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是,那个……”“喔,这不是鳗鱼肝吗?”学长注意到了我一直盯着鳗鱼肝看。“你想吃这个?”学长问我。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学长就已经跟店里的欧巴桑说“这个给我两根”,然后把其中一根给了我。“赶快吃吧。你怎么会把自己搞得这么瘦啊,结核病吗?多补充点营养啊。”不得已,我只好在店门口站着吃完鳗鱼肝。我想起来了,在这之前我才做过学长来复仇的梦,那个梦与眼前这一瞬间的差异,让我不禁愣住了。“学长在这里做什么?”“我?购物啊,购物。”学长说。然后,他笑了笑。“我在银阁寺道那边的店里工作,有空你也来光顾吧。”“好。”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木屋町的料理店里,学长往高濑川飞跃而下,来回挥舞着日本刀。在那之后还发生过什么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学长身上的不堪已经脱去,整个人显得非常的干净清爽。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在这里说明一下,我并不是被几块鳗鱼肝给收买了。我们大口大口吃着鳗鱼肝,兴致盎然地看着过往行人。学长很快就把鳗鱼肝吃完,然后他拎起了放在地上的塑胶袋。“你加油吧!还有啊,吃胖一点。现在已经不流行什么文艺瘦青年啦!”路过的女生看起来是女大学生,她们提着起司蛋糕的盒子,一边唱着《脚步慌张的圣诞老人》(注:原名“あわてんぼうのサンタクロ一ス”。)。学长轻轻吐出一口气,从容不迫地把视线掉转到那几位女生身上。“啊,圣诞节到啦。”他说。然后,学长两手拎着行装,往人来人往的锦市场走去。鳗鱼肝塞鼓了我的脸颊,我对着他的背影说:“谢谢您的招待。”学长轻轻地举起他那只提着沉重塑胶袋的右手对我示意。◎碰到海老塚学长的时候,井户似乎正在寺町通的铃木唱片行参加猜谜大会。为什么铃木唱片行会召开这种专找这些热衷此道的男人来参加的猜谜大会,不得而知,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井户会去参加这种活动。虽然我觉得井户这种无论如何要折磨自己的精神很值得敬佩,不过我还觉得,他也做得太过火了。果然。下午五点,井户出现在充满圣诞节氛围的四条河原町。他的表情非常阴暗,简直就是会走路的嫉恨化身。他的头上乌云笼罩,五十公尺外就能感觉得到,我们有气无力地互相打了招呼。我们在阪急百货店的屋檐站立着。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像是等待父母的孩子般无计可施,站在那里等饰磨。夜色逐渐降临。街上的灯火更形美丽,辉煌得让人心痛。巨大的“京阪电车”电子看板,从四条河原町交叉口上色彩鲜明地浮起。红绿灯一变信号,从高岛屋出来的人群与从四条大桥方向出来的人群,就在我的面前相会合,人数非常的庞杂,跟关原之战(注:日本著名战役,为德川家康与石田三成之决战。此战与当时日本政权究竟落于谁手相关,许多诸侯在此战中选边站,战争规模也因此遍布全日本,最后德川家康得掌政权。)相比差不到哪里去。我跟井户就站在这里,过往行人对我们投以同情的眼光,他们心里大概是想,“啊啊,这些男人,身上看起来有点脏,想必在这个圣诞夜哪里都没得去,所以才站在这里吧”。我很想就这样回家,但是当我看向井户,看着他那张黯淡到什么时候停止呼吸都不奇怪的脸,我只好坚持住,不在这里舍弃我的战友。在过往行人当中,许多男男女女的手上都拿着店家的袋子,心神不宁地走在路上。他们应该都是满心雀跃不准备要送礼或是受赠礼物吧!袋子里的东西就算不一样,应该不会是配备有太阳能电池的永久招财猫。里面的东西,应该是我想也想不到的清爽宜人、接受度高的东西。到底他们的袋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呢?——我的思绪驰骋,我所感到的苦痛也愈发加剧。