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打它。”“需要多少人马?”“十七八人 足矣。”岳父没有嘲笑自己的女婿。“用什么办法?”半兵卫如此这般地讲明了自己的想法。“万一受挫怎么办?”“不管成功与否,小婿将逃往近江。岳父大人是一城之主,藏匿不住,可投奔尾张织田侯。”半兵卫知道墨股藤吉郎的说客经常出入安藤家。“织田侯?”安藤嗫嚅道。即使不获罪于龙兴,安藤对尾张的劝降也动了心。西美浓地处平原,防御薄弱,迟早要遭到织田军的蹂躏。“索性一试。”岳父压低声音说,夺城试半兵卫的事,事成之后,自己借给女婿兵力,等着守城即可,此类交易,还是应下来合算。半兵卫的胞弟久作住在稻叶山城。实际上是斋藤扣下的人质,半兵卫暗地与久作联系,让其装病。久作七岁,倒也使出浑身解数,装出大病缠身的模样,这样一来,竹中家自然要派大夫和家人探视,自正日中旬,连续十五六天,几乎天天都有人进城,独不见半兵卫的影子。周围的人议论纷纷,斋藤飞弹更是露骨地对竹中家的人说:“其兄实在冷酷,全无手足之情!”进入二月,半兵卫终于来到稻叶山城,把从京中买来的药物及被褥、换洗衣服等扎成驮子,内藏兵器,让十七名家丁由城门大模大样地运进城中。平时,城内要人只有斋藤飞弹及其党羽,共七八人。半兵卫坐于久作枕边,看看到了掌灯时分,半兵卫吩咐家丁,逐一盯上飞弹等人。太阳开始西斜。半兵卫仍然守候在久作枕前,估计时刻已到,半兵卫向家丁使个眼色,家丁会意,旋即跑出;登上城内的谯楼,半兵卫随后离开了病室。少顷,谯楼上的更鼓响了一下,拖着余音,空悠悠飘荡在山城上空。与此同时,除飞弹外,其余七人的性命分别消失在城内的各角落。斋藤飞弹时常陪龙兴饮酒。这一日,正饮到酣处,忽听廊下有人高喊:失火啦!飞弹吃惊地拉开门,来到廊下,恰好撞上半兵卫。半兵卫起刀落,飞弹如半截木头倒在血泊里。半兵卫转身回到病室,重新坐在久作枕前。这儿是帅帐,是指挥所。半兵卫又遣家丁登上谯楼。更鼓响了五下,城门早被半兵卫的家丁打开,等在城外的一千数百名安藤军随着鼓声一齐拥进城内。此时,半兵卫身披一领葱绿色铠甲,把一头盔朝头上一按,健步来到房外。城内骚乱。半兵卫火速派人奔赴城内各处,平等骚乱,晓谕百姓,竹中半兵卫因宿怨除掉了斋藤飞弹,纯系私人之争,其他人可速速从东南城门逃出,免受伤害。否则,即视为飞弹一党,定杀不赦。此一款连斋藤侯也不例外。龙兴被吓得魂飞魄散,丢下酒杯,披上女人的头巾,混在妇孺之中,由东南门逃出。他不敢在城外逗留,连夜逃到方县郡鹈饲山。半兵卫轻而易举地夺下稻叶山城,守军驻扎在城内,除了岳丈,三望族中的稻叶和氏家两人亦出于友情派兵援助,占领军达两千余人。城坚势众,即使美浓国的其他人领兵攻打,也休想拔掉稻叶山城。尽管是游戏般的政变,半兵卫仍以自己的名义独揽了城下的井之口(在岐阜市)的市政,履行诸侯的义务。保护寺院的神社,颁布了军队只负责守护而不得进入寺庙的条令,实质上等于完全占领了稻叶山城。数日后,信长听到这奇怪的传闻。矬子在墨股也得到类似的消息,派人详细探明了始末。“半兵卫越发有意思了!”矬子自语道。更使他感兴趣的是三望族的动向,对于半兵卫游戏般的夺城,以其岳父为首,稻叶和氏家都真诚地给予了援助。这一事实证明西美浓一带已经脱离斋藤的羁绊,形成了联合起来的半独立势力。矬子旋即派蜂须贺小六为使,遍洽三人,许诺道:“织田军愿作后盾,所需兵力及粮草,尽请提出!”三人亦非等闲之辈。小六没有得到任何答复,仅混了一顿茶泡饭,很快就打发回来。小六告诉矬子:“浅井家也有使臣到了美浓!”浅井是北近江的新兴诸侯,与西美浓为邻,地域辽阔,兵强马壮,民富国强,威镇附近各国。前一时期,每当美浓发生内乱,浅井家必定出兵攻到关之原附近。不过,其领土野心没有南邻的织田信长炽烈。“这就是竞争!”矬子心想。对于西美浓的三望族来讲,自然要考虑自己的归属,是投奔织田,还是从属于浅井?“美浓人历来喜欢温厚的大将,很可能厌恶织田,倒向浅井!”长于观察他人心理的矬子审视着眼下的局势,开始加强游说工作。但是,小牧城的信长却无视矬子的努力,采取了单刀直入的外交方针,他遣僧人为使,直接和稻叶城的半兵卫交涉:“把稻叶山城卖给我!”以此为代价,信长答应赐给半兵卫半个美浓。使者被让进客厅,恰好在城中的安藤欲答应信长的条件。半兵卫以目光止住安藤,说:“碍难从命!”关键时刻,夺下城池的半兵卫自然有发言权,此人一向寡言,一旦开口,讲话却颇有风趣。“我这样做,只是小孩之间闹着玩。”他的意思是说,这是自己和龙兴之间的儿童游戏,织田侯已是成年人,不必介入。使僧不解其意。半兵卫无奈,只好讲了一番自己最讨厌的大道理。“在下夺城是为了力戒主人的荒淫,不是欲望的驱使,而是忠义的行动。不日,在下将把此城归还主人。”使僧领会,退出客厅。岳父安藤极为不满。诚然,夺城是半兵卫的智谋,但所需兵力都是安藤家的,毋宁说,处理稻叶山城的权利在自己和稻叶,氏家一边。安藤回到西美浓,与稻叶、氏家商议。稻叶,即伊予太守贞道。因其头发剃得精光,人称一铁,自幼饱学,长于计谋,只是刚愎自用,重利禄,现为西美浓安八郡曾根的城主。“半兵卫视战争如儿戏,着实少不更事!为何不把稻叶山城卖给信长?我们豁出老命出兵助战,不就是为得利么?”一铁接着说:“幸好墨股藤吉郎的使者经常出入舍下,假如二位同意,小弟可对使者言明此事!”二人赞同。一铁令其女婿利三为使,赶到墨股。矬子闻听,心中大喜,旋即打马来到小牧山,拜见信长,报知此事。“嗯?”信长听罢,歪着脑袋,默然不语。他刚刚听完使僧的报告,虽说遭到半兵卫的拒绝,但他对半兵卫的意见并无不快。