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去厨房,拉开了抽屉。过了一会儿拿着一把樹子回来了。 “不知道这个能行不,能切断就好了。” 她用钳子夹住锁链,用力捏紧钳子,但毫无成效。 “链子太粗了,以我的力气似乎夹不断。要是有锯子就好了。” 说完,她又站起身来,从窗户爬了出去。 “你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拿锯子过来。” 再过一会儿我就能得救了。不需要再在那个怪物女人的压迫之下写小说了,我可以自由地创作了。 安下心来之后,我的意识又渐渐远去了。 锁链猛地摇晃起来,我又恢复了意识。是那个女人带着锯子来救我了。 “谢谢,你真的来救我了啊。” 我又能发出声音了!体力也恢复了一大半。我睁开眼睛,眼前是…… “啊”还哽在喉咙里,眼前站着那个残暴的女人。 “不好意思啊,难得你做美梦呢。是梦见逃跑了吧?” 女人发出尖厉的笑声,是让人胸口发紧的可怕声音。 “哈哈,可不能这么简单就让你跑了哦,老师。” 站在我眼前的是那个胖女人。等我意识到糟糕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回来看看情况。结果居然被我料中了。” 女人硕大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呀?” 女人拿起脚镣上连着的锁链,仔细地察看着。 “还有这把钳子。你打算夹断链子逃跑吧?” “不、不是的。” 喉咙干渴异常。钳子是刚才清水真弓那个女人从厨房拿过来打算弄断链子的,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她。如果让二〇一号室的清水真弓也置身于危险之中的话,我得救的概率就真的近乎于零了。 “快点招了吧,这钳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不知道。我醒来它就在这里了。” “别撒谎哦,不然你可是会吃苦头的哟。” 女人揪住我的耳朵,像要把我的耳朵撕下来一样用力拽着。 “住手啊……” “快说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啊,等我醒来的时候,钳子就已经在这里了。” “你别给我装傻了。”女人的嘴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吼道,我的鼓膜几乎要被震破了,“钳子会自己长腿跑过来吗?会自己去夹链子吗?”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啊!” 女人用力踢向我的后背。我像虾一样蜷成一团,忍受着女人的拷问。 “还真是顽固啊。你要是不招,我就不给你饭吃。” 原本我触手可及的塑料袋被女人拿到了窗边,挂在窗锁上。 女人的视线看向窗锁。 “哎呀,真是怪了,竟然没有锁。” 女人锁上窗,嘟嚷道:“我真是大意,太危险了。” 啊,这样的话清水真弓就进不来了。我心内一片灰暗,默默地躺在地板上。这样还不如死了呢。我以懒惰欠下账,现在这个女人要用复仇的形式来讨债了。一定是读者们对我的作品的不满化为这个怪物。 如果能重获自由,我一定会认真工作的。我要把正在写的《上吊之岛》作为回归后的第一部作品。我要在它身上赌上我的作家生涯。 然而,现实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密室手法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不,等等!像烟一样……或许能行!只有一个办法…… 8(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我从一〇二号室返回自己的房间,找到一把小型折叠锯。虽然不知道用这个能不能切断那条锁链,不过总比没有要好。 虽说进入秋天,日出时间变晚了,但过了六点天还是开始亮了。我沿着刚才的路线回到一〇二号室窗前。 但不知发生了什么,窗户被锁住了。 为什么? 从我离开到现在总共不到十分钟,在这期间有人从里面把窗户锁上了?!难道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吗?还是虚弱的山本安雄自己锁上了? 冷静下来想想,应该是女人又回来了。于是我放弃翻窗进屋的打算,绕回到玄关,把耳朵贴在换气扇下面仔细倾听屋内的动静。 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屋里确实有人说话。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半道上又折返回来,应该是产生怀疑了吧…… 好险,差点儿跟那个女人打上照面。 万一被发现事情可就难办了,我在便利店工作的事也会暴露。真是太危险了。不过,我更担心山本安雄。女人一定正朝他发疯呢。若那个女人发现了锁链上被夹过的痕迹,肯定会勃然大怒。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会越来越虚弱的。 这下该怎么办啊……我本以为可以帮他,没想到却让他的处境更加为难。真是对不起他啊。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陷入慌乱之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守在一〇二号室门口。女人肯定还会离开,等女人走了再把他救出来就行了。虽然窗户锁上了,但只要把玻璃强行打破就可以了。 之后我便一直等着。 