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那个曾经欢愉跳跃的小天使,当时握着小拳头、强忍泪水的样子。看情况,她还没有告诉妈妈,自己已经受到了多和田组的威胁吧。 “香绪现在在哪儿?” “我想还是在那个喷水池吧。” 我向正在准备晚上静坐事宜的老妈打了声招呼,就立刻奔向太阳城Alba。 香绪还是静静地坐在舞台边的台阶上,眼睛盯着的却是变化多端的喷水。她看到我,就立即把脸转向了别处。我的目光避开香绪,慢慢地靠过去,然后在她旁边坐下。 “你妈妈跟我说了,你还好吧?你的伤是他们弄的对不对?” 香绪的眼睛还是直盯着喷水,好像她是个旁观者,在讲着别人的故事: “我也没有输啊。我在他们面前忍着没有哭,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妈妈。” 周围响着清凉的水声。 “嗯。是呀。你很了不起。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瘦巴巴的小天使转过了头,单纯的脸上写满惊恐。在她左边的颧骨上,有一块新月形状的淤青。她猛地站了起来,我也正准备起身的时候,突然感觉两只枯枝似的小手从背后抱住了我。滚烫的眼泪下一秒便滴落在我的后颈。香绪一面压低声音哭泣,一面说: “阿诚,你不可以回头!那个人对我说,妈妈已经无药可救了,我以后也会像她一样的。然后他就动手打我,他还……他还捏了我的胸部。他说,他是第一个摸我胸部的男人,我会一直记住他的。然后他就好恐怖、好邪恶地对着我笑!阿诚,我好不甘心。我害怕真的会像他所说的,真的会一辈子忘不掉!” 瘦巴巴的女孩一直这样哭泣着伏在我的背后,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静静地挺直背脊。 “阿诚,你一定不能告诉妈妈或警察哦!我在这里哭完了,已经舒服多了。所以我会把它忘记的。我没什么,我还会继续坚强地忍耐下去。” 我转向香绪,正想摸摸她的头,她却用恐惧的眼神盯住我靠近她额头的右手,我下意识地缩了回来,问道: “那个家伙的发型是什么样子?” “就跟毛毛虫似的,一绺一绺的。” 邦夫的雷鬼头!我那根还算冷静的神经一下子被激怒了,有种痛扁人的冲动。我一边因为愤怒而全身颤抖,一边像上次那样走去买冰淇淋。 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到了分胜负的时候了!我再也不想看到任何女人遭到暴力对待。我一面看着香绪吃薄荷巧克力冰淇淋的模样,一面按下了手机的快捷键。 当晚九点以后,三个义愤填膺的年轻人站到外带酒店胡同的正中央。商店会的会员们还在履行着自己的义务,佩戴着布条围坐在远处的电线杆下。多和田组的成员每天会在十点左右出现,向皮条客收取当天的保护费(几张千元钞票),然后就直接踏进外带酒店。由于我每天负责录影,已经对于他们的出没习性了若指掌。 登山自行车准点在巷口停下,三个人朝着我们走来。是大哥和两个小弟。邦夫一直是光头的追随者,看到我们就抛出凶神恶煞的眼神,摆出一副准备狂吠的姿势。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大哥。 “你们几个怎么在这里?” 我回答: “只是想和你们谈谈。放心,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雀斑男甩着他的雷鬼头,又开始大声叫嚣: “有没有搞错,跟你们这种小鬼有什么好谈的!” 崇仔跟猴子叉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欣赏着这只吠犬的表演。光头大哥再次开口: “你说的好处,是关于那群静坐的人吗?” 他的脑袋比我想像中要灵光。我点点头: “是的。我们可以保证让他们从这里撤出去。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将视线移向巷底。紫色的玻璃门,蓝色的招牌,PUB Soirée。 “你们不要再骚扰那家店里的女人,还有她的女儿!”我一字一顿地说着,几乎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光头大哥一脸的匪夷所思,他摇了摇头说: “只是这个要求?”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开始早说就好了嘛!我肯定会出面解决的。” “少开玩笑了。要不是觉得苗头不对,你们会这么痛快吗?如果我直接闯进你们的地盘,命令你们不准再对她们母女动手,你还会这么好说话吗?” “臭小子,给你点颜色你就……” 雷鬼头好像又快发飙了。他的嘴角淌着口水,眼看着就要向我扑过来。光头大哥的嘴里飘出一句话: “我知道了。给我一点时间,我要和老大商量一下。” 然后我和光头大哥就像联谊会的最后环节一样,交换了手机号码。就这样,我的手机电话簿很快就会被男人的号码给淹没了。正在看店的我听见手机响起,是在第二天的日落时分。 “是真岛诚吗?这里是多和田。” 我闷闷地“嗯”了一声,表示肯定。 “我们可以接受你的条件。不过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们完全被搞糊涂了。”这个可以发出承诺的人,应该就是出现在首战中的西装男。 对于这个问题,我保持着和多和田组一样的未知心理。我这个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为了别人赴汤蹈火,并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我也不要求一毛钱的报酬。帮派大哥继续说: “从今晚开始,我不想再看到那些静坐的人。我也可以保证,不再去动Soirée里的那个女人。” “你可以承诺让那家店的小姐自由地被带出场吗?而且你的手下也不会再去欺负她的女儿?” “可以!我答应你!” “好吧。我知道了!” 我正准备结束这段交易对话,多和田又说: “等等。我想,咱们之间还有胜负未分。算上你,你必须叫上三个人。今天晚上十二点,我们在死胡同的停车场等你!” 组长的声音愈讲愈有江湖味了。可怕。 “我们都是在道上混的,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如果我们这么轻易就答应了你们的条件,实在是有失身份,也会被道上的兄弟耻笑。咱们只是按规矩办事,不至于闹出人命。不过,别夹着尾巴逃跑哦!真岛。” 我实在是不想再和这个龌龊的西装男扯下去了,简单地应了一句“知道了”就立即挂断了电话。老妈正在店后面努力拆着一个红富士的苹果箱。 “广子的事情已经搞定了。今天晚上你们不用再去静坐啦!” 我家的终极武器没有停下擦苹果的手。 “哦?这样啊。我难得的乐趣就这样结束喽。” “是的。不过今晚我还要去一趟停车场。听那边的意思,大概是要决斗的意思。” 老妈的双眼一亮。 “阿诚啊,用不用老妈给你准备些家伙呀?” 我突然油然而生出对多和田组的同情。 月黑风高决斗夜。 差五分十二点时,猴子、崇仔和我已经站在死胡同里的停车场上。在我们的身后,还有广子、老妈以及几位商店会的成员坐镇。 黑色凯迪拉克缓缓穿过外带酒店巷,来到停车场。十二点整,多和田率领着三个小子走下车。凯迪拉克的车身后,是外带酒店的妈妈桑色彩鲜艳的行列。猴子靠在我的耳边说: “这场表演还真的吸引了不少人啊!” 崇仔貌似很愉快地回道: “哈!阿诚。你觉得这场面像不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在我就读的学校,打架是惟一寻求刺激和赌博的方式。