心中暗想:世间意有如此人物!正感慨间,半道上又冒出个三望族要通过矬子出卖城池!“此事,半兵卫是否介入了?”“没有,半兵卫被排挤出来了。”“就他们三人的协议吗?”信长的表情似乎在诅咒三个贪婪的家伙。和半兵卫清心寡欲的性格相对照,信长对三人的印象更坏。矬子猜透了主人的心思,拼命说服信长,最后,信长终于点点头。“告诉那三人,送人质来!”只要送来人质,就等于明确了主人关系。“美浓半国呢?”“交割了城池再说。”信长闪烁其词,矬子暗自叫苦。他知道,主人的外交,谲诈无比,全无信义。到头来,岂不是自己害了这三人?矬子回到墨股,微服潜入美浓,见到稻叶一铁,谎称信长概然答应。“请问足下,美浓半国,确实有保证吧?”一铁死死盯住矬子的脸,不放心地问,矬子迎着一铁的目光,使劲儿点点头,笑意从脸上的皱纹中流出来。“太守放心,绝无差池!”矬子就是这种人!尽管表面上轻松镇定,但是心理却如履薄冰,恰似千百条小虫在心尖上蠕动。话一出口,一切全靠一铁和自己的命运了。倘若走运,一铁等三望族得到半个美浓,自己也不必落下奸诈的骂名;万一背运,一铁等被杀,自己也不知道落何下场!然而,事态正朝着意外的方向发展,竹中半兵卫由稻叶山城隐去,而且是戏剧性的退却。半兵卫修下一书,遣使送往逃到本巢郡佑向山的龙兴,讲明还城一事;接着派人分头给以备中太守日根野为首的国内有影响的武士送信,恳请众人囊助龙兴受城,随信还附上了给龙兴的信的抄件,然后把城内打扫得干干净净,趁夜色不知循往何处。半兵卫不寻常的隐遁乐坏了墨股城的矬子。三望族正一步步走向厄运!在这一点上,半兵卫和矬子的预见是完全相同的。“若能得到此人”矬子产生了一种愿望。当然,论出身和眼下的地位,还不可能把半兵卫收作自己的家将,不过,如果作为织田家的同僚,借其智慧,肯定可以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也许半兵卫会来投奔自己,矬子抱着一线希望等待着。数日过去了,仍不见半兵卫的影子。另方面,矬子调动小六的谍报网,四处查询半兵卫的下落,调查结果,半兵卫好像不在美浓国内。事件后西美浓三望族的处境多少有点尴尬,由于半兵卫开了不大不小的玩笑,三人再也不能从属于斋藤龙兴,半个美浓的交易也随之化为泡影,为免遭灭亡,只好送上人质,几近乞求般的投靠了信长。信长收下了三望族。一般地说,象西美浓三望族一类的大领主归降,会受到相当可观的封赏,可是此三人却丝毫未得赏赐,安藤等人对信长不满,信长亦有察觉,双方的关系疙疙瘩瘩,极不融洽。数年后,即永禄十年八月,三人密谋起事,事泄,传入信长耳中。信长本想出兵讨伐,只因当时四面受敌,不得脱身。信长无奈,决定采用谋杀手段。他先命稻叶一铁进城。一铁有所悟,昂然来到城中,被让进一室。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一铁早已察觉隔扇后面埋有刺客,适见墙上有一挂轴,上书韩退之一诗,一铁遂吟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岂以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雍蓝关马不前。声音低沉苍凉,如泣如诉,深深打动了刺客。信长自己也在廊下听到其吟,解除了对一铁的怀疑,少顷,信长出现在室内,斥退了刺客。此事与矬子无关。却说永禄七年,矬子最关心的是由美浓消失的竹中半兵卫。得到半兵卫,既可摸清稻叶山城的弱点和攻城方向,也有助于瓦解美浓的地方武士,对此,信长也很清楚。最近,在矬子的诸多才能中,最受信长赏识的是谍报和笼络敌人。因此,美浓方面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墨股城的矬子。不一日,矬子得一喜讯,有情报说竹中半兵卫返回了美浓,关之原东面有片丘陵,名曰栗原山,与北面的南宫山遥遥相对,半兵卫隐居在山脚下的松林里。矬子闻讯,扮成浪人,只身离开墨股城,到栗原山,约有二十四五里路程。由于矬子的努力,途中经过西美浓村镇已经归顺尾张,所以他的生命基本上没有危险。半兵卫住在一间僧人抛弃的茅舍里。矬子立在门口,心想,小小年纪,意如此古怪!一度夺下东方第一大城,坐在城中施政的半兵卫却象扔掉一只破鞋一样,丢下一座金城。跑到这儿来住茅屋!常言道:没有欲望的人最难对付!半兵卫,不会为利禄动心的。不拘怎样,矬子括手敲门,但首次拜访遭到半兵卫的断然拒绝,被赶了回去。矬子初访没有成功。而后,他不惜跑三个小时,数次来到栗原山,努力说服半兵卫,最后只剩下一句话:“我求你了!”只要半兵卫允诺,就等于得到了美浓,这一样使矬子执拗地劝说半兵卫。半兵卫亦有苦衷,一来不肯背叛美浓,二来织田信长难以侍奉。“为了天下安宁!”矬子出人意料地说。在世人眼里,凭目前织田家的那点儿势力,还想称霸天下,岂不是荒唐可笑么?可是,半兵卫没有笑,矬子的话反而意外地刺激了半兵卫的神经。再三叮问道:“织田侯真想统一天下吗?”有强烈的表现欲望的人,舞台越大,越能使他感到其中的魅力。“几经折腾,到头来还得食织田家的俸禄。小可不愿和信长直接接触,若在先生帐下为幕兵,倒是可以考虑。”半兵卫说。矬子来到小牧山,跪在信长膝前,额头触地,诚惶诚恐地说:“小人有一事,恳求大王应允。”“说吧!”信长近来发现,不论赏给矬子什么,都会成为扩大织田势力的资本。矬子讲罢自己的要求,急忙垂下头去。出乎意料的是,信长答应得十分爽快。矬子大喜,急忙拜谢信长,心想稻叶山城等于攥在自己手里了。第六回 葫芦举起金城落美人稳住三万兵矬子――木下藤吉郎运筹谋划,一心想夺取美浓主城,稻叶山城。