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家丽。要先去救秋生。他拆出弹夹,因为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发。现在还剩下三颗子弹,他几乎要气馁了。枪声依旧持续。警察要来了,在此之前必须搞定一切,逃之夭夭。泷泽拾起运动包摸向走廊。35房间里响起枪声——三响。楼梯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林明季发出细小的悲鸣声。秋生一把推开林明季,蹲下身子。“秋生,下面!下面来别人了!!”泷泽模糊的声音传了出来。枪口转向楼梯,旁边的林明季冲了出去。“救救我!”站住——他根本来不及阻止她。他们离楼梯太近,林明季一下就冲了出去。枪声。没有惨叫。背部喷出的血花——他只看到这些。“是个女的,大哥,空着手!”某人用卷舌的普通话大叫一声,那是典型的北京话。下面都是些北京的流氓——他们怎么在这里?根本没时间思考。“上去看看,小心点。”握住枪柄的手更用力了。枪声——从屋里传出来的。泷泽还活着。“快去,看一眼就回来!”紧随咒骂声而来的,是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看到了枪,看到了头发看到了额头——目光对上了。秋生扣动扳机,手中的黑星猛地一跳。男人的脸消失了,他听到身体无力倒地的声音,听到惨叫声,听到混乱的枪声。他们目睹了同伴的死,已经陷进了疯狂的状态中。屋里再次传来枪声。泷泽还活着——家丽应该也活着。如果家丽死了——他就把相关人员全都杀掉。他把注意力转回楼梯,枪声平息了。视野中的阶梯都沾上了血迹,楼下那些人的恐惧再明显不过了。“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骂声。扣动扳机。没有刻意瞄准的一击,枪声震耳欲聋。手枪的枪声——他们没有滑膛枪和机枪。紧绷的嘴唇松开了。他们一上一下,处在下方的人明显不利,而且他们连滑膛枪都没有。是逃,还是上。没时间了——警察很快就会过来,在此之前他们必定会行动,但他们没有胜算。二〇二号室的门开了。“秋生!”泷泽的声音干涩,没有血色的唇已然干裂。泷泽一把推开铁门,秋生迅速隐入门后。“小姐呢?”“没事。”心中的大洞填上了。“没时间了!”仅此一句,泷泽却懂了。“陈雄!是我,日本人。‘人战’这些人我已经干掉了,下一个就是你了!”泷泽大叫道。“日本人,是你吗?!你等着。我这就替在欣报仇!”“少喷粪了,你这没了手下就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听说你很喜欢给崔虎吹箫啊,那一定很得他的欢心吧!”嘈杂声,楼下的动静大了起来。男人们发出毫无意义的大吼,没头没脑地冲了上来。秋生躲在大门阴影里,缩起了身子。军队时代教官的声音在脑中复苏。——要想歼灭敌人,就尽量拖住他们的脚步。枪声,铁门发出刺耳的尖叫。泷泽逃进屋里,数了五下。枪声和铁门的尖叫同时响起——什么都听不到了。他跳出铁门阴影,俯伏在地。三人。他们在楼梯口猫着腰胡乱开枪。开枪。最前面的男人带着血花应声而倒。开枪。子弹陷入第二个男人的面部炸裂开来。开枪。最后一个男人——捂着肩膀滚落楼梯。“泷泽,救小姐!!”大叫。左肩传来剧痛。他换手持枪按住肩膀,掌心满是鲜血。中弹了——他竟不自知,肩膀被削掉一块肉。“很痛,别推我!”家丽的声音。疼痛瞬间消散。秋生在裤子上擦掉掌心的血迹。“小姐,没受伤吧?”深陷的双目,憔悴的面庞——但家丽还活着。“我没事。”“都杀掉了?”泷泽打断家丽虚弱的声音,对秋生大吼道。“还有一个活口,但他也被打中了。”泷泽一把推开家丽,秋生及时接住她摇晃的身体。“喂!”泷泽背部猛地一僵,紧绷的脖颈浮现出青筋。他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手枪。“小姐。”秋生牵起家丽的手,要是不抓紧时间,警察就要来了。家丽的手冰冷得如同死人。他紧紧握住那只手,跟在泷泽后面。“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陈先生。”洋溢着兴奋的声音让秋生停下了脚步。一个男人靠在楼梯转角处喘息,泷泽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男人。