崇仔可说是赢得最高荣耀的三冠王。我的眼光停留在向我们走过来的多和田组身上,点了点头对崇仔说着: “这回他们是真的急了,在这些妈妈桑面前,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表现他嘴上说的‘面子’,无非就是想把我们当炮灰,好展现一下他们保卫地盘的本事!” 多和田停在距我们五米左右的地方,声音低沉地说道: “规矩我就不多说了,输赢若定,就要心服口服!今晚大家都是赤手空拳,拼的是自己的实力。明天开始,这条小巷会照常营业。这场较量,就当做是这场风波的结束仪式吧!” 我们三人点了点头,对着将手交叠在下腹部、身穿黑色西装的组长说: “你们是想要一起上?还是来个一对一的单挑?” 他挑了挑眉,回答: “一对一比较好。我们第一回合先派雄一。你们呢?” 褐发的年轻人站在布满碎石荒地上的脚,向前踏出一步。猴子说: “那我就先上好了。阿诚,不需要顾忌什么吧?” “什么意思?” “我是说啊,如果下手太重的话,之后他们会不会向Soirée报复?” 崇仔用鼻子一笑。 “哼!要是他敢,我就派二十个G少年去抄了多和田组。尽管大显身手吧!猴子。” 猴子斗志高昂地脱去Adidas的迷彩夹克。见到对方是个身高一百五十五公分的矮个儿,雄一露出邪恶的笑容。他舔了舔嘴唇,招手示意猴子放马过来。那群外带酒店的妈妈桑,见状一齐发出我听不太懂内容的加油声,应该是说“宰了他”吧。 正当两人以两公尺的距离对峙着,一辆雾银色的 Benz 堵住停车场的入口,是一辆好似银色鲸鱼般的十二气缸Sedan。车窗无声地拉下,里头坐的是冰高组那位貌似银行员的组长。多和田的五官虽然一动也不动,仍可看出变了脸色。冰高的老大应该是为了保障组织未来希望的安全,才会特地来此露脸。猴子矮归矮,可是有将来的年轻人,也是代表会长。池袋三大帮派之一的老大亲临现场,让停车场内的气氛瞬间紧绷。 猴子朝Benz点了点头,便以两臂护住头部,慢慢接近雄一。他???地两脚交替踏步,同时也放低下盘。雄一首先就朝猴子的腹部来记摆幅很大的右拳。猴子的腹肌像巧克力一样隆成数块。那种中看不中用的勾拳,对他应该是不痛不痒吧。接着是一记左拳。猴子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接冲入对方的胸前。雄一张开双臂双腿,想以体重的优势把猴子压倒在地。我看到猴子倏地又放低了姿势。沙砾在猴子穿着Converse的脚下发出摩擦声。 “哼!” 随着猴子一记发自丹田的哼声,他的前额直线往前冲,目标是雄一尖削的下巴。雄一的下半脸扭曲变形的画面,看在我眼里像是慢动作播放一般。猴子抱住当场瘫软的雄一的腰部,不断朝他施以头锤攻击。 猴子将翻白眼的雄一丢在停车场上,就返回我们的队伍。妈妈桑们发出失望的叹息。 “猴子,我们店里的哈密瓜供你免费吃一年啦!” 老妈兴奋地叫道。我和崇仔则对气喘吁吁的猴子点点头以示赞许。 多和田的表情又恢复了冷静。他把邦夫叫过去,讲了几句悄悄话。邦夫露出不服气的表情。 “接下来换邦夫上。你们呢?” 崇仔说: “打了香绪的就是他吧?要不要我去敲碎他的颧骨?” “不,我去。你就负责料理等下那个大只的吧!” 我用下巴指了指对方身材高大的大哥。我脱掉Uniqlo的棉外套。我对于其他两个人并没有愤怒的感觉,但是邦夫就不同了。我要在他身上留下永难忘怀的印记。我想起香绪说她没有告诉任何人时的眼泪。 真要区分的话,我是属于动脑派的,对于打架并不擅长。然而,这个时候我却觉得非赢不可。况且,工作上必须对酒店妈妈桑有个交代,跟我发自内心的愤怒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动机。我决不能输给邦夫这个脑袋空空的家伙。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这样我就能够发挥所有潜力,能够冷静地观察对方。我一面在嘴里复诵着这些话,好帮助自己的脑袋降温,一面走向夜半的停车场中央。 邦夫额头上的雷鬼发束晃动着,并对我咬牙切齿。他脱掉Fila的运动外套,同时也脱去了运动上衣和里面的T恤,上半身完全赤裸。年纪轻轻的,他的腰上却堆积了一层薄薄的脂肪。他转了转颈子说: “我从一开始就看你不顺眼!嬉皮笑脸的,讲话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虽然多和田老大跟我说,不可以在冰高的面前乱来,不过我会假装成失手,让你死得很难看!” 真是个爱抢戏的配角。我用低沉的声音说: “你记得香绪吗?” “那是谁啊?” “一个瘦巴巴的小学生。听说你不但打了她,还对她的胸部毛手毛脚?” “你是说那个小鬼呀!她的胸部一点肉都没有,摸得我很不过瘾!” 我在无意识间露出微笑。肾上腺素在我全身掀起一阵红色的波澜。 “那个孩子,有件礼物想送给你。” 我从牛仔裤口袋掏出薄薄的文库本,甩动手腕将它抛向雷鬼头。邦夫举起右手想挡。《莎乐美》飞上天空的速度,跟我跳向邦夫的速度完全同步。 只不过跳跃前用力一蹬,就拉近了五十厘米左右的距离。邦夫急急忙忙想对我出拳,却因为距离太近而失败。我狠狠挥动手肘,目标是邦夫布满雀斑的左脸。身体由高处坠落的重量加上挥动手肘的作用力,再结合我的愤怒,成了难以招架的一记攻击。我知道击中对方了,手肘却没有任何感觉。当我用左肘挥出第二记攻击,才发现对手不见人影。原来他已经倒卧在我的脚边。 我将攻击的目标由邦夫的颧骨改成胸部。脸和胸,这是为了帮香绪报一箭之仇。我以穿着慢跑鞋的脚,不断猛踹失去一半意识的邦夫的肋骨。毫无技巧可言的踢足球动作。 “阿诚!干得好!” 老妈的叫声让我恢复了冷静。我离开夜晚停车场的战斗区,回到崇仔和猴子身边,分别跟他们击掌。 “好,接下来换我了。我去去就回来。” 崇仔说完这句话,就穿着白色双排扣大衣迈步向前。 然而,出乎我们的预料,拖得最长的反而是大哥和崇仔的一战。大哥似乎学过拳击,并不像他的小弟们胡乱挥拳,而是稳稳地护住要害,由内侧不断快速出拳。两人落在停车场地面的影子,交缠成好几条黑线。 崇仔大衣的衣摆翻飞,以与生俱来的平衡感与速度防御着。他灵巧地旋动着上半身,下半身则以最小限度的步伐闪躲暴风雨般的攻击。大哥的集中攻击持续了约有三分钟,期间崇仔只是注视着对方的拳头,完全没有反击。 看来大哥缺乏成为拳击手的才能。他的拳路太过一成不变。基本动作的一、二、三倒是不错,但是变换出拳轨道及时机的四、五就变得很糟糕了。过了三分钟,当崇仔加快防御的步调,他就很明显居于下风。在他眼前的三十公分处,总有崇仔那张挂着浅笑的脸。好像跟幽灵战斗。大哥渐渐慌了起来。 他的出拳愈来愈紊乱,防御力也不如之前。崇仔当晚首次抬高双手,几乎左右两边同时出拳。猛击与直拳带出一道光带。右边的拳头扫过下巴表面,发出“噼叽”一声。大哥当场双膝一跪。他的双拳搁在大腿上,摆出跪坐的姿势,头则低低地垂在胸前,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坐棺中的尸体一样沉默。阿崇头也不回地走向我们,说: “好久没流汗了。你觉得怎样?阿诚,我的右手肘有没有伸直?” 我根本就没看见他的拳头。为了不漏气,我硬着头皮说: “这么多观众在看,你的右臂却弯了一点点。而且,幅度也拉得太大了。” 我看向呼吸已经恢复平顺的猴子。他也顺着我的话说: “没错。你应该偏内侧一点,尽量缩短挥拳距离才对啊。” 我们三个一起笑了。揍人之后能这样爽快地发出笑声,对我来说是头一次。 比分是三比○。不过,之后的发展却超乎我的预科。对于战胜的我们,只有老妈、商店会的欧巴桑以及广子给予掌声。