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木彬光静静地倾听着他的议论突然以嘲讽的语气说道;“诚然,你的头脑很好,特别是记忆力。“你的立论的确高超,可是我好象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和这相同的文章。比起这种鹦鹉学舌,我倒是想知道你进行这种诡辩的心境。刚才你那发怒的样子,到是你的本来面目。我对照搬别人的思想,不感兴趣。”这猛烈的一击,使麟太郎愤怒异常,不过没有立即爆发出来。高木继续说下去:“诸位各人有各人的秘密,而且努力将秘密隐藏起来。“我不是警察,我什么也不是。连我这一介凡夫都能察觉到的你们的意图,专门的警察官们是不会看不出来的。不过你们认为能够得逞的话,可以试试看。“千鹤井家隐藏着一种可怕的秘密,泰次郎先生已经为了它的牺牲品。你们若不虚心地反省自己,恐怕还要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惨剧。你们、你恐怕也要成为牺牲品。“恐怕总有一天我高木彬光的预言会成为现实的,到那时可就晚啦。什么也不要说了,还是让我们恭候警察的到来吧。”我很清楚,他是在给千鹤井家的人们以心理的打击。他利用这种恐吓的方法打破他们的优越感。但是,他的这种战术能奏效吗?他的话好象给洋二郎留下了强烈的印象。对哥哥的独白感到焦躁不安的洋二郎,这时向前迈出一步,开口说话了。他的肥胖丰满的面颊,和他哥哥麟太郎的神经质的病态容貌形成强烈的对照。小眼睛、高鼻梁,和他父亲一模一样。他象商人似的机敏地说道:“高木先生,你是一位令人尊敬的人,我非常钦佩。不过,你可能不甚了解,象我们这样的世家,有不想叫外人知道的内部纠纷和家族内部的秘密。父亲在世的话,也会这样说的。高木先生,请你对我们的立场给以同情。正如先生所说,家父的死因,是某种冲动引起的心脏麻痹,你所说的他杀又没有任何实物证据,请你不要声张出去好吗?传出去的话,就会成为有损千鹤井家声誉的问题。怎么样?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就请说吧。只要是能做到的事,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去做。“你若认为家父的死是谋杀的话,也请求你秘密进行调查。找出凶手。而且在绝对秘密中进行,不要让外界和警察知道。在搞清真正的凶手是谁以前,不要对任何人讲。佐和子还是一个没有出嫁的姑娘,若是影响了她的将来.家父也将死不瞑目。高木先生,拜托了。”真是漂亮的言辞。我在千鹤井家寄居的一段时间里,从未听到洋二郎说过关心妹妹的话。平时对待妹妹象女仆一样。关心姊妹婚事的话,恐伯连佐和子自己也从来没有听到过。高木彬光—边吸着香烟,一边听他说话。嘴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的目的,也不是要把事情闹大。但同时,在维护正义方面,我也不甘人后。“泰次郎先生的死要是他杀的话,我决不允许凶手横行世上、不受惩罚。对麟太郎先生那种无条件地赞美暴力、无视道德的言论我不能苟同。但我的本意也不是想揭露别人的私事,给无罪的人添麻烦。“我一定保守秘密,决不向外泄露。但是请求我帮助的泰次郎先生惨遭如此不幸,对杀人凶犯我决不饶恕,同时我也不能让凶手继续作恶,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杀人事件,我保证保守秘密,但有一个条件。”在场的人鸦雀无声,恐怕每个人都陷入了不安与恐怖之中。这时,洋二郎大声问道:“什么条件,要是用金钱能办到的话,我们一定尽力而为……”“我对金钱不感兴趣,我要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大家竭诚协助我找到真正的凶手。”他说完以后,注视着大家的面孔。除了麟太郎以外,全都避开了他的视线。洋二郎、佐和子都害怕的样子将视线移开,贤吉痛苦地低头咳嗽着。“你们真是一群怪人,自己亲生父亲被人杀死,既不激动,也不想努力找出凶手。莫非说你们已经知道凶手是谁而又想加以隐瞒吗?“还是你们都同意麟太郎先生的言论呢?