要是变成持久战可就糟了,我正心慌的时候,女人走了出来。但我又等了三十分钟,万一她又返回来我可就惨了。这次我跟在她后面走到东十条车站,看着她走进检票口我才返回公寓。 一〇二号室的窗户从里面锁死了,还拉上了窗帘。我用手指关节咚咚地敲了敲玻璃。没有人回应。 “我现在就去救你哦。” 我先在窗锁周围的玻璃上粘上透明胶带,这样子打破玻璃后不会有玻璃碎片掉下来。然后就拿起锤子重重敲向玻璃。一击下去,玻璃上立马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我又使劲敲了敲裂痕周围。 在窗锁周围砸开一个可以把手伸进去的洞之后,我带上工作手套,把手伸了进去。就算事后女人会发现玻璃上的破洞,那时候山本安雄早就逃出去了。女人做贼心虚,应该不会选择报警。 我拧开窗锁,推开窗户爬了进去。 “喂,我来了。” 9(山本安雄) 女人回去后我忍痛爬起身来。尿意汹涌,让我无法忍耐。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小便,不过人有三急也没办法。 小便里夹杂着血丝。全部排泄干净后,强烈的疼痛感从阴茎传遍全身。我一边咒骂女人,一边把嘴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没有食物就只能喝水了。 “可恶。” 为什么住在二楼的清水真弓没再出现了呢?! 看来只能依靠自己了。必须想想办法如何顺利逃出这里。我这么想着,往卧室走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左脚上的束缚消失了。 我心下奇怪,低头看脚踩,发现脚镣松开了。一定是那个女人踢我的时候被弄坏了。 太好了!这样我就能逃跑了。 我把脚镣从左脚脚踩上解了下来。一直蹭着脚镣的那部分皮肤火辣辣的痛。仔细一看,已经磨破了一层皮。 万一女人再回来可就惨了,我又不能直接从玄关逃走。慎重起见,我挂上了门上的防盗链。这样就算门锁被打开,只要没有大型钳子,来人还是无法打开房门的。 但是,我该逃去哪里呢?返回二〇三号室报警吗?还是先躲到某个地方紧急避难呢? 我伸手摸向被女人关上的窗锁。房门上拴着防盗链,窗户上了锁。就算不逃出去,躲在这里也有种安心感。 这里也可算作“密室”状态了。 是留在这里,还是像烟雾一样消失? 不如试着学习克莱顿·罗森笔下的马里尼那样逃出密室。 10(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续) “喂,山本先生,你在哪里啊?” 我走到玄关,房门从内侧上了锁。也就是说,他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说到藏身之处,这个房间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真是煞风景。 浴室、厕所、厨房的橱柜、书桌下面,等等,所有能想到的地方我都查了个遍,但都不见山本的踪影。 从内部锁死的房间,他消失去了哪里呢? 简直就像一起密室事件。 现实中真会发生这种事情吗?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我…… 11(山本安雄) 正准备从一〇二号室的窗户爬出去的时候,我察觉到公寓外有人。我必须赶紧藏起来。 藏到哪里去呢?不能返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房间。可要往左走有可能会被管理员发现,往右走说不定会被折回来的女人抓到。现在的我虚弱至极,估计连小学生都打不过。这么一来,剩下的选项只有逃到旁边大泽芳男家的院子里了。 砖砌的围墙只比我高一个头,我伸手抓住墙头,脚蹬墙壁,总算是爬了上去。 随后,正当我准备跳进大泽家院子里的时候,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都是身体虚弱招来的恶果。我还来不及调整姿势就摔了下去,刚好是受伤的腰部着地,疼得我几乎停止了呼吸。视野就像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一片苍白。 等呼吸平稳下来后,我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被围墙围起的大泽家的院子,我简直难以相信,大都市里居然还有如此与世隔绝的一角。没有人照料的院子里杂草丛生,草茎差不多与人等高,正好容我藏身。而且我躺着的地方刚好是个死角,不论大泽家还是公寓那边都不会发现我。 我就这么一直躺着。芒草的穗垂在我的脸上,从草丛深处钻出一只蟋蟀,从我身上爬了过去。 墙壁另一侧有人的气息,不过对于我来说,那就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这几天积攒了太多疲劳,倦意盖过后背和腰部的疼痛。我异常安心地睡了过去。 似乎有人正拿着狗尾巴草搔我的脸。我全身冰冷,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随后睁开眼睛。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嗒地落在脸上。 虽然下着雨,云层的缝隙里却露出了蓝天。没有手表,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似乎还是上午。芒草的穗子像是在催促我起床一般搔着我的脸颊。 令人生厌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大脑向我发出逃跑的指令,身体却动弹不得。