反观瘫在停车场上的多和田组三人帮,却被外带酒店的妈妈桑和小姐团团围住,可说是享尽了艳福。 我环视身边这群不再盛开的花朵,对猴子说: “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是坏人,他们才是正义使者似的。” 猴子苦笑着说: “事实上就是这样啊!我们忽然搞什么静坐抗议,让她们没生意做,还痛打她们亲爱的祖国同胞呢。我们就是那种讨人厌又有钱的日本坏蛋啦!” 崇仔一面将大衣拉平,一面说: “站在不同立场的人,都有着不同的故事。是正义还是邪恶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谁活得比较风光。你看看他们。” 他用下巴指指倒在地上的兄弟们。 “我们今晚获胜了,他们则会从明天开始卷土重来,把这条外带酒店巷统治得更加有声有色。” 我转过头看停车场的入口,发现冰高组的Benz已经连影子都没了。喷了太多香水的广子依序给我们三人一个大大的拥抱,接着便走向昏暗的巷弄。 午夜的决斗结束三天后,广子晃动着她西瓜似的胸部,来到我们家的水果店。池袋也进入了严冬。寒风刺骨的傍晚,吐出的气息几乎能在空中结成霜柱。广子跟我订了两个五千元的哈密瓜,将一万元钞票跟一个信封同时递给我。她没有看我的眼睛,反而转过头说: “这是香绪给你的信。等下再看哦!” 我回答说“好”,广子便一路发出高跟鞋蹬地的声响,走进了西一番街的小巷。在外带酒店巷里,今晚依然有工作等着她吧。我走出店外,目送她华丽的背影离去后,打开信封。里面放着两张信纸。 真岛诚先生: 这一次,我家的广子和我真的给你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感谢!请向你母亲和那些狐朋狗友,转达我的感谢之意。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广子的工作性质了。有一段时间我很烦恼,不过现在已经想开了。我还是个小学生,没有办法赚钱养家。所以,我要努力念书,长大之后找个不会受人批评的工作,让广子可以安心享福。 广子这个人反应很迟钝,出门逛街老爱搭出租车;每次说“会胖、会胖”,还是一口气吃掉三块奶油蛋糕。不过,她还是我无可取代的好妈妈。广子脸上带着伤回家的那天,我比自己被打的时候哭得还伤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最喜欢广子了。 我改天一定会再去店里玩的。你如果发现有趣的书,一定要告诉我哦!我今天也会在Alba的喷水池前面等你。 樱田香绪 真是一封真情流露的信。文笔甚至比我的专栏文章都来得好。看完信后心情大好的我,继续拿起第二张信纸。跟第一张工整的铅笔字很不一样,这张则是用签字笔潦草写成的: 香绪叫我不准看她的信,所以我没有看。我只要一写长的句子就会慌神,所以我长话短说。真的很谢谢你!香绪和我都很感激。 我这个人生来就这个德性,所以之后我还会努力工作,当个不生锈的女人。如果在Donna Karan发现好看的棒球外套,下一次我会带去给你的。 香绪这个孩子对我来说太乖也太聪明了。请你成为她的朋友。 广子 看完之后,我将两张信纸放回信封。回到水果店的店面,我用鸡毛掸子掸去草莓包装盒上的灰尘,自然而然地哼起了流行歌曲。就算商品卖不出去,就算专栏文章写不出来,再加上没钱又没女人,我在这四重煎熬中仍能感受一股幸福,就是在这种时刻。 在这个肮脏的城市里,永远当一个贫穷的顾客倒也不坏。我们借由一个个麻烦与人产生联系,绽放出难以忘却的光辉,也从别人身上获取光辉。 我透过店门前褪色的遮阳篷,抬头仰望池袋的天空。星星的数目少得可怜。然而凝神一看,便会发现它们永远闪耀着玻璃碎片般澄净的光芒。不管是多深沉的黑暗,都无法将这道光芒淹没。 我向二楼的老妈报告之后,走出了西一番街,去跟坐在喷水池前等我的那个瘦巴巴的、爱看书的女孩约会。偶尔从手也不能握的清纯交往开始,倒也挺不错的。【黄绿色的神明】 在池袋的某个角落,存在着一群魔术师。他们的任务是用不到几十日元的成本,让一张张薄薄的纸片散发出十万元的魅力。那些纸片上嵌着浅浅的浮水印,七色油墨为他们调染上了十余种斑驳的色泽。它们有属于自己的流水标签以及独特的袖珍文字,周身还撒满了淡淡的电子刻印的磁性粉末。使这种玲珑精致的纸片,在瞬间产生价值间的绝对反差的,就是日本政府的货币发行政策。 真正使这些纸片摇身一变、实现自己那有着九千九百元差额的人,并非出现在日本政府或银行中。其实,那些纸片的价值赋予者,就是像你我一样穿梭于大街小巷的平凡消费者。 因为我们都对这些纸片的魅力深信不疑,因为我们都认为它就是有着如此高的价值,它就应该值得我们这样去理解和争取。就像我们一直顶礼膜拜的神明,我们对它的神秘力量表现出无限的敬畏与忠诚。 然而,纸片毕竟是出于魔术师之手,它不像神明那样遥不可及。所以一旦我们发现了它的不完美,发现了它的缺憾,我们对它的幻想就会在一瞬间坍塌,就像一座看起来攻不可破的沙子城,一波细细的水流就可以将它摧毁。而那些可爱的纸片,也会在瞬间变成一张张废纸。或者,如果用欣赏的眼光,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精致的工艺品。 这样,请大家也顺便思考一个问题吧。 如果你身处在曾经因为纸片问题、而发生严重危机的东南亚和阿根廷,你一直奉若神明的货币在霎时变成纸片,你从拥有百万资产的富翁沦落为抱着一堆废纸的老公公。你要怎样去面对呢?读者朋友们不要感到无助,我可以提供给大家两个建议:通过兑换外币或购买金条的方式存起来!但无论如何,可以这样幸运的人还是少数。我并不在意日本这个岛国也经历一次这样的灾难洗礼,只是不希望看到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里的人们,沐浴在和平年代的水深火热里。工资不能按时下发、银行的融资受到阻碍、金价无休止地向上攀升、失业人员充斥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对未来的恐慌、无法宣泄情绪的年轻人开始制造动乱事件、整个城市上空弥漫着冷漠的人情。 这,真的是一种可怕的情况。所以,为了避免这灾难性的一幕,有人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与其等到日元亏空的那一天,我们为什么不能采取主动呢?比如说,自己来发行货币。是的,一种专属于池袋、流通在池袋市民之间的货币应运而生了,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POND”。 小此木,可以算做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名人,有很多人都曾经对他进行过专访。这个被称为“新世纪之星”的年轻人,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日本的市民们对某种新兴的事物总是保持着足够的信任与善意,POND就在这样的良好气氛中茁壮成长了。诚然,这是一部令人欣慰的剧目。 然而金钱总是在充当着一个矛盾体,它可以带来的好处和它的负面影响应该是成正比的。追求利益,难免会跨到道德底线之外。而处在印制钞票这样一个位置上,身边总会有一些不太明朗的事情发生。这是一条客观规律,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只能去默默接受。 春天已经悄然而至而冬日的气息还在涌动着的三月。久违的明朗日光已经透过大厦映照在街道上,使得一直散发着霉味的街道也终于欣欣向荣起来。