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等规模的宠物店的一角,武泽向人搭话。对方一下子转回身,皱眉盯着武泽。 “什么?” “哎呀,这个,我是快递公司的,正要把海豚的饲料送去池袋的水族馆,但是出了一点小问题。” “嗯?” “车上的空调坏了,冷冻的饲料全都坏了。还是因为一路漏水才发现的……” “然后呢?” “水族馆说他们的饲料已经没有库存了,要是不赶快送过去,恐怕海豚会出问题。我正在头疼的时候,正好看到这边有家宠物店,就来这儿看看有没有办法。不知道这儿有没有沙丁鱼什么的……” “想耍我?!” 这声音让周围五六个客人和收银台后面的年轻男性店员一齐望了过来。 “你是因为我长得像海豚才这么说的吧?” “啊?” “我可不是店员,只是顾客!这个一看衣服就知道的吧。你是故意的吧?你在耍我吧?” “哎呀,对不起,我真的——” 收银台后面的店员慌忙跑了过来,招呼武泽说: “对不起——我是店员,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啊,店员啊。嗯……我想问问有没有沙丁鱼什么的——” “沙丁鱼……吗?” 年轻男子先说了一声:“非常抱歉,”然后以郑重的语气回答说,“我们店里没有预备这些。”在他和武泽对话的时候,老铁愤愤然地离开了。周围的客人们的视线全都饶有兴趣地追着他的身影——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追随着他的脸。 “是吗……那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武泽深深鞠了一躬,也出了店门,沿着人行道走到不远处商店街的拐角,老铁和真寻等在那里。 “怎么样?” 武泽这么一问,真寻打开旅行袋给他看。袋子看起来很重。 “五公斤装猫砂一袋。三公斤装固体饲料两袋。味道不同的猫罐头三种,每种三个。还有项圈。挑了红色的。” “没想到你能扛这么多。”武泽赞叹道。 “果然厉害。”老铁也抱着胳膊说。 拉上旅行包的拉链,真寻扭头问:“可是为什么故意要提海豚呢?连我都差点笑起来。” “靠吵架吸引注意是常见手段。实际上一般人看和不看差不多一半对一半,所以不算是很好的办法。但是,一听说是那样子的话题,每个人都会盯着老铁的脸看了。” “啊,原来如此。” 三个人踏上回家的路。 “很重吧。” 沿着商店街走着,武泽伸出一只手,不过真寻只把自己提的旅行袋的两只提手中的一只递了过来。武泽怔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她大概是要两个人一起拎的意思。 “行了,麻烦。” 武泽从真寻手里抢过旅行袋扛在肩上。真寻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表情显得有点遗憾的样子。这个女生果然还是捉摸不透。 “顺路去趟游戏厅吧,那边。” 真寻突然改了方向,朝一扇里面传出嘈杂声音的自动门走去。 “真是少有的自顾自啊。” “因为年纪还小吧。” 没办法,武泽和老铁只能跟在后面。 穿过自动门,真寻从牛仔裤口袋掏出钱包,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向旁边的夹娃娃机走过去,往投币口扔了一百元的硬币,以出人意料的认真表情按下按钮。机器爪子勾到了唐老鸭的屁股,可惜没抓上来。 “机器爪子好像没有用手熟练嘛。” 真寻顿时显出怒色,转身就走,向排着电子游戏机的地方去了。接替她位置的年轻男子投入百元硬币,瞥了玻璃窗里一眼,熟练地操纵机器爪子,轻轻松松地抓住了一只小飞象。 “老武,那玩意儿有什么窍门吧?” “嗯,主要是靠经验吧。” “就是说,by rule of thumb?” “八艾鲁鲁奥夫萨姆?” 武泽在头脑中贫瘠的英语知识里搜索。 “萨姆是谁?” “拇指。这是个谚语。意思是说,不是通过理论证实的,而是单纯基于经验来做的方法。” “那咱们也经验一回怎么样?难得来一趟。” “我还是头一回啊。” “我也是。” 武泽先投了一百的硬币,带着小小的惴惴不安开始挑战一个宇宙人的毛绒玩具,可惜连头都没抓住。 “还真挺难。” “哎,让让。” 老铁挤开武泽,投进硬币,抱着胳膊观察了一阵玻璃窗里面,似乎找好了目标,然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按下按钮。