井户只会满嘴天王山天王山;我忍着没有发作,把灌注了恨意的视线对上了光辉灿烂的河原町OPA卖场那一带。真是烦人啊。应该没有人会想要看到像我这样的男人,在圣诞夜的四条河原町上自曝其丑——这么震撼,是人都会避之惟恐不及吧。当我从高岛屋过来的人群之中看到植村大小姐时,马上就拉着井户的手腕,想要进到阪急百货店去避难。不过,已经太迟了。我们的窘态完全落人她的“邪眼”里,就跟被蛇盯上的青蛙没什么两样。我们只得放弃行动,脸上浮起假笑。“晚安。”直接走到阪急百货店的屋檐下,她说:“你们在做什么?”“你先说。”我拼命地抵抗“邪眼”,整个身体往后,提出我的要求。井户则是已经脱离了战线,藏在我背后。“我在这里等人。”她说。“那很好。我们今天晚上,有一些活动。”“听起来很好玩。”我们有什么好玩的,我看你是误会了。“今晚我碰到很多人啊,刚刚还碰到汤岛君呢。”“噢噢。”我的脑海中,出现汤岛在这片吹着强烈冷风的地区,一个人彷徨无助漫无目的游走的景象,那几乎要令人潸然泪下。“对了。”她拿出行事历,确定活动日期的安排。“其他人我也问过了,忘年会二十七日最好。你应该没问题吧?井户君呢?”好不容易有人问起井户,他却拼命往我身后躲。“像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露脸吗?”他斜着头,紧盯着下方。“当然可以。有人有意见吗?”植村大小姐不耐烦地说道,“那就麻烦你们了。”“你今晚跟人家约在哪里?”我问。“今晚要过去三条那边。”“那太好了。记得傍晚的时候不要接近四条河原町。”“为什么?”在街灯的照明下,她的邪眼可说是闪闪发光。只要有这双可怕的眼睛睥睨整个四条河原町,“‘不好吗?’骚动”就不可能再现,我们的时代也不会到来。无法抵御“邪眼”之力的我们,会沉入可耻的、应该予以唾弃的泥淖之中,在寒风肆虐之下,我们会败给圣诞夜,被赶到鸭川的河边去,而我大二那年所遭遇的悲剧肯定会重演。只有这一点,是绝对要加以避免的。“你们这些男人,又在心怀不轨什么东西了?”她一脸狐疑地看着我。“没什么。”“反正,跟饰磨有关吧。”她很精明地看穿了。我不加以回应反驳,挥了挥手,就像是要把她赶开一样。“圣诞夜有什么甜蜜约会这种蛮横无理活动的学生,没有加入我们的资格。去去去,今天晚上靠近我们的人,都会被火焰给灼伤!”“是是是,我知道了。”她虽然是叹了一口气就转身离开,但她却又马上掉转过身,靠到我那因为寒冷而有些发红的脸颊旁边,那双“邪眼”毫不留情地盯着我有如小兔子一般有些胆怯的双眼。“不要老是肖想要做那种事。”她在我的耳边说。我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你这邪眼女!”我发着牢骚。我看向井户,他似乎是快要因为伫立在这一片圣诞节的混乱中感到的羞耻而只剩一口气,费尽心力才能保持他那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他一边环视着周遭的纷乱,就像是向我求救一般。◎就在穿越步道的另外一头,我们看见了英雄的身影。薄暮中,他的下巴贴着药用贴布。我们看见那属于贴布的白色缓缓浮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应该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红绿灯由红转绿,他朝着这个方向走过来。“不好吗?”饰磨小声地说。井户站在我身边,也同样以小声的“不好吗?”回应。我也跟着和声“不好吗?”。饰磨对着走在他身边的男学生说“不好吗?”,那个男学生虽然想要无视于他,直接走过去,但因为饰磨带着异样的热衷盯着他看,他也终于跟着嘟囔“不好吗?”。饰磨再补了一次“不好吗?”,那个男生也跟着再说了一次“不好吗?”,然后他也随即笑了起来。“不好吗?”“不好吗?”我们也跟上,声音还很小。在这个时候,饰磨开始对着过往行人说“不好吗?”。有些人觉得很不舒服就走开了,也有人跟着应上“不好吗?”。一个站在角落发面纸的金发男像是觉得很有趣,也跟着说“不好吗?”。而当他开始一边发着面纸还一边跟人说“不好吗?”,路过索取面纸的女高中生哈哈大笑,也开始跟着说“不好吗?”