“救、救救我……”“不行。”泷泽用枪顶住男人后脑勺。又举起空着的另一只手,轻抚自己肿胀的面部。“我的脸,是不是很肿啊?这可是拜你所赐,你还记得吗?”“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给你出医药费!你要钱、要女人,要什么我都给你……请你别杀我!”“不行。”泷泽勾起嘴角,冷漠地说。“下地狱去吧,狗屎中国人。”诅咒一般的日语。泷泽扣动扳机。枪声。男人的脸炸裂开来。血、脑浆、头盖骨四处纷飞。家丽靠了过来,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了。失去头部的男人尸体。泷泽翻找着他的上衣口袋,在抽出厚厚的钱包后,泷泽抬起头来。“跑路吧!”男人的血和脑浆——溅了泷泽一脸都是。36空气在躁动。躲在家中的良好市民们,都在屏息静气地等待下一声枪响。公寓外空无一人,远处似乎传来了警笛声。陈雄等人开来的厢型车大门敞开着。泷泽看了看驾驶席,钥匙还插在上面。“上车。”泷泽对秋生和乐家丽说。依偎着秋生的乐家丽,怜爱地牵着乐家丽的秋生——莫名的感情扰乱了思考。一定是杀死陈雄后的悸动——他说服自己道。待二人都坐上车,他发动了引擎。道路对面的民居开着窗户,一张疲惫的中年女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戴着墨镜转过头去,引来对方一阵尖叫。猛踩油门,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手枪。他很想把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打进那女人脑袋里,但他还是咬牙忍住了。“你打算到哪里去?”他们驶入新目白大道。侧耳倾听——没有警笛声。快点儿。脑中的声音催促道。再踩油门。别急。脑中的声音制止道。他闻到陈雄恶臭的血腥味儿,回想起与古逸和的枪战。子弹没打中他纯属偶然。他几乎要感到一阵眩晕。“你打算到哪里去?”“闭嘴,我正在想。”他透过后视镜瞪了秋生一眼。面色苍白的乐家丽正在给秋生的肩膀进行包扎,被扔在副驾上的包里装着至少五百万现钞,这比他预想的要少了一点。乐家丽的钱——都存在歌舞伎町的地下银行里,该怎么把那些钱搞到手呢?算了吧——他摇摇头,现在应该先考虑逃跑的问题。逃离警察,逃离新诚会,逃离崔虎。朝霞电车站前陈旧的商务酒店,刘健一订了三天的房间,房间钥匙就在口袋里。到那里去吧——如果来得及的话,因为警方的警戒线很快就会拉起来。这种时候,警方的行动会变得异常迅速。接近山手大道的十字路口,车子就动不了了。长长的车龙。山手大道上的路况更加复杂,看来最好还是避开从山手线到川越街道这一路线。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车子却只能一点一点前进,掌心沁满汗水。熟悉的警笛声已经响起。十分钟之内,临时盘查点就会设好。经验告诉他,已经不可能来得及了。泷泽强行分开车龙,向右拐了个弯。他感觉自己就像背后中了一刀,操纵汽车在住宅区狭窄的小巷子间穿行。“你有目的地吗?”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又瞪了一眼后视镜。一张与袭击“人战”老窝前截然不同,显得异常平静的脸映在镜中,乐家丽靠在秋生的肩头。他感到肚子里有个不知名的硬块在骚动。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女人——白天是妓女,晚上是主妇。当时很流行主妇卖春,泷泽是在大久保的旅馆一条街找到那个女人的。她看起来鬼鬼祟祟,泷泽闻到了小猎物的气味。他叫住女人,出示了警官证,女人突然哭着向他求饶。怎么可能放你逃走——看到女人的眼泪,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要找到女人住哪里,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女人总是哭,但对泷泽的行为却并不厌恶。他把她捆成各种姿势,进行了各种尝试。在酒店,在女人家里,在大街上……他不厌其烦地强要。每次结束后,女人总会哭着向他求饶。他根本不打算放过她。三个月后的某天,他在路上的人群中偶然碰到了那个女人。她跟一个男人在一起。他顿时感觉腹中凭空出现各种硬块在搅动——突进,他正因为相同的感情而全身颤抖。