你们都主张具有暴力的人可以随意杀人吗?还是怕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会招来不测的后果呢?不管是哪种情况,根据你们的表现我可能成为你们的敌人,也可能成为你们的朋友,请你们好自为之吧。”这是他的激烈挑战,大家对此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洋二郎象是有话要说,举起了左手。就在这时从二楼一室传来了沙哑的说话声,这声音的调子就象中了邪一般的那样可怕。“怎么啦,你们安静点不好吗?嘎呀嘎呀地在吵什么呀。”老太大千鹤井园枝左手拄着拐杖出现在走廊里。她患有轻度中风,右半身不遂,不过拄着拐棍还能行走,医生劝告她要绝对安静,但这位过去曾以贤慧夫人闻名,比男子还能干的贵妇人,直到现在还是不大接受别人的意见。过去一定很漂亮的瓜子险,现在肌肉已经松弛,起了皱纹,当年的风貌已不复存在。只有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还保留着往日的余辉。“发生什么事啦?你是谁呀?”她那注视着高木彬光的眼神里,显露出一种惊讶的神色。“非常失礼,我叫高木。事情是这样,今天晚上泰次郎先生在屋子里边死去了,我觉得可能是被人杀害的。”老人顿时浑身颤抖,拐杖也滑落地上。佐和子急忙将老人的身体抱住,洋二郎弯腰拾起拐杖交给老人。麟太郎沉默不语,纹丝不动。“你说泰次郎被杀了?那么是谁杀的呀?”“谁杀的我不知道,医生说是强烈刺激引起心脏麻痹致死。可是在室内地上发现了府上的家传宝物般若能面。”“什么,般若能面?”她的面孔因痛苦而变形,喉咙梗塞。过了一会儿,她从喉咙里发出一种含混不清的话语:“般若的诅咒啊!我早就说过不要将它放在家里,可就是不听我的。宝生源之丞的复仇心在二百年之后的今天显灵了!”“但是,老人家,我们可不相信这种怪谈。我们是受过科学洗礼的人,对于死人显灵、阴魂复仇一类的说明,是不能满足的。你能对你的怀疑作出科学的证明吗?”“你是说科学吗?高木先生你懂得多少科学呀?壮一郎被人称颂为日本有数的科学家,但他对自己的死亡,既不能预知,也不能预防。科学的力虽是有限的。这个世界上存在无数你们所说的科学和哲学解决不了的秘密。你还是少管闲事为好,不要嘲笑说这是老年人的妄想。人的阴魂是永久存在人世间的。今夜的诅咒,就是阴魂的显灵……”她那微弱的声音,给人一种想要把我们引入地狱的感觉。面对死人,需要有足够的勇气,但也有时面对活人远比面对死人还要可怕,此时此景就是很好的例子。这时我感到好似冷水浇头,毛骨悚然。然而,使我们震惊的不止这些后来又发生更加可怕的事情,女仆从后楼梯上来,脸色刷白,急忙说道:“佐和子小姐,殡仪馆的人来了。他说咱家给他们去电话说,虽然已是深夜但有急事请他来,多给他报酬,于是他就赶紧来了。”大家不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谁打的电话呢?又为什么要打电话呢?走廊里的空气象墓地一般阴森可怕。这时,麟太郎大声说道:“是谁给殡仪馆打的电话呀?”没人回答,大家都在小声自语,汇集成一片嘁嘁嚓嚓声。高木彬光静静地扫视了一下大家的面孔,说道:“老人家,看来般若的阴魂并不满足于将活人咒死,而且关心备至地打电话叫殡仪馆的人来处理善后,这个怪物的确不同凡响啊!”他这种讽刺,已经超出了千鹤井家的人们所能忍耐的限度。麟太郎、洋二郎相继对其加以痛骂,连我都没有勇气加以制止。这时大家突然喧嚣起来,不大一会儿,人们又像化石般仁立不动,原来是女仆上楼来说了句话,震惊了所有的人。“诸位,警察署的人来了。”能面杀人事件:四、诗篇《贝笛》柳光一的手记“大家都先回自己的房间去休息吧!回头我一个人一个人地叫你们来进行讯问。”年轻的搜查主任吉野警部补很有礼貌地对大家说。对于名门千鹤井家发生的怪死事件,而且在自杀他杀难以判断的情况下,他采取这种措施,是理所当然的。“柳先生,我害怕,请你和我在一起好吗?”贤吉拼命拉住我的手不放,他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的。我用眼示意请求吉野警部补的同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我放心地走进了现场的邻室、贤吉和绯纱子住的房间。