他的动作很笨拙,但是让武泽没想到的是,老铁操纵的机器爪子抓到了一个挺好看的动物娃娃,缩回到上面的四方洞口里。娃娃从爪子上掉下来,落到机器下面的出口里。是个白色的小猫。 “哦哦,鸡冠的小朋友!老武,是鸡冠的小朋友!” 老铁把毛绒玩具抱在怀里跳了起来。 接下来老铁玩夹娃娃机玩得不亦乐乎,转了五台机器,花了整整二十分钟,投了将近三千块的硬币。可是最初的毛绒玩具看起来只是初学者的运气,之后除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带色子的钥匙圈,什么也没抓到。 “啊,抓到了啊。” 真寻回来了。 “真寻,瞧,鸡冠的朋友。” 老铁对于小猫的毛绒玩具很骄傲,可是真寻并没表现出什么兴趣,反而是看到色子钥匙圈的时候眼睛亮了。 “这个好可爱呀。” “啊,是吗?那给你吧。” “挂在鸡冠的项圈上说不定很好。” 真寻的手机接到消息,正是三个人要离开游戏厅的时候。真寻掏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一阵。老铁向武泽使了个眼色,显出“是谁”的疑问神情。武泽摇了摇头。真寻终于合上了手机。 “包给我。我先回去了。要喂鸡冠。”真寻突然说。 武泽虽然满心疑惑,但还是把包递了过去。真寻把两条包带背到肩膀上,背起包,丢下武泽和老铁,一个人出了游戏中心。 “什么意思?” “谁知道。” 武泽和老铁只得一头雾水地出了自动门。真寻的身影刚好消失在商店街远处的尽头。她是跑着走的。 “嗯,说到喂食,没有碗吧。鸡冠的碗。” “啊,是没有。不过也不能回去刚才的店买了。” 武泽两个人决定稍微绕点路,去商店街另一头的一家小杂货店看看。一进店门,武泽的目光立刻就被货架一头放的白色西洋式杯子吸引了。 “这个可以吧?” “但是这个好像是汤杯吧。” “看起来和鸡冠很配嘛。喏,刚才那个毛绒玩具借我。” “啊,在这儿。” 老铁把小猫玩具放在汤碗旁边,摆了个吃食的造型。 “真是很合适嘛。” 那是个浅浅的白色杯子,只有一只小小的把手,像耳朵一样。武泽用自己的零花钱把它买了下来。 出了商店街的拱廊,只见碧蓝的天空犹如涂了水彩一般,上面飘着几朵白云,充满了春天的气息。真是个让人安心的晴天。人行道的缝隙里探出小小的蒲公英,还开着黄色的小花,好看得简直不像是真的。 “哎呀,有歌声……” 下了石阶,刚走到家门口,老铁忽然抬头望向二楼。 大开的窗户里面确实传出了歌声。真寻还带了录音机来吗?歌声有点耳熟,好像是在便利店之类的地方听到过,是女性的声音。另外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声音在合着节拍一起哼唱。 “原来真寻不是只在工作的时候才用那种声音啊。” “好歹也该关个窗吧。” 两个人听了一阵越过二楼纱窗传来的歌声。旋律虽然很清晰,但是歌词有不少地方含混不清,尤其是英语的部分,明显全都是随便哼的。一曲终于结束,紧接着又响起了另一个旋律。 “心情很好嘛。” 武泽一面轻笑,一面开了门进去。他尽力不发出声音,免得打断歌声,但是这种惬意的气氛,在看到玄关三合土的瞬间,便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 三合土上有一双从没见过的男鞋。 黑色皮革短靴。 “老武你别堵在门口啊。” 老铁在背后催促。武泽横过身子,用眼神示意三合土上的靴子。老铁顿时伸直了脖子,脸都僵了,问武泽道:“谁?” “我怎么知道?” 两个人走到三合土上,悄悄关门,各自脱了鞋子,蹑手蹑脚走上地板。武泽把给鸡冠买的杯子放在地上,竖起耳朵仔细听,二楼的歌声一直在持续。他把背贴在墙上,沿着走廊前进。老铁也同样跟在后面。偷窥客厅。没人。探头看厨房。还是没人。水槽旁边,鸡冠正把小小的屁股对着门,吭哧吭哧的在吃装在茶碗里的猫食。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小说网,谢谢阅读。 “我上去看看。老铁你留在这儿。” 武泽回到走廊,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录音机里的歌声。合着节拍的可爱歌声。武泽走上楼梯。紧挨着楼梯的隔门里面就是让给真寻住的房间。隔门关着。不对,没有完全关上,有一条缝隙。武泽膝盖着地,慢慢把脸向那条缝隙凑过去。歌声慢慢变大。空气中混着烟草的气味。