女人死了——第二天,他把女人叫出来用鞭子抽了一顿,会被老公发现,不要留下痕迹——女人对他说——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唯独不要留下痕迹。泷泽并没有停下。他紧紧捆住女人,绳索陷进肉里。又无数次挥动鞭子,在她全身留下痕迹。“昨天你跟你老公出门了是吧。”他一开口,女人就僵硬得如同玩偶一般,被绝望占据的眼中没有流下一滴泪水。他把女人留在酒店里,独自出去喝酒。第二天,他就在早报上看到了女人的照片和一篇报道。女人跳地铁自杀了。杀害主妇的无良警官——新闻的标题在脑海中盘旋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他依旧每天百无聊赖,依旧每天出去折磨黑道、毒贩子和妓女。跟铃木一起——他看到一个限时停车场,把车开了进去。他想到避开盘问的方法了——铃木。利用这个现役的无良警官。颤抖的手掏出了手机,拨通铃木的号码。“你好,我是铃木。”“是我,泷泽。”他听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你在哪里?出大事了!”“我需要你帮忙。”“少放屁了!”对方压低了声音。“我现在想救你也救不了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女人的身体里检测出冰毒了,伊藤那几个人身上都没带冰毒。现在调查一课认定,是你给那女人用的冰毒。”他不太明白铃木究竟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在说你的女人啊!”宗英的面容在脑海中复苏。泷泽摇摇头。“铃木,现在没工夫顾那些了。我刚刚杀了人。”“……你说什么?”“我跟中国流氓开战了,在上落合。你那边应该有紧急通报。”“究竟是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一点!”“附近很快就要设卡了,我要想办法越过去。你来帮帮我!”“你冷静点,泷泽!”铃木不太积极。“来帮我!”“那种事情我怎么帮——”“已经是五年前了吧,当时我们捉住一个毒品上瘾的妓女。”“你在说什么呢?”“我们没把女人带回警署,而是带到了大久保的旅馆里。因为那女的当时正在瘾头上,下面夹得爽爆了。你还记得吗?”没有回答。“女人的包里还剩了一些冰毒,我们拿去卖给了在六本木混的小鬼。你还记得吗?”他只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他看到太阳穴爆出青筋的铃木那张又黑又红的脸。“六年前那件事又如何?你不知从哪儿搞到的消息,说住在代代木公园里的那帮流浪汉存了一大笔钱。我们就到公园去了。吓唬了不少流浪汉,钱是搞到了,但只有三十万。你当时气疯了,抓住一个流浪汉就暴揍一顿——”“住嘴,够了!”“还是我把尸体处理掉的,你还记得吗?”“少来了,泷泽。你要是把我供出去,自己也不得好死!”“我已经没希望了,现在就等着搞点钱逃跑。因此,我需要你的帮助。”“浑蛋——”“铃木先生,我们已经做了太多孽,差不多是时候遭报应了。你只要稍微动动手,帮我穿过盘查点就好。等我顺利搞到钱,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你不也想早点抽身回家过安稳日子吗?”“你在哪里?”充满威胁的语气——他毫不在意。他清楚记得铃木得知流浪汉已死时的表情。虽然性情残酷,铃木却是个胆小鬼。总是被残酷而不计后果的泷泽玩弄在掌心上。“我一定会报恩的,铃木先生。”“要是不跟你搭档,我到现在还是个正直的警察。”他笑了。他确实听说,在自己辞去警察一职后,铃木也没有太过分的举动了。“你尽快过来!”他报出停车场的位置和车型,然后挂断了电话。“真是个浑蛋警察!”秋生的声音里蕴含的感情——他不太明白,也不想明白。“那又如何?你不也是个杀手吗?而且还是个别人不给你安排好所有事情就什么都干不成的杀手。”刘健一说过——秋生是个天真的小鬼。一点没错。简直就是个离不开母亲乳汁的小鬼头。注视着家丽的秋生的脸,他顶着那样一张脸去杀人。谁都看不出秋生竟会是个杀手,他也只有这一点优势了。“有人会来帮我们。你在一边也听到了,那是我过去的搭档。我很了解那家伙,他是个一个人什么都干不成的废物,但也要以防万一。”“在外面监视着就好吗?”秋生把手伸向门把。