“我也和你在一起吧。”高木彬光松了口气的样子跟在我的身后说。他对千鹤井家的所有的人都不敢相信,现在他把没被他们破坏的现场完整地交给了警察,一定感到如释重负般的轻松。千鹤井家的宅邸,是三浦半岛海岸常见的西式建筑,它的二楼分成六大间,北面的一端是发生惨剧的泰次郎的房间,旁边是我们现在呆着的贤吉和绯纱子的房间,再旁边是佐和子和园枝的房间。走廊对面是存放般若能面的空屋子,旁边是麟太郎的房间,再旁边是洋二郎的房间。每间房的大小都是十二张铺席,备有西式家具和床铺。我们好象从紧张中解放了出来,轻松地坐在椅子上擦了按额头上的汗。当然,我们的工作并没有完,一会儿必须接受警察当局的调查。可以想象调查将很严厉,但在我心中感到不安的同时,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刚才那种紧张和兴奋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严重的考验。女仆送来了冷红茶。我的喉咙火炽股的干渴,但刚才连干渴都忘了,这时喝起凉茶一饮而尽。我不由得想起了过去在战场上屡遭干渴的情形,在没有滤水器的缅甸的原始森林里,常常喝着黄色的泥水还觉得异常甜美。而今天这杯红茶,恐怕将使我终身难忘,仿佛全身都溶化在一个未知的世界之中了。“贤吉君你搞登山运动吗?”高木彬光小声说道。他的眼睛注视着立在室内一角的冰镐。“不,那不是我的,是姐姐过去健康的时候用的。”我还记得那个冰镐。绯纱子在高等女子学校时代攀登日本的飞弹山脉时,非常勇敢和熟练。盛夏某日,她站在烈风呼啸、乱云飞渡的枪岳螃顶上,黑发随风飘动,眺望着云海远方的美丽的侧影,宛拟昨日的情景浮现在眼前。但那不过是永远不会再现的梦幻地片断罢了。她虽然美貌犹存,但眼下身患疯病躺在床上,在睡眠中度过这个夏夜的绯纱子,使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是么,是绯纱子小姐的吗?”高木点点头.向躺在床上的绯纱子投以无限同情的目光。“柳先生,搜查主任叫你。”从楼下传来了呼唤声。应来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刹那间,我周身好象是冷得战栗起来。“去吧,不要紧张。下边就该轮到我了。”高木彬光拍拍我的肩膀以示鼓励。贤吉在旁边担心地看着我。我慢慢地走下楼梯,敲了敲楼下客厅的门。“进来。”屋子里坐着以吉野警部补为首的几位警官,另外还有石狩检察宫在场。石狩是利用一个星期的休假来这里的,他住在旅馆里,今天可能警察署通知他来的。然而,今天晚上他可不是一位慈父般的个人。而是一位严肃的法律的代表。“柳君,请坐。”我静静地坐在检察官前面的椅子上,照例问过年龄、性名、生年月日之后。搜查主任向前探着身子问道:“你最后离开泰次郎的房间,是几点钟?”“8点20分整。”“发现尸体的时间呢?”“大概是9点17分左右吧。”“这么说来,这—事件就发生在这大约一个小时之间啦。但你怎么认为是他杀呢?不是既无外伤又无毒杀的迹象,而且房间的门窗又从室内严密关闭着吗?”“和我一起来的朋友高术彬光君一看尸体就断定是他杀的。他命令马上给警察署打电话。死者家属正处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之中,大概是未经深思熟虑就在请医生来的同时,给警察署挂了电话。“我也相信是他杀,虽说尸体没有外伤作为直接证据。正好石狩检察官也在这里,昨天晚上我和检察官先生一起来到千鹤井家门前时,忽然看到有人戴着般若能面从二楼一室伸出头来。我们感到诧异,于是进门和泰次郎先生一起到那间屋子去看。看到能面好好地放在玻璃盒子里,绯纱子小姐一个人坐在钢琴的前面。“今天晚上泰次郎先生对我说他感到非常不安,问我认识不认识私人侦探。我向他推荐我的朋友高木彬光,他马上写了委托书,我拿着委托书去找高木君商量的时候,他又给我们打来了电话。他的声调象非常恐怖的样子,他说他看清了戴般若能面的人的真面目。我和高木君赶紧来到千鹤井家,在门口按电铃的时又听到了叫喊的声音。当我们破门进去一看,那个能面就落在尸体的旁边。“难道这是偶然的巧合吗?