关于攻城之法,半兵卫知道,藤吉郎迟早要问计于自己。他害怕矬子找自己商量,尽管在织田家为官,但他不愿出卖美浓。令人吃惊的是,矬子似乎理解半兵卫的难处,隔不了三天,便找上门来,只让吃瓜,绝口不提攻城的事。不知道是从哪儿买的,矬子每次都带来甜瓜。瓜皮青中透黑,咬一口,满嘴香,甜如蜜。“人世间诸般快活,均不如品尝最新鲜的季节水果!”每次来,矬子总是天真地说。矬子吃甜瓜的表情,更显得纯真,半兵卫不得不承认,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半兵卫已识破,这不是单纯的瓜,其中设有圈套。他认为,甜瓜本身就是矬子易物的商品,是诱人上钩的香饵。近来,矬子属下的蜂须贺小六及稻田等人的喽兵纷纷化妆成卖瓜的农夫出入于稻叶山城,有的干脆扮作商人以卖菜为名住在城下。这一切都和矬子攻城有直接联系。一日,半兵卫试探地问:“先生的瓜好卖吗?”聪明的矬子立刻察觉出半兵卫的用意。“好卖。瓜熟蒂落,不久大瓜即可上市!”瓜熟蒂落,一语双关。矬子虽然没有文化素养,却是才华横溢的天才。半兵卫知道矬子用计巧妙,他曾私下里听岳丈安藤讲过,西美浓三望族经过矬子的工作已答应为织田侯作内应。内应是秘密进行的,稻叶山城丝毫没有察觉。三望族向稻叶山城的“主人”斋藤龙兴提出,织田军迟早要进攻美浓,我军集结于一处,对防御敌兵实属不利!理由是,倘若把重兵集结于稻叶山城,各地就无法灵活防御。因此要分散兵力,屯驻于各村,反过来讲就是让稻叶山城变成一座空城!“噢,那么做有利么?”愚蠢的斋藤龙兴不辨真伪,立刻照办。然后矬子又通过三望族向斋藤龙兴进言:“假如尾张的织田侵入美浓,大王可以把城下的商人及财富全部移进城去,城下商人的财宝是大王的财富,落入他人之手,只能富了敌人。让商人携带着金银珠宝进城,有利于城中防御。矬子企图让大批闲人拥进城内,消耗敌人的粮草。正统的武士断无此计。商人出身的矬子用计之奇特,使半兵卫大为惊诧。永禄七年八月一日,矬子的主人织田信长突然由尾张的小牧城出发,顶风冒雨,闪电般扑向美浓的稻叶山城。信长集结了所有兵力,可以说是倾国而出。一万二千名织田军跨国界河,穿过敌人的村庄,浩浩荡荡,一路进发。奇怪的是,和以前不同,所到之处无一人抵抗,沿途的地方武士反而领兵和织田军汇合,携手并肩,一道前进。矬子的努力出现了奇迹。“矬子干得好!”信长佩服矬子的特殊才能。眼下,矬子一马当先,冲在织田军的最前面,他必须以实战者的姿态出现,断不可呆在后方谋士的位置上。因为谋士是永远立不了战功的。人们对战功的理解是保守的,矬子希望自己在刀枪丛中立下令人瞩目的战功。遗憾的是,矬子没有斩获敌将的体力。织田军在城下放了把火,不论是佛寺,还是武士的宅院,凡是有助于敌人防御的建筑物全部被烧光,稻叶山城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城外,信长埋下两三道木栅,把美浓军团团围定,而且占领了连接稻叶山城的瑞龙寺山,引中军屯驻在山上,与主城对峙。“我要一夜攻下此城。”信长夸下海口。但稻叶山城毕竟是东方首屈一指的坚城。不论怎样强攻,也没有攻下,信长焦躁起来。后方尾张空虚,不能在这儿僵持十天以上。“猢狲,把半兵卫找来!”对信长来讲,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半兵卫曾带领十数名家丁攻下过稻叶山城,他有魔术师般的经验。“有无办法攻下城来?”半兵卫由墨股赶来,信长就劈头问道。主人的态度是强硬的,而如果说出来,就等于出卖了旧主人,半兵卫十分为难,只得答道:“小可无计”。旋即退出,折回墨股城。矬子悄悄跟出来,尾追着半兵卫。“藤吉郎理解贤弟的心情,有关攻城之法,不敢勉强贤弟!”回到墨股城,矬子亲切地对半兵卫说。实际上,他是想知道通向山顶的道路。只要从半兵卫口中套出有无小路,假如有登山口在哪儿就行了。但是矬子并不直言,乐呵呵地只是闲聊,以此表示对半兵卫的同情,从而打动他的心。此计果然奏效。“这个人还不错!”半兵卫想。对于一无门第,二无体力,两手空空的矬子来讲,讨人喜欢是他唯一的财产。有了它,矬子才被信长收留下来,今天才能够象个人样地立身出世,半兵卫也被矬子这种醉人般的可爱迷住了,终于改变注意,打算送给他一次立功的机会。“有条小路”半兵卫说,从长良川悬崖可以爬上稻叶山城。中途没有路,山上怪石林立,断崖峭如刀削,连山鹿野猪也难以通过,据说沿这条路可以登上外城的东北城墙。“不过,小可只是听说,不曾亲自爬过。”半兵卫顿了顿,继续说:“不过,这也不济于事。山高路陡,大队人马爬不上去,战术上没有利用价值,倘若数人,倒是可以爬上去,可是数人爬城,岂不是白白送掉性命?先生您看”半兵卫盯着矬子,仿佛在说,似这样,你也爬吗?藤吉郎脸上仍旧挂着微笑,喜不自胜地说:“爬,我要爬上去!”“会死掉的!”半兵卫平静地说。所谓武士,活着才能建立功名,人死了,万事俱空。藤吉郎升天,将抛下没有后嗣的宁宁,若膝下有子,还可以支撑门户。撇下寡妇,信长连禄米也不会给她的。“你一定要登山吗?”“大不了一死!”矬子的目光很吓人。一想起为谋生,而受尽屈辱,历尽艰难的少年时代,如今为求取功名,即使豁出一死,又有什么不值得的。“此人一身是胆!”半兵卫心头一震,仿佛被藤吉郎的气势击了一掌,同时闪出一个念头,或许可以把自己的一生及后嗣托给这个小个子男人。矬子在为自己培植亲信,收罗家将,竹中半兵卫和蜂须贺小六等人是藤吉郎举荐给信长的,身分是“协助木下藤吉郎工作”,即所谓幕宾。