御手洗问道。 “他就从这里跳了出去,摔死了!” 我们面面相觑,感到诡异得离谱。然后,大家都转身奔向电梯,电梯在T字形横竖交叉点处,可电梯没有来,因为早就停电了!我们恍然大悟,对视几秒之后一起从电梯边的楼梯跑下楼去。 从11楼跑到一楼花了至少5分钟。总算到了一楼,大家不管雨下的正急,就这样冲入雨幕之中,很快就到了刚才从11楼看下来的地方。我胆战心惊的东张西望了一番,什么也没有。远方的水银灯依缮了福所以混凝土地面能见度并不低,别说尸体了,连一滴血也看不见。 “真奇怪。”夏树早已吓得脸色煞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暴雨之中,他的声音好像一头困兽,绝望而无奈。在我看来,他这次绝不是装的,他是真的恐惧了,慌乱了。 御手洗任凭大雨冲淋,认真的抬头望着11层的扶梯,我也向上望去,只看到笔直的外墙壁,没有任何突起能够挂住落下的人。雨点打在墙壁上,激起阵阵烟尘。 “算了,先找个地方躲躲雨吧。”御手洗说着,率先跑向一楼的走廊,我们也跟了进去。 夏树神情紧张,不顾水流遍地,几乎是趴在沥青地面上拼命寻找着什么。他一定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吧,甚至连停在那边的白色房车的底下都看过,还凑到车窗边看了看驾驶座。 “那是你的车?”御手洗大声问他。 “是!”他也大声答道。 那时,隔着一条马路,高架线路上飞驰而过的电车突然间发出一阵尖利刺耳刹车声。夏树仰头呆望着高架路,御手洗从走廊里跑出来,我也跟他一起跑到雨中。仰望上去,只能看到电车车顶。车头灯还亮着,电车却停了,沉默的停在雨中。 御手洗重新回到屋檐下,于是我也回去了。而夏树却似乎已经丧失了信心,和我们一起跑回公寓里。 “总而言之,这里是没有尸体了。”御手洗说。 “就是啊!”夏树点头同意。 “先回屋吧?” “好的好的!不然大家都要感冒啦。”朝美叫着。 “回去之前还有件事。”御手洗又说。 “你刚才在阳台上好像叫了一声‘久保先生’,然后他就一个人跑进了屋,你们俩有什么事发生吗?”他转向夏树问道。 “我不想回答你这个问题,凭什么要说?你又不是警察!”夏树气鼓鼓的答道。 “是吗?你有你的原因。算了,我们大家先回去吧。” 我们又陆陆续续的从楼梯爬上11层,夏树好象略带遗憾的独自在雨中又伫立了一会,不过很快就追了上来。 回到燃着蜡烛的屋里,大家一边在炉前烤着,一边擦拭着身上的雨水,石冈问御手洗:“怎么样了?”御手洗对他解释了一番。 “还是先报警吧?”系井说。他的夫人也连连点头称是。 “珍珠项链肯定是久保偷去的了。”他这么说着,拿起电话拨通了警察局。 我拿起那张做心理游戏的白纸,手表和戒指已经回到各自主人身边,而纸上略带水迹。 “真是不可思议啊!”石冈听完御手洗的话,感叹道。 我把白纸重新放回桌上,无意间瞥了一眼挂钟。已经10时20分了。 突然,电话铃响了。系井夫人拿起听筒:“喂,这是系井家。”蜡烛光中的每张脸都转向她。 “是的,对呀。就在刚才他还在我家,是的,可是……什么?不会吧!”夫人的声音变了。一定是出大事了,屋子里的人全都紧张的探头听着。 “是的,是,明白了。我会的,再见。” 夫人还没放下听筒,系井就大声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夫人慢慢转过身来,说:“久保先生,他……自沙了。” “什么!”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在哪里?” “电车线路上。是卧轨自沙。” 可是,这一点都是高架线路,卧轨自沙?跳进轨道只怕没那么容易。 “是在浅草桥车站吗?从站台上……”系井又问他太太。 “不是。现场好像是靠近我们家的那段铁路,就在公寓后面。” “那就是说,久保在铁路线旁散步了?”系井说着,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警察怎么知道这里的电话?”夏树问。 “久保的口袋里有一张小纸片,上面写着这里的电话。” “他们说要确认一下是否是久保。邀请熟悉久保的人,尽快到浅草桥车站去辨认。”夫人接着说道。 大家一想到那种卧轨自沙者四分五裂的身体,都不寒而栗。 我突然间想起了刚才在下面听到过电车急刹车的声音,难道那竟然是……大家没有都去浅草桥。两个女人留在家里,而我和阿浮、石冈和评论家大贯也留了下来,名义上是保护她们。 “那叫御手洗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和阿浮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劈头问道。 “不是个占星术士吗?” “那家伙的水平真不错,就是迈尔斯的乐队,他也可以毫不费力进去吧。世界一流爵士乐手!至少在日本算得上顶尖中的顶尖了!可他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我也不解。 “御手洗这种名字,你以前听到过没有?” “好像是没有。” “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为了跟上他的节奏,我快累死了,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长在哪里,最后就好像被他拖着跑步一样啊!以前我也跟好几个专业乐手合作过,可像他这样出色的,平生头一次见!” “是啊,那首《第七银河之彼岸》真是了不起,冲击力好强,我都感动地要流泪了。”我也说道。 “去问问石冈吧,那御手洗好像像他朋友。”回头看看,石冈正在和朝美说话,不好打扰。不过他们的话题似乎也是御手洗。 “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朝美问着大家都感兴趣的问题。 当然她比我们早认识御手洗,比我们应该要了解他。 “他常来我们店里,做些莫名其妙的演讲,我一开始努力想听懂,可是越听越糊涂……” “他是个疯子。”石冈冷冷地说。 “可是……”朝美似乎想反驳,“他是个天才吧,大家都这么说。” “不,一个疯子!”石冈毫不犹豫的回答。 这么看来,他和御手洗也决不是什么亲密无比的好友。 我转向评论家大贯:“御手洗先生的吉他,真是了不起!”我天真地以为,正宗的爵士乐评论家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的。 没想到,他也冷冷地说:“是吗?我没觉得。”我被噎了一下,讪讪地打消了继续说话的念头。 “他的演奏很不错,但那不是爵士乐。”评论家看出我的尴尬,总算加了一句,“马马虎虎吧。” “马马虎虎?”我大失所望。日本的这些评论家究竟有没有耳朵?难道在他们眼里,就只有查理科瑞斯、萨奇默才是爵士乐手?迈尔斯、奇克科力亚、斯坦利克拉克等人的音乐,他究竟听没听过? 我没心情再和他说话,回到了阿浮身边。 阿浮冷笑着说:“任何社会、任何世界,都是容不下天才的!查理帕克也好,高更也要,不都是死后才被人承认吗?”有人用钥匙开了门,门本来反锁着。系井带了钥匙出门的,因为风雨声大,开门声我们谁也没听见。 出去的人回来了。系井也好,夏树也好,仍是一幅无精打采的样子。 “简直像做了场恶梦。”系井对着他太太说,“卧轨自沙者的尸体,真是恐怖。 大贯关心地问:“尸体是不是很吓人?” “都四分五裂了,沾满泥水,可怕得很啊!”系井回答。 留在家里的人们,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真的是久保吗?”大贯又问。 去辨认尸体的人一起点了点头。 “当然是真的。”御手洗回答,好像只有他面色平静、满不在乎。莫非他见惯了尸体不成?真是个怪人。 “项链呢?”夫人问道。 “在尸体的口袋里,明天还给我们。一点损伤都没有。”系井说。 夫人好像松了一口气。 阿赤凑到我身边小声说:“久保原来是个秃顶,怪不得总是带着帽子呢。” “是吗?” “尸体没戴帽子。身体已经不成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形,差点要吐……” 我暗想,还好自己没去看。 “久保是自己跳下去的?”阿浮问。 “好像不是,他就躺在轨道中央一滩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所以电车驾驶员也没注意,就这样开了过去,等他反应过来紧急刹车,已经来不及了。那时好像是10时13分。” 评论家突然大声喊起来,我们一惊,都住了口:“好了好了,不管怎样,这件事算是解决了吧?久保是很可怜,但他是个小偷。我们没必要为这种人遗憾或者伤心。而且项链也毫发无损,就算告一段落了吧?” “可是,话不能这么说。”懒洋洋的陷坐在沙发里的御手洗接茬,“其实现在倒是出了件怪事。” “什么怪事?”阿赤诧异的转向他。 系井、夏树,还有其他人,也都好奇的看着他。 “咦?你们居然没发现破绽?”御手洗惊讶的反问大家。 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久保跑进屋里,偷走项链,然后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钟正好打10时。”听他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的确如此。钟开始打10点时,我们听到阳台那里传来“喂,久保先生!”的喊声,那是夏树的声音。十下钟声还没打完,就有个人从阳台那里跑了进来,把玻璃门撞得哗哗响。 “那时候大家演奏的正当兴头,但我的乐器是电吉他,一停电就发不出声音,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停电时正是10时差3分。而久保卧轨而死,据说是10时13分。电车驾驶员的证词应该没错。