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门正面望去,可以看到横山、金粪、伊吹三座山的景致,左边有虎姬山,右边可以看到一片连接着湖水的平原。一直站在本堡垒宫殿内的人,是当家主人浅井备前守长政的妻子阿市,她从刚才就一直望着西方的蓝天。从信长那边嫁过来之后,她已经生下长女茶茶公主,夫妻两人十分恩爱,此刻她肚里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哩!「夫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看得那么出神呢?」由于阿市站在那边已经好一会儿了,因此抱着茶茶公主的老侍女真喜走进她的身旁问道。真喜是跟着她由织田家过来的唯一侍女。当初的陪嫁侍女,当然不只真喜一人而已;然而由于久政非常讨厌织田家的人,屡次挑剔,终于把她们逼得受不了而回到织田家去了,到现在阿市所带过来的侍女当中,就只剩下真喜一人「真喜……从越前来的使者还在吗?」「使得,还在隐居的久政先生所住的山王曲轮里。从今天早上开始,他们似乎就一直在练着鹤若大夫的幸若舞,而且不断有小鼓声传来哩!」「这真是件令人奇怪的事……」「照你这么说,难道你认为这个使者……很教人怀疑吗?」自从阿市生过孩子之后,姿色比以往更加艳丽。她直望着那条环山而绕可以通到越前去的山路,眼睛眨也不眨一下,看在真喜眼里,真有说不出的哀怜。「这么一来,朝仓岂不是非得要叫阿市公主与他离别不可吗?」「真喜……」「是!」「听说这次来的使者是越前的家老山崎长门守吉家,对吧?但是我发觉他们似乎正计划着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说很重要的事情……」「是啊!昨夜殿下的脸色不太寻常。你也知道……假如……没什么特别的事,他是不会这样的。他不时地叹着气,一副深感困惑的模样。」「那么刚毅的主公,居然叹息……」「是啊!我想一定有大事要发生了……」「有大事要发生?但是岐阜的主公现在还在京师阿!……」「既然他在京师,为什么不叫我们殿下去呢?……而且听说阿浓夫人也去了京师阿!」「是啊!这次浓夫人上京去,在那些男人之间还有许多流言传说着呢!……」「什么样的流言?」「隐居的殿下说,浓夫人带到京师去的衣箱中,事实上并非装着衣服,而是藏着洋枪。」就在这时——「嘘!」阿市对着真喜遥指那条白色的道路。「阿,那不是一匹快马吗?」「又来了、又来了!我的不安果真应验了。这是第二个使者,从越前来的……」当她说到这里,真喜急忙将抱在手里的茶茶公主交给阿市公主。她总算明白为什么阿市公主从刚刚就一直站在这边动都不动的原因了。「我去打听一下消息。」「可不能太贸然……」「你放心吧!我和主公的侍卫们都还不错,我就告诉他们想知道外面的情况怎样,好带公主出去散散步……」于是真喜便离去了。这时的阿市心里已经快要崩溃了,两眼望着满面纯真无邪熟睡着的茶茶公主。身为战国时代的女人,还有什么幸福可言呢?尤其对阿市的处境而言,实在够讽刺、够残忍的了。她的哥哥信长曾说:「——备州(长政)绝不是一个愚蠢的男人,他也一定能够了解信长的悲愿,到时就是我们兄弟携手共享繁华之时。」当她准备嫁过来时,信长有好几次对她说着这件事情,而她的丈夫长政看来也的确打从心底爱着自己。然而,虽然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增无减,但是她却必须时时压抑对丈夫的爱,不敢轻易说出口来。浅井家所有人都非常反对他的兄长,如同冬天大地所结的严霜,使她觉得寒透心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无论怎么想,这都不是长在深宫的阿市所能了解的。对于越前的朝仓家,她有很深的顾虑……要她不顾虑他们,是不可能的事。但无论如何,在阿市公主和长政之间,总是尽量不将彼此的和睦及感情表露出来,这也是为了讨好重臣们,避免引起隐居的久政的厌恶之心。不!由于他们的讨好,反而促使越前的朝仓家愈加紧派使者来,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增加……使得阿市愈来愈注意通往越前的西北道路。方才的那匹快马,就如一丝细缕般地被吸入城内,然后在山顶上的城内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阿市望着熟睡的茶茶公主,轻抚她的脸颊。