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房间却上了锁。吧台里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一个目光猥琐的酒保走了过来。“你说,我们家妈妈桑是不是个极品。”他低声说着与眼神同样猥琐的话。那是上海口音浓重的普通话。秋生头也不抬,继续啜着乌龙茶。“别装了,你到这里之后眼睛就没离开过她。你的心情我懂的。我跟你说,妈妈桑以前还在这个店里工作过哦。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姐。后来啊,她偶然得到了朱老板的赏识。第二天,她就开始以老板娘自居了。不仅搬到了老板买的公寓里,还赶走了以前那个妈妈桑。看来她下面肯定是个绝品,不然朱老板怎么会对她百般宠爱。可恶,我真想干她一次,一次就好。她叫起来的声音肯定很不错。”“你还不干活儿。”“你少给我装蒜了。你不也想干那个女人嘛。想把你那玩意儿插到她的洞里——”秋生的视野突然开始泛红,额头的青筋暴涨起来。真纪——她被那个浑蛋侵犯,又被秋生侵犯。她下体流出了白浊的体液。酒保的声音越来越像那浑蛋的声音。他向酒保的喉头扣下一记手刀,对方径直向后倒去。室内马上回响起玻璃杯和酒瓶子破碎的声音。秋生越过吧台,朝着捂住喉咙痛苦挣扎的酒保手背上又补了一脚。“只要你发不出声音,就没法跟我扯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吧。”冰冷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在说话。他控制着自己的力道,一刻不停地踹着酒保。“秋生,快住手!”他回过头,看着家丽苍白的面庞。某个地方豁然敞开了一个黑洞,被封闭的过去,被深埋的真纪的侧脸,都从那黑洞中不断溢出。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不安。不同往常的工作,不同往常的杨伟民。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根本无从知晓。他只觉得一只脚已经伸进了地狱,不安之感瞬间爆发。不安。这种感觉让家丽与真纪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真纪与家丽。她们毫不相像。只是——“到底是怎么回事?”紧绷的脸,冰冷的眼,家丽的双肩因愤怒而颤抖。“那个男人侮辱小姐。”“那又如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以前也是个妓女,新宿的中国人都知道我。要是每次被侮辱我都要生气,那还做不做生意了?你的工作只是保护我的安全,没人请你来妨碍我做生意。”“抱歉。我一时没忍住。”“你以为你是谁啊。杨伟民还说你是专业人士,简直是胡说八道。看我怎么跟他告状。”一道闪光划过脑海。再这样下去,杨伟民就会发现秋生状态异常了。到时候他一定会把秋生赶出歌舞伎町。这主意不错,秋生现在正巴不得早些离开歌舞伎町。“小姐,我真的知错了。今后我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绝对不会妨碍小姐做生意,所以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他早已习惯了口是心非。“真拿你没办法。”家丽紧绷的嘴角开始松动,“不过你得赔偿摔坏的酒杯。”镇魂歌10晚上八点,泷泽跟踪林明季离开事务所向东中野走去。林明季穿过新宿站的地下通道,走进了几十米开外,靠近早稻田大道的中华饭馆。泷泽躲进了饭馆斜对面的游戏中心,在电子噪声和孩子们的包围下,监视着那家饭馆。游戏机屏幕里正在上演一场场街斗。肌肉结实的高大男子与身着旗袍的女子用夸张的招数相互殴打。他胡乱摇动着操纵杆,心思全在对面那家店中。这导致他身上的百元硬币飞快地消失了。一个半小时后,林明季终于出来了。她还带着三个男人,他们恐怕都是“人战”的成员吧。那三个人都穿着皱巴巴的夹克和脏兮兮的牛仔裤。其中两个人皮肤黝黑,一个很高,一个很胖。另外那个皮肤白皙。早知道就该把那个突然来钱的男人长什么样给问清楚。四个中国人朝着早稻田大道走了过去,他们边走边毫无顾忌地高声交谈。当然,是用普通话。想必他们觉得反正日本人都听不懂。“一个黑道,一个警察,这也太奇怪了。”白皮肤男人摇摇头说。“可是,谢圆……不,那绝不可能。”胖子回答道。因为语速太快,泷泽漏掉了最关键的部分。“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把谢圆的下落查出来。”这是林明季说的。“还是只能去找那个上海女人问了。”高个子男人说。上海女人——泷泽将这个线索牢记在心。“详细的事情等回家再说吧。”白皮肤男人结束了对话。他应该是其余三人的头子。沉默。