此外,藤吉郎还有用自己的禄米豢养的家将,如异父兄弟木下小一郎秀长和妻弟浅野弥兵卫。欲建功立业,必须寻找能人,收作家将。矬子时刻把此事放在心上。一日,信长在尾张狩猎时,收下一名猎户,名叫堀尾茂助。茂助虽然年少,但沉着刚毅。据说其父是岩仓织田的浪人。矬子看中了茂助,恳求信长赐给自己。从此,藤吉郎手下又添一员小将。攀登长良道,需精选敢死队的成员,矬子首先选了堀尾茂助。猎户出身的茂助,对爬山自然有特殊本领。“你愿意去吗?”为慎重起见,藤吉郎征求茂助的意见,茂助长于深山,沉默寡言,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敢死队中,除向导茂助外,还有六名野武士出身的头领、蜂须贺小六、蜂须贺又十郎,稻田大炊助、(木尾)田隼人、青山小助和日比野六大夫。过去,这伙人都说昼伏夜出,剪径劫道的强人,他们最适合干偷营摸寨的差事。留守的木下人马由小一郎和浅野弥兵卫带领。“办法是这样的。”矬子跟大家商量这一仗的打法,敢死队攀登成功后,即在山上挥动竹竿,竹竿上倒绑着一只葫芦。留守的兵马看到葫芦,立刻奔向瑞龙寺山脊,沿山脊逼近外城城门。矬子带人从内侧卸下门闩,小一郎等引兵拥进城内。“此事不许泄漏半点风声!”矬子说。“可是,这能行吗?”浅野弥兵卫歪着脑袋,忧虑地说,弥兵卫虑事周到,是地地道道的务实派,只是性格过于持重。“这就靠碰运气啦!”矬子说完,突然想起信长扑向桶狭间,袭击义元中军时的心情。桶狭间一仗是百战中的侥幸,由于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反而使信长产生恐惧心理,此后再不敢使用这法子。不过,矬子想,在人的一生中,有必要冒险考验一次自己的命运。矬子把此番袭城看作信长的桶狭间之战。“万一失败,不过一死。”“那怎么行!”小一郎皱起眉头。矬子的异父兄弟小一郎性格温厚,绝顶聪敏,作为兄长的助手,是再合适不过了。“小弟替兄长去!”小一郎说。矬子捧腹大笑。“小一郎,你想想,为自己碰运气,哪能找人代替?”矬子丢下一句话,不以为然地出发了。实际上,此番去袭城,他人是代替不了的。惟有少年时代夹在盗贼,赌棍们中间,流浪于山野的猢狲才能担此重任。这是一个冒险的夜晚。当时的情景给矬子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连同矬子,一行八人趁夜色奔向长良川河滩。他们把船推向河心,在月光下向前划去,不大一会儿,八人悄悄把船划进断崖的裂缝,月光被遮住,四壁幽黑,刺鼻的苔藓气味充满了整个空间。“镵岩烂肚肠,藓鼻刺鼻腔。”矬子顺口吟道,矬子的诗有点象江户时代的淡林派的诙谐诗,诗风庸俗而有内容,俏皮话穿插其间,妙趣横生。晚年,矬子诗兴大发,每天几乎作一打蹩脚的和歌,害得左右叫苦不迭。悬崖矗立在面前,直上直下。仰道望去,崖巅和星空相连。八人中,(木尾)田隼人善攀登,他人无出其右。“待我先上!”(木尾)田把绳子系在腰间,抓住岩缝中的杂草或灌木,象一只壁虎贴在岩壁上,朝着星空,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去。(木尾)田终于爬上崖顶,放下绳子。藤吉郎抓住绳索攀援而上,少顷,一行进入深山。茂助凭着自己的嗅觉和直感,在头前带路。“茂助,不会错吧?”蜂须贺小六很不放心,不住地提醒茂助,害怕毛小子领错了路,藤吉郎止住了他。“一切交给茂助!”矬子认为,别人乱插嘴,会打乱茂助的感觉。“可是,茂助也没有爬过这座山,完全托付给一个孩子,万一出点差错,掉进山谷怎么办?”“大不了一死!”茂助象个哑巴,只顾默默地走路。时而收住脚步,仰望星空,似乎在辨别方向,矬子等人越过几条峡谷,攀上最后一道悬崖时,天已放亮。晨雾中隐隐约约地出现了一间小屋,象护粮小校做饭的茅棚。矬子唤过青山小助。“现在用上你的一技之长了!”矬子郑重而客气地说。猢狲在蜂须贺家作食客时,青山为兄时盗贼。“就看兄长的手段了。”矬子如此这般地嘱咐了一番。小助被矬子捧得晕晕乎乎,喜不自胜地钻进雾霭中。片刻功夫,小助返回来,把烧糊了的米饭分给众人。米饭上粘着殷红的鲜血。显然,小助杀死了煮饭的火头军。矬子低下头,默不作声地除去米饭上的血污,然后放进嘴里,矬子有个奇怪的特点,不愿意杀人。小助把特意准备的火硝塞进茅棚,等到一定时间,茅棚就会自动起火。塞饱肚子,八人从小校尸体上剥下袖章,扮作运粮队,混进外城城郭。此时,山上的茅棚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守城士兵大乱。矬子等人趁机摸到外城城门,偷偷卸下门闩,城上有人挑起葫芦,给攻城的士兵报信。小一郎和弥兵卫率领的木下军抢先冲到城下。紧接着,先锋柴田胜家率前部杂在木下军中间,潮水般涌进城内,转眼占领了外城。外城是稻叶山城的一座山峰。当时,城主斋藤龙兴不在山顶大帐,而在山脚下的府第里。大营失守,制高点被信长占领,龙兴惶遽,弃城逃往近江。信长从其父那一代起,费时二十年,终于攻下稻叶山城,夺得美浓。夺取稻叶山城的成功从根本上奠定了矬子在织田家的地位和势力。但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矬子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封赏。“猢狲,我给你增加俸禄。”信长对矬子说。不过,他清楚地看到主人根本没有给自己增加俸禄的意思。信长经济观念异常强,从不愿意为家将破费。“不不,区区小功,猢狲不敢受赏。