武泽从隔门的缝隙向里面张望——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房间一角是一个穿着黑色T恤的大个男人的后背,胖乎乎的,正在忙碌地动着。地上是黑色的皮夹克,好像也是男人的衣服。然后还有吉他盒。小型CD唱机。男人的身子还在动。头发短短的后脑勺,正在向下面慢慢移动。移动的目标是对面裸露的胸部。她的歌声微微颤抖,交织着轻笑。 “喂喂……” 武泽的喃喃自语被CD的音乐声盖住了。两只纤细的白色手臂穿过男子腋下,抱住他的双肩,把他拉向自己。男子把她的身体压倒在地上。歌声终于断了。两个人简直像是互相咬噬一样吸吮对方的嘴唇,舌头也交织在一起。 “尽可能快点……要回来了……” 不是工作时候真寻发出的那种小鸟一样的声音,也不是平时的女中音的真声,而是武泽从没听过的声音。明亮的女声。“遵命”,男子用敬语回答,然后是咔嚓咔嚓的金属声。是男子的裤子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武泽静静后退。两个人的身影在视野里消失了。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武泽的头脑深处反复念叨着这句没有意义的低语,他茫然下了楼梯。CD的歌声渐渐淡去。在那空白的间隙中,可以听见带着笑意的粗重呼吸。接着,下一首歌开始了。 是工作吧,是真寻的工作吧。那个男人,也许是她在某处找到的冤大头,接下来是要看准机会抢走那个男人的钱包吧。武泽试图这样想,但他自己也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没有哪个小偷会把冤大头带到自己家来。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更多更新请关注福哇小说网,谢谢阅读。 “——怎么了?” 听到低语声,武泽才想起这里还有老铁。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催促老铁去玄关外面。 “没什么。那是真寻的鞋子。” “哎,但那是男式的啊?” “最近好像流行穿男式的鞋子。” “老武,去哪儿?” “吃饭。去外面吃拉面。” “真寻呢?” “在练习唱歌,她不吃了。” “哎……” 带着脸上挂满惊异的老铁和武泽出了玄关。 在内心的深处,焦躁犹如黏稠的沼气气泡一样浮起。你是谁?在别人家里干什么?!——应该朝房间里大吼才对吧。但可悲的是,自己没有足够的理由那么做。真寻不是自己的女儿。不仅如此,她是被自己强行拖入了不幸人生的姑娘。如果不是自己给高利贷帮忙的话,真寻现在应该还过着更加普通的生活。所以,不管真寻做了什么,自己都没有半点置喙的余地。 “喂,老武,怎么了?” “没什么。” “有一回去的马马亭,那边怎么样?” “哪儿都行。” 怎么向老铁解释自己看到了什么?穿男式鞋子之类的说法,根本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算不上。是一边吃面一边说,还是在面条送来之前先挑明?就在这么左思右想的时候,武泽忽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可以解释刚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的某种可能性。 “难道……” 八 最终关于在二楼看到的那一幕,武泽什么也没说。他和老铁吃过面,踏上回家的路。 石阶上满是小草的气息。走到下面的时候,武泽看到了真寻的身影。她正背靠在玄关外面的墙上发呆。 “在这儿干什么呢?” 抬起头来的真寻,脸上显出怔了一下的表情。 “……没什么。” “不进去吗?” 真寻朝武泽探出身子,正要说什么的时候—— 咔嗒一声,玄关的门被打开了。武泽和老铁同时转头,真寻也回头去看。 “抱歉!已经完了,可以进来了!” 一个女孩。和真寻长得一模一样。真的一模一样。 武泽口中低低说了一声“果然”。 “哎呀,房东也回来了?打扰了!” 武泽轻轻叹了一口气。真寻偷眼看武泽,像是在打量他的脸色。老铁瞪大眼睛,张口结舌。 “你……是谁?” 在女孩回答之前,她的背后又出现了一个胖男人。他看到武泽和老铁,赶忙点头示意。 “不好意思,打扰了。抱歉。” 