池袋西口公园一派春意盎然,染井吉野樱花迫不及待向游人炫耀着它的美丽,散发出的淡淡清雅顺着公园的石阶蔓延开来。 我和POND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被定格在这个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我当时正在家里的水果店辛勤地工作着,一位邻居老婆婆递给我一张皱皱的千元纸钞和一张纸片。她想用这些来交换她最爱吃的伊予柑橘。我看着这张比千元纸钞要玲珑一些的黄绿色纸片,上面覆盖着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同心圆,把这张纸片点缀成了一泓被小石块不断击起涟漪的湖泊。 我拿着这张中间印有“100 POND”字样的小纸片,问眼前这个期待着伊予柑橘的老婆婆:“呵呵,这是什么?儿童银行的货币吗?” 我把零钱找给老婆婆,她便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进LV钱包里。 “阿诚,你不知道呀?现在这种新货币很流行哦。如果你想在池袋买咖啡的话,直接用这个就可以啦。等下我给你看看!” 老婆婆从同款的LV小包里拿出翻盖手机,然后以我望而兴叹的速度摁了几下快捷键,直接把屏幕转给我看: “这个就是POND的明细单哦。按摩一小时100 POND,遛狗三十分钟100 POND,代替购物100 POND。” 在这个小小的液晶屏上,整齐地排列着一大串服务项目及其费用,我应接不暇: “这东西还能办这么多事儿呀,但为什么不用普通的钱呢?” 老婆婆摆出一副同样困惑的表情: “这个我也不太懂,也许这样会减少一些麻烦吧。用真钱买东西不是还要纳税吗?” 老婆婆对“纳税”这个字眼仿佛充满了厌恶感,一边说一边皱起了眉头。而我确实还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中,索性干脆和老婆婆做起了交易: “要不然这样,婆婆,我给你两袋伊予柑橘,你把那张黄绿色的纸片换给我吧?” 精明的老婆婆看了看她最喜欢的柑橘价签。 “好像还不是很划算哦。要不然再搭上那边的苹果吧。” 老婆婆的划算筹码是一个两百元的红富士。对于第一次和这种货币打交道的我,完全搞不懂其中的换算规律。虽然知道肯定会被老妈骂,但还是义无返顾地用四个柑橘和一个苹果交换了那张黄绿色的纸片。 我接过这张黄绿色的纸片,一心琢磨着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会不会在几年之后升值到五千块?能够有这样的想法,想必读者朋友们已经了解到,我对这种货币真的是一无所知。 我在傍晚结束了水果店的工作,悠闲地逛到了池袋西口公园。虽然水果店有些枯燥的工作以及天生的懒散习气,会削减我的一些艺术素养,但我绝对还是一个热爱大自然、愿意歌颂大自然的有志青年! 黄昏的公园里,花花草草也不再执着于固有的姿态,慵慵懒懒地互相倚靠着对方,随风摇曳成优雅的华尔兹。即将散去的日光仍然留恋般稀稀薄薄地洒落在它们身上,但最终还是融入一朵泛着橘色的云彩。 黄昏的公园里,也经常笼罩在一层朦胧的人文气息里,在这个时间,人们结束了一天的生活,开始憧憬着未知的明天,同时也在追溯回味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我沉浸在这样的感觉中难以自拔,真的很想狂奔起来蒸发沸腾的细胞。就在这个时候,连帽T恤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你好?” 一个笑意盈盈的男人开口道: “请问是真岛诚先生吗?”爽朗又不乏稳健的语调,对方想必是一个有着深度修养同时又大方爽快的人。 “嗯,是我。您是哪位?”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小此木克郎。” 一个陌生的名字,我下意识地把头转向了一侧。 “不要觉得很不可思议嘛!虽然我们没见过面,但我们中心里的年轻人对你还是很了解的。” 我随着他的话,开始环视整个公园。这个正在和我通话的男人,好像正在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虽然觉得最近的恶意攻击事件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还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陌生人估计是看到了我的举动,立刻对我说道:“阿诚,你能看到东京艺术剧场旁边的大楼吗?就是一层销售环保商品的那座?” 街头雾蒙蒙的尘埃被余晖反射出来,公园对面的景物看起来显得混沌朦胧。我抬头看向对面的大楼,陌生男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 “我在七层的窗边,正向你招手呢。” 我一边默默地数着楼层,一边把视线渐渐抬高。这栋笼罩在暮色中的大楼,映衬在干净的淡蓝色玻璃背景中,大概四分之一左右的面积镶嵌着白色的夹板和银色的铝窗框。我的视线停留在了七层,一个身穿浅色西装的男人,一只手拿着手机,另外一只手正向我挥动着。他所在的窗边,贴着几个从楼下仰视都可以清晰入目的大字:“勇往直前,为建设美好城市而努力的NPO(非营利组织)中心”。看着这个有些过于通俗的企业名称,我也模仿着他的动作挥起了手。 “如果你觉得我的话很像电影中的黑道台词,那你就真的误解我了。呵呵。”我看不到小此木的表情,我想这个时候他应该是真的咧开嘴笑了吧,“我只是有件事想拜托你,听说你是池袋最能干的侦探。但是三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采访,你方便上来找我吗?” 小此木的邀请好像不容拒绝,我这个侦探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大概为了放松一下疲惫的身子,将额头靠在了玻璃窗上,听筒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 “这件事情,不仅仅涉及我自己和NPO中心,其实也关系到整个池袋市民的利益。我听说你曾经为很多困扰者解决了难题,并且不计得失。所以,才会有些冒昧地打电话给你。” 无私的侦探在听到了这样的事实性赞扬后,居然有点儿害羞,之后就油然而生出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自豪感。我继续保持着仰视的状态说道: “嗯。我明白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呢?” 我很想知道这个让我振奋的消息出自哪里。好像有人在招呼小此木,他转过头看了一眼。 “嗯。那个人对你的评价真的很高,就是那个经常出现在我们中心的安藤。” “安藤?你是说崇仔吗?” “正是。就是那个池袋G少年的领军人物。” 我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本来以为自己的光荣事迹已经在少女和老百姓中广泛流传,但其实这仅仅局限于 G 少年的国王。不过尽管这个团体已经接近于“黑”色边缘,但它其中也有些类似NPO这样的慈善性质哦。 有了崇仔这个中介,我也大概有了心理准备。这个案子肯定不是轻易就能解决的。 提前晚安啦,悠闲的春日傍晚! 七层,无私的侦探亲自来到了这栋大楼。