。从这两个女生的笑声开始,路过行人也开始满脸好奇地看向这里。“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薄暮时分,感觉有一股焦躁,“不好吗?”这样的喊声轻而易举地渗入其中。穿着西装的大叔一脸避之惟恐不及的表情,加快脚步通过。聚集在店头的女性则是盯着大叔看,“不好吗?”她们说,大叔也跟着回应“不好吗?”。三个欧巴桑也对着夕阳呼叫“不好吗?”“不好吗?”。一群看起来兴高采烈的男人,因为觉得很有趣,所以一窝蜂地跟过来,也开始喊叫“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一对手牵手的男女像是也觉得很有趣,停下脚步开始跟着喊“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五分钟以后,周围开始涌起“不好吗?”的喊声。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个是谁的声音。虽然这件事听起来很像是鬼扯淡,不过,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店铺流泻出来的光芒,照亮了饰磨的脸。我们看着这样的饰磨,他则是微笑回看我们。“不好吗?”他说。一个巨大的人影分开已经开始骚动的人群,出现在我们眼前。这个人向我们的方向走来,他有着一脸大胡子,脸上杂草丛生。“不好吗?”高薮说。◎在那之后,四条河原町掀起了一阵“‘不好吗?’骚动”。这个骚动,我很难正确去记载书写,骚动可说是有如无比汹涌的怒涛。我们牵涉其中,根本无从得知这个骚动到底会演变到什么样的地步,简直就像是祗园祭典的最高潮。以四条河原町为中心,这个骚动纵横扩大,“不好吗?”的喊声响彻夜空,圣诞节被撇到九天之外,人们纷纷挤入人潮当中,快活地叫着,每个人的脸庞都被街灯照亮,每个人的脸都在发热。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似乎很快就联络开来,很多年轻人为了参加这个奇怪的骚动,专程搭京阪电车或是阪急电车,陆陆续续到四条河原町来。警察们似乎也很快就开始有所行动。即便这个骚动急速扩大——但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导火线,就是饰磨毫无计划性可言的一句话:“不好吗?”◎骚动到底扩大到什么程度,当时我们一无所知。我在一边喊着“不好吗?”一边在汹涌的人群中随波逐流。饰磨爬到河原通的扶手上,喊着“不好吗?”。井户被冲到哪里去了不知道。高薮那巨大的身躯,随即也不见踪影。我好不容易脱出人群之外,跟饰磨一起站到扶手上保持平衡,我们喘了一口气。人群一直走到车道上,车子的警报器响遍各地。我们注意到汤岛正从对面通过,他看起来似乎是哭叫般喊着“不好吗?”然后逐渐消失在人群当中。那到底是不是他本人,无从得知。之后,我们又发现一群一样是喊着“不好吗?”“不好吗?”一边蠕动前进的人群。水尾小姐也在其中。她的个子不高,同样混在人群当中喊着“不好吗?”,然后被挤得乱七八糟。远藤就在那附近,也同样喊着“不好吗?”,看起来是追着她跑。“不好吗?”“不好吗?”在人群的阻挠下,远藤看起来非常困扰。我一边喊着“不好吗?”一边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同样是喊着“不好吗?”,远藤在这个时候抬起头来,满脸憎恶地瞪着我看,我也同样在一句“不好吗?”之后,跟着瞪回去。持续喊着“不好吗?”,水尾小姐一边穿过人群,一边说“不好吗?”地来到我的面前。她毅然决然持续说着“不好吗?”向前,在这场大骚乱当中“不好吗?”地找到喘一口气,也就是“不好吗?”的所在。我站在扶手上,大叫“水尾小姐”,不过我的声音仍是被“不好吗?”的巨大声响盖过,无法传达到她那里。她也被人群的“不好吗?”越带越远,像是一支不安定的浮标,摇晃在波涛汹涌之中。人群里,她那头短发若隐若现地漂浮于“不好吗?”的人群中。远藤也已经“不好吗?”