小人那份儿,暂且存在大王那儿吧。”既然矬子有话,信长更不提起。矬子的俸禄仍然停留在三千贯上。眼下,信长最迫切的任务是扩充兵力,夺取天下。为此,就要压低家将的俸禄,家将们也乐意忍受。因为他们对信长寄托着希望,认为一旦大王得坐天下,我们也落得封妻荫子。夺得美浓之后,信长铸了一枚“天下布武”印,用于公文,有意让诸将造成一种织田家有希望夺取天下的印象。不仅矬子,织田家上上下下,均忘记了自己可怜的俸禄,兴奋得手舞足蹈,誓为主人效力。稻叶山城及城下的井之口镇被信长改名为歧阜。从此,矬子在织田家的势力大增,并不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而是由于他笼络人心,瓦解敌人的才能得到了信长的赏识。信长认为,猢狲的智谋是必不可少的。自从信秀以来,尸山血河,久攻不下的稻叶山城,由于矬子深入对方腹地,离间、分化敌人,最后略施小计,便轻而易举地夺到手了。信长对猢狲刮目相看了。可以说,信长的战争观从稻叶山城的得手而大大改变。过去信长是勇猛剽悍,以力破敌的大将,当然他也使用计谋,而且把从岳丈斋藤道三那儿学到的,绞尽脑汁琢磨出来的谋略全部用于战争。可是,象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一样计谋不过是从属于战术的附属物。但是矬子的做法却截然不同,从头到尾运筹谋划,一套软功夫贯彻始终。交兵厮杀不过是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信长寻思,既然使用这种方法夺得了坚不可摧的美浓,今后也应以此法开拓疆土、寻求发展。因此,信长开始注意策略外交。“这是猢狲教给我的啊!”信长嘴上不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矬子本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改变了信长的思维方式,反而认为信长具有新思想,自己只不过拼命地跟上主人的步伐,迎合主人的心理。在这方面,两人的关系显得格外微秒。连矬子的妻子宁宁也以为矬子不可思议。宁宁作为浅野家的养女,深知武士的生活。可是,自己和矬子经营的这个家却不象朴素清静的武士宅院。一年到头,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络绎不绝。行脚僧、小商贩、游士、耍木偶的艺人、建神设的木匠等,各色人物,无所不有。这些人熟头熟脑地找上门来,开口便问:“藤先生在家吗?”最初,宁宁十分不快,象哄狗似的,把他们撵了出去。事后,矬子气得脸色通红,训斥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呀!”“他们是夫君的故旧吗?”“有故旧,也有新交,还有慕名从远方赶来的客人。这些人全不可慢待,统统要奉为上宾,待以酒饭!“宁宁百思不得其解,又无可奈何。矬子寒酸的过去,仿佛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宁宁很不乐意,她一直担心邻居的夫人会耻笑自己。矬子的邻居是祖祖辈辈在织田王手下为臣的武士前田家,字又左卫门,人称人称犬千代,武艺超群,是远近闻名的战将。木下家和前田家颇有邻居的缘分,不论在清洲,还是在小牧,全身邻居!“我与木下兄缘分不浅啊!”利家对矬子说。二人性情相投,自然亲密起来,矬子甚至为利家保了媒。为这位比自己小两岁的名门出身的二相公作月下老。利家对藤吉郎的前身无偏见,不嫌恶。藤吉郎对利家不胜感激,由衷地说:“木下与贤弟情同手足!”二人除公务外,私人亦有来往,利家的妻子名叫阿松,颇贤惠,性聪敏,虽无沉色落雁之空,倒也眉清目秀,风姿娇好。阿松有时隔着木槿篱笆,格格地笑着说:“宁宁夫人,府上客人真多呀!”由于丈夫出身贫贱,被阿松一说,宁宁受不住,当面责问矬子:“为什么现在还接近那些人?”矬子只顾笑。笑罢,干脆又补充一句:“如果客人没有住处,即使我在墨股,也要留客人住宿!”房子狭小,哪能住得下客人!武士的住户普遍紧张,这也是织田家的一大特色。宁宁十分为难,不过仍然腾出房间,留客人歇息。不久,宁宁明白了丈夫的用意,矬子在收集各国的情报,他是织田王的谍报官。美浓变成织田王的领地后,矬子的目标开始转向甲州。矬子早就估计到织田王的最大敌人是甲州的武田信玄。信玄用兵如神,随时可以动员三万人马,麾下的甲州兵英勇善战,绝不是一触即溃的尾张兵所能抵挡得了的。而且信玄野心勃勃,时刻准备西上夺取京城,一统天下,只是受到北方上杉谦信的牵制,不得脱身。假如和谦信的关系得到缓和,他必定挥师西去,踏平东海道。若如此,处在进京路上的织田家只有两条路:或灭亡或屈膝投降,拱手称臣。矬子认为,信长无力和北方的信玄交战。作为织田家的方针,只好和甲州结盟,讨好信玄。外交嗅觉比矬子更敏锐的信长也持同样看法。“猢狲,你知道甲州的情况吗?”一日,信长问矬子,矬子做出一副傻呵呵的样子,口称“小人不知”。天生的一脸傻相,不知多少次拯救了矬子!收集谍报,瓦解敌人的行当离不开奸计和阴谋,但他必须努力作出明朗的表情,否则,就会被信长杀掉。信长本人也好权谋,阴险狡诈,但却喜欢性格爽朗,笃实耿朴,敢于在太阳底下与敌人格斗的家将,并把自己的好恶毫不隐讳地挂在嘴上。每当和这样的家将讲话时,平时不苟言笑的信长却能放声大笑。猢狲要给信长造成一种印象:自己粗心还带几分愚钝。“我只是听说他的四子胜赖还未婚配。”“年龄呢?”