我的耳边一下子充斥了热闹的喧哗声,就好像置身于一家正在蓬勃发展的连锁居酒屋。几个忙忙碌碌的青年男女,身着和大楼相似颜色的浅蓝色上衣,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我走到柜台前,一个工作人员正在摆弄着两部电话上的液晶屏幕,我轻声问道: “你好,我是来找小此木先生的。” 这个胸前别着绿色青蛙徽章的小姐,对我要找的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向往。她露出精心准备的笑容: “请问您预约了吗?” 我点了点头,工作人员就带我走进了NPO的中心。薄薄的隔离板将这里分成了六个小小的工作区域,色彩斑斓的毛绒玩具占据了我的视线。我几乎以为自己走进了迪斯尼公园,而这座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也处在兴高采烈的劳动状态中,虽然这份兢兢业业的工作热情让我觉得有虚假的成分。 没有化妆的柜台小姐把我带到了一间没有关门的会议室: “小此木先生,您有客人。” 刚刚和我通过话的小此木,坐在椭圆形长桌的一角正在和一个长发男子交谈着。旁边的电视台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摄像器材。虽然我对这个穿着米黄色西装的男人未有耳闻,不过看来他确实是刚刚接受完电视台的专访。 “好了,芳川。我有事要单独和真岛兄谈一下,你先去忙吧。”中心代表对那个长发男子说道。 这个刚刚和小此木谈话的长发男子,在接到通知后对身边的工作人员悄悄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像电影的快动作一样,这间会议室的所有人迅速撤离了现场。小此木笑意盈盈地看向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了我。 “慢用。这台小型冰箱是通过电子降温晶片制冷的哦,不含氟氯甲烷,绝对环保。” 小此木以窗外的绿意黄昏为背景坐了下来,纤长的手指交叠起来。 “阿诚。谢谢你能过来找我。现在,咱们就开始吧。我应该怎么向你说起呢?” 小此木爽朗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像之前靠在玻璃窗上那样,又露出了疲惫的神情。他轻轻地低下头,这个年近三十岁的中心代表,还拥有一头如孩童般油亮的黑发。我真想打听一下,他平时用什么护理头发? 小此木把两张纸钞摆在我的面前,正是我刚刚从老婆婆手中交换过来的黄绿色纸片。 “请你仔细观察一下,这里面有一张,是由我们 NPO 发行的池袋地区纸钞 POND。” 这两张黄绿色的纸片,从外形上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异。同样没有浮水印的标志,同样浮动着水波纹的涟漪。如果从触感方面来讲,有一张是比较光滑的。 “你能看出来是哪张吗?” NPO代表不仅拥有着孩童般的乌黑头发,还有着孩童思考问题时的习惯动作。他咬着指甲看向我。 “根本看不出来。” “比较光滑的那一张是假钞,另一张是才是真正由我们发行的。你可以仔细看看左下角的波纹。” 他顺便把放大镜也推给我了,我把它对准了假钞的左下角。 一只半粒芝麻大小的青蛙在我的放大镜下无所遁形,它正跳向那个同心圆构成的涟漪圈中。只不过更引人注意的,则是青蛙嘴里密密麻麻的尖牙。 “这只青蛙好恐怖啊。” “是的。这张图肯定是被人故意加进去的。阿诚。你大概已经知道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了吧?” 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有人在印制POND的假钞!” 年轻的中心代表用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他的样子让我想起了SMAP组合里的稻垣吾郎。虽然是一个通过有些矫情的表演来聚集粉丝的演员,但还不会让人感到厌恶。 “是的。我希望你能在暗处阻止他们的行为。” “怎么?为什么不让警察帮忙呢?” 我的话好像增加了小此木的愁绪。他用纤细的手指把玩着那条和POND同样颜色的黄绿色领带,开口说道: “NPO的货币还属于萌芽阶段。你知道这一张张薄薄的纸片,是怎么变成拥有价值的钞票的吗?” 对于并不擅长的经济学,我只能保持沉默。中心代表继续说道: “当有人用一定的价值交换回一张纸的时候,大家就都会尝试着这样去做。当每个人都认为用相同的价值去换回一张薄薄的纸片是理所当然,这张纸片就会被称为货币了。它承载着大家对它的信任,拥有足够的公信力。而POND则不同,这含苞的花蕾,经不起一点点的风吹雨打,因为它没有日本政府作为支柱。所以我想这件事情还是越低调越好吧,最好不要传到池袋居民的耳朵里。”小此木在描述完他的理由后,接着说道,“你怎么看待那只张牙舞爪的青蛙?” 那只青蛙给我的感觉像是包含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但却是通过滑稽、戏谑的形式表现出来。 “我觉得,这应该是出自哪个自得其乐的小鬼之手吧?” 我很明智但不是很符合实际地省略了“像我这样”这四个字。小此木对我的说法表示出了明确的赞同: “确实。中心工作人员大部分处在这个年龄段,所以我有时候都会想,也许敌人就在我们的内部。” 他无奈地叹气,高明的侦探则在旁边点头。 “现在我知道你要保密的苦衷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搞清楚。” 年轻的代表用手势表达了让我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你到底为什么要自己发行钞票呢?” 小此木好像已经对这个问题等了很久,他迫不及待般直起身子,一扫刚才那种无奈疲惫的状态,用爽朗的声音说道: “呵呵,阿诚,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这个问题我虽然已经对媒体回答了十多遍,但每次当我面对它的时候,我还是会感觉非常兴奋。” 这个刚刚做完电视台专访的NPO代表,直视着我的眼睛: “阿诚,你怎么看待当今的日本?” 其实从我懂事开始,就已经明白自己处在一个不景气的社会当中。不过我也还是渐渐成为了一个无私的侦探,所以对于身边的情况都已经产生麻木的感觉。惟一让我感觉无奈的,就是身边那些有三分之一都是处于无业状态的小鬼们。而最令我费解的是,他们每个月都有办法去缴纳巨额的手机通话费。 “我对日本的总体情况不太了解,只知道池袋居民的经济状态是每况愈下了。” 小此木对我的看法表示出了极度的赞同。 “咱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处于完全的失衡状态。需求与供给、劳动与收获、服务者与受益人都是严重的比例失调。货币本身应该是强有力的调和剂,可以中和这样的紧张气氛,但它现在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而且我也没有发现它会拥有这样的潜能。所以,现在!还不如我们自己行动起来,用一剂良药遏制住这样的势态。倒在这种灾难中的,只有那些穷苦的老百姓,这样下去实在是太残忍了!” 小此木这段慷慨激昂的演说词,在耗费了我不少脑细胞之后,还是没有彻底抓住他所讲的重点。我几乎都开始分不清楚NGO和NPO这两种不同组织的区别了。 