不一会儿,四个人便消失在了一栋陈旧的公寓里。那正是林明季的外国人登陆证上记载的地址。泷泽跟到这里,就调头回新宿了。他很在意上海女人这个关键词,但又苦于找不到能接触上海那边的方法。歌舞伎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一边走一边思考,但没有任何灵感。大街上到处都是身着超短裙,强装笑颜的女人。拉客的人注意到了泷泽,脸上的笑容马上冻结。那张脸把主人的意图表露无遗——想对这个曾经的警察进行报复。可是,泷泽并未完全脱离警察这个圈子,他的搭档铃木还是现役警察,因此他们不能出手。这就是那些皮条客心中所想的。电子铃音——原来是手机响了。“你在哪儿,干什么呢?”是蔡子明,他的声音显得有些焦躁。“我在歌舞伎町,你查到什么了吗?”“什么都没查到。‘四大天王’剩下的三个都没有异状。他们还是跟往常一样,走出来,吃吃饭,喝喝酒,玩玩女人。”“只要他们还在外面,你就给我跟紧了。”“我知道。”上海女人。蔡子明搞不好知道些什么。“对了,我听北京那帮人提到一个上海女人,你觉得会是谁呢?”“上海女人?满大街都是啊。”“如果是你,首先会想到谁?”“不知道。有可能只是个熟人,也有可能是朱宏的女人。”“我明白了。那明天还在那家咖啡厅见,你可别迟到了。”上海女人,朱宏的情妇,与“人战”的联系——他想不出任何关联。谢圆和宗英的一百万,都在那个上海女人手里。泷泽走在樱花大道上,经过了“药房”门前。灰蒙蒙的玻璃门里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人。他好像在读报纸。杨伟民,他每天都坐在这向破旧的“药房”里,睥睨着整个新宿。泷泽步随心转,折到了“药房”门前。杨伟民摘下了眼镜。那双如同百年老鱼一般的眼睛盯住了泷泽。“你是泷泽先生吧。”“你认识我吗?”“听说过几次,也在外面碰到过。你找我有事?”那是老人家说的日语,而且他说起来毫无停滞。泷泽确实听说过,除了日语之外,杨伟民还会讲普通话、闽南话、英语,以及一点点粤语。“我想跟你买情报。”“我的情报很贵哦。”“能赊账吗?如果事情办成了,我就能拿到一大笔钱。”“那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张道明。”“那得收现金。”“知道了,那我自己去查。谢圆呢?”“‘人战’的谢圆?话说回来,最近还真没怎么看到他呢。”那是赤裸裸的装傻充愣。泷泽不禁回想起了警察时代的做法——威逼利诱,都不行就动手。可是,泷泽已经没有警官证了。他只有一本假证。“老爷,您就别装了,您知道什么,快告诉我吧。”“那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找谢圆?”“我女人借钱给谢圆了,我得找他要回来。”“要是让崔虎知道你不好好干活儿,忙着追钱,他应该不会给你好脸吧?”泷泽握紧了插进裤袋里的手。“我会协调好的。”“你要是需要钱,我可以借给你。”“然后要收多少利息?”“肯定比杜那个无良高利贷要好。”“还是算了吧。杜虽然是个浑蛋,但也只会跟我催钱。要是找你借,据说远不止那么简单。”杨伟民重新戴上了老花镜。“从你这种人身上搜刮到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我纯粹是出于好心。宗英是个好姑娘,我想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弥天大谎。他觉得很渴,衬衫已经被汗水黏在了背上。“老头子,我在说谢圆呢。”“他们搞的那套民主化,我一点兴趣都没有。要是你想知道‘人战’的事情,就到桃源酒家去问周天文。你想必也知道吧,他是组织的干部,跟‘人战’也有很深的交情。”杨伟民的视线又落回报纸上。“我只要跟他说,是你叫我去的就行了吗?”周天文——他是新宿一代中国平民的代表性人物。他与流氓不同,泷泽无法随随便便地去找他。对方应该知道泷泽曾经是个警察,一个不小心,搞不好会发展成人权问题。不过,如果他说是杨伟民推荐他去的,那就不一样了。“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杨伟民看着报纸说。泷泽听完,转身离开了杨伟民的店。他努力回忆着散落在脑中的传闻。周天文是台湾人和日本人生下的混血儿,杨伟民把他从横浜带过来,是想让其继承自己的衣钵。可是,周天文却非常讨厌与杨伟民手下的流氓打交道,后来更是与杨伟民绝交了。尽管如此,杨伟民还是没有舍弃他——是难以舍弃。杨伟民非常溺爱周天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经常会约在一起吃饭。两年前,周天文给杨伟民发了一封断交信。原因不明,但流言还是传了出来。传闻说,是刘健一离间了二人。刘健一是个吝啬的二道贩子,他跟周天文一样,是台湾和日本的混血儿。早在周天文来到歌舞伎町之前,刘健一就被大家认定为杨伟民的后继人了。杨伟民、刘健一、周天文。他们之间的传闻甚至传到了泷泽这样的外人耳朵里。