信长眼睛一亮,急切地问。“今年十八岁。”信长一步步询问,矬子一点点回答。猢狲对武田家的事情摸得格外详细,一件件如数家珍,对信玄所处的战略位置及弱点亦了如指掌,如亲眼目睹。信长通过矬子,未出王府,便掌握了甲州的一切情况。“对,就这么办!”信长心生一计。他马上派人四下里为自己寻找“公主”。信长膝下没有适合嫁给胜赖的女儿,他打算把别人的姑娘悄悄接进府中收养。――可有美貌女子?正物色间,听说美浓苗木的领主远山左卫门有一女,名叫阿雪,冰肌玉骨,窈窕绝色。事出偶然,左卫门的妻子恰好是信长的姑母,论辈分,阿雪是信长的姑表妹。信长顾不上这些,遂作为女儿,偷偷接到织田家中,叫人称她“阿雪公主”。信长经常带阿雪出去游玩,丫鬟使女,前呼后拥,甚是气派,成为城内的一大新闻。期间,信长多次向武田家进贡,贡品讲究,物美量大,一心讨好信玄。开始,武田信玄怀疑信长,这黄口孺子,如此恭顺,必有企图!信玄十分警惕,从不还礼,收下贡品了事,但信长照旧遣使纳贡,献上大宗礼品。终于,信玄不再怀疑。信长见时机成熟,立刻遣同族的织田信正为使,进入甲府,为阿雪求婚。“噢,欲通婚吗?”信玄越发放心了。在这种情况下,新娘实质上就是人质。显然,织田信长为求得自己的庇护,因此才送来了这么多贡品,甚至还有人质。信玄对信长产生了好感。一旦产生好感,这桩骗局自然要以信玄的失败而告终。“好,可以联姻!”信玄说,武田家是源平以来的名门,室町时代足利政权的镇远将军。本来,突然发迹的新诸侯织田家是不配和武田家联姻的。“不过,看在信长诚实的分上可以联姻!”武田信玄欲把门第的不协调施恩于信长,对这门亲事热心起来,当即召见织田家的使臣,亲自定下迎娶日期,又遣赴织田家通好。信玄向“尾张孺子”遣使,这还是第一次。信长攻下稻叶山城的翌年,即永禄八年九月九日,阿雪公主被迎娶到甲斐。“大王的手段不比寻常!”矬子对信长的笼络才能极为叹服。但是象这种危险的骗术,矬子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的。永禄十年,岐阜城改建完毕,信长搬到了美浓的岐阜,藤吉郎也在城下分到房舍,宅第仍然和前田利家为邻。不久,王府传出消息,信长欲选拔武艺超群,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大将编成红、黑二队。红衣队十人,黑衣队十人,入选者,不仅荣耀无比,而且一旦信长得坐天下,自然都在封侯之列。“夫君能入选吗?”宁宁半开玩笑地问,矬子放声大笑,震得宁宁直捂耳朵。尽管矬子以笑声搪塞了宁宁,但是心里却多少抱有期待的心情。信长选人非常严格,亲自挑选。最后,二十名编额,仅选中十九人。“大王,还缺一人呢。”老臣林通胜小心翼翼地说。信长说:“无称职者!”不数日,十九名人选公布出来,其中没有矬子。佐佐成政,生驹胜介,福富平左卫门等素有战功的武士均榜上有名,前田利家也被选进红衣队,“啊,又左,恭喜恭喜!”矬子跨过篱笆,立刻登门向前田祝贺,但是心中不免寂寞。墨股城已失去存在的意义,城被拆除,猢狲守城的职务也被罢免。目前,矬子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差事。“实在无奈!”矬子只好重操旧业,专心收集情报,从这一时期起,由近江来找矬子的陌生人显著增加。他又盯上了近江,信长欲称雄天下,近江是必经之地,矬子必须帮助主人打通这条通道。第七回 信长假道袭京师木下殿后建奇功“猢狲傲慢无礼!”不知什么时候,王府上下传出议论,认为矬子恃信长之宠,拿老臣也不放在眼里,妄自尊大,傲然无物。群臣无不痛恨,背地里骂他“托大”。但是,矬子本人并没有察觉,因为众人惧怕矬子,从不敢当面辱骂他。深更半夜,矬子经常被信长悄悄唤进王府,长时间密谈。显然,矬子已在参与织田王的机密大事。众臣担心他在主人面前参自己一本。“大概您还蒙在鼓里吧?”忠告矬子的是邻居前田利家。“藤兄为人所憎!”利家把众人的责难一一告知矬子。矬子哭丧着脸,委屈地说:“可悲呀!”要说自己的长处,不就是从来不进谗言,不告黑状么?倘若在主人面前议论他人长短,不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奸臣,嬖小子么?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确实具有奸臣的才能和素质,但是矬子无时不在克制着,警惕着,不使奸佞的那一面冒出来。“不过,为重臣憎恨已成事实,还是留意些好。”“我会注意的。”矬子眼含热泪,再三感谢利家的厚意,利家亦深感矬子朴直。激动地握住他的手说:“藤兄还需要多立战功!”利家认为,只要立下卓著的战功,众人不敢不服,一切非议都会自然消失。当晚,矬子回到家里,立刻作出一副快活的笑脸,吩咐妻子:“宁宁,大喜事!打酒去,饮酒祝贺!”矬子把蜂须贺,稻田等裨将和浅野长政召集在一起,开怀畅饮。席间,令众人:“唱起来哟!”自己则站起身,狂舞一曲,其动作称不上是舞蹈,只不过是手脚乱动罢了,把蜂须贺小六等人乐得前仰后合,拍着手给他打拍子。客人利家亦忍不住起舞助兴。众人推杯换盏,利家和小大直喝得酩酊大醉,但是,谁也不知道矬子到底庆贺什么!席散,利家询问矬子。矬子不无自豪地说:“日间蒙贤弟不弃,告知实情。仔细想来,藤吉郎本是默默无闻的奴仆,如今能为赫赫重臣所憎恨,实在难得,这便是成为一条汉子的佐证!”“说的是啊!”“应该庆贺吧?”矬子作了个怪相。平时见酒就醉的猢狲,今日却格外清醒。性格单纯的利家对矬子豁达的心胸由衷佩服,逢人便提起此事。