这时候,真寻转向武泽和老铁,抢着说: “这个……总之我先做个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八寻。这位是她的男朋友石屋。” “八寻?石屋?姐姐?” 老铁眨着眼睛,飞快地来回打量两个人。 “石屋可不是职业(在日语中,“某某屋”指的是“从事某某职业的人”。),是我的姓。” 男子这样说着,又点了点头。 “顺便说一句,我的名字叫贯太郎。这不是joke,就是说不是开玩笑,不过上了年纪的人基本上都会感觉我是在说笑话。” 那是个肥嘟嘟的圆脸男人,连声音都是圆圆的,仔细看来个头倒也不是很大,体形就好像是高大肥胖的缩小版。他的脸像个小学生,从T恤里伸出来的两只胳膊像是婴儿的手臂。整体上刚好可以用小胖子这个词形容。 “哎,真寻有姐姐?哎,那,那位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在这儿干什么?哎?” 虽然没有和老铁说,但是武泽当然知道真寻有个姐姐八寻。七年前被自己逼去自杀的母亲有两个女儿,这件事他当然知道。 那时候姐姐八寻已经高中毕业离开家了。母亲自杀以后,她把真寻接到了自己的公寓一起生活。 七年前,在放弃了作为普通社会人的生活时,武泽首先调查了她们的情况。被自己杀害的女性的两个女儿,在那以后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比任何事情都挂心。武泽伪装成亲属,给她们的母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打电话,询问两个女儿的事情,然后得知她们住在足立区的公寓里,两个人相依为命。武泽还去过公寓一次,亲眼观察过两个人的情况。那时候武泽还很吃惊。她们两人年纪虽然相差不少,但长得很像。不过从那之后一直没有见过姐姐。今天算是第二次。 在上野公园建议真寻搬来自己家住的时候,武泽一直以为八寻理所当然也会一起过来。但真寻只是一个人来了。武泽当然什么也不好问,只能一直暗自疑惑八寻的下落。他想八寻大概会过几天过来吧。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姐姐来了自己家里,自己一方面要装出有点吃惊的样子,另一方面也要把她接纳下来。 可是,那个八寻居然带着男友一起来了。 这个胖子实在出乎武泽的预料。 “我啊,可是八寻的保镖。” 贯太郎鼓着河豚一样的嘴,回答刚才老铁的问题。 “八寻说要和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我想要是有个万一可就糟了,所以一起来了。” “哎?住在一起?和谁?” “不就是——” 贯太郎正要回答,真寻拦住了他的话。 “我一直没向你们说,其实我是和姐姐一起住的。” 真寻偷眼看着武泽他们,像是被训斥的孩子一样。 “所以就是说,我被赶出原来那家公寓的时候,姐姐也一起被赶出来了。我没地方去,姐姐也没地方去。” “所以要住这儿?真寻的姐姐?” “然后还有这位男友。” 贯太郎用圆圆的手指指着自己。老铁无视他的插话,接着说: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啊,真寻?你和姐姐住在一起什么的。” “我在想,要是一开始就说我不是一个人,说不定就不会让我一起住了。瞧,一开始还是一个人比较容易接受吧。” “哎,这个——” 老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武泽。武泽无言地抱着胳膊,盯着地面,摆出沉思的模样。 老铁又望回真寻,问: “这两个人怎么知道这个地址的?” “发消息。” “消息里让他们赶紧过来?趁房东不在的时候溜进来?” “不是不是。”真寻赶紧摇头。 “其实本来是想好好解释,恳求你们收下他们两个的。求你们收留一段时间。但是刚才出游戏厅的时候姐姐发来消息说,已经到门口了——所以我赶紧急着先回来了。” “哎,然后呢?” 老铁的话里很罕见地戴上了刁难的语气。 “然后,在玄关遇到了姐姐——我说房东老武和老铁很快就回来了,让她等一下,但是姐姐说走累了想先进去,所以我就开了玄关的门——结果姐姐就随便跑去厨房喝茶,吃了剩下的柿种,跑上二楼拿出CD,让我出去十分钟——” 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语气,老铁拦住问: “为什么姐姐赶你出去?” “因为就是那种人啊,没常识的。” “是哟。” 