地看不到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他就这样消失掉吧。虽然对饰磨很抱歉,不过我仍投身于人群当中,往她被冲走的方向过去。“喂”,稍后一会儿,我听见他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叫喊的声音包围住我,我奋力分开人群往前走。“不好吗?”“不好吗?”人群一波波地往这里来,几乎要把我给淹没。我不断地把他们往回推,吵死了,一点都不好,我拼命叫出声。“不好吗?”,一位把头发染成褐色的女性像是很愉快般地摇着头,她的后脑勺撞上了我的鼻子,我的脑袋“不好吗?”地痛到一片空白,然后,我“不好吗?”地压下那颗褐色的头,再打飞一个状似疯狂、拼命要靠过来的男人脑袋,确保眼前的视界完整,一边寻找着水尾小姐那“不好吗?”的身影姿态。“不好吗?”“不好吗?”“不好吗?”我灌注了我满腔的愤怒,还有“不好吗?”的焦躁,拼命喊出声。真的是怎么样都好吗?◎她从“不好吗?”骚动中脱身以后,似乎飞奔进了那些大杂院大楼之间的小巷甬道当中。我好不容易脱离人群,踏入其中却仍是到处都找不到她的身影。我站在原地,吐着白烟。接着我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地碰触了我的脸颊。我抬起头看,雪花从小巷上方那条细长的黑色天空飘落。“水尾小姐。”我试着喊她,却没有得到丝毫回应。外头的道上,众人大喊“不好吗?”的大合唱似乎还在继续。在这里,还能够听见那样的喊声。我已经完全听不见圣诞节的音乐。我伫立在那里。饰磨随即信步走来。造成了这么大的骚动,他却仍像是个路过的旁观者,脸上看不见悲怆,也看不到满足。他把两只手都插在外套的口袋里,脸上很平淡,下巴上的药用贴布已经剥落,在那里晃啊晃的。“不好吗?”饰磨一边狠狠地把贴布给贴回去,一边冷淡地说。“当然不好。”我奋力回击。“唔,也真是的。”饰磨嘿嘿地笑,“高薮跟井户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知道有没有无事脱身啊。”“应该脱身了吧。”我跟他都抬起头看着同一片天空。“喂喂,下雪啦。”他一边在嘴里碎碎念“啊,雪这种东西,以前也下过嘛”,一边还很自得其乐。“我要回去了。”我边说边点了烟。饰磨敲敲像是装满了教科书的提包。“我要去那边的麦当劳念完书再回家。”他说。“下次什么时候碰面?”我说。“忘年会的时候吧,植村小姐说过了。”饰磨说。“好啊,那时候再见吧。”“噢。”“再见。”“再见啦。我往这边走。”饰磨动作轻快地闪身进了旁边的狭窄巷子里,然后步行到他可以冷静下来念书的地方。“看那洛阳的花霭啊,樱花树下的男儿们……”歌声在小巷里响起。“如今月色皎洁且逍遥,静照吉田山”,不晓得为什么,他开始唱起《逍遥之歌》(注:逍遥の歌,此歌为日本旧制第三高等学校著名校歌,创作于明治三十八年,泽村胡夷词曲。)。“你在唱什么啊?”我对着他飘然消失在街道上的背影问。就在那个时候,我听见电车发车的铃声。◎我想起了很多事。她抬头看着太阳之塔。当我们走在鸭川的河滩上,她说:“绝对不能穿情侣装。要是我说要穿情侣装,你就是打昏我也得阻止我。”我们去了琵琶湖排水渠博物馆,欢喜地看着水流过排水渠道,发出嗡嗡的声响。我生日的那一天,她送我一本《人类临终图卷》。她模仿车站大厅的步行机器人,踏出怪异的脚步。其他像是因为像猫舌头一样怕烫而在味噌汤里放冰块的事,还有烤了二十个铜锣烧以后的一脸茫然的表情。她所喜爱的读物,是我永远也读不到的源氏物语《宇治十帖》。她喜欢把饭盛到玉米汤里面喝。她喜欢详细叙述她喜欢的漫画故事。她会邀我一起看录好的相声录影带。如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她会悲伤懊恼。她很热衷于下鸭的纳凉旧书市(注:每年夏天在下鸭神社举行的旧书展,“纳凉”为避暑之意。)。她会去吃烤鸟串,然后说“这样我也是吃过小鸟的女人啦”。身体不舒服她就去睡觉。我带鳗鱼肝给她吃,反而害她出荨麻疹,损害她的健康。对于招财猫与我,则是冷漠以对。她会让初雪落在她的前发上。