这里是大泽芳男家的院子。从早上起我就倒在这里昏迷不醒,似乎并没有被那个女人发现。 总算是得救了。 我小心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手撑地面支起上半身,藏在草丛里抬眼望向大泽家二楼。窗户大开着,窗边却没有人影。 我缓缓站起身来,打算趁现在赶紧转移。 围墙上没有门之类的出口,而现在的我又完全没有翻墙的体力。这样一来,要么得穿过大泽家,要么…… 院子一角有个小仓库。据说之前这里发生了一场火灾,现在的这个仓库是后来重建的。我打算先在那里避一避,等明天一早体力恢复之后再翻墙逃跑。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非得面对如此凄惨的境遇不可啊。我心中燃起对那个女人的熊熊怒火。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我毛着腰走到仓库前,用手推了推门,门没有锁。我推开门走进去,总算有个避雨的地方了,真是万幸。 要是有食物就好了,不过这种希望也太得寸进尺了。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钻进仓库关上了门,但为了透点光,我还留了道门缝。说是仓库,里面却整理得很干净,而且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应该是之前那场火灾基本烧光了原本存放的陈杂物品吧。 那重建的这个仓库是为了存放什么呢? 地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尘埃,还有几条拖曳的痕迹。从外面透进来的光太弱,看不清具体情况,我抬头寻找电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条细绳,一端接着一只灯泡。如今已几乎看不到这种拉绳式电灯了。我拽了一下灯绳,仓库里顿时一片光明。 虽是个组合式仓库,构造却很结实。墙边堆着电脑和电视的包装箱。我察看了一下,发现全都是空箱子,移动起来很轻松。 纸箱上随便扔着一袋薯片,我从里面摸出一片放进嘴里。已经潮了,所幸尚未发霉。我又抓出好几片,一把塞进嘴里。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心里想着都吃光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但我还是把剩下的薯片都吃完了。 吃完后我把纸袋揉成一团,打算塞进兜里,这时忽然发现脚边的地板上有个四边形的盖子一样的东西。莫非地板下面还有储藏室吗? 没错,我之前就知道这下面还有个储藏室。 那是因为……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那不过是虚构,是小说里的世界啊。 我抓住盖子的把手,向上拉起,自动梯顺利打开,仿佛通向黄泉之国一般伸向地下。银色的铝制梯子越往下越模糊,尽头淹没在黑暗之中。 我踏上梯子。待在空荡荡的仓库里一定会被主人发现的,我只能藏到地下室去。 下面就是安息的世界。 …… 12(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我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前。 为什么……为什么? 现实中真的发生了密室失踪事件? 这时,响起一〇三号室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慌忙跑上楼梯。管理员田宫走出门,朝路上用力地吐了一口痰,随后伸了个大懒腰。当他的视线捕捉到正站在楼梯拐弯处的我时,整个人便像暂停了的电视画面一样静止不动了。 我说了句“您早”,他生硬地回了一句“啊,早啊”。 时间刚过六点半。 “有什么事吗?”他一脸怀疑地问道。 我走下楼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告诉另一个人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山本先生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 “囚禁?”管理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山本?” “没错,就是二〇三号室的山本安雄,他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 “你说什么梦话呢!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山本先生真的被锁链栓在里面……” 管理员压低老花镜,眼睛透过镜片上方盯着我。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管理员的问题正中我的软肋,我一时语塞。 “凭空说什么胡话!”管理员一脸不快,“好像你看见房间里面什么样了似的。” “不是的……我只是看见山本先生进了这个房间而已。”我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他母亲很担心,儿子不见了,于是拜托我……” 管理员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可真够闲的。这么在意的话,直接进去问问不就行了吗?”他看了看手表,“虽然有点早,不过应该醒了吧。” 管理员按响了门铃,却无人应答。 “还睡着呢吧。” “拜托了,请您相信我。” “哎呀,知道了,我问问看。” 管理员一边敲门,一边吼道:“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这个房间的主人果然是那个姓新见的人。 “你看,没有人答话啊。” 他拿出管理员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拧开了,随后拉开了门。这时门猛然被从里面拽住。“里面拴着防盗链呢。身为管理员,我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这种行为已经接近犯罪了啊。” “窗户也锁上了。” “你连这都知道啊。”管理员惊呆了,“一定是出门了吧。” “不对,如果出门了的话,为什么门里面会拴着防盗链呢?” “说不定是从阳台那边出去了嘛。” “如果是从阳台出去的,为什么窗户会从里面锁死了呢。” “喂,你真是的……” 管理员不再掩饰厌烦的神色,又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忙得很,没空陪你大白天的做梦。” 如果领他绕到阳台那边的话,我曾擅自打破窗玻璃的事就一定会暴露。说不定还会被他误认为闯空门,搞不好会牵扯到警察。我觉得继续缠着管理员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便放弃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折腾还是有一点收获的,那就是我知道了一〇二号室住户的名字,之前管理员一直不肯告诉我。 新见这个姓氏与新白冈那幢高级公寓的主人一样。我似乎隐约明白了女人的目的。 虽然很在意山本,不过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反正男人又不会被强奸,想到这里我略微放下心来。 不这么想也不行呀。 13(山本安雄) 长时间的监禁生活使我的脚绵软无力。 左脚脚踝被脚镣擦破的地方又红又肿,传来一阵阵疼痛。我拼命忍着痛,迈向黑暗的下方。 关上头顶的盖子,摸着墙壁的手触到了一个开关。我按了下去。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地下空间。 “哎呀。”我不由得惊叹出声。这间仓库的地上和地下简直是天壤之别。上面一片空空荡荡其实都是在为地下作掩护啊。若有小偷潜入仓库,看到空空如也定然会悻悻而去,八成不会再花心思察看地板了。真是巧妙的机关。 原来的仓库被烧毁之后,大泽芳男又盖了个新仓库,并在仓库底下建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下室。地下室约十叠大,四周的墙壁粉刷一新。里面有音响、冰箱、电视、床……可谓一应俱乐部全。 秘密房间。这里应该是大泽躲避俗世、享受隐居乐趣的地方。这也意味着,他一定常常来这里。 这么一来,这里也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不过我可以先打开冰箱寻找食物,得抓紧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赶紧逃离这个地窖。 冰箱里有一罐啤酒和一瓶喝了一半的乌龙茶,没有能填饱肚子的东西。我还发现了香草布丁口味的冰激凌。 就这个吧。 我像刚刚结束绝食似的,一把撕开冰激凌的包装袋,抓起里面的勺子就挖冰激凌往嘴里塞。冰激凌在嘴里融化,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传遍全身。这久违了的味道在此刻显得格外奢侈。 吃完后我心想赶紧走吧,于是伸手攀住梯子。这时,灯光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我呆若木鸡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头顶上并没有脚步声,只是单纯的停电或跳闸了吧。我站在原地察看四周,感觉并无异状,便摸索着爬上了梯子。 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复仇之火在我体内熊熊燃烧。我终于爬到了梯子的最顶端,用力顶开了盖子。上面也是一片漆黑,我匍匐着爬出暗道。 喘了口气站起身时,突然发觉一股强烈的恶意包围着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人追过来了吗?在我转向恶意源头的那一瞬间,脑袋上受到钝器的重重一击。 意识迅速离我而去。 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啊,未免太过分了吧。这是我心里最后的想法。 ……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 我躺在黑暗之中。潮湿的被褥,腰部的剧痛,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 记忆忽然如潮水般涌来,直击大脑。我在大泽芳男的仓库里被人打晕了,之后应该是被随便扔在仓库或者地下室里了吧。我得赶紧趁现在逃出去。 危机感催促着我——快点从这里逃出去! 我以手撑地,在地板上蠕动着寻找梯子。这时左脚不知被谁猛地拽了一下,强大的力量使我趴倒在地。 总觉得怪怪的。 我伸手探向左脚,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制品。一只圆环紧紧地束缚着我的脚,是脚镣。