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策著马往前走了一步,这时空中响起另一种号令。在美作和他的军队之间,信长引以为傲的枪队已经筑成了人墙。枪声「叭叭叭」 一连串的响起。「别吵!谁吵枪只就对准谁。」「你们保持肃静,我方会原谅你们的,安静一点。」森三左衞门已经在美作的背後,安抚著美作的军队。美作的嘴唇发白,手持著枪咽了一下口水。「美作,你知道我为何要出现在你的面前吗?如果你明白的话,就马上切腹自杀。」「什……什么……岂可如此?」「这是你自己一人所造的罪,如果你切腹自尽,我就能够原谅其他的人,自己切吧! 」「不!这样不公平。」美作拚命地摇首呐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些都是勘十郎公子的意思……还有柴田先生……哥哥佐渡,以 及守山城的……」他急促地说著,就在刹那的空隙中,信长的长刀挥了过去。「哒!」青空响起一阵和信长之气相吻合的撕裂声。四尺二寸的豪刀一闪,美作的首级从刀枪之下抛向虚空。片刻之後,血如彩虹般地喷洒而出,美作的胴体就这般地倒向马侧。这时候,信长的马朝柴田军的後面追赶而去。06.败战与道心当柴田权六知道信长已越过河川而来的瞬间,全身不禁毛骨悚然。这个人的兵法此美作更加优越。(越过浊流而来……)单单这一点就可以察觉到他的军势有多威猛了。而且,他的军队和美作是面对面的,居然能让对方在丝毫末察觉的状况下渡河而来,凭这点就足以瞒天过海,迫使敌方没有还手的余地了。那个狠角儿,很高兴地骑著马走出来,对他而言,实战和战争游戏并没什么差别。原来信长已有了万全的准备,所以佐久间大学才能镇定地和我们应战。(这下不就完了!?)当他有这种直觉时,信长的兵马已经分成三小队前进了。一队是朝著角田新五的部队前进,一队朝著林美作,还有一队就是朝著自己的方向——这么一来,权六也成了把生命置之度外的猪武士了。他派使者到美作那儿去报消息。「——这么一来的话,我们也只好把他们引诱到河口去再攻打他们。贵公请往河川下游的南田方向,摆好阵势好做正面攻击。对方把兵马分为三队,这对我们而言,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啊!我们可以各个击破,最好再挟击信长。」他一边这么交待著使者,一边整顿自己的兵队往河川的上游去。然而,这也正中了信长的谋略了。信长比权六更希望能将他们各个击破,为此,他才特别把部队分开来诱敌入瓮。「各位注意,我们要踏平此地。大家都准备好了吗?」背後河川的浊流正好是弯曲的地方前面有好多矮树枝丛,正好可以遮盖住信长兵队们的视线。「在我们踏平这裏之前,先躲在这些矮树枝丛裏。大家都知道,对方也只不过是个饿鬼大将带领一些娃娃兵而已。等到他们接近这矮树丛时,我们再一举包围他们。这么一来,我们就可退到河川下游去了。能退的话,那就大有希望了。美作就会改变方向对他们做正面的攻击了。」权六在此喘口大气说这些话时,美作的头早已离开他的身体了。不,不单单是美作而已,角田新五也在稻田间成了个无头尸体了,然而,权六对他们二人的遭遇,却是毫不知情!柴田的兵队躲在矮树丛裏改变了他们的方向,向著织田兵队来的方向,而敌人也如权六所说,一直线地前来,看来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看吧!我想他们也不过尔尔,正如我所料。好吧!我们就一举把他们追赶到下游去吧!」乘势而追,当权六军队出现在矮树丛的南方时。「不要退呀!追击他们呀!」信长这方的部队早已在矮树丛边,等待权六们的出现。此时,权六的背脊都寒了。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那威风凛凛坐在连钱苇毛上,手持马绳,发号司令的信长。他可真说是勇猛又神出鬼没呀!而他身边的部队也只有五十人左右,个个手持盾牌及枪,看来很是威猛。本来,从树丛裏出来是要让他们吃一惊的,没想到居然是敌人在等候著我方出去。对方完全地掌握了他们的心理。本想欺人,反而被欺。(这下子,真完了。死期到了!)急忙掉转马首往回走了十来步时,突然有个人影出现在权六的眼前,用枪指向他,把他给吓了一大跳。