那列电车是10时11分从浅草桥车站出发的。 “没错,10时13分时,我们几个正在外面寻找久保的尸体,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听到了电车急刹车的声音。” “卧轨现场在高高的线路上,一个人是怎么也不可能从马路攀爬上高架线的。这样一来,只能说久保从这里跑出去,一直跑到浅草桥车站,从检票口进去,然后又跳下站台,沿着铁轨一直跑回到案发现场,在躺在那里等死。现在只有这样一个解释了。” 大家不由地点头。 “久保到10时为止一直都在这里,而他被轧死是10时13分。也就是说,13分钟之内他必须飞奔到卧轨现场。可我们几个刚才去浅草桥车站的时候,单程就用了10分钟呢。”啊?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我和阿浮从车站走过来,也用了足足15分钟。 “如果他是坐车去的呢?”阿赤问。 “他没车。久保是坐电车来的,我还记得以前他对我说过,他还没有考驾驶执照。” “出租车呢?”朝美也问。 “这么大的台风,根本没有出租车。”石冈回答。 “要是拼命跑着去呢?只要在13分钟的一半时间,也就是6分30秒之内赶到浅草桥,就可以了吧?”系井问道。 “不可能。”阿赤说,“若是专业短跑运动员或许可以,久保都40岁了,再说还要过检票口,上下站台的楼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当真不可能?” “我以前倒真的试过一次,从这里一直跑到车站。那时候就是为了赶上7分钟以后的电车,我从楼下狂奔到浅草桥。” “没赶上?” “刚刚好赶上。” “看看,不是可以吗?” “可那只是单程呀,乘上电车以后,我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久保却要折返过来,以同样的速度再跑到现场,要是我是绝对做不到,那时7分钟跑过去已经是极限中的极限了。” “你23岁,都说做不到,那四十多岁的久保,肯定是不行的了。” “你们懂什么!可能久保他一心求死,即使跑出心脏病都在所不惜呢?”评论家又说了句不近人情的话。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一定要拼命回头跑,又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这附近的铁轨上呢?”系井夫人插进来说。 “是啊,这是个谜团。”系井也说,“即使从浅草桥直接跳下去,就站在站台附近卧轨也一样可以死呀。” “没什么谜团不谜团的,他就是这么做了,也就这么死了。”评论家真是冷冰冰,“久保发挥了所有的潜能,宁愿跑到吐血,也要死在靠近这边的线路上,只能这样理解。你们东想西想才是奇怪,真不明白有什么好分析的。事实胜于雄辩嘛。” 听了大家的话,御手洗忽然说道:“诸位,我们其实都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细节,那就是电梯!今天停电,没有电梯,所以久保所用的时间,还要多于我们所推断的。” 系井赞同道:“是呀,的确如此。” 御手洗接着说:“刚才我们大家一起从楼梯跑了下去。这里可是11楼,跑到楼底,要好几分钟,而且很累人。” 阿赤也说:“不错,至少要用5分钟,我们刚才上下楼梯就用了10分钟以上!” “减去这5分钟,只剩8分钟了。”石冈道。 “单程只有4分钟。”御手洗冷静地回答。 “哦,那是绝对不可能的。”系井说,“即使久保是奥运选手,也完全做不到!”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石冈自言自语着。 评论家也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解之谜。”御手洗继续说,“夏树说,他明明看见久保从11楼的走廊一直跑到公寓最北端,而且翻越了栅栏,是不是?” “我的确觉得是看到那么一个人影……” “我们都猜测久保误以为那里有下楼的通道,翻越栏杆后可以安全离开,但事实上那里没有通道,我们都认为他不小心掉到楼下摔死了。可我们当时立刻跑下楼去寻尸体,一无所获。” “久保从11楼掉下去,又在半空中消失了?”石冈问道。 “是呀!石冈啊,现在这个谜团真是越来越诡异啦。”御手洗回答着,似乎显得颇为兴奋的搓着双手。 接着,我们又开始了讨论:“人是否能够从地面爬上高架线?”讨论结果是:和4分钟跑到车站一样匪夷所思。高架线路至少有三层楼那么高,还不仅仅是高,外围参差不齐的伸出一些障碍物,尖利骇人,就是专业登山队员也很难爬上去。 11时多,警察那边又来了电话,让大家第二天去接受讯问,叫我们谁也别回家了。我们不得不全部留在系井家,还好第二天是星期天,再说他家房间也足够多。 “为什么不能回家?”