――憎恨矬子才是自寻烦恼嘞!你越憎恨他,他越高兴。众人目瞪口呆,遂失去了议论矬子的兴趣,矬子的计谋奏效了。他最害怕好猜疑的信长听到各种流言,当真怀疑自己心怀二志。尽管众人的议论平息下去,但是老臣佐久间信盛一有机会仍然在信长面前诽谤矬子,信长当即申斥道:“我长着眼睛!倘若矬子不识抬举,我自会拿石头砸碎他的秃脑壳,无须你来饶舌!”信长的一番话,很快传到矬子耳中,矬子心中大喜。暗自寻思,大王已把自己看作一件得心应手的工具。诚然,如果失去使用的价值,很快就会被杀掉,但是只要有用,便可一步步立身扬名。矬子是个怪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努力把事情朝好的方面去理解。“不过,必须在战场上立功!”利家的忠告,时刻撞击着矬子的心,也许迟早会有机会的。却说信长以岐阜为据点,北往甲斐,南去伊势,威胁伊贺,进而欲用外交手段攫取近江,他一刻也没有忘记称雄天下。时光把历史推倒永禄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岐阜来了一位贵客。客人的到来为信长的一生打开了幸运之门。“大王拣了件宝贝!”织田王的命运使矬子浑身颤栗。客人是漂泊四方,有室町将军继承权的足利义昭。义昭早年出家,是奈良一乘院的住持僧。胞兄义辉为京师权臣三女子,松永谋杀,义昭自己欲为将军,遂逃出寺庙,蓄岁还俗,流浪于各国,旨在寻找一位拥戴自己攻进京城继将军之位的英雄。最初,义昭投靠南近江的佐佐木承祯,但佐佐木靠不住。他又逃往越前,寄希望于朝仓氏,然而朝仓氏毫无称霸天下的野心,义昭不胜失望。――新兴的织田家如何?滞留在越前敦贺时,左右向义昭进言道,织田家不是足利政权的诸侯,而是信长的父辈趁乱世,掠夺他人领地,突然暴发起来的土著势力。在义昭看来,织田等于庶民。不过,最近听说织田信长宛如着了魔,拼命夺取了领国的土地。“织田家的根底卑贱了些,可是正因为卑贱,自己去了,才会使他们喜出望外,真诚相待!”义昭决定采纳幕臣的建议。与织田家联系的是幕臣细川藤孝和甲贺的和田惟政,还有效力于幕府复兴的志士,浪人出身的明智光秀。信长欣然答应,由越前迎来义昭。一行进入美浓时,信长重整仪容,身着朝服,恭迎义昭于岐阜城外的十里长亭。信长腾出岐阜西门外的立政寺作馆舍,请义昭下榻。客人刚刚步入馆舍,信长便在立政寺书斋拜谒了义昭。御帘卷起,信长俯伏于地――这位从未跪过人的信长,如今却照精通宫廷礼仪的幕臣细川藤孝所教,叩拜了义昭。信长背后,象小山一样堆放着献给义昭的一千贯铜钱,还有铠甲,佩刀等礼品,不是礼单,而是把实物搬进书斋了。信长很快退出,在客间,款待幕臣。酒酣,一幕臣开口道:“立政寺固然不错,但作为将军御所,略嫌狭窄。”义昭虽然是亡命将军的继承人,但是南近江仍为他修了座将军府,越前也为其提供了一座城池,而织田家则拿小庙作馆舍。在礼遇上总有点儿那个,幕臣虽未明言,但心里却有些轻蔑信长,认为信长是个乡巴佬,根本不懂如何为将军安排寓所。信长恶狠狠地瞪了幕臣一眼。幕臣乃上野菜。“你别忙啊!”信长象吐出一颗英萸核,不屑地说:“我南征北战,厮杀于疆场,没功夫在美浓修建将军府,而且修了也很浪费!”“讲话够痛快的!”矬子在一旁接待客人,听到主人这话,从心眼里高兴。织田家的其他重臣则骇然。“没功夫”、“浪费”,无礼之甚莫过于些,幕臣们亦感不快,满座索然。“所谓浪费……”信长说,“因为本帅欲在两三个月之内占领京城。将军府应建在京都,歧阜乃穷乡僻壤,建了又有何用。啊,话音未落,众人被吓得目瞪口呆,在京中竖起大旗,是天下英雄的愿望,纵使上衫谦信,武田信玄和长曾我部元亲也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然而,信长讲起来却如去厕所小解一样平静。“办不到吧?”众人将信将疑,惟独矬子心中有底。信长既不是吹牛,也不是玩魔术,其中有些缘故,根子在北近江。由美浓进京必须经过近江境内的琵琶湖畔。近江北有浅井氏,南有佐佐木氏,两大势力各据一方,若出兵攻打,估计需要两三年时间。因此信长采用了矬子的做法,不用强攻而用智取,他把妹妹阿市嫁给浅井家的年轻主人长征,联姻获得成功,阿市已嫁过去三个月。矬子多次出使浅井主城小谷,向北近江的家臣商议借道。对方满口答应,保证让织田军安全通过北近江,甚至还说,信长公进军京城时,近江也可出兵相助。浅井家的家风朴实正直,恪守信义,既然答应,不会有假。信长创造了奇迹。同年九月七日,信长率领三万大军,进入近江,转眼之间攻下南近江十八城,九月二十八日,挥师进京。从足利义昭寄身于歧阜道成功,历时仅两个月零一天。永禄十二年,信长如约为义昭修建将军府,四月竣工,一直十四日搬进府中。然而信长本人不常驻京城,甚至没为自己准备公馆。有事,即率大军旋风般赴京,事毕立刻搬师返回歧阜。义昭请信长常驻下来,信长却笑笑不置可否。实际上,阿波三女子一党占领京城多年,其残余势力时刻窥视京城动静,曾一度攻进城内。当时,信长接到飞报,冒着大雪,在歧阜和京都之间奔驰了两天,把他们再次赶出城去。“倘若有变,信长会即刻赶来,请将军放心!”信长说。眼看,将军府就要落成,义昭反而不安起来,恳求信长说:“请派一得力大将镇守京城。”皇上亦有旨意,经久我大纳言传旨于信长。“何人堪当此任呢?”信长思索着,此人必须文武兼备,智谋过人。作为自己在京都的代理人,要上能应付朝廷和将军,下可执掌政务,守卫京城,抖织田王之威,震慑领国之敌。因此,人选很难确定,义昭希望亲近自己明智光秀担任此职,但信长根本不予考虑。