两年前,刘健一怂恿周天文与杨伟民断绝了关系,杨伟民为此大为光火,并试图让上海黑帮干掉刘健一。其结果就是那则传言场斗争的爆发。两年前,共同调查本部的干警们没有在那条流言中找到突破口。可是,那则传言在中国人之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刘健一被杨伟民逼入死路,为了自保,杀掉了自己的女人。周天文对杨伟民与刘健一恨之入骨。杨伟民至今仍溺爱着周天文,并对刘健一恨之入骨。传言。歌舞伎町的台湾人越来越少,尽管如此,关于那三个人的传闻却越来越多。泷泽沿着樱花大道穿出靖国大道,马路对面的楼房侧墙上挂着一个夸张的霓虹招牌,上书“桃源酒家”几个大字。走上三楼,很快就有几个旗袍女出来迎接。她们的笑容和高叉裙中露出的长腿看起来都健康靓丽。因为不是饭点,店中的客人很少。他要了一个包间,并让咨客把周天文叫来。没过多久,周天文就现身了。“我就是周天文。”他身材微胖,与身材相称,他的头发和声音也十分柔软。只有那双眼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死基佬——泷泽感到神经一阵抽搐。“我叫泷泽。”“找我有事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你不是崔虎的走狗吗?过去好像是警察吧。我可是平民,你来错地方了。”“你先别急,坐下再说。”周天文并不动弹。泷泽笑了笑。“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这种人。”周天文的脸失去了血色。“喂……”“别介意,我只是开个玩笑。快坐呀。”周天文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锐利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泷泽。“浑蛋。”“我不就耍你一下嘛,别总这么敏感,不然很快就会让全新宿的人都瞧不起你了。”“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丑话说在前头,新宿那帮流氓跟我不熟。”“我想知道的是‘人战’的事情。”“‘人战’?”“他们有个叫谢圆的失踪了。他在哪里?”“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是杨伟民要我来问你的。”周天文瞬间变了脸。“那老头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别嚷嚷,我才不管你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呢。我想知道的是,谢圆那家伙到底在哪儿。”“不知道。”简短的回答。“那我换个问法吧。你不是组织的干部吗,正式名称叫啥来着?新宿……”“华人商店协会。”“你们的协会不是一直都在资助‘人战’嘛,你就给我说说‘人战’吧。”“跟你说那些东西,我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就不把你是同性恋的事情告诉别人。”沉默。冰冷至极的目光凝视着泷泽。“我是平民,店里的人都是平民。只是,当中也有些一腔热血的家伙。他们想干掉你,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无力的威胁,泷泽一笑带过。“如果你想封住我的口,就只能杀了我。”周天文垂下了目光。“你为什么要找谢圆?”“我找他还债。”“为钱啊。”露骨的叹息。泷泽忍不住想找他麻烦,周天文的一切都触犯了泷泽的神经。这个装模作样的死兔子,本该趴在地上任人蹂躏,现在却衣冠楚楚,居高临下。泷泽叼起一根香烟。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揍周天文一顿。不过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只知道钱、钱、钱。‘人战’那帮人也是一样。民主中国,勿忘惨剧。开什么玩笑,他们组织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没在认真搞运动。不过这些腐败分子随处可见,那些人跟别的中国人没什么两样,整天只知道捞钱,既没有理想,也没有气概。”“那又怎么样?你不是在日本出生的吗?你自己看看,过去那些口口声声嚷着要革命的人,现在不还是上赶着给自民党投票,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补习班,自己则想方设法地捞钱。人就是这样的。一旦肚子饿了,就会叫着嚷着要饭吃。要是吃饱了,又会开始要甜点。”“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些华侨的心情。”