「谁?」「佐佐孙助,来取叛逆臣子权六的头了,看刀!」「什么!孙助呀!凭你就能取走我的头吗?我看你不如去取些饭来给我吃还差不多。反正我也饿了。」说时迟那时快,权六从自己的马背上换骑了孙助的马。孙助的这一刀只刺在马腹下的空隙。马吓得把後脚向後踏了两、三步,而当马的四肢不完全地立在地上时,有一只枪却已朝著佐佐孙助的肩上砍了下去,他就这样手还拿著枪地倒在地上了。「实在吓我一跳。这饿鬼大将的游戏也未虽太夸张了点吧!」又走了五、六步。「等一下。」「谁?」「山田治部左。你想你能活著走出这树丛吗?」「治部左呀!如果是你治部左的话,我还愿意跟你较量较量,来吧!」治部左卫门也真没那么笨地让对方可以换骑他的马,所以,他没有很靠近他。柴田权六胜家,他的猪脾气是有名的。他把一度收入刀鞘的大刀,瞬间拔出。「啊!」他从马上跳跃下来斩了过去。同时,在权六的左肩也传来了一丝疼痛。(我也挨刀了。)此时权六拍了一下马身。他不仅是用眼来斩,而是整个身体都如一把刀似地向前冲了过去。「啊——」只听到治部左卫门的一阵短促悲鸣,就从马上摔下来了。而马就如同发疯似的跑向矮树丛裏去了。「你瞧吧!」权六自言自语著,又急忙地把刀套入刀鞘裏。血从他的左手上滴了下来,连手持马缰的感觉也都消失了。(我是败了……)权六这么想著。要是再出现一个人,我是无力对付了。「柴田权六胜家。」权六喊著自己的名字。「我的运气不及那笨蛋的运气好。对死,我也该有觉悟了。」「唉!」这种时候,除了自己找自己商量之外,别无他法,然而他还是太早下结论了。「既然,对死有觉悟,那也没什么好犹豫了。我一人担当所有的罪,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去面对那个大笨蛋。」「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会做出苟且偷生的行为。勘十郎公子他什么都不知情。这全是我权六一人的企图。看我权六的死吧!」他右手抓住马缰,把马首向後转。马首回转之後,突然好像听到离自己身边不远的地方有著磨擦地的声音,而奇怪的是,这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这倒是奇怪了!难道我的耳朵失灵了?」当他的小头从矮树丛裏出来时,四周却不见信长的影子,就连那些侍卫队也都不见了。到处都是自己部下的尸体。天空上,有著秋天的斜阳,十分刺眼。权六很自然地朝著末森城走去。他心裏想著,难不成信长乘胜攻打末森城去了。「报告!」「喔,还有人在,谁呀?」回头一看,原来是他派往美作方去通告消息的侍卫,他就如稻田裏的青蛙似的,两手伏地。「美作先生已被信长殿下所杀了,所以,我没有传达您所交待的话。」「什么?美作已被杀了!」「是!他们要他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然而,他不肯,就这样一刀被斩了。」「认所有的罪,切腹自杀……」「是的,当时的美作先生说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奉勘十郎公子的命令。』「嗯!那么信长殿下呢?」「刚才他说已经结束了,而往围墙的方向去了。」柴田权六好像是由肚子裏发出如猛兽般的声音似的。默默地沉思了一会之後,他悄然地低著头往末森城回去。他入了城门,却一句话也下说。甚至也没去见安全回来的信行公子,就这样地回到自己的家,仿佛要远离红尘似的,剪掉了他所有的头发,成了个和尚。这时,他的眼裏不断地涌出泪水来。「我……我……错看了信长殿下。我……我真是瞎了眼了。」权六和信行,根本就不是信长的对手。「然而,直到今天,为什么我都不明白这点呢?」从他的眼裏又滚落了一颗颗的泪珠。权六,他甚至用手揑自己臀部的肉,并且用力地咬著唇。他终於发觉到信长杰出之处,相对的,对自己到昨天以前所做的事情,仿如一场恶梦,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坏到那种地步。本以为那个大笨蛋只是到处去糟蹋别人的土地,谁知其目的是为了锻链体魄,又可以亲自了解自己领域裏的地理。他常常做出一些超越常轨的事情,那也是他的策略,为的是不让别人察觉出他的意图何在。