能用鬼怪和迷信来解释吗?不,在背后—定有凶手狡猾的奸计。我为了正义,为了泰次郎先生在天之灵,祈望尽快将事件和真相揭露出来。”“柳君的话是对的,这一定是一桩巧妙的有计划的杀人事件。我确实看到了那个般若能面,而且从那时起我预感到千鹤井家将要发生不测事件。”石狩检察官插言说道。“你8时20分从这个房间出来的时候和9时20分发现尸体的时候,室内有什么两样吗?”吉野继续问道。“我出来的时候,通风口的旋转窗是开着的,而在发现尸体的时候,却是关着的。另外,我出来的时候地板上没有般若能面。”“诚然,在这样的热天,屋子里的窗子全部关着,甚至连铁制的百叶窗都放了下来,真是用心良苦啊!洋房二楼的窗户一般是不容易出入的,被害人到底是伯什么呢?”吉野说。“他是不是害伯般若能面呢?”“不错,那个般若能面就落在尸体的旁边……我要提一个重大问题,你从家里出去以后,有人看见被害人还活着吗?”“我刚才在走廊里听说,我从家里出去以后,泰次郎先生到贤吉的房间里问什么事情来着。另外,佐和子小姐还看见他打电话来着。”贤吉姑且不论,佐和子的这一证言,可是我意想不到的救命绳索。“是吗?我还要问问他们二人。如果属实的话,就可以成为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你也就不必担心了。可是,关于这一事件的凶手,你有什么线索吗?”“现在还没有,我发现什么线索的时候,一定随时向你报告。”我起身施礼告别。但当我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听到石狩检察官象追着我似地低声说道:“今晚的事件好象有‘小注’。般若到底是拿着什么出来的呢?”“小注”——这个词意味着能乐中的特殊表演。能乐的曲名带小注时,舞蹈、能面等就变了样(和一般不同)。这是能乐师因为不满足于固有的形式而创造出一种新曲形式,或是意想不到的失败反而收到了特殊的效果,因而作为特殊表演而流传了下来。然而带“小注”的谋杀事件是什么意思呢?是石狩检察官已经看破了事件的真相吗?但是,般若手里又是拿着什么东西出来的呢?在二楼贤吉的房间里边,高木彬光正在台灯下面看书。“柳君,没事儿吧?”“没事儿,不过在这种场合实在是紧张。你在看什么?”“绯纱子小姐的日记。贤吉君,姐姐是什么时候疯的呢?”“五年前疯的。”“是吗?这么说来,没有近五年的日记,是理所当然啦。然而,十年前的日记有好多被撕毁的地方,可是有点奇怪,十七八岁的姑娘队日记说明什么问题呢?而且七年前的日记也有被撕毁的痕迹,是谁干的呢?贤吉君.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叔父在一起居住的呢?”高木彬光说。“十年前我父亲去世不久,母亲就住进了精神病院。在那以后不久我们就和叔父在一起居住了。因为我那时候还是小孩,所以有些事记不清楚了。”“是这样……柳君,你觉得这首诗怎么样?”在日记快到最后的地方,有一首用很漂亮的笔迹写的诗。这时高木低声念了起来。贝 笛皎洁的月亮,从深秋季节的大海彼岸升起我被一种魔力所吸引,独自一人来到海边远处冷寂的砂丘,宛知海兽的尸体红松将影子投向大地,树干已被寒露淋湿不知从何处飘来了花香,隐隐约约将天空包团一股虚幻的风,将我的心房穿透不知是谁,在这深更半夜吹奏起袅袅笛声微弱时几乎消失,强烈时激越昂扬哪曾想到,一个妙龄少女的白嫩的手中拿着两扇贝壳,吹奏着优美的曲调淡红色的和服,被海水渍得发黑无数的萤火虫,在她胸前闪动在她那团圆的黑眼珠里边,和我察觉不到的微笑背后隐藏着难以掩饰的深沉忧愁有一次从茫茫大海的波涛声中传来了吹贝的声音但吹贝的人儿却不知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是远离人世的贝壳,静静地躺在深深的海底述说着遥远国度的古老传说在秋天月明的长夜里,用贝壳吹奏起秘密的曲调我所怀念的失去的故人,又前来和我相会三年以前,我的情人在一次无情的暴风雨中葬身于这个大海之中,如入了故人的行列在那天的拂晓时分,他又回到这个海滨右手紧握不放地拿着一扇红红的贝壳悲伤之余,我也想尾随着他而去一只渔船将我救起,没想到我又回到了人间那天夜里,她又从海底拿来一个贝壳用多情的声调在黑夜里不断呼唤看呀,我的情人从睡眠中苏醒穿过汹涌的海浪,从远方向这边走来露沾衣襟,风声呼啸,群鸟在悲怆地呜叫我举目远眺,海涛之上却渺无一物我回首一看,那个少女已无踪影烟雾笼罩的沙丘上,留下了两扇红色的贝壳 “烟雾笼罩的沙丘上,留下了两个红色的贝壳。