夏树对着刚刚放下听筒的系井不满地说,“事情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久保是自沙,我们和他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系井似乎陷入了沉思,听到夏树问话,他一边向一边斟酌着词句,缓缓答道:“警察据说有了些新发现。直到我接刚才那个电话为止,我也一直以为久保是自己跳下轨道寻死的,可是……” “难道不是吗?”系井夫人惊叫道。 “电话里说是另有隐情。”系井接道,“久保的脖子上有绳索勒痕,很可能是先被人勒死,又弃尸轨道上!” “什么!!”朝美夸张地叫了起来。 “啊?也就是说久保是在被人勒死以后,在飞奔到高架上去卧轨的了?”阿赤略带调侃的玩笑,使得我浑身血液都快凝固了。而坐在一旁的御手洗却似乎觉得有趣的不得了,笑弯了腰。 “那怎么可能!”评论家还是一幅咄咄逼人的样子,毫无幽默感。他接着还发表意见,“死人既不会跑,也不会跳下站台去卧轨自沙,虽然他脖子上有勒痕,但或许那并不是他的死因。被人勒过了脖子,他却没有死,这件事只能这么解释!” “那也有可能。”大家点点头,又一同沉默了。 “总之,既然有他杀嫌疑,我们这些人也都成了嫌疑犯,所以警察局不允许大家回去了。”系井略带自我解嘲的笑笑,对我们抱歉地说。 6 那天夜里我就睡在系井家书房的地毯上,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然后我走进客厅。怎么回事?沙发被移到了鞋柜旁边,有个人两脚翘在沙发扶手上,躺在上面睡得正香。 我暗吃一惊,想看看到底是谁,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是御手洗。脸上生着细密的胡茬,我凑得那么近,他也没醒。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等他自己醒来。自从昨夜听过他的演奏,我就非常想和他说话,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风雨声比昨天小了许多,但还不时地刮过屋檐,带起一阵尖啸。 似乎有人去了洗手间,里面传来冲水声。御手洗略带不满的咕哝了几声,我赶紧凑过去对他说:“您醒了吗?” 御手洗翻身坐起,茫然的看看四周,然后才回答我:“醒了。对了,现在几点?”我想起来了,他从不戴手表。 “8时40分。” 听了我的话,他毫不掩饰的叫了一声:“糟糕!” “您怎么了?”我紧张地问。 他一边重新躺回沙发上,一边说:“起得实在太早了。” 我只好也坐回椅子上,呆坐了一会。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怎样了,就站起身来,从窗帘缝隙中向外看去,与好像已经停了。 这时背后传来御手洗的声音:“把那窗帘拉开来吧。”我回头一看,他已经起身坐在沙发上了,还自言自语着:“算了,偶尔早起一次试试看吧。”我用力一把拉开窗帘,窗外现出白亮的天空,雨果然停了。 我一边走向沙发,一边问御手洗:“您怎么睡在这儿?” “睡在门边舒服。不过现在得把沙发移回原位了。你来搭一下手。”我们两人把沙发移回了原来位置,然后面对面坐了下来。我很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一时紧张,什么也没说出口。 御手洗无精打采的打着呵欠,又用手搔着乱糟糟的头发。但就这样的动作,仍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我一直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特别的魅力。初次见面时他的表情或许令人感到张狂桀骜,但现在在我看来,他有他自己的英俊潇洒之处。 “您是占星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他。 “是啊!”他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和科尔特雷恩是同一天生日,有没有什么共同点?” “9月23日?也就是说照射你们俩人的太阳角度是一样的。比方说你们如果参军,定会成为同一类型的军人,我也只能说这么多。”他略显厌倦的回答着。 “昨天死的久保,可以用占星术看出什么端倪吗?” “我虽然不知道他的生日,但是被杀的人的命里总会有些不同寻常的因素。”被杀的人?我听着他的话不寒而栗。 “您真地认为久保是他杀,不是自沙吗?” 御手洗又露出了惯常的轻蔑的笑容,然后断言道:“绝对是他杀。昨夜那种风雨大作的天气,正是杀人的绝好时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他特意睡在房门旁边,用沙发抵住门,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接着问他:“能不能用夏树的通灵能力去寻找犯人呢?” “通灵?