我顿时陷入疯狂。 我在一个房间里。不是大泽芳男家的仓库,而是我已经逃出来的那个房间。难道逃跑其实只是一场梦吗?翻过围墙、藏身草丛、潜进仓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时候我被人袭击了,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记忆。难不成之后我又从大泽芳男家的仓库瞬间移动回了这个房间吗?还是说我不过是躺在潮湿的被窝里做了一个逃跑的梦? 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 等眼睛习惯了昏暗之后,我看到窗边拉着遮光窗帘,还有电脑黑糊糊的影子,以及……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椅子随着那人身体的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终于醒了,嘿嘿。” “你、你……” “没错,就是我哟,我!没逃出去很遗憾吧?” 或许是因为戴了口罩,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精疲力竭倒下了哦,所以我就把你搬回来了。”女人冷笑了一声,“手铐我已经修好了哟。不过窗户玻璃被人弄坏了,窗锁旁边被敲开了一个大洞。我可是把一整扇玻璃都换了呢。很贵的哦。”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我脸上。透过袜子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橡胶味道。 “快说实话,你是怎么把玻璃打碎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碎的。” “撒谎!玻璃会自己碎掉吗?是不是有人来帮你,从外面打碎的啊?”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说实话,我什么时候给你饭吃。” 女人用脚用力地碾着我的脸。我只能呻吟着在心中怨恨自己的一无是处。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女人怒火中烧,抬脚作势要踹我。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她这愤怒一击的时候,门铃响了。 女人咂了咂嘴,放下了抬起的脚。 女人没有去应门,门铃声再次响起,随后有人用力敲门。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了吗?如果来人是清水真弓叫来的警察,那可就谢天谢地了。 “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是管理员的声音,我的体内涌出力量,现在大声喊叫说不定能得救。但就在我张开嘴的瞬间,口中被人塞进了一团毛巾。我越是挣扎,毛巾被塞得越紧。我快要窒息了。 “闭嘴!你要是敢叫,我就让你永远都动不了。” 女人的威胁使我不得不安静下来。 管理员还在不停地敲着门。随后,让我们吃了一惊的是,门被打开了。 “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他似乎是用管理员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但门被防盗链猛地拽住,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一定是出门了吧。” 管理员不知在对谁说话。 才没有出门呢,我就被关在这里啊。快救救我!然而,我的希望最终还是化作一团泡影,门又被重新锁死了。 狂风吹灭了心中希望的火苗,我的意志随之渐渐消沉。 “怎么样?除了赶紧写作,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女人狂笑道,“只要你写出好作品我就给你自由。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使劲写吧。”女人留下一个夹馅面包和一罐咖啡就回去了。我难忍腹中饥饿,没骨气地立刻吃光了女人的施舍。 14(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谁都不肯相信我。 好不容易说服管理员打开了一〇二号室的门,结果却反而使他更加不相信我。老人本就冷漠顽固,这么一来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帮我开门了。 强烈的无力感向我袭来。 反正谁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这可如何是好呢? 是去找别人商量,还是做点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呢? 不管怎样,现在我应该赶紧收拾收拾去上班了。下班时间会很晚,晚上回家以后一定很累,估计就没心思想东想西了。 对了,我可以和店长商量一下。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我还真是失败啊!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说过很喜欢推理小说来着。 我打算在没什么客人的时候跟店长提这件事,可越这么想,客人越是络绎不绝。一整天店里都相当忙乱。 