八寻自己也用遗憾的口气附和道。真寻接着说: “我觉得老武和老铁要是回来就糟了,赶紧原路返回,想要找个什么适当的理由拖你们一阵。比起跟姐姐说这说那的,还是那么做更简单。” “你姐姐会那么没常识?” “是哦。”又是姐姐自己很遗憾地回答。 “但是哪儿都没找到老武和老铁——我没办法,只好回家,结果看到玄关放了一个汤杯一样的东西。哎呀,你们两个回来过了,我想,这下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嗯,大概经过算是知道了。”老铁向贯太郎说,“真寻的姐姐怎么也用不着保镖。我和老武是出于同行的情谊让她们住进来的,绝对不会对这种女孩子动什么坏心思。但是你不行。出去,不对,是出来。” “你们两位是同志?” “不是!总之你一个人回去。长得这么肥头大耳,不知道一顿要吃多少东西,谁养的起你啊。” “不要。” 贯太郎的脑袋摇得像波浪鼓。老铁恨恨地说了一声“你这小子。”。 “你这算是什么保镖?你为什么不帮帮自己的女朋友还有她妹妹啊?让这两个人住到你家里去不就行了吗?连你都一起搬到这儿来住——这话不是很奇怪吗?” “我也没有地方住啊。”贯太郎一本正经地解释。 “我和八寻、真寻一样,也是付不起房租,已经被赶出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因为没处可去,所以上个月开始就寄宿在八寻她们的公寓。On stage,也就是在台上的时候,好歹还能有些收入,但是现在完全没人来找我干活,基本上算是无业状态。” 武泽想起放在二楼的吉他盒。这个圆圆的手指和河豚一样的嘴,到底能唱出什么样的歌曲呢? “也就是说,你也没地方住是吧?”老铁放低了声音,探寻般的问。 “您说对了。”贯太郎挺了挺胸。 “我要和贯贯在一起。”八寻任性地插话说。 “老武,怎么办?怎么说也不行吧?完全没地方塞两人,而且其中一个还是这种。” 老铁努努嘴示意说,看上去很不喜欢的样子。对于他的动作,贯太郎拿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以示回应。 武泽在思考。接纳真寻,赶走八寻,这么做当然没有道理。但是接纳八寻,赶走贯太郎,八寻肯定也不同意。要是一般的房东,这个那个总能抱怨几句,但武泽是心怀歉疚的房东,是欠了巨债的房东,不过这一点老铁并不知道。 “嗯,房子也挺大的……我觉得也不是不能住。” 武泽含糊地说了一句。 “肯定不行。” 老铁强硬反对。他会这么坚持自己的意见,也是很少见。没办法,老武只好想办法试着找点歪理说说看了。 “我给你说个原始人和陷阱的故事吧。” “啊?” “怎么样,老铁?想象一下我接下来说的情况——包括你在内的六个原始人,在草原上奔跑,追一头小鹿。”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在原始人的编队当中,你是领头的。” “原始人是变态的意思吗?” “不是。你们预先在小鹿逃跑的路上挖好了五个陷阱,但是小鹿很灵巧地跳过了陷阱,跑在第一个的你反而没留神要掉下去。不过第二位的原始人超过了你,掉进了陷阱。你换个方向继续跑,要掉进第二个陷阱的时候,第三位的原始人掉了下去。你又换了个方向,眼看着要掉进第三个陷阱的时候,第四个原始人掉进去了。你继续换方向,要掉进第四个陷阱的时候,第五个原始人掉进去了。你又改方向了。然后,最后剩下来的第五个陷阱,第六位的你掉下去了——喏,你瞧,这样一来,五个洞就掉了六个人了。” “……哎?” 老铁伸手托自己的下巴,很不解地抬头望天,摸着下巴,又说了一声“哎”。 “老铁,只要想装,五个洞也能装得下六个人。这个房子里住五个人加一只猫,也不是真不行吧?” “哎呀,但是老武,不管你怎么说得天花乱坠——” “所以说,是看你思考问题的角度啊。” 接下来又费了半天口舌。到最后发现堵在大门口讨论终究不像样子,大家也就全都进去了。真寻倒了麦茶,八寻看到衣橱旁边钻出来的鸡冠,娇娇声尖叫;贯太郎随手抄起桌布擦拭头上的汗,惹得老铁一阵怒吼——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种“哎呀这样不是也不错嘛”的氛围。讨论来讨论去,说到最后还是看氛围吧。 “虽然有点挤,但也不是什么问题吧。