(如果不是坏消息,那该多好啊!公主!)她在心里小声说道,并且闭起双眸。幼儿身上传来一阵乳香,就如丈夫身上的体味一般,使得她的悲哀更加深了一层。56 感情军议阿市的预感果然没错,在小谷的山王曲轮迎接来自越前的快马之后,气氛就变得紧张而带杀气。「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从走廊下急匆匆跑向久政房间的重臣们的身影,映在年轻侍卫们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什么啊?在哪里……」「织田势啊!他使人误以为他是要由京师回到岐阜城去,然而实际上却从坂本进入若狭,现在已经从金崎城攻向一乘谷来了。」「那么先前使者山崎长门守先生所担心的事情,果然成真了。」「这或许是由于朝仓家的意图先被信长所发觉的缘故吧?无论如何,现在我们要准备作战了。」下一瞬间,远藤喜右卫门、弓削六郎左卫门等隐居派重臣,和小野木土佐、赤尾美作、浅井石见、藤挂三河等家臣们,陆续从久政房间消失了。当他们密谈了约有半刻钟时,本堡垒的当家主人,也就是久政的儿子浅井备前守长政终于来了。此时重臣们全都紧闭着双唇不发一言,只有隐居的久政为小队满面怒容的长政说道:「备前先生,请原谅我们吧!本来这次军事会议应该在本堡垒开才对,但是由于你娶了织田家的女子为妻,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在这边开比较保险一点。」长政对这番话并不引以为意,他坐下来看看一座的人,开口说道:「如果大家都认为我的夫人是这样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好了,继续开军事会议吧!」「这样就好。方才到达的快使说,对方已经在手筒山率先开启战火。」「是使者这么说的吗?」长政轻声地向他父亲这么问道,并说:「我们不能因为山崎长门先生对我们说过一些条件,就背弃了和织田家的誓言啊!一旦出兵,或许织田势会由背后攻打我方,我们是首先破坏誓约的人,这之后的结果如何,各位曾经想过吗?」「关于这件事啊!备前先生!」这是久政开口说道:「你怎么能说是我们自己破坏了立下的誓言呢?当我们家与织田家交换誓书时,织田家曾经写下绝不与朝仓家敌对的约定,然而现在信长自己却大大方方的公然违背他所立下的誓言,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再死守着那些誓约啦!因为是信长他先破坏誓言的啊!」「父亲大人!」「你还有什么意见吗?」「难道就因为对方先背信……就因为这个理由,我们就必须参加这场战争吗?」「不仅如此,如果与朝仓家联合作战,我们还有获胜的把握;打胜了,自然对我们有好处喽!」「听你这么说,你是有致胜的把握喽?」「是的。信长为了达成自己的野心及希望而极力笼络将军,所以朝仓家已经派使者到将军那边去揭发这件事;同时寄身于朝仓家的斋藤龙兴、甲斐武田、睿山、本愿寺、六角承祯等人也都已经秘密结合,准备打倒信长。在这种时刻,如果我们用最擅长的山路打法与朝仓家会合挟击信长,一定可以使信长军队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然後我们就可趁机在九分九厘谷底彻底消灭他们,这对我方而言,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大好良机呀!」「正是,」远藤喜右卫门向前一步说道:「加入不在这里消灭信长的军势,浅井一家一定会灭于信长手中。你看信长不仅杀了自己的弟弟信行,又躲了斋藤家,还能算是一个讲道义的人吗?信长之所以会与人结成姻亲关系,都是以取得对方土地为出发点,因此这次我们除了打仗之外,不做他想」「闭嘴,喜右卫门!」长政大喝一声:「你刚刚是说织田先生一点也不顾道义,是吗?」「难道殿下不认为我说得很对吗?」「那么我问你,依恃织田先生的力量而回到上洛、藉织田先生的力量而登上将军宝座、以织田先生的力量而建造了二条御所的将军家……口口声声称呼织田先生为父,说他是救了自己的再生之父而写下感谢状的将军……在墨迹未干之际,就忙不迭的和朝仓、武田、睿山、本愿寺秘密联合起来对付织田先生……你认为这样的人就有道义可言吗?」「这……既然是将军家和信长……那当然不一样喽!」「你不能因人而异,说他们所走的路也不同啊!」「那当然不同!