——文体虽然有点古老,但充满着浪漫主义的情调。比起近来的新诗,我更加喜欢这种格调工整的诗。”高木彬光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但是,谁又知道在这首诗里边隐藏着那么可怕的意思呢!至少高木彬光在当时还没有看破其中的秘密。这天,大家在紧张与战栗中度过了一个夜晚。警察对这个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问了一些什么问题,我是无从知晓的。但高木彬光却通过个人关系从大町署长和吉野警部补那里打听到了全部情况。第二天下午我到海滨饭店拜访了高木,他一五一十地对我作了详细的说明。从8时20分到9时20分这一个小时家族每个人的行动,当然是这次事件的要害所在,但各个人的陈述都互不相干,从中理不出事件的真相。麟太郎说他当时在现场正上边的暗室里洗相片,并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可能又在洗一些低级下流的照片。当时在二楼的,只有贤吉和绯纱子在现场的邻室,遗孀国枝老太太在她自己的寝室。洋二郎和佐和子当时在楼下的书斋,佐和子于8时50分前后离开书斋到庭院的面海的亭子里,坐在那里一面仰望大海一面想—些事情。她—听到二楼的叫声,就慌慌张张地从厨房的门跑进楼里。以上都是他们自己的陈述,都没有不在现场的旁证。可是,他们的行动又都没有可疑的痕迹。尸体还没有解剖完毕,一般鉴定的结果,和山本博士所说的一样。没有毒品的痕迹,也没有外伤。分析了各种因素,但找不到死亡的原因。除了激烈的刺激引起心脏麻痹以外,没有发现其它的任何原因。般若能面上也没有指纹,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使用了这个能面。不过,特别引起警察当局注意的是能面的右犄角上系着铅块使能面增加了重量。看来也不是用它来打人的。在这里,高木彬光显示他的博学说道:“你们说那是般若能面,其实这个能面不是般若。能乐的鬼面有‘生成’、‘般若’、‘蛇’三种。女鬼能面本来象征着女人的复仇心和忌妒心,这主要表现在犄角的长度上。般若的角比生成的角长,蛇的角更长。现在这个能面都说是般若,我看不是般若是蛇。关于这个能面的制作年代,看一看它的鼻孔就可以知道个大概。越是年代久远的能面,它的鼻孔越象人的鼻孔,呈种子形。德川时代的能面,鼻孔呈圆孔形,就象用火筷子捅的一般。当然,鼻孔的形状,并不直接影响演出的效果。然而在这种不必要的地方尽量省工的想法,是与艺术精神相违背的。能面创作以室町时代为顶峰,以后渐趋衰落,不是没有原因的。”“关于能面的知识,石狩检察官也对我讲了不少,但与这次事件有什么关系吗?”“柳君,你太性急了。对于这种事件万万不能性急。这个般若能面至少是这次杀人事件的一个关键,在这方面花点时间进行研究,决不会是徒劳的。许多微小的事情集合在一起,就会发挥想象不到的巨大力量。”“这且不说,官方是否断定这次事件是杀人事件呢?”“那是当然。你没听说打结殡仪馆的电话内容吗?不知是谁给殡仪馆打电话订购了三口棺材,这说明凶手计划杀三个人,这次事件只是第一幕……“好啦好啦。我动摇这个家庭每个成员心理的战术,我想会成功的。昨天晚上大家都很紧张,还没见什么效果。今天大概就要逐渐产生效果。”就在这时,饭店的仆人来敲门。“高木先生,有位叫干鹤井洋二郎的要见你。”“柳君,我没说错吧?”他回头看了看我,发出了讽刺的微笑。盛夏的下午两点时分——窗外晴空万里,白云缭绕,海面上反射出闪闪日光。而我这时却不禁打起了莫名的寒战。凶手扬言要杀死三个人,谁敢说其中没有来访的千鹤井洋二郎呢。洋二郎进入室内,他的面部,昨夜的紧张表情已不复存在,而代之以来自胆怯的警惕。“高木先生,昨夜失礼了。因为家父惨遭怪死,大家心情都非常紧张。言语之间也许对先生打所冒犯,请多多原谅。”“哪里哪里,没有什么。啊,请坐。可是,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想求得你的帮助。”