小此木的演讲还在继续着:“现在的社会里,利益成为高于一切的至上原则。上层的精神需求以及贡献社会的理念都被抛诸脑后了。池袋的年轻人根本就找不到发挥力量的地方。如果单单是以日元来回馈劳动者的付出,那只能是适得其反,加速社会的经济陷入僵局。所以!”中心代表用锐利的目光看向我,“我决定发行这种地区性的货币!” 小此木从他那米黄色的西装口袋里抽出一张黄绿色的纸片,这款以公园的树木为背景的全新POND,被他拿在手里左右摇晃着,就像是一面在炫耀胜利的旗帜。 “最开始没有人支持我,他们都认为这样的想法太荒唐了。可是后来,我们的会员数目急剧突破了一千人!那个时候就再也听不到反对的声音了,需要应付的只有接连不断的采访。你也应该看过我们NPO中心的网站吧?” 我想起了老婆婆那手机屏幕上的炫目明细表:遛狗三十分钟100 POND等等。 “我们中心现在的会员已经达到六千多人,并且保持着快速增长的势头。调动自己的闲暇时间,对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还会得到善意的回馈。阿诚!我真的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小此木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声音的分贝。 虽然我这个无私的侦探也经常被人评价为冷酷,不过对于眼前这个积极为社会造福的年轻人,我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中心代表换上一副锐利的嗓音: “池袋的很多年轻人,其实都有能力也愿意去工作,只不过社会不能提供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根本的原因就在于那些可怜的货币储备量。如果每个人都付出自己的劳动,然后由POND这种可以换取同等价值的纸钞作为回报。这不是很完美吗?我们发行了自己的货币,解决了年轻人的失业问题。POND不仅仅只是印刷精致的成品纸张,它其实代表一种革新,是池袋新生活的标志!” 小此木的双颊因为激动的演说而微微泛红,作为这个大型NPO的代表,他的话确实有一股独特的魅力。我渐渐开始明确这种新生事物的存在意义。 无私的侦探开始发表自己的感言:只要一千个小鬼能够找到工作,我愿意免费为池袋贡献一年的劳动。对于这些无所事事的小鬼们,有一个踏实稳定的工作,对于他们的国王以及我这个侦探来讲,都会省不少的心吧! 当然,对于社会的稳定也是大有好处的。而这样一个明显的道理,却一直被鼓吹着改善社会环境的政府所忽视。 “你当时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伪钞?” 小此木压低声音回答道: “就是在我们的中心!池袋现在有百分之六十的餐饮店都可以用POND消费,店主到时候会拿着积累起来的POND到中心来兑换现金。上个月末的周五,有四家店都送来了 POND, 但我们从中发现了二十张像刚才那样的伪钞。” 小此木把记录着那四家店的名称、地址和联系方式的便笺纸交给了我。我大概看了一下:Ordinaire、Natural Kitchen、Sumio Cafe、Mangrove,是四家在近期才在池袋发展起来的新店面。 “好。这样看来,这个东西最开始应该是出现在某间咖啡屋的,尤其那些刚刚开张的新店。哦,还有,100 POND到底是多少钱?” NPO代表耸了耸肩膀: “在我们中心,100 POND大概相当于五百元。然而现在各处的流通汇率都不太一样,像那些根据流动汇率交易的场所,大概已经到了六七百元了吧。阿诚,我能不能用POND作为你的酬劳?” 无私的侦探虽然并不是因为钱才接下这个案子,但想到可以用它在池袋的咖啡里店随意点单,我给了小此木肯定的表情。 他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这个讲究环保的NPO代表,除了在矿泉水种类上下工夫,连信封的材料都是绿色再生资源。 “这是两万POND,作为这个案子的预付款。如果事情得到了圆满解决,除了另外一半酬劳,我愿意追加更多的奖金。” 这个忙碌的代表和我交谈的时间应该算是够长了。他看了看表,大概离他下一个采访时间已经不远了。对面传来透着疲惫的声音: “一会儿的采访已经是今天的第四场了。虽然并不是很费力气的工作,但是一直面对着相同的场景,实在是感觉提不起精神。” 我们的谈话看来结束得很是时候,我身后的门被适时地敲响了。我和《日经BP》的记者擦身而过,走出了会议室。天已经暗下来了,这个映衬在公园深绿色背景下的 NPO 代表,并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只是晃动着如早期科幻漫画中火星人一样的背影,准备着下一段采访,在我的眼前呈现出混沌的绿色。 乘电梯回到地平面,也许是由于拥有了自由享用咖啡的权利,也许是那瓶环保的矿泉水起到了作用,我的心情显得通透又爽朗。打消了回家的念头,我又来到了池袋西口公园,顺便按下手机的快捷键。 “你好?” 国王好像又更换了一个转接小弟。我报上自己的名字,很快就听到了崇仔的声音: “怎么样啊,阿诚?那件伪钞案你接了吗?” 国王以很期待的语气把问题抛给了我,我知道我已经不幸沦为他的取乐对象。 “嗯,我接了。可是,您以后还是不要总把我的名字挂在嘴边吧!” 国王并没有表示出接受百姓请求的意思: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由你来做比较合适呀!你不是也很乐意吗?”国王继续着对老百姓的调侃。 国王的话一语中的,稍稍有些赌气的百姓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 “日本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有假钞制造者,不过我都没有兴趣也没有能力去参与。我之所以想插手这件事,毕竟因为POND是属于池袋自己的钞票!G少年的少男少女们,已经有两百人成为NPO的会员了。” 这倒令我有些吃惊了。这个国王手下的小鬼们,白天沐浴在阳光中晃过池袋的大街小巷,晚上则选择在PUB里疯狂地享受音乐。他们居然也会受到POND的影响,跑去贡献自己的劳动? 崇仔那边的电话出现了些许杂音,我还是能够听出他那恢复严肃的声音:“阿诚,一定不能让这件事毁了POND!小鬼们随便你召唤,但一定要把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抓出来!” 正义的侦探和发号施令的国王有着同样的想法。这个萌芽不久的花蕾,需要得到辛勤园丁的悉心呵护。 也许正如崇仔所说,我天生适合这样充满挑战而又富有正义感的工作。我又推迟了回家的计划,准备绕道去金券行打听打听。不同于NPO中心的POND换现金,金券行的交易要相对复杂一些,它从事着各种票券和纸张之间的兑换。 这家从事着复杂生意的商店坐落在池袋西口的派出所附近,与立食荞麦面、旧书店、东武百货公司等建筑物错落成一组不规则的几何体。面朝马路的玻璃窗有着特殊的功能,上面那些密密麻麻的黄色便笺纸上,充斥着各种音乐会、电影票、机票的打折信息。 我推开同样充当着广告板的玻璃门,扫了一眼上面贴着的《哈利?波特》海报,进了店里。 店内外有着统一的风景,黄色的便笺纸还是无处不在。几个顾客正在仔细研究着玻璃柜内的黄绿色纸钞,POND被摆成了扇形,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旁边的汇率板上显示着今天的成交额:100 POND购价为610日元,卖价为670日元。