哦,他那个本事?……很好的主意,可以试试呀。” “您的吉他弹得真好。”我最想和他聊的话题其实是音乐。 “吉他吗?哦。”可他回答得十分敷衍,好像根本就在想别的事。 “您喜欢马克拉福林吗?” 御手洗好像有点不耐烦地看看我,回答说:“还行吧。” “您一般在什么地方演奏?” “什么地方?哪儿都不去,就在自己家里。”说着,他又做了那个习惯性的模仿英国绅士的动作。 “御手洗先生,起床了吗?”娇滴滴的女孩子声音,是朝美,“您起得真早!” “偶尔的。”御手洗的声音似乎有些警惕。 “我来泡咖啡吧。不过好像还在停电吧。”她这么说着,走进了厨房。 大家陆续都起床了。厨房里传来朝美开心的声音:“电来啦!”慢慢啜着她泡的咖啡,到了吃早饭的时间了。 早饭时一片沉默。大家一准都在想着久保之死这件事。 无聊的等着警察们的到来,不知不觉已是午饭时间。一起又在系井家吃过了午饭,接着喝着饭后咖啡,继续无所事事的等。但御手洗和石冈没喝咖啡,他们两人似乎独嗜红茶。向外看看,又下起雨来了,不过没有昨天那么大的风。这样等到下午3时,夫人又端出了茶和点心。我们就在那里吃了又等,等了再吃。这些警察究竟什么时候来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解放呢?大家慢慢的焦急起来。 “究竟要我们等到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意思?”终于,大贯歇斯底里的叫喊起来,“我还有很多评论稿子要写。别指望什么警察了,这里有没有谁愿做一次侦探,把这个谜给我们解开吧!我们当中就没有一个脑筋足够聪明的吗?” “夏树,用你的通灵能力试试吧?”朝美认真地说。 夏树双眼发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既然是朝美小姐发话,那我就试试吧。下面我说说自己的看法。” “我多少有一点第六感觉,这一点昨天晚上的游戏里已经证实。凭借这点本领,我至少可以断定一件事:‘七’这个数字在杀人事,件中有着神秘而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听了夏树的话,心头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接下去说:“昨天做那个通灵游戏的时候,朝美写的是‘七‘,久保偷走的也是第七号物品,而坐在那边的吉他爱好者昨天吵吵闹闹的大弹特弹的,也是叫做《第七银河之彼岸》的曲子。‘七‘出现了好几次,这一现象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有着超自然的原因呢?要知道,久保口袋里的那个东西,说起来其实就是桌上通灵物中的‘第七个环’,难道这不是正好暗示着凶手的特征吗?” “别开这种玩笑!”阿浮明白过来,吼道,“少胡说,我们当时都在敲鼓和吹萨克斯!”夏树记住了我和阿浮等人组建的乐队“第七环”的名字,所以牵强附会到了我们头上。 “是吗?可演奏到中途以后,我就没怎么听到你敲鼓的声音了!”此时我忽然想起了阿浮曾经在阳台上与久保争执,难道,他真的?…… 门铃响了,夫人匆匆忙忙跑去开门。她呵门外的客人站在门口寒暄了几句以后才走进屋来。来者是一个穿雨衣的男人和两个穿收服的警官。穿雨衣的人很明显是侦探,中年人有点发福,似乎还有点艺术气质。他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站定,而两个警官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严肃无比。 “让大家久等了,我是中村,侦查一科的。”中村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动作就好像我们大家熟悉的惊险电影中的侦探一样,只是他还没取下帽子,“我想先问大家一些问题,这个案子毕竟很有些蹊跷。我坐在这炉子前面,请大家先退到沙发后面去,一个一个上来接受我的询问。谢谢了。”他一边说,一边艰难的脱下雨衣。他说一口标准的东京话,口齿清晰,显得头脑十分清醒。我们照做了,接下来的个别讯问用了大约一个小时。 在接触过所有人以后,中村喃喃道:“久保从阳台跑进屋里,偷了项链以后逃出门去的时间是10时左右,这一点大家都不否认吧?” 我们都点着头,心想这是绝不会错的了。 中村咬着嘴唇,圆胖的手抵着额头,不声不响的沉思着。从他的嘴型可以判断,他在小声说着:“真奇怪啊!”这个专业人士,也和我们一样陷入了谜团——死者飞奔之谜。 不管怎样,和我们是不会有关系的。即使久保的确是被勒死的,那凶手也不应该在我们当中,至少,我一直这么想。因为,久保是活着跑出屋子的!勒死他的,只可能是除我们之外的某人,只可能是在这间屋子以外的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