不管怎么说,只是临时的。” “嗯,总没有一直在这儿的道理嘛。” “仓禀实而知礼节?” “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就这样,这个小房子里的住客增加到五个人和一只猫。 STARLING 一 “哎呀,好像昨天也——” 床上用品店的老板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武泽装作没看见,付了钱。昨天在这家店买了真寻的被子,这一回则是来买八寻和贯太郎的被子。 “要送货吗?四百块钱。” “有这家伙,没关系。” 武泽拿大拇指指指身后的贯太郎。贯太郎脸上闪过一道不情愿的表情,不过八寻用粉红色的声音一说“贯贯加油”,贯太郎顿时意气风发地冲到柜台前面,一下子扛起两套被褥,简直像是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一样。 “贯贯好了不起耶!” “你男朋友真蠢。” “可爱吧?很单纯。” “别说我可爱嘛,八寻。” 贯太郎开心得连魂都没了。 三个人出了床上用品店,踏上回家的路。老铁和真寻现在应该正在超市里买三人份午饭和五人份晚饭的原料。 武泽问走在身边的八寻。 “买被子归买被子,你们真打算一直待在这儿了?” “不知道。” 背后传来贯太郎呼呼呼的喘气声。 “我只说一句,在我们家里可别和那个贯太郎调情。” “不会的哟,那种事情。” “今天在二楼可看见了。” “你偷窥。” 八寻看着武泽的眼神好像发现痴汉一样。 “我可没从头到尾看——对了,喂,你。” 武泽喊贯太郎。 “你有打算找工作吗?” “当然……在找。” 贯太郎一边擦脸上的汗,一边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好像被被褥压垮了一样。 “因为就像刚才说的……表演的委托……已经基本上没有了。” “你的表演也没人掏钱去看吧。” “贯贯的表演超帅的哟。” “哎,是吗?哦,我知道了。说是表演,其实就是缩在角落里吧,要么就是躲在后面的。” “不对……中心……就是正中。” “唱歌?” “唱……过” 有点意外。 “什么歌?唱唱看?” “国王陛下,王后陛下,在箱子上……” 童谣一样的曲调,好像以前没听过。 回到家,老铁和真寻还没回来。鸡冠一边咪咪叫,一边围着武泽脚边打转。武泽给它喂了点吃的让它闭嘴,然后指示贯太郎说: “房间在二楼,你们两个和真寻睡一个房间。” “哎哎哎,不是单独的房间吗?” “废话。你也有点自知之明好吧。” “我们和真寻睡一个房间吗?可是,晚上的那个,真寻不高兴的吧。住在公寓的时候就一直抱怨个不停——” “那种事情别在家里做。这条咱们事先可说好了,绝对不行。” “哎哎哎,不行吗?” 贯太郎向武泽翻了个白眼。 “打鼾都不给打啊。” “你这小子……” 贯太郎是在戏弄自己吧。被耍固然也是自己不够小心,但贯太郎这又算是什么态度?明明还是自己收留的他。对于真寻和八寻姐妹,自己固然怀有很大的愧疚,但对于贯太郎,可犯不着这么低声下气地陪他玩。武泽正想说点什么狠狠讽刺他一顿,玄关的门开了,老铁和真寻回来了。 “老武,新闻!大新闻!” 老铁双手各提着一个超市的塑料袋。什么东西买了那么多啊。 “真寻实际上是个烧菜的高手!” “说了不是高手。” 真寻一脸不高兴地走进来,一只手还提着塑料袋。她抱起刚吃过东西的鸡冠,拿鼻子顶顶它的鼻子。鸡冠在空中摇摆着小小的躯体,高声鸣叫。似乎它也有表情,反正看起来比武泽他们回来的时候更高兴。红色项圈的咽喉处,穿在小锁上的色子也在摇晃。就是那个玩夹娃娃机的时候得到的东西。至于小猫的毛绒玩具,因为没人玩,鸡冠好像也没什么兴趣,就丢在厕所窗台上了。 真寻拿的塑料的上印着百元店的LOGO,其中塞了很多报纸。好像是碟子饭碗什么的。 “真寻在公寓里和八寻住的时候,好像就是专门负责烧饭的哟,一切菜肴都是手到擒来。” “我说了只有日式的才会。因为姐姐什么都不做,只好我来做了。烧的多了就会了。” “真寻烧的菜超好吃哟。”用小指头挠着眼角的八寻说。 “哎?” 武泽半信半疑地去看老铁提的塑料袋,一只袋子里有鱼刨片,日本酒、三温糖、糀味噌、干海带、大蒜和生姜。还有个什么——海带茶吗?然后还有红茶茶包和两大瓶可口可乐。另一只袋子里则是许多蔬菜和猪肋排、木棉豆腐、两条整的青鱼。鱼的袋子上写着“石鲈”。这是真寻自己挑的吗? “还买了醋啊。” “嗯,老铁吃面的时候要放。话说回来,还真花了不少钱啊。” “一开始把基本的东西备齐,以后就只要买菜就行了。比起净菜划算很多哟。” “哦,这样啊。” 