这么看来,我现在手里的POND相当于12万日元哦,久违的有钱人感觉呀。我来到一个戴着WWF棒球帽的店员旁边: “请问,咱们这里的 POND 现在是什么行情?” 束着长发的男店员目光瞥向黄绿色的纸片: “你说的是什么行情?汇率吗?” 我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是的。我还想问一下,来这里兑换POND的都是些什么人?” 他好像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不太愿意回答我这个寒酸小子的问题: “跟去年相比,汇率上涨了百分之十。” “照这样看,如果手里有POND还是暂时留着比较好?” 我把装在连帽T恤口袋里的环保信封拿了出来,店员换上了一副职业表情盯住了我: “没错。要是手里还有一定的POND,就先拿着吧。现在很多人都会直接来找我们兑换,餐饮店的老板比较多,再有就是一些义工。因为我们这里的汇率比NPO中心还要高一些。” “那这种纸钞不是只在池袋附近通用吗?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来兑换?” 长发男子咧开嘴笑了: “这就是人们的一种跟风心理吧。现在的NPO就像是热门比赛的入场券,只要拿到它的人就可以相互炫耀。其实也许对于他们来讲看比赛并不重要,但是他们就觉得这样很有面子。NPO的秘密网站上已经有小姐以3000 POND来做生意了,其实如果是日元交易对她们来讲更划算,可是她们还是选择了POND,她们就是认为这样做很酷!” 不过想想确实也是这样。一旦某件刚兴起的事物,在女同胞的圈子里被认同,它就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走红的道路。就像手机刚出现的时候,当街上的女同胞认为拥有一部手机就像拥有时下最流行的衣着一样,基本上手机就马上可以变成人手一部的流行事物了。 高明的侦探摆出一副比顾客还要认真的表情,在那些展开高傲羽翼的POND前蹲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没有放大镜,我根本分不出真钞和假钞的区别,也没有找到那只恶作剧的小青蛙。 为了避免店员对我产生不必要的怀疑,我停止了欣赏POND,离开了金券行。屋外的空气很是舒适,微风轻抚着面颊。 在前一晚的金券行探密之后,第二天我便按照黄色便笺纸的名字,开始到各家咖啡店进行考察之旅。虽然手握丰厚的POND,但相对于咖啡来讲,我更喜欢的其实是居酒屋。不过无私的侦探就是这样的,在错开了中午的高峰时段后,我走进了位于立教大道的Ordinaire。 这间咖啡厅坐落在调理师技术学校的旁边,占据了已经暗黄发旧的大楼一层。故意拆去天花板露出管线设计的顶篷、有着乡村旅舍气息的家具以及店里播放的巴西诗人音乐,整个咖啡厅显现出一副中世纪的复古风潮。 我在点餐之后请服务生帮我找来了店长。因为NPO代表已经在之前打过招呼,所以这次调查进行得很顺利。 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店长,穿着店里的工作T恤,坐在了我对面的Eames黄色椅子上。我们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就进入了正题: “目前用POND消费的有多少人呢?” 年轻的店长露出浅浅的一笑: “你应该也看到了。我们位于立教大学附近,那里的大学生基本上都用POND消费,有一段时间能够达到百分之二十。” “那基本上是年轻人使用喽?” 透着复古气息的店长点着头,摸了一下左手腕的卡亚地表: “嗯,差不多。用POND消费的基本上是经常来店里的客人。因为涉及纳税的问题,我们的POND和日元收入都是分开算的。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只收那些熟客的POND,其他的人还真的不太敢收呢。”正如小此木所言,这种现在已经有着旺盛势头的地区钞票,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是要冲破一定阻力的。 “那你还能回忆起来,上个月月底曾用POND消费的顾客吗?” 年轻的店长微微蹙额,保持了一会儿思考的状态。 “这个有些难度。不过我可以把POND的支付名单给你。关于他们的长相,我真的是记不起来了。” 看起来线索也只能到这里了。我对店长的配合表示了感谢,同时互留了手机号码。年轻店长有着独特的品位,我一边欣赏着从巴西的摩登风格转到轻松的爱尔兰民谣的背景音乐,一边吞下了味道清淡的玄米派和有着稀释红茶味道的花草茶。 走在街上,我的味觉突然强烈地渴望又浓又咸的卤味。 辛勤的侦探又来到了第二家咖啡店,这间位于东池袋二丁目、骏台补习班旁边的Natural Kitchen,有着一个头发稀疏、个性豪爽的大叔级店长。整个店里的风格也充满着更加仿古的气息,家具模仿着北欧名家的作品,有着淳朴的庶民风格。因为刚刚从Ordinaire出来,所以我只点了一杯看起来不错的汤圆椰汁红豆冰。 店长对我的问题也一一进行了回答。关于收入问题,比上一家略有下降,大概有一成左右的顾客会选择用 POND 消费。关于客人的形象问题,大叔店长也同样表示,如果是常客的话当然会有印象,不过如果只是顺道光顾一次的客人就真的记不得了。 店里的音乐和大叔的年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盛行的迪斯科。这种流行于打击乐之前的音乐,是人类史上最强的舞蹈音乐。我很享受于这种难得的回顾性曲目,一边用手打着拍子,一边品尝着冰爽的红豆。 然后,我就变成了那一成的消费者,用黄绿色的纸片付了红豆冰的钱。走在傍晚的街道,我觉得自己真的有种十九世纪侦探的魅力,看似悠闲地穿梭于一家家咖啡店,其实内心承载着光荣的使命。即使没有太大的收获,我还是准备向小此木汇报一下。这并不是由于我良好的职业习惯,而是严谨的NPO代表为我设立的特殊规定。 “您好,我是小此木。请问哪位?” “你好。我是阿诚,来向你汇报一下情况。今天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两家店长只提供了一些最简单的线索。” 小此木好像不太方便讲话,对于我的汇报没有表现出回应,只是压低声音对我说着: “阿诚,你一会儿能过来找我吗?” “怎么?” “我们发现了新的伪钞,只是那上面没有了恶作剧的青蛙。” “好,我这就过去。” 我跑到一辆出租车旁边,立即钻了进去。 一切又像是昨日重现,在这间只有我和小此木的会议室里,我的面前又被摆上了两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POND。我按照上次小此木的说法,很快就挑出一张质感僵硬的钞票: “怎么样,就是这张吧?” NPO代表却对我摇起了头: “你可以试着折一下它。” 我把这张看起来像是塑料纸牌的POND对折了一下,刚一松手,它就立刻弹回了原来的形状。 “我们为了防止伪钞,这次开始从纸张的材料下工夫了。这种纸不易起皱、不易折损。但是因为目前只有两个厂子生产这样的纸,所以印制成本比原来要高许多。但我想,总比那些张牙舞爪的青蛙伪钞混迹于市要好。” 我拿起改进了材质的新钞,闭起眼睛摩挲着角落的青蛙图案。就像盲文的点印一样,这只NPO的吉祥物也有着微微的凸起。而另一张黄绿色的纸片,就像小此木说的,我用力把他对折之后,它就只能停留在那扭曲的阶段了。 “这就是你们新发现的伪钞吗?” 我还是不断地比较着新钞和伪钞的区别。可惜的是,除了材质方面,这两张纸片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我尝试着把这两张纸片相互重叠,就像拓画一样区别它们。原先伪钞上的小尖牙青蛙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新钞位置一样的吉祥物青蛙。 “印刷新POND的时候,我们严格控制了纸张的流量。现在制造伪钞的人根本拿不到这样的材质。但是,我相信你刚才也看到了。他们把吉祥物的落点全部更改了,和真钞的位置一模一样。我只是感觉……” 小此木又低下了头,乌黑的头发映在我的眼前: “他们一直在紧跟着我们,仿佛了解我们的一举一动。” “确实。你们的每一次变化,好像都能够被他们及时发现。” 视线越过NPO代表,我总能欣赏到西口公园的景象。只是那里的松毛榉不会理解我们现在的困惑,随风飘摇着,摆弄着它那点缀在枝干上的萌芽。我不得不对这个年轻的代表说出真实的想法: “这样看来,我想,你们中间一定是有内应的。如果方便的话,你就像提供给我那些咖啡店一样,把印制部人员的信息都提供给我吧。而且,我觉得,这份名单最好由其他部门来提供。” 小此木无奈地叹着气,然后通过内线把事情通知了下去。 二十分钟左右,一份黄绿色的表格送到了我的手中。十六位员工的照片和姓名被印在了表格的前两列,最后几项则是后来手写上去的电话和住址。 “仅仅印制部就有这么多员工,中心的规模真的是很大呀。”我一边翻看着表格,一边不禁感慨道。 年轻的代表耸了耸肩:“我们主要是负责发行地区杂志和更新网站信息。印制部还要负责相关的宣传品制作,涉及的数量一般都很大。表格上的这些人,都可以了解到最新的纸钞设计方案。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我想,还是继续去咖啡店了解一些情况吧。毕竟现在已经有了这些人的照片,我想让那些店长仔细地回忆一下,看看会有什么线索。还有,我现在能不能去印制部看一下?” 于是,我跟在年轻代表的后面,来到了他们的印制部。在一处靠窗的座位上,一个转动着鼠标、大学生模样的男子正坐在长桌前,盯着面前的二十一寸高清显示器。 “怎么,组长不在吗?”小此木问道。 眼前的学生男走的是温暖路线,脖子上裹着一层薄薄的围巾,左耳还挂着一个暖色调的耳环: “哦,他出去了。”学生男回答道。 小此木点了点头表示回应,然后就开始向四周看去。他抬起手招呼着一个人: “浅野,打扰你一下。麻烦你把这里的工作状况,简单给这位真岛诚先生说一下。” 浅野的风格可以从他的名字中略知一二。他脸上的皮肤很白,蓄着修整过的胡楂。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衫以及一条破旧感十足的仔裤,整个人透出一种精心设计而又不露痕迹的野性。他从距离我们两个隔板左右的地方走了过来,然后愣愣地说道: “这位是新员工吗?我们现在正缺人,小此木先生,麻烦再多招几个人来吧。阿诚,你熟悉苹果机的MAC操作系统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扬起了戴着三枚粗大银戒指的双手。这个粗犷的男人自然也在那张黄绿色的表格里,是印制部的副组长。 NPO的代表好像没有郑重引见我的意思,只是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就独立离开了。 我愣在那里,如实地回答着浅野的问题:“不太明白。我除了会打字和接收邮件,其他的功能基本上就没用过。” “没关系。这些东西都是熟能生巧的,不出半年肯定就没问题了。要不要来尝试一下?”副组长显示出一副锲而不舍的样子。 我只好表示会尽量考虑这个问题的,副组长便带我穿梭在各个办公桌之间,描述他们的工作情况。 “因为业务相对较多,我们这里基本上是一个工作人员配有两台以上的电脑。当然,如果有会员真心想帮忙,我们自然非常欢迎。其实目前的十六个成员里,只有四个是NPO的正式职工,其他人都属于义工的性质。” 被几个隔板分隔开的工作区里大概有十多名男女,有的戴着耳机、有的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专心地工作着。我的目光停留在放在最中间的机器上。 浅野自豪地介绍起来:“那是一种最新款的印表机,是目前功能最全的一种激光彩色印表机。每分钟可以印出三十张,A3的纸都不在话下。” 我把手伸向这个白色机器,它看起来像是一个小型的冰箱,有着轻微的轰鸣声: “这个就是印POND的机器吗?” 浅野点了点头。 “是呀,怎么了?” 我把目光投向副组长: “你们刚刚换了POND的印刷材质,这些事有几个人知道?” 副组长对这件事情感到很自豪,看样子他不像是个伪钞制作者,一直对我的问题表现出轻松自在的态度: “大概有几个理事,还有这个设计部的所有员工。当然,还有小此木代表。”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小此木的名字好像表示出了不屑一顾的态度。我没有说话,他就接着说道: “其实POND有伪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可是总不能在NPO的中心讨论这个问题吧?其实任何人都应该明白,坐在这里点击几下鼠标,就可以印出一摞摞黄绿色的钞票,这确实是一条发财的捷径呀。” 副组长抬起手指向四周: “只要是NPO的会员,都是可以在这里自由出入的。虽然现在这个部门只有十六个人,不过以前的数量是这里的好几倍哦。” 我看着这里轻松的环境,以及各位员工们的工作姿势,要比水果店的情况好很多呀。真是想像不到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辞职不干。 “那些人为什么离开?” “其实有的人并不需要很高的工资呀,只要是他们感兴趣的工作他们就会尽力而为的。但是NPO里还是有很多人,在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就离开,大部分是有不错工作能力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你也应该了解的呀。企业里都难免有着连带关系,只要你搞好了和上头的关系,就算你根本没有能力,也是可以混个一官半职的。就像我们这里的组长,他是我们理事的老婆。每天都会看到她在电脑跟前用两根食指敲字,然后还会认为 Quark 和 Photoshop 指的是照相馆。” 我作为一个局外人,听着浅野对职场的抱怨。想必工作这件事情,只有当你真正融入到环境中,才能发现其中的不完美吧。 “怎么,你也打算离开这里吗?” 副组长摇着头。 “虽然那样也许我会有更好的出路,不过就目前来看,这份工作还是令我感觉挺荣耀呢。” 有员工叫浅野过去商量一些事情,他就过去忙了。副组长弯下腰看着屏幕,讨论起了设计方面的内容。想必在这个工作岗位,他的品位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吧。 我把目光投向后面的一些工作区,一个体态偏胖的光头男人也正好看向我这里。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过去: “这个部门的副组长,是不是对领导有些不满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