“我昨天已经说过,我不是官方的人,只是一个私人,没有任何成见。不过,你求我帮助,能对我开诚布公毫无保留吗?”洋二郎的脸上冒出了汗珠,这不只是因为天热的原故。从远方的天空传来了轻微的雷声。窗户虽然大敞着,却没有一点风吹入室内。高木彬光拿起铅笔,在桌上的纸上潦潦草草地写了些什么。我不觉一惊。他是用速记文字写的:“凶手是千鹤井洋二郎。”但洋二郎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他虽然看见了纸上的速记文字,却仍然若无其事地吸着香烟。注视着他面部表情的高木彬光,失望地放下了铅笔。“那么,你谈谈吧。”“高木先生,昨天你说家父的死是被人杀害的时候,我曾讥笑了你。但经过一夜思考以后,我发现我错了。而且我大体觉察到了杀人的动机。”“啊,动机是什么呢?”“是钱——霸占千鹤井家的财产,是隐藏在这一事件背后的动机。”“可是,令尊去世以后,继承财产的人不是你们吗?难道有特别的遗嘱吗?”“不,不是表面存在的遗产,是谁也不知道去向,而又肯定存在的价值数千万元的财产。“十年前伯父壮一郎去世,伯母不久也疯了,绯纱子和贤吉当时还都是小孩,家父就成了遗产的管理人。“千鹤井家从明洽年间就是名门世家,我估计我们家的财产,折合成现在的时价有数千万元,甚至上亿元。但在十年前伯父去世时剩下的财产,除了东京的本宅和这所别墅以外,几乎荡然无存了。可是,伯父既不喝酒,又不嫖女人,也设经营过工商企业,要说那么多财产部已挥霍殆尽,是不可想象的。“只是伯父在去世以前,对战争的前途非常担心,估计会发生严重的通货膨胀,可能将全部财产换成了某种贵重物品。然而换成了什么物品,又藏在什么地方,我们都茫茫然一无所知。十年以来,所有的地方我们都找遍了,本宅和别墅都彻底搜查过了。然而,这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绯纱子和贤吉,我们当然要做的事情。可是结果完全失败了,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我觉得,达笔财产的去向是这次事件的关键。”高木彬光的双眼,显露出为初次得到千鹤家的秘密片断而狂喜的表情。“但你说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为了财产,是说不通的。因为令尊恐怕也不知道财产藏在什么地方,凶手要是为了财产,有什么必要杀人呢?他杀死令尊并得不到财产呀。”“那可难说,嫡系一支,伯母和绯纱子都患有疯病,贤吉又患心脏瓣膜症,也活不了多久了。财产一旦被发现,一定落到我们手里。家父死了的话,就要落到我们兄妹三人手里。”“这么说来,你认为凶手就藏在你们兄妹之中吗?”“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觉得凶手可能掌握了财产的秘密。要是宝石那种容易拿走的东西,恐怕也就没有杀人的必要了。大概因为是不容易拿走的东西,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高木先生我想求你帮助的正是这点。当我所说关于三口棺材的电话以后,就不能再把家父的死解释为正常死亡或自杀身亡了。要是家父和我们兄妹三人四个人当中有—人是凶手的话,被杀死的的确是三个人。我不想这样白白地死去。可是从家父的死可以看出,凶手的手段,既高超又大胆,谁敢说下一个死者不很快就轮到我呢!“高木先生,请你帮帮我吧。刚刚发生这样的事件,我不能老往外跑,请你帮助我找到我家的不如藏在哪里的宝物好吗?我会很好酬谢你的。要是能发现这个秘密,凶手的其面目就将暴露出来,同时也可以避免再遭不测。”高木彬光睡觉般地两眼紧闭,香烟从他喜爱的烟斗里袅袅升起,这是他兴奋时的表现。我很了解,他从内心感到无法抑制的欢喜与兴奋。但是,他真的能够发现这个秘密吗?说实在的,我觉得他是无能为力的。“明白了,我一定尽量帮助你,但这需要给我以各种方便,可以吗?”“可以,任何地方你都可以随便搜查。”“可是,令兄不会反对吗?”“家兄对物质方面的事情是不大关心的,只要不进他的屋子,对我的主意和行动是不会反对的。”“是么?那么明天我到府上去吧。你可要提高警惕呀。”