“我一点儿都不想明白。我现在只想知道谢圆那小子究竟在哪儿。就这样。”“不知道。”“那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谢圆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周天文放在桌上的双手十指交错——关节紧绷。“我说,”泷泽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周先生,你就别浪费时间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因为不喜欢同性恋,所以对你摆了些脸色。”“喂……”“你先听我说。我们两个就是水火不相容,这我也没办法。可是,你现在跟我逞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我只要问到了答案,就会鸣金收兵。就算你现在叫店里的年轻人赶我出去,也只会让你的传言一夜之间传遍新宿而已。据说协会的干部周天文最喜欢吃男人的那玩意儿。”看到周天文并未动摇,泷泽握紧了拳头。“那这样如何?我从现在起,每天都跟在你屁股后面。你也知道我以前是个警察,可是很擅长跟踪的。然后找机会拍下你对年轻男子下手的照片,满大街去贴。”周天文交错的十指松开了。“够了。”“我已经很客气了。本来光是跟你这种死兔子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我就恶心得不行。”周天文探出身子,凑过涨红的脸盯着泷泽。泷泽轻轻一笑。周天文投降了——多年的经验如此告诉他。这衣冠楚楚的兔子果然更重视自己的体面。“老爷怎么把你这种人渣打发过来了?”“他一定也有他的想法吧。”杨伟民轻易便给了他周天文这个线索,其中说不定真有什么企图。“现在先别管杨伟民在想什么了吧。你快作出决定,到底是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还是被我跟踪?只要你告诉我,我保证马上从你面前消失。”“大约五天前,我听说谢圆失踪了。”周天文坐了下来,“但我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时候不见的。恐怕连‘人战’那帮人都不知道吧。反正等大家回过神来,就已经见不到他的人影了。”“然后呢?”“谢圆在‘人战’的成员里也算是个特别的男人。比起‘人战’的其他成员,他更经常和留学生混在一起,因此他们经常会好几天见不到谢圆。因为这样的背景,使得这次谁都不知道谢圆究竟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那家伙好像是‘人战’的会计吧。”“嗯,相关事物都是他在负责。其实在‘人战’里不存在什么职位,都是谁有空就谁来干。”“那‘人战’那帮人为什么要嚷嚷说谢圆不见了?”“那是……”“我打听到的说法是,谢圆不在就无法动用‘人战’的资金,所以大家都在找他。如果管钱的不只有谢圆一个人,那一个本来就经常玩失踪的人只是不见了十天左右,根本没必要如此紧张吧。难道不是吗?”周天文点点头。“那我再问你,跟谢圆混在一起的留学生,你都知道名字吗?”“不知道。”周天文很快否定道,“‘人战’那些人我也只是偶尔见面而已,他们的私人交往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就像一块被拧干的抹布,根本问不出任何线索来。于是,泷泽改变了问题的方向。“你认识上海女人吗?”“什么?”“听到上海女人这几个字,你会想到谁?我也是偶然听到‘人战’那些人提起的。”周天文眯起了眼睛,突然,他的双眼闪过一道光。“我好像是听说过,大概是一年前吧,谢圆偶然遇到了一个以前的老熟人。”“在新宿吗?”“可能是。”“但你不知道那女的叫什么?”“嗯,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应该能推测一下。“你觉得她是留学生?平民?还是妓女……”“应该是千那种营生的吧。”不管怎么说,他的话都没有什么价值。新宿到处都是上海来的妓女,为了那区区一百万日元,将那些妓女一一调查一遍是毫无意义的。可是,宗英的一百万——那是泷泽的钱啊,他决不能就此罢休。更何况那一百万日元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再加上崔虎将要给他的二百万,那就是三百万。区区小钱,跟他失败的人生实在是太相称了。“你知道魏在欣是谁吗?”“不是北京的‘四大天王’之一吗,他怎么了?”“那是两年前,崔虎被香港那帮人打击之后的事情。我听说魏在欣当时替崔虎做了一件特殊的工作,你知道些什么吗?”“我可是平民,不可能知道那种事情。”“我说的可是两年前,你应该知道当时的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