她会说“你喜欢我哪里?”来让我生气。当我因为忧郁而束手无策的时候,她也到我的面前来,一起束手无策。她忍受我那些因为烦躁所说出的话。我们走在夜幕低垂的鸭川岸边,走在夜晚的下鸭神社,走在明亮的万博公园,她的眼睛总是闪闪发亮着,就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她会像是藏了什么东西似的笑着。她沉默、她发怒、她哭泣,然后她进入睡眠。她像猫咪一样缩着身体,把坐在旁边的我置之不理,兀自做着太阳之塔的梦。◎她到我的住处来,我们谈了最后一次。一直到最后,我都保持着我的绅士风范。我们轻轻地握手,然后分开。她回去以后,我坐在我那四叠半小房间当中,连能做什么都不晓得,只是在那里发呆。在这个状况下要是开始喝酒,就太老套了。不过,我想要老套一下。我对我其实跟普通人还是没什么两样这一点感到十分愉快。然后,我写了一封邮件给饰磨,跟他讲这整件事的经过。他传来了这样的回信。“如果幸福是有限的资源,剩下的幸福就会透过你的不幸而产生。那个部分的幸福,我就笑纳了。”我一边喝着酒,一边呵呵呵地笑。饰磨实在是个伟大的男人啊,我想。然而,随着我醉到全身发软,我还是在思考。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不论我在这飘浮于空中的城堡里怎么想,依然心神不宁,更加陷落在迷宫之中。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是因为我送她太阳能电池的招财猫吗?或是我因为自己爱吃,所以给她吃鳗鱼肝,害她的荨麻疹发作?还是因为我迟迟没办法读完《宇治十帖》?或者是因为我带她看了太阳之塔?或者是、或者是——她根本没办法理解我的伟大之处?不会吧!我喝到天亮。一直到早上五点,我才出门去,街上寒冷刺骨。我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牛肉盖浇饭店填饱了肚子。我一边走在仍然昏暗的住宅区当中,一边思忖着。如此一来,我不过就是回到原来的状态而已。我没有突然摔落到巨大的不幸之中,也没有什么寂寞之处,也不用去想自己不能让她的心情支配左右,不需要强忍苦吞我的厌恶之情,也不会因为Johnny难以自持而闷闷不乐。我不必刻意准时赴约,与她一起出门,不用再这么麻烦了,我自由了,我从她这个桎梏当中逃出来了。我终于找回原来的自己,我终于能够从错乱当中重新站起。这可以说是一种侥幸吧!在这样的状况下,所谓普通的男人这种生物多半会因为没有真正经历过命运般的重大恋爱,而把自己当作是悲剧的主角,沉醉在被雨淋透的自身,然后他的丑态就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真是愚蠢啊。但是,我并没有落入那样的窘境。我一边想着这样的事,一边继续往前走。雪从藏青色的天空降下。我停下脚步,扭过我那已经昏醉的脑袋,看着天空。冰冷的破片轻飘飘地落在我发热的脸颊上,不断不断飞舞落下。啊啊,对了。这样说起来,我也曾经在与她一起散步的时候,碰上那年的第一场雪。那个时候,我温柔且优雅地替她拂去了落在前发上的初雪。就连我自己都觉得,我真是眼明手快呢。嗯。我在脑海里,描绘站在雪中的她——就像她现在还站在那儿一样。然而,即便是如此,我也没醉。我告诉自己,我绝对不能自我沉醉在自己身上。我走在黎明中下雪的街道上,我试着努力过了,最后,我还是想要在今天,让自己大醉一场。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哭了起来。◎下了睿山电车,我走在春光明媚的原野上。太阳之塔就在森林的另外一头。那个豆粒大小的小小人影,正拼命挺直背脊,抬头看着太阳之塔。我踩在草地上,准备要走到她的身边。清爽的草香传来,我的心情很愉快。春天的空气冰冷了我的脸颊。这里,像世界的尽头一样安静。◎我本来没有要写刚刚那些东西。这多半是读者能够想像得到的结局吧!◎从某些点来看,他们根本全都错了。然后呢,嗯,或许我一样错了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