洋二郎起身告辞,高木将他送出门外,回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异常兴奋。“怎么样?柳君。敌人终于吐出了真情,但还远远不够。秘密决不止于这些,他恐怕还有更多的使他害怕的秘密。这不久就会暴露出来,我们可以以此作为深入了解千鹤井家秘密的—个线索,进而查出更加隐蔽的部分。“看来,他对隐藏的财宝没有兴趣,但他之所以提出财宝问题,一定另有别的用意。他一定是以此把我的注意力引到别的方向,从而使他能够把真正的秘密隐藏下去。同时在另一方面,我若真的找到财宝的论说不定他想一个人独吞呢!很明显,他是在搞一箭双雕。也好,我要将计就计,反过来利用这一机会给你看看。柳君,我们走吧,以他的要求为口实,再去千鹤井家搜查一番。”在他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又有人来敲门,是饭店的仆人。“高木先生,一位叫千鹤井佐和子的妇女来找你。”我听了不觉一惊,我知道佐和子手里掌握着什么关键,但她抱着什么目的来找高木彬光呢?我想听听她说些什么,但又不想和她照面儿。高木可能看出了我的不知所措的样子,向我示意平台的百叶铁门。我于是急急忙忙地藏在了百叶铁门的后面。“欢迎你来,请坐,天气很热吧?”我隔着百叶门听他低声说道。“打搅你了。这个……柳先生没到这儿来吗?”佐和子的声音非常悦耳。“他来过了,刚刚回去,你没碰见他吗?可能是走两岔了。”“是吗?我没碰见他,他可能是绕道到别处去了……”“高木先生,昨天晚上失礼了。家兄他们说了很失礼的话,你一定很生气。我来拜访你不是为了别的,是想求得你的帮助。关于这次事件的凶手,你有什么线索吗?”“没有什么……”接着,是死一般的沉默。过了一会儿,佐和子突然打破沉默高声说道:“高木先生,你,你怎么写这样的……”“果然,你认识速记文字呀!我刚才在纸上用速记文字写了‘凶手是千鹤井佐和子’给你看,你看了以后马上变了脸色站了起来。不过,那个凶手一定是认识速记文字的人。昨天晚上我和柳君在这间屋子里谈话的时候,令尊给我打来了电话。当时有人用速记文字将令尊的谈话内容记了下来,但那张纸片掉在楼梯上了。同时,你从走廊里通过,看到了令尊在打电话。可是,能偷听到电话室说话的人,只能是身在走廊的人。而且纸片上写的,是电话自始至终的全部内容。“若是有其他人在走廊里偷听令尊说话而速记下来的话,他看到你来了一定会躲藏起来。这样一来,他的速记一定出现一段空白。但实际上速记的内容并没有空白。因此,速记谈话内容的人只能是你,不可能是别人。“我不是说你是凶手,但是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谁。怎么样,你知道吗?你要是不说,我就把我发现的情况打电话通知警察署啦?”我不觉手心捏着一把冷汗。高木彬光得意地进行了异想天开的追间。而佐和子则进行了沉着的回答:“高木先生,我算看错你了。我的确懂得中根式速记法。但是学习速记文字并不是怎么困难的事情,和学习外语完全不同。具有一般才智的人,学两三天就能读,练习两个星期就能书写。你怎么得出了在我们家只有我懂得速记文字的结论呢?“关于电话的事也是如此。你断定我从电话室前面通过的时候,家父是向你这里打电话,你为什么没考虑是在问别处打电话呢?难道不会是我走过去以后,又有别人来到这里速记了谈话内容吗?你到电话局去调查过吗?”佐和子的反击,好象刺痛了高木,但他并没有认输。“那么,你为什么通过电话室前面呢?从书斋到院子里去,完全可以走后门,而你特意要走前门,实在难以想象。”“我把毛活忘在二楼的西式房间里的钢琴上边了。为了去取毛活我才上了前楼梯。”“警察向你了解情况时,你好象没有谈到这一点。那么你进屋子了吗?”“进了。因为我认为没有必要,才没对警察说。”“你认为没有必要说的事情,对我们来说可能成为重大的线索。那么,当时屋子里有那个女鬼的能面吗?”“盒于是空的,没有能面。”“你记得那是几点钟吗?”“差一点儿不到9点。”“后来呢?”“我拿了毛活从后楼梯下楼,出后门到院子里的亭子那儿去了。听到叫喊声以后,马上跑到楼里边来了。”“亭子正好对着令尊的房间吧,没看到窗子里边有什么异常的东西吗?”“窗子外边的铁百叶窗关着。”“啊,是吗?旋转窗呢?”“我从下边往上看的时候旋转窗也关着。