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法官的妻子,我感到压力很大。我不能有任何失败,不能卷入任何纠纷,你工作方面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甚至开始怀疑任何跟我接触的人。 在机关宿舍里,我跟别的法官太太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她们在一起的时候谈的,除了升迁就是调动.我总是被她们甩在一边。 我被不安、恐怖、寂寞纠缠着,不吃安眠药我根本就睡不着觉。 我想把你作为我的依靠,可完全落空了。你是一个法官,不但在家看卷宗的时候是法官,就连吃饭看电视的时候,跟我一起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你都是法官。你时刻紧绷着神经,穿着黑色的法官服,谁都不敢靠近你。你永远把你封闭在只有你自己能待的密室里。 夜里睡觉的时候也是。你搂着我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脱掉那身黑色的法官服.每次被你搂抱都感到害怕,似乎在接受你的审判。这种感觉使我浑身僵硬。也许是由于我有感到愧疚的过去才这样的。被你搂着就像在被你审判一一作为一个女人,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吗? 我恨康江对我说的那番话。她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呢?她一边知道你是不会爱任何人的。一边告诉我你是爱我的。是因为不谙世事?是因为恨过头了?还是想让另一个女人也尝尝被法官丈夫搂着审判的滋味?除了这些我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 话再说回来,我有一件不得不对你说的事。 这一年来,我几乎没有感觉到过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如果允许我找个借口的话,我要说:我落下心病了。 我好孤独。在孤独中,我犯了错误。 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以前。一天我打开邮箱的时候,发现里边被人塞进一张色情广告。我按照广告上提供的电话号码打了一个电话。至于为什么要打那个电话,连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我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情来呢? 我去情人旅馆跟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幽会去了。 过程我只能写到这里,不能再往下写了。我只想告诉你,那是令人悔恨的记忆,是希望永远抹掉的记忆。 但是,想抹也抹不掉了!第二天旱晨看报纸的时候,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跟我幽会的那个男人,离开情人旅馆去一家酒吧调戏妇女,因强奸伤害罪被警察抓起来了! 当时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个案子可能轮到你审理,不幸叫我言中了。 我吓得浑身哆嗦,因为一开庭就会把我抖落出来。被你知道以后我就会受到你严厉的审判,我精神紧张得简直要发疯了,每天都在报纸上寻找关于那个男人的审判进展情况。我在报纸上看到。下次公判定于12日上午,将对被告人进行讯问。啊!那个男人肯定要把我说出来的。 想来想去,我给那个有妇之夫打了电话,我实在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商量的。可是,他对我非常冷淡,警告我不许再给他打电话。跟部下的妻子以前有过男女关系,他害怕这种丑事张扬出去。 那个男人受审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我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我无能为力,我不可能堵住他的嘴。 就在那个时候.我忽然想到:堵不住他的嘴,可以让你听不见啊。怎么才能不让你听见呢?我想到了安眠药。如果你睡了的话,就无法上法庭审案子了。 我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当时我从未想过这样做会招致多么严重的后果,我只想到你会在你的办公室里睡着,谁叫都叫不起来。 但是,昨天早晨下手的时候,我变得非常冷静。 我想到了你也许在审理案件的过程中睡着,那样的话会使你陷入非常难堪的境地。但是,即便如此我也要下手,不,可以说我内心深处希望的就是这样。 让我走进那个廉价的脏兮兮的情人旅馆的是你!根本就不爱我的你太坏了!你被取消法官的资格才好呢!我一边诅咒着,一边把安眠药研成粉末,放进你每天必喝的早茶里。 但是,在我把早茶送到你的手上的时候,我暗暗下了一个赌注:如果你发现了早茶的味道不对劲儿,我就立刻扑进你的怀里,哭着向你坦白一切! 我早就知道.你根本就不理解茶道的深刻含义,你是一个只喜欢形式美的人。 茶道不仅仅是一种形式,它包含着上茶的人一颗纯真的心。沏好的茶就是我的心,我每天早晨都把我的心捧给你!不管是在多么孤独的日子、多么不安的日子、多么烦躁的日子,我给你上茶的时候都会把所有的杂念压下去,把最纯洁的茶捧到你的面前。 掺杂着邪恶的早茶,如果当时你察觉到了,我就立刻投入你的怀抱,投入你的心中。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好茶!”听到你满意地说出这两个宇的时候。我顿时觉得我的一切都完了。 今天早晨你说的也是这两个字,说完以后,有滋有味地喝下了已经决意跟你分手的我送到你手上的最后一碗茶…… 再见了,安斋! 我无法止住我的眼泪。 原谅我! 我把你这一辈子都给毁了! 要是我们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就好了。 本来你是很幸福的。 本来我是很不幸的。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被泪水洇湿了的文字,再一次被泪水洇湿了。 安斋吃了美和为他傲的最后一顿饭。 打开电视看了不到两秒钟,马上就关掉了。 用不着再到显像管里去了解社会了,连法官都不当了,还了解社会干什么?! 把楠木臭揍了一顿以后,安斋当着楠木的面写了辞职报告。 安斋走出大门,把门上挂着的写着他的职务和名字的牌子摘了下来。 他不打算回沼津。 “辞职法官”,是人们对辞了法官当律师的人的称呼,听说很遭人非难。自己能不能当好律师呢?安斋心里没数,不过总够一个人吃饭的。 一个人…… 安斋在原地伫立着。 美和是有罪,还是无罪呢? 安斋不知道。他在法庭上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判过无数的人有罪或者无罪,然而现在的他,无法对美和做出正确的判决。 美和到哪儿去了呢? 目白的茶室?除了那个小小的茶室,没有美和的栖身之所。可是,那间茶室已经由美和的姐姐继承了。美和已经没有安身之地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安斋忽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回头一看,正好看见了里边那间被美和改作茶室的房间…… 这里不是也有茶室吗? 鞋架子上没有美和的鞋,是不是放在鞋箱里了呢? 安斋向里边的房间走去。 原谅美和? 还是原谅自己? 找不到答案的安斋继续往里走。 美和不可能在里边,可是…… 安斋的手抓住门把手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字一一赌! 安斋想赌赢。一股抑制不住的冲动驱使着他拉开了那个密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