真寻不知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嗯。这也是日式料理用的?” 武泽把藏在鲈鱼袋子下面的大罐头拿出来看。 “whole tomato……这是西红柿吧?” 这个问题问的有点白痴。真寻略显疑惑地看了看老铁。 “老铁说下回想吃意大利面。我都说了我没做过西餐。” “那个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老铁喜笑颜开地把西红柿罐头从武泽手上拿过来,放到厨房的洗碗池下面。 真寻做的三人份的午饭,是炒蔬菜和小茄子的味噌汁。因为武泽和老铁在马马亭吃过面了,真寻只做了三个人的分量。 “高手吗……” 这两个菜自己也能做嘛,武泽略微有点失望,从贯太郎的盘子里夹了一点炒蔬菜尝了尝。 “嗯……” “用海带茶稍微调下味,就变成这个味道了。一开始使用生姜和长葱炒,香味也很不错吧。接下来最后又放了一点三温糖,口感醇厚。” 太好吃了。武泽无视贯太郎的抱怨,顺便也尝了尝味噌汁。这个不知道是不是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也就是很普通的味噌汁。不过虽然说是“普通”,对武泽而言依然是一种难以抗拒的美味。虽然刚刚吃过拉面,但这时候不禁又觉得肚子有点饿了。正好还剩了一点味噌汁,武泽装了一碗,在桌子旁边坐下来一起喝。老铁也是一样。 “真寻、八寻。真寻、八寻。” 老铁低声自语,把味噌汁里切成长条的小茄子刺溜刺溜吸进嘴里。“容易混淆啊。没人这么说过吗?” 长相相似的姐妹一起摇头。 “我忽然想到,说不定八寻一开始的时候是叫八云吧?” “哎——为什么?” “因为你看,你父亲不是想管真寻叫真云的吗?所以我觉得八寻是不是也这样啊。” “啊,有可能吧。老铁很聪明啊。” 八寻的态度完全不像是刚刚认识的样子,不过一点都没觉得别扭,这是因为和真寻长得像吗? “这么说可能有点失礼,老铁说不定比外表看起来要聪明啊。” 贯太郎说的这话确实很失礼。难得心情愉快起来的老铁顿时满脸不高兴。不过他喝了一口味噌汁,立刻恢复了平和的表情,又开始向八寻搭话。 “八寻今年多大?” “马上就要二十六了。” 哎,老铁端着碗瞪大了眼睛。 “这么大了?我以为和真寻就差一岁。” “八寻是永远的公主。”贯太郎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软软的眼睛眯成了缝。 “八寻也是做这个的?和真寻一样靠这个赚钱?” 老铁把食指弯成钩子形状。 “姐姐什么都不做哟。工作也不做,家务也不做,东西也不买。连之前和贯太郎用的避孕套都要我去买。” 这简直像是漫画里的搞笑台词一样。噗的一声,老铁嘴里的味噌汁喷了出来。 “我可没让你去买哟,明明说的是去偷一盒。我是因为没有真寻那样的技术,才拜托你的嘛。特地花钱去买都是你自作主张。” “那种东西怎么能偷啊,虽然不大可能失手,但真要被店员看见了,我羞也要羞死了。” “买的时候就不羞啦?” “到底有点不一样。” “好了好了好了。” 贯太郎以极其平凡的方式劝说两个人,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那菩萨般的沉稳相貌安抚,姐妹俩立刻恢复了无忧无虑的表情,各自又埋头吃饭了。贯太郎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似乎很满意。他得意洋洋地自夸说:“这也是争风吃醋啊。” “那种东西本来该你自己去买,年糕。”武泽隔着桌子说。 贯太郎歪过头,向旁边的八寻低声问:“年糕?”八寻把男友肥嘟嘟的下巴摇得噼里啪啦作响,说:“贯贯可不是年糕!” “不是年糕哟!只是有点阳痿!” 噗的一声,老铁又喷了一口味噌汁。这一回武泽也喷了。 “什么啊……喂,我说,你真是那个什么?” 武泽这么疑问,贯太郎连连点头。 “是的,我是阳痿,也就是性功能障碍者。中学的时候,被妈妈说我是未婚先孕生下来的小孩,从那以后就完全没办法勃起了。” “被吓到了呀!” 八寻又在摇晃他的下巴。 “啊,真像屁股。超好玩。” “不要哦。” 下巴像屁股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今天在二楼……” “那是治疗。我在治贯贯的阳痿。” “治疗?” “恩,治疗。想让他兴奋勃起。虽然还是不行。” “那种事情不该在别人家里做吧。” “我是进来的时候忽然想到的。