一方是要治理天下的人……而且在将军眼中看来,信长的确是个具有野心的家伙!他是个狡猾的男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好了,在你眼中,将军是个能治理天下的人吗?」长政苦笑着望了一眼喜右卫门之后,又转向他的父亲久政说道:「道义问题根本就不存在,因此不能作为你违背誓约的依据。既然将军家和朝仓家有密命存在……这样,不易的是将军这一方啊!察觉这件事情的织田先生会攻打朝仓也不无道理,因为是朝仓煽动将军、扰乱这个世界的平静阿!……」「长政先生!」「对于你们的见解,我实在无法苟同!」「看来你还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了啊!」「你说这话未免太过分了……」「有什么过分的?真是,事实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认为浅井家之所以能有今天,使谁给予的呢?你要记住,是我——你的父亲,以及你的祖父所给你的。还有,为什么北近江佐佐木源氏的六角和京极两氏都不敢对我们出手呢?那是因为有朝仓家作为我们后盾的缘故,因而使得我们浅井三代能在近江附近站稳脚步;这种恩义我们怎能遗忘?信长对我们又有什么恩义呢?好吧!看来你是被你的妻子牵着鼻子走喽!你不愿意出战也无所谓,我一个人也照样能作战,身为一个武人,就有武者该讲的义气,而你却是个没有心肝的家伙!」「父亲大人!」「好了,我不想听了。如果你认为信长可怕,那你就和你的妻子一个鼻孔出气吧!」「现在我再问你一件事情,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如今由于织田先生的努力,才使得这个世间稍微恢复和平,一旦这时打败了他,又有谁来平息这个战乱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喔,那时将来的事啊!朝仓先生可以,武田先生可以……不!你也可以做啊!现在连鲶江城的六角先生也已相互约定要一起出兵了,这是大家都可以做的事情。」听到这里的长政,不禁紧闭双眼及双唇。看来他的父亲久政已经成为一个完全不看时势,只活在自己偏狭观念中的老人。从他居然选择那个缺乏远见的六角承祯为搭档,说他将来也能平定这场乱事,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了。长政实在想不通那些老臣究竟怎么鼓吹久政的。此刻他们认为能号令天下、平定天下的人,是现在的将军,因此根本无法与他们会谈下去了。(……家中的气氛如此昧于时势,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想到这里,长政不觉流出泪来。长政迎娶阿市为妻,或许就是这件事的起因。像阿市那样与生具有倾国之姿的美女,使得家中所有人对她种下嫉妒的种子;如果没有这种嫉妒心,他们一定会有更广阔的心胸,冷静分析刚才长政所说的事情,然而如今他们再也听不进去了……「喜右卫门,你去告诉刚才的那名使者,就说备州先生不与我们同行,至于我这隐居的老人,则必须履行这世间的道义,因此我一定会率先打头阵,请他回去告诉他们,要他们安心。跟织田先生有什么誓约可言?……」从久政的言谈之中,可以明显感觉出他心中的气愤,情绪的高昂。「遵命!」远藤喜右卫门站了起来。「等一下!」长政再次大声叱喝他:「军事评议的结论是由我长政决定,现在我已经明白父亲和喜右卫门的意见;接下来,美作,你说说你的意见吧!」列席的重臣们彼此互看一眼,此时他们心中明白父子之间的意见完全相背,因此谁也不愿马上回答。被指名的赤尾美作守清纲将膝盖微微向前一屈,表示了他的赞同,于是其他人不由得从口中发出一声叹息。卷四 天下布武之卷统一日本之梦,非信长所独有,朝仓氏、武田氏纷纷整军经武,兵燹逐鹿。信长的妹婿浅井长政,为了父亲久政与朝仓氏之义,走上与信长敌对的悲剧之路;武田信玄,这位全日本第一武将,也在生命的暮年,奋勇踏上上洛之道;还有夹缠不休的本愿寺徒众……在困扰着信长。织田信长在审度天下形势中用兵……决裂时序进入春天,温暖的阳光洒遍北国大地。春天是万物滋长的季节,春阳更准备一口气孕育出万物似地,毫不吝啬的散发出光与热;或许这就是天地间的自然景象吧!战事仍然继续进行,就在且战且进的情况下,信长的部队从敦贺攻向金崎城,再由手筒山城进陷钵伏山东南的木芽岭下。一连串的仗打下来,兵士们身上的铁兜早已在骄阳肆虐下变得有如火衣似的。