理由是信不过,不是信不过光秀的为人,而是因为光秀初为织田家臣,信长不便向其亮明自己的真实想法,况且,光秀与义昭过于亲密,在保守织田家的机密上也多有不便。朝廷暗示信长,希望把织田家的重臣柴田、佐久间,丹羽,林氐等人中的一位留在京城。因为他们都是织田家的世代重臣,早已名震天下,京中百姓听到他们的名字就会放心,但信长以为不妥,他们都偏重于依靠武力,缺乏外交才能!“镇守京城非猢狲不可!“信长想。猢狲无名,在织田家的地位也不高,但是除了他,再无人懂得自己的真实意图。信长表面上对义昭毕恭毕敬,然而心里只不过把他看作工具,当成为统一天下而虚设的傀儡。将来,一旦不需要他的时候,就要把他扔掉。可是,眼下他假装恭敬,一味地推崇义昭,把他作为武门泰斗供起来。而柴田、佐久间和丹羽等一班重臣不辨真伪,视信长的表面行为为真心,宛如敬神一般仰慕义昭。惟猢狲知我心府,可让他去应付京中的复杂局面。信长撤离京城的前三天,把矬子叫到下榻的清水寺室中,对他说:“猢狲,听令!”“是!”猢狲抬起头,一副极严肃的面孔,信长是个爱挑剔的谐谑家,但却十分欣赏矬子那种怜似忍着口含黄连之苦而又略带几分得意的表情,矬子愈认真,表情愈显得痛苦,信长瞧着矬子那副滑稽相,真想冲过去打他几个耳光。“我命令你去镇守京城!”矬子大惊。如此要职,应该任命织田家的重臣或信长的同族人,绝不是一年前还徘徊在奴仆和侍从之间的自己可以充任的职务。矬子暗自思忖,此事非同儿戏!同时,在这瞬间他就看穿了信长任命自己的意图。“虽是大王之命”矬子开口说话,话一出口,矬子已经思定应以什么态度应酬自己的主人。“哪怕五马分尸,车裂油烹,小人也断不敢从命!”信长勃然大怒,连声大叫:“贼猴,我让你高兴,你竟敢不高兴吗?”他是想让这个萝卜头样的家伙担任日本最显赫的职务。“猢狲害怕了吗?”“不,小人不怕。是主公欲杀猢狲!”矬子有自己的主意,故意拼命地喊,信长惊愕不已,凝目注视着矬子不寻常的表情。少顷,信长吼道:“贼猴,讲!”意思是我听你说,有何想法,不必惊慌,照直讲来!信长有怪僻,讲话时总有让人难以理解的省略。“谢大王,小人就直说了吧。倘若猢狲镇守京师,只怕京畿及王府诸臣不服,若如此,重臣忌妒,京中显贵蔑视,不听猢狲约束,一旦有辱大王英名,猢狲便不得不负罪自裁。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因此,小人固辞,不敢受主公大恩。”“哼,废话!”信长心中烦躁。此类事,他已考虑再三。信长最讨厌那种扳起面孔煞有介事地讲述自己已经想到的事情的家伙。“猢狲!”信长喝道。与此同时,已把身旁的望远镜抓在手中。矬子想:糟糕,要挨打了!转而又想,爱好工具的信长珍惜矬子,然而更珍惜南洋人送给他的望远镜。倘若,望远镜打在矬子硬梆梆的脑壳上,望远镜会被摔坏的。信长确实觉得摔坏望远镜可惜,遂放下望远镜,狠狠地瞪着矬子,仿佛在说:算你走运!矬子象照镜子一样,对信长的心理揣摩得分毫不差。看看时机成熟,矬子诚惶诚恐地跪在信长面前,连连请罪,口称小人该死,然后朗声道:“小人豁上一死,以受其职!”尽管矬子的肩头哆哆嗦嗦地颤抖,但是从参差不齐,歪歪斜斜的牙齿间发出的声音却是那样的高兴。“刁滑的猴头!”“是,小人知罪。猢狲有难言之隐,想必大王早已祥察!”“你是说,不让我听信流言吗?”“小人为臣,惟独惧怕大王,他人无甚可怕。不论是将军义昭,还是宰相王侯均不足挂齿。然而,京中流言如瘦田艾蒿,你缠我绕,盘根错节,真假难辨。种种流言传到王府,万一主公当起真来,杀掉小人事小,只怕坏了江山社稷!”“我知道!”信长心平气和地说。矬子大喜,双膝向前一蹭,滔滔不绝地说起新将军义昭来。矬子以为,虽说义昭在信长的庇护下,勉强爬上了将军的宝座,但是很快他就会踌躇满志,盛气凌人,企图向过去一样号令四方诸侯。由于手中没有相应的兵力,所以很可能玩弄花招,抑制织田家的强大势力。“讲的不错!”信长对启用矬子感到满意。“驯马,要驯‘大早稻’!”信长说。矬子立刻心领神会。爱马的信长喜欢驯养未调教的悍马,直到驯得它们俯首帖耳,宛如自己的手足为止。有一年,从奥州买来一匹烈马,无人敢骑。信长给它取名为“大早稻”,鞭答棍打,再三苦训,终于调教成闻名四方的骏马。信长让矬子用驯服“大早稻”的方式对付义昭。义昭对守城人选非常不满。――藤吉郎何许人也?在京中不曾听说此人。派人一查,据说出身奴仆,早年投奔织田家,以前做过商人,让此类名不见经传的鼠辈守城,证明信长根本不尊重自己。“不是说他象只猢狲吗?”藤吉郎的相貌也使义昭不快,仅是出身卑贱的武士倒也罢了,至少应该选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的人吧。“朝廷也表示不满!”义昭对左右嘀咕道。信长离京当天,木下藤吉郎手持扇子,来到将军府,口口声声欲拜见将军。“啊!这个乡巴佬!”义昭感到周身冒火,不胜气愤。拜见将军,绝不是一件易事,需先提出申请,恭候数日,方可得见。“藤吉郎进来了吗?”“是,将军。已来到府中!”“把他领进马夫户里,先授以礼法,谅藤吉郎自然会从愚昧中醒悟过来!”不管怎么说,总不至于让他与马夫为伍,矬子被让进客厅等候。不多时,义昭宠臣上野中务来到客厅。“木下先生!”为让矬子出丑,上野中务故意以室町武门之礼走进客厅,从容落座,等矬子致意后,殷勤地还礼。二人背后围有两架屏风,一架为水墨画,一架为水彩画。水墨画一侧为上座,矬子被让在水彩画一侧。“先生不懂武家礼仪......”所谓武家,是指足利将军家,以区别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