于是,夜里十一点与晚班的两个男生交班之后,我便约店长去车站前的“红灯笼”喝酒。 “嗯……这件事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我一口气向店长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店长抱着胳膊歪头思考起来。不过我跳过了砸碎窗户玻璃的事,因为要是告诉店长我弄碎了别人家的窗户玻璃,就算他性格再怎么温和,也一定会训斥我行为过火的。 “要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是从密室里消失了吗?你没有弄错吧?” “嗯,这些都是我的亲眼所见。” “真想去现场看看啊。” “要不要我带你过去看看?” “现在?” “嗯,当然啦。” 看我一脸热切,店长突然面露犹豫。 “哎呀,还是算了,等明天白天的时候再去吧。” “可是白天人多眼杂,没办法调查啊。” “可是,哎呀……” 店长顾左右而言他。 “店长,难道你害怕与我独处不成?” “你看你,说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就泛起红潮。 过了半晌,他说道:“那就去看看吧。” 如果没喝酒,事情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进展。我们两个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胆气都变壮了。 我已经很久不曾和男人一起走夜路了。不过,我这么说可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可别想歪了啊。 “这边真荒凉啊。” 秋意已深,不穿外套已不能抵御夜晚的寒气了。 “这个城市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挺让我意外的。” 正如店长所言,这里本就是东京北区的边缘地带,东十条更是角落中的角落。就算是狗,踏进这片小巷估计也会迷路。 我们经过大泽芳男家门前时看到二楼的房间亮着灯,磨砂玻璃上映出人影。 “就是这里,这幢公寓。” 我走到一〇二号室门前,低头察看换气扇下的磨砂玻璃。屋里没亮灯。在店长问我“这么做好吗”之前,我已伸手抓住了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 随后我又绕到公寓后方的窗户一侧,店长无奈地跟在我身后。一〇一号室一如既往地拉着窗帘,一〇三号室也没亮灯,住在里面的管理员想必早就睡着了。 “是这里。”我压低声音说道。 店长用手推了推窗户,窗户一动不动。 “上锁了。这样子就没法继续调查了。除非打破玻璃钻进去。” 打破玻璃?店长的话使我猛然反应过来,随后惊呆了。对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真的假的?早上被我打破的玻璃竟然已恢复原样了。窗户被人修好了。 店长见我一脸惊慌,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行了,该回家了。妄想到此为止。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密室失踪事件嘛。” 店长使劲拽着我的胳膊往回走去。 “好痛。” 相比手腕,我的心更加疼痛。 幕间清水真弓谨启 真弓,近来可好? 妈妈已经正式接受了岛田先生的求婚。可能你早就等得心急了,不过再婚还是慎重行事的好。你爸爸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所以很难下定决心,为此我也很烦恼。 但看到你和岛田先生彼此相处融洽,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展开第二段人生了。我想你爸爸也一定会谅解的。 我们将在月底来东京,和岛田先生的女儿女婿相会,到时你也一起来吃饭吧。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哦。你说过很快就会把意中人介绍给我,我会耐心等候的。 妈妈 清水美佐子此时已处于幸福的顶峰,接下来只要女儿能找个理想的对象结婚,她就心满意足了。从真弓上次回家时的情形来看,她应该已经有恋人了,不久就会带回家的吧。 女儿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看中的人想必不会错。不过做妈妈的终究还是不放心。 今晚月色很好。中秋将至,几近圆满的明月高挂在夜空。美佐子封好写给女儿的信,离开独自生活的公寓,去把信投寄出去。 秋意渐浓,夜晚的空气触肌生寒,半个月前的炎热就如幻梦般不真实。此时此刻,真弓正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美佐子油然而生思念之情,胸口涌起一股热流。 “真弓……” 第三章 逃跑 1(山本安雄) 小说进展顺利。 不是为了那个女人,我是为了自己而奋笔疾书。不这么想我便无法忍受这种生活,精神会崩溃。 腰部的疼痛渐渐缓和,精神上的伤痛却难以痊愈,而且还在恶化。在这种屈辱的监禁生活中,是不可能从容不迫、心平气和的。 我边写边思考逃跑的方法。我想发电子邮件求救,可联系人栏却只有新见月代。 上次管理员过来敲门的时候喊了一声“新见小姐”。不知那个“新见小姐”和联系人栏里的“新见月代”有什么关系? 虽说也可能是不相干的人,不过更有可能是那女人的亲戚。既然是女人电脑地址簿里的联系人,就说明两人一定常有邮件来往。 几天前,我为了试探虚实,用山本安雄的名字发了一封邮件,里面写着“我被囚禁在新见家。