“喂,你不用那么急——”“我去看看周围的情况,在此期间你先想办法整理整理自己的脸和衣服。简直是一塌糊涂。”他整张脸都黏黏腻腻,散发着恶臭。泷泽看了看后视镜。他脸上和身上都是黑黑的血迹,看起来就像被逐入地狱的恶鬼的脸。肮脏、腐臭。“小姐就交给你了。”秋生走了出去。“有什么能擦脸的东西吗?”他问家丽。对方正用慵懒的视线环视车内。“这个行吗?”她递来一张用过的纸巾。总比没有要好。他在纸巾上吐了口唾沫,擦了擦脸。“那个包是我的,能还给我吗?”“你说什么?”“包,就在那里。”“这个吗?”泷泽拿起副驾上的包,家丽慵懒的视线毫无变化。他想起她裸露的下半身。雪白的大腿,沾满精液的阴毛,被胖子郑孟达侵犯过的家丽。“只要内衣的话,可以还给你。”包里装着钱和内衣。“但钱不行。”“内衣也可以。”他胡乱扯出包里的胸罩和内裤,以及一些不知干什么用的布条,递给家丽。“别看过来!”严肃的声音——他怎么可能不看。家丽拣出一条白色内裤弯下腰,掀起裙子,露出白色的腿。充满肉感,紧致迷人。家丽嘴上虽说不准看,但还是故意放慢动作,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内裤穿好。“你喜欢我的腿吗?”魅惑的微笑,真是个绝品。明明刚才都被逼到地狱的边缘了,现在却还是会肆意挑逗男人。“嗯,挺喜欢的。”“想跟我做吗?”“会被那家伙干掉的。”“秋生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心中涌起一股杀意——不明缘由。“再说吧。现在先想逃跑的事情。”他把视线从家丽身上拽回来。杀意在胸口涌动,他只得刻意将注意力转向别处——手套箱。里面有把小小的左轮手枪。他取出手枪,打开弹夹装了六发子弹。合上弹夹,将手枪放入上衣口袋。“我们还要等多久啊?”从新宿警署到这里的距离。考虑到复杂的路况,应该要比平时多花一倍的时间。“还要二三十分钟吧。”窗外闪出一个人影,泷泽握紧手枪——原来是秋生。他整个身体融入了居民区的气氛里,缓缓走了过来。秋生经过停车场入口时,下垂的左手轻轻摇了摇。没有异状。看着秋生从视野中消失,家丽叹了一口气。沉默的时间。后视镜中映出的家丽闭上了眼睛,微张的双唇间露出了白色的牙齿。窥视着家丽的脸,枪战的兴奋慢慢平息下来。大脑开始高速运转。陈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的目的不是泷泽就是家丽。是崔虎下的命令。这些轻易便能猜到。他唯一不明白的是,到底是谁把那个地方透露给了陈雄。能想到的只有刘健一,但理由却百思不得其解。“喂!”家丽睁开眼睛。“你是怎么被那帮人绑架的?”“他们就等在我公寓门前。”“你被拉上车后,直接就到了刚才那间公寓吗?”“对——”家丽的视线动了动。“有车。”一辆日产西玛开进停车场,驾驶席上坐着的正是铃木。车里并未发现别人的身影。泷泽打开车窗,探头出去。西玛停在了他们旁边。秋生并没有出现。西玛的车门开了,铃木脸上依旧带着怒色。秋生伏在副驾上,手中的枪口直指铃木,一动不动。“我说泷泽啊,你快叫他把枪放下吧。”铃木的脸红一阵白一阵。驰星周37这里是居民区,他不能鬼鬼祟祟地躲在电灯柱的阴影里。左肩的伤口经过家丽包扎,虽然疼痛但并非不可忍耐。问题是夹克衫,已经变得惨不忍睹了。秋生走着走着,发现路边有个电话亭。这里正好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非常方便监视开往停车场的车辆。秋生在停车场周围转了一圈,空气里飘荡着大蒜的香味,主妇们正在忙碌地准备晚饭,这里是与拿着手枪的杀手和曾经的恶棍警察没有一丝缘分的地方。只是,他们找不到别的地方可去。回到停车场入口,看到黑色厢型车。透过车窗能看到泷泽,却看不到家丽。他钻进电话亭拿起听筒。胡乱动着嘴唇——并没有发出声音。他把左肩隐入电话机的阴影里。一旦停止了身体动作,他的头脑就开始运作起来。偷袭公寓的是北京帮的人,一定是有人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快停下——他挥去了脑中的思绪,潜伏时不能有多余的想法。他唤醒所有神经,把注意力集中在所有正在接近的物体上。思考只会让身体的反应变迟钝。穿着深蓝色外套的少女走了过去。短裙和泡泡袜,右手提着书包,左手拿着PHS[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