难怪,像美浓蝮那般人物也会中途变卦,愿意与他携手合作。先主信秀殿下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把家督的职位留给信行。平手政秀又是处处地包庇著信长殿下。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人早巳看出他的不凡了。所以,浓姬那样的才女才愿意跟信长和乐地生活在一起。对於攻打清洲,他甚至可以全部都收回去的!(看看我!看看我!到底被什么样的思虑蒙蔽了我的眼睛……)权六就这么涕泗纵横了好一会儿,但是,这不是哭就能解决问题的。他毕竟是先主信秀殿下指名为现在已是武藏守的勘十郎信行身边的首席家老啊!总是要善後的,无论如何,权六必须收拾善後,他的立场非常重要。想想,还是林佐渡比较识大体。只有弟弟美作上战场,而自己不出面,到时怎么都好解释呀!「——舍弟这家伙,不明白哥哥的心意,做出这么轻率的行为,真不知该如何来表达我的歉意。」佐渡会显出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说著这些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当信长斩了美作之时,本来就没打算要继续追究下去。要是真的打起来,岂有那么容易就放过末森城的。不!也可以说是有感於责任在身,所以,权六才剃掉自己的头发……终於,他用拳头抹去了泪水,表情严肃地叫著夫人,在她耳边说了一些话。夫人看到他的光头惊讶不已,又看到他满脸的泪水,渐渐地,她也流出泪来。大概是从这附近借来的吧!她把一件黑色的衣服放在权六的眼前。本性刚直的男人,在他发觉到自己的错误时,觉悟得也快。权六很神秘地穿起那件黑色的衣服,等到天黑之後才走出家门,他避开人们的注意,来到住在末森城的信长、信行兄弟的生母土田夫人的家门口,等候接见。夫人现在已断发,别名香林院。「夜虽已深,但我柴田权六有事想请香林院居士帮忙。请转告我来求见。」当他这么对著女仆说著的时候,突然,後面有人探头出来,那正是信长的妹妹阿市公主,她睁大著眼睛,看了他之後,呵呵呵地笑著逃开了。阿市後来嫁到浅井家,她就是淀君及後来做了二代将军秀忠夫人的生母。後来,又做了权六的太太,搬到越前的北庄城去住,最後和权六一起死去。然而,此时的她却还是见到什么都觉得好笑的小女孩呀!「哈——柴田先生的头是光的,哈哈哈!笑得我肚子都痛了。」「你说什么?权六先生?」「是呀!他表情严肃,又穿著一件好大好大的衣服……」「小孩子,不要笑了!快去请他进来。」权六恭谨地进来了,他已不再哭了。他正襟危坐,点了个头说:「有件事情想请您母亲大人出面。」他有如故事书中的弁庆、文觉这般和尚似的,看著香林院。07.黄金与铜「权六先生,对上总介殿下这一战失败了吧!」「是的……这都是我权六不明事理,才导致这种结果。」「这么一来,爱得很棘手了!」「为了表明我的诚意及请求对方的谅解,我剃了头。」「你剃了头,向上总介表示你的歉意……这样事情就能了结吗?」「不能。」权六很乾脆地回答道。「那位性情刚强的信长先生,说下定明天就会来到这城裏。所以,我才必须连夜过来,请求母亲大人的原谅及帮助! 」「我……你说我能做什么呢!」「很抱歉!想请您明天一大早,以您的名义,派遣使者到清洲去,好吗?」「到上总介那儿去……要以什么名目派遣使者去呢?」「是的。对这一次的事情,我这做母亲的已经狠狠地责怪了信行公子扣权六,而权六也非常後悔自己的所做所为,他剃了头来表示他的悔过,今後他一定会谨言慎行。为此,我也特别把他们两人带到清洲来向你道歉。这次的事件,也请你看在这做母亲的份上,原谅他们吧……我想就这样说是最好的,不知您意下如何?」「这么说……要不然就连香林院的生命也不要的意思了。」「是……我权六,决不是爱惜自己的生命,而是,这次的事件会祸及殿下的生命,所以,才……」「我明白了。那么,就照你所说的去办吧!但是,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你一件事。我带著你们俩去向上总介道歉,但要是他只原谅了他的弟弟信行,而不原谅你时,你怎么办? 