要是和平时的情况不一样的话,贯贯的兴奋度肯定会猛然增加,说不定可以做得很好啊,我想。所以我就让真寻出去了。虽然还是不行。” “阳痿为什么还让妹妹去买避孕套?” “那也是我想到的点子。因为说了未婚先孕什么的,贯贯被吓到了。要是营造出不会未婚先孕的情况,是不是就能勃起了呢,我想。这是个很了不起的点子吧。想到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很吃惊呢。虽然还是不行。” “是吗……” 武泽瞥了贯太郎一眼。贯太郎伸手摸着后脑勺说:“还是不行。”垂下眼睛。 “嗯……总而言之,别再在家里治疗了。” 武泽又喝了一口味噌汁。 二 “诈骗是gentlemanly crime——也就是 ‘绅士犯罪’。这是英国作家亨利?詹姆斯说的。” 这天晚上,坐在真寻主厨的豪华晚餐前,贯太郎一边比手势一边说。 老铁把筷子伸向日式豆腐色拉,哈的吐了一口气。 “作家懂个屁啊,说得像真的一样。你让那小子来趟日本,给他来个‘绅士犯罪’尝尝。” “这个豆腐超级软,像屁股一样。” 八寻就喜欢突然打断别人的话,自己好像还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她似乎很喜欢屁股。 “完全不一样吧。” “是啊。嗯,总之我喜欢骗子,不管怎么说,骗子是靠技术骗人,很帅嘛,就跟变魔术一样。对了,说到魔术,理想的诈骗和理想的魔术之间的区别,各位知道吗?” 嘴里的汤还没完全咽下去,贯太郎就开口说话。搞得汁水飞溅,不知道是唾沫还是什么。坐在对面的真寻伸手盖住自己的碗。 “嗯,理想的诈骗啊,是对方没有意识到被骗。这是完美的诈骗,但是,魔术要是也追求这种效果可就错了。魔术和诈骗完全相反,要是对方没有意识到自己被骗,魔术可就没有意义了。” 挺有趣的啊,武泽想,但他又实在不喜欢贯太郎这么一副居高临下的口气。 “我说,有没有人喊你死脑筋啊?” “有啊。还有人一直喊我死胖子。” “那还真是可怜。这儿有哑铃,你可以拿它锻炼——总而言之那个什么,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别装得好像很明白一样,一口一个‘理想’什么的。咱才是靠那个吃饭的。” “是啊是啊,咱们才是专业的骗子。”旁边的老铁也附和说,然而就在这时候,贯太郎的回答让武泽大吃一惊。 “我说过我是门外汉吗?” “什么?” “什么?” 武泽和老铁同时发问。 “专业哦,贯贯。”八寻一边喝汤一边说。 “咪”的一声,鸡冠叫了。“啊”的一声,贯太郎喊了起来。 “我忘了,我听说家里有猫,带了礼物过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出了客厅。啪嗒啪嗒走上楼梯。 “喂,那家伙是干什么的?和我们是同行?” 八寻正要回答的时候,贯太郎回来了,自己说了一声“对头”。他身上穿着燕尾服,不过只有上衣。这副模样让武泽不禁吃了一惊,挑起眉毛。老铁张大了嘴,鸡冠迅速转了个身子,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就在这时,贯太郎突然唱起了歌。 “某一天……小小的房子里……吃晚饭——” 还是之前那首听起来像是童谣的奇怪歌曲。贯太郎哼着歌词字数严重超标的歌,重重坐到桌子前面,推开桌上自己的碗碟,腾出一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是要搞什么东西。 “蟑螂啊,在那里,豆腐沙拉的旁边……” “啊?” 老铁下意识地望向豆腐沙拉,哪里有什么蟑螂。回头再看贯太郎,不知什么时候,他在面前空出的桌子上放了一个正方形的木箱。 “国王陛下、女王陛下、在箱子上——” 贯太郎慢慢摆动起肥胖的手臂。那手臂像是汽车的雨刷一样,在木箱上面晃过好几次。武泽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的时候,看见他在木箱上摆出两张牌。国王和往后,两张牌排在一起,正好把木箱盖住。 “这样一下,那样一下——” 贯太郎的歌声在继续,手臂也在继续像雨刷一样摆动。 “生了哟——” 贯太郎猛然拿走了两张扑克。本该是空空的木箱里面,出现了某个东西。是罐头吗?武泽不禁探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