救救我”。 我收到了第一封回信。 “你到底是谁?” 回信也署着山本安雄的名字。 山本安雄给山本安雄回了一封信。 不过我没再发邮件回答对方的问题。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有人在冒充我吗?如果搞错了发信对象就坏了。后来我又发了一封内容相同的邮件试探对方。随后收到一封奇怪的回信: 你到底是谁?月代在你身边吗? 我心生困惑,没再回信。对方却又发来一封内容诡异、难以理解的邮件。 给我发点与密室有关的资料。 我的桌子上就堆着密室的资料。我有一种仿佛被人窥见内心一般的奇怪感觉。在《上吊之岛》里登场的我在向身为作者的我求教——这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重新翻看桌上的资料。基本上都是我的所有物,女人从我的房间拿过来的。 我简单整理了一下密室手法的种类,发送了过去。 我觉得对方很可疑,便不再与之邮件来往。现实与虚构的界限暧昧不清,我的脑袋一片混乱,难以分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是虚构。在这空气浑浊的房间里,能够认真思考就已经是奇迹了。 至于小说,以新见家的浮身堂为舞台的密室杀人事件接连上演,我以侦探的身份活跃在故事里。当然,也有警察登场,不过完全是配角。故事情节简直就像是以横沟正史的《狱门岛》为模板展开的。 我必须写出一部佳作来。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是为了我自己。为了给我千篇一律的作品加入一点新鲜空气。 2(清水真弓的日记)某月某日 早上九点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刚起床,还没来得及吃饭化妆,心想这么早不知是谁。 我趴在门上从猫眼观察来人。是邮递员。直接塞进邮箱里不就行了吗?这时,门外的中年男人说道:“清水女士,您有挂号信。”说完把信塞进邮箱走了。 信封上的笔迹我再熟悉不过了。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 是以“真弓,近来可好?”开头的一封信。 里面的内容全是决定接受岛田宗一郎的求婚,以及关于再婚的各种顾虑。 真是的,你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呗。 “看到你和岛田先生彼此相处融洽,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展开第二段人生了。我想你爸爸也一定会谅解的。” 那是因为……哈哈,真是好笑。 这种东西用得着用挂号信寄过来吗?!真是小题大做。妈妈啊,女儿最讨厌的就是你这一点了。就不能有点自觉吗? “我们将在月底来东京,和岛田先生的女儿女婿相会,到时你也一起来吃饭吧。” 随便你。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哦。你说过很快就会把意中人介绍给我,我会耐心等候的。” 信就这么结束了。 我把信纸塞回信封,扔进了垃圾桶。事情以我最讨厌的方式发展,我有种会有大事发生的不祥预感。 心情跌入低谷。早饭食不知味,郁闷感总也挥之不去。 啊——该如何是好啊,这忧郁的心情。 门铃响了。时间是上午十点四十五分。 又是邮递员吗?我从猫眼里看出去,发现我最不想见的人正站在门外。是岛田宗一郎,像是刚从公司过来,一身西装。 “妈妈已经正式接受了岛田先生的求婚”——信上说的就是这个人。 怎么办?假装不在家,还是给他开门呢?可是,一旦和他见面,我们俩那纠缠不清的关系就肯定会再次复苏。 我最终还是解下防盗链,打开了门。 “嘿,好久不见啊。”岛田的声音毫无起伏,似乎很疲倦,“我想看看你怎么样了,就过来了。” “我不想见你,你回去吧。” 我想要关门,他却用脚挡住了门。 “我就待一会儿。” “我现在没心情。”我用力推门,他却强行进入房间。 “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而已,行吧?” 岛田一走进房间,就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四处察看。 “看起来你过得挺好嘛,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过得可是一点也不好。” “看你脸色还不错,有什么好事吗?” “我有必要什么事都告诉你吗?” “哎呀,干吗这么固执?” “我的事不用你管。” “这可不行,这是我的责任啊。” “真是烦死了。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岛田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抚摸着我的后背,继而抱住了我。 “我很寂寞啊,只有感受到你的温暖我才能幸福。” “不行,放开我。” 我一把推开他。 “这可不行。你的神经就像玻璃器皿一样脆弱,必须有人来保护你才行。” 岛田强行把我抱到床上。我拼命抵抗,却还是战胜不了他的力气。我仰面躺在床上放弃抵抗,任他为所欲为。我现在就是死鱼一条。 被他拥抱的时候,我在心里反复念诵着一句话——我有喜欢的人了。 一切结束之后,我边穿衣服边小声嘟嚷。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我有喜欢的人了。”我大声说道。 “骗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