」「这当然只有……」权六在回答的同时,用手势比著切腹的动作:「我的责任就是要帮助殿下。而如果他们兄弟两人能合好的话,就算牺牲了我权六也在所不惜呀! 」「我明白了,那么明天一早我就派使者前去。」「非常感谢……」权六说着,回了个武士礼,走出了走廊。到底不傀为信秀所托付的家老呀,他已醒悟了,他的行为也随之改变,做得合情合理。随後,他又转往信行的行宫去拜谒。信行皱著眉头,一脸苍白,由夫人陪著他喝酒,当他看到权六的样子时,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带著责备的口吻指着他的头。「为了这点挫折,就这样……这会影响到士气的啊! 」「这么说--殿下还有意思要和清洲的殿下打仗了。」「当然!我还有犬山城的信清、岩仓城的信贤、信宏。信宏的妹妹是美浓斋藤义龙的太太呀!来吧!喝了它吧!权六。」权六正颜厉色地回看他,摇了摇头。「现在正是自我反省的时候,不可如此。」「自我反省……谁叫你反省的? 」「第一,我必须向您道歉。」「我又没生你的气。」「第二是香林院居士,第三是信长殿下……」权六以严厉的口气说著。「刚刚我已经到香林院居士那儿负荆请罪,请求她的原谅。」「什么?母亲大人……你已经去过了? 」「是的。而且我请求下旨,为了表示悔意,特别剃发修行,明天一早就会派使者去告诉信长殿下。」「原来如此……把母亲大人给请出来,这样可以骗过我们的敌人了。」权六听了又悲哀地想哭了。虽说是好强,然而有人可靠时还是要马上投靠对方。在他内心裏还是怕著信长。(这二人的价值不同。是黄金和铜……)换句话说,误把铜当黄金看,等到清楚那只是铜时,却惹了一身铜臭,对权六而言,这是他误己又误人的结果。(怎么会是这样呢?)「殿下。」「嗯!」「现在巳全权委托香林院居土。明天由香林院居士和我们一同到清洲的殿下那儿去请求他的原谅吧!」「到清洲?三个人……」「是。」「不可以!这么一来,我们不就落入哥哥的陷井裏去了吗?特别跑去让别人杀……我绝不去。」「你想想,为什么我权六要特别去麻烦香林院居士与我们同行,这其中的意义难道殿下您还不明白吗?万一,信长殿下真的要那样做的时候,还有香林院居士可做挡箭牌啊!再怎么历害的恶鬼也不可能杀自己的母亲吧? 」「喔!原来如此……」毕竟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意见,于是信行突然叹了口气。「说的也是,有母亲大人在一起的话……原来这是个妙策。好吧!这样我们又可以暂时蒙蔽住敌人,等待下一次的机会了。」权六并未做回答,只说:「那么明天一早,请您做好准备。」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暗地裏摸了一下自己的头。08.尊严尽失翌日清晨,由香林院派去见信长的使者,回来时已经是八点左右。他传话道:「既然母亲大人这么说,那么我就再见他们一次面,原谅他们。但是除了信行和权六之外,连佐佐藏人也要一起带来。」於是,香林院便乘著轿子,而其他请求原谅的三个人,只好步行跟随。走在最前面的柴田权六,俨然像个和尚似的,抬头挺胸,他的左腕用绳索由头部吊著。佐佐藏人也虚张声势,不服输地跟在後面。而最重要的信行,却如同在秋风中独自飞行的鸟一般的孤寂。「殿下,您要坚强一点。」藏人这般地说著。「反正他只是一个笨蛋的清洲殿下而已,你就看我藏人的巧辩吧!让他见识见识。」「佐佐,别闹了,我听了都想要冒一身的冷汗。」权六责怪他,但是藏人却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柴田先生啊!你是否被清洲那个笨蛋的毒气给熏到了呢?」「可不要再说他是个笨蛋。」「不要再说他是个笨蛋,那么说他是狐狸马可以吗?这么说来,你的头发是被这只狐狸马的毒气给熏光的吧?」佐佐藏人觉得跟在香林院的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所以今天的清洲行,也是个自我宣传的奸机会。他这么想著。权六为他感到非常羞耻。当他们来到清洲城的入口处时,突然来了一阵风吹走了这股虚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