截至目前为止,一切情势正如原先预料一般,织田与德川两家的联合势力,所到之处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以「势如破竹」一词来形容可说再恰当不过了。在今天的木芽岭战事结束之后,他们决定将军队驻扎在山麓下,看情形明天(一五七〇年四月二十八日)大军就可以一举攻向朝仓氏的本堡一乘谷城去了;现在他们正在前往一乘谷城的路上。「怎么样?光秀!过了木芽岭后,前面的路应该比较好走吧?」信长高兴的对正擦着额上汗水走进帐内的光秀说道。光秀虽贵为先锋,却被命令得帮信长喂马。「是的。过了木芽岭后,就只有一条道路,因此非常利于大军前进。」「金崎城的朝仓景恒并不怎样嘛!原先大家都以为这座城不好攻,没想到我们不到一天就把它攻下来了。」「正是!我们的行动可真是神速果敢。我猜,景恒现在大概很狼狈的逃到义景那去了!」「我想也是。不过,这次要想攻下一乘谷城,恐怕要两、三天时间吧!」「的确。但是,我认为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好,千万不能慌张行事。」「哈哈哈……说得也是!如果两、三下就击溃对方,那岂不是太使你没面子了吗?无论如何,朝仓毕竟是你以前的主家啊!」当他说道这里,森三左卫门的儿子长可端着一个盛着水的青木桶子走了进来。「看来,也该开始考虑攻下一乘谷城后的一些事情了。」信长说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今天,他们将在此驻扎一晚,略事休息;而且,信长将要与全体士兵共进晚餐。信长的麾下部将与德川军队东西并列,两方部队就在那一天浓似一天的绿叶中张起了营帐。「怎么样啊?光秀!你觉得在我身边很委屈吗?」「不!怎么会呢?我又不是松永久秀……」「哈哈哈……久秀啊!不过,他这次倒是很活跃喔!他似乎很了解我带他来此的用意。」「没错!但你这么说也未免太讽刺了吧!」「如果把那家伙留在京师,不知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呢!」「的确!虽然现在还没发生事情,不过我们还是必须谨慎一点较好。」「光秀!」「是!」「你明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吗?」信长故作毫不在意的表情问道,然而光秀的脸色却倏的变得非常苍白。「是不是因为我以前曾经在这里当过官,所以你要特别防备我?」「哈哈哈……原来你这光头是这么想的。不过你说的倒是没错,看来你真是个危险人物,我应该对你小心点才是!」「请你不要开玩笑好吗?……你这样对我光秀,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的。」「哈哈哈!不要摆出臭脸嘛!光秀!我嘛,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你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到底有多了解罢了!」「啊!你的意思是说……」「你应该明白才对。一旦越前之地被我们攻下,那么应该派谁来治理这里较好呢?」「噢,这样啊……」光秀恍然大悟地又恢复了原来开朗的表情:「关于这件事嘛,我认为武功超群的柴田先生是最适当的人选。」「什么?你是说权六……」「正是!要想治理好这一片地方,一定要具有刚毅性格的人才足以胜任……」「我也是这么想,光秀!」「照你这么说,殿下的意思是?」「哈哈……光秀!我认为你才是治理这里的最佳人选。我的心意已决;不过一乘谷城并不容易治理,因此你认为新城应该住在这附近的哪里较好呢?」「是的。依我看,北庄(福井)是最合适的地点。」「好!那么这件事就由你负责吧!不过,你一定要先了解民心的归向才行。对了,待会儿我们要开会决定明天的进攻事宜,现在你和三左去将所有大将全部召集过来,先开完军事会议再一起用餐吧!」「遵命!」虽然外表看起来冷静沉着,但脸上却洋溢着孩子般纯真表情的光秀,在明白信长准备将越前交由自己治理之后,精神抖擞的走出布幔。旋即,他又回来报告道:「主公!斥侯发现有匹快马从后进追着我们来到这里了。」「什么?快马!」「正是!森三左先生已经把他请到这里来了。从那人背后所插的旗帜来看,应该是浅井家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