“当时没发生异常吗?”“在听到叫声以前,没有发现什么。”“是吗?那么,你今天来伐我的目的是什么呀?”佐和于站起身来说道:“高木先生,你不了解女人的心呀!我今天来找你,当然有目的,然而你太伤害我的自尊心了,我什么也不想对你说了,我告辞了。”佐和子开门走了出去。我一看高木,他在苦笑着吸烟。“柳君,失败了。这你都听见了。”“不过,不是得到了一点启发吗?去调查一下电话吧。在这种乡下的电话局,大概不难调查。昨天晚上从千鹤井家往什么地方打过电话,这是非调查不可的。”只有这一次,他听从了我的话。他拨动电话机的号码盘,结警察署打电话,请他们到接线台调查一下。10分钟,20分钟,30分钟,时间飞快地过去。一个小时以后,电话铃响了起来。高木接电话的声音,异常兴奋。他放下话筒以后对我说道:,是在给饭店和殡仪馆打完电话以后打的。”能面杀人事件: 五、第二个惨剧柳光一的手记我们又来到了千鹤井家。低垂的乌云不祥地笼罩着千鹤井家的灰色建筑物。他们家昨夜发生了第一个惨剧,而且预告了第二个、第三个惨剧将相继发生。我一路进他家的门槛,就不禁感到毛骨惊然。洋二郎在他自己的房间里焦躁地吸着香烟。烟灰缸中堆满的烟蒂,是他心情不平静的无声说明。“请进,你说明天来,怎么这么快就来啦?”洋二郎说着,让我们坐下。“啊,因为有时间就来了,我想越快越好。后来有什么情况吗?”高木说。“幽灵的出现,自古以来都是在夜间。”“别开玩笑了,现在还不到幽灵出现的时候呢!我们现在想在府上转转看看好吗?”“好的,不过家属的卧室不大方便,其它的地方,请随便检查好啦。”“我想看一看千鹤井先生的实验室和书斋,还有三楼的暗室。”“为什么?”“这个就请你不要问了。那个女鬼假面的犄角上涂着铅,这是为什么呀?这一点我虽然还不清楚,不过,一般的家庭是不会有铅的。但是在府上,听说过去壮一郎先生有一个化学实验室,现在由柳君使用着,我想先看看那里,门锁着吗?”“过去一直锁着,自从柳君使用以后,就不锁了。”“是吗?那么,谁都可以随便进去啦!”我们相继走出了房间,来到楼下面的十四铺席大小的西式房间。因为发生了这次事件,我今天没进这个房间,不过象我这样的化学家,对这种化学药品的臭味儿,是很有感情的。回想起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因病卧床一个月之后回到学校的时候,使我得到慰藉的,首先是化学分析实险空里的硫化氢刺鼻的臭鸡蛋气味儿。这个实验室的设备作为设在私人家庭的试验室来说,是非常完备的。我一直在这里制造糖精和甘素。“柳君,你最后一次进这个实验室是在什么时候?”“昨天六点前后,做完实验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你检查一下药品架子,看看药品有没有丢失。”我扫视了一下药品架子。一般说来,用上一个月就可以记住什么药品放在什么地方。我发现有两个瓶子不见了。“硫酸和锌的瓶子不见了。”“硫酸和锌!硫酸当然是烈性药,好象和这次事件没有关系,锌又是作什么用呢?柳君;你有什么线索吗?”连高木彬光也显露出困惑的神情。看来,还是万事靠行家呀!“硫酸和锌一化合,就产生氢气。这是连中学生都知道的。”“你不要瞧不起人,我也是工学学士呀!这点知识我是有的。可是,氢气有毒吗?能引起心脏麻痹吗?”“说的什么呀!这方面是我的本行。当然,人只呼吸氢气是不能生存的,但那样只能使人窒息而死,不会引起心脏麻痹的。首先是人不能只呼吸氢气。”“是呀,我知道有用叫人呼吸氰化氢或砷化氢气体的方法杀人的,可是凶手为什么只拿出硫酸和锌呢?别的毒品都没丢吗?”“都没有丢。”“是吗?铅放在哪里呀?”“这里。”我从药品架子的上层取出一个盛铅的大瓶子交给他。他从瓶子里取出—个铅块,说道:“这里有最近切掉的痕迹,切口还发亮呢。柳君,你的实验不用铅吧!”“我用不着铅。”“那么,一定是凶手切下来涂在能面犄角上了。可是,柳君,这块铅好象比一段的铅块轻,是铅没有错吧?”“千鹤井先生那样的大化学家,不会把假货放在自己的实验室的。大概是你的精神作用吧。”“是吗?我不过是一个蹩脚的工学学土,专门的问题还得尊重专家的意见。不过,千鹤井家再没有具有化学专门知识的人吗?”“麟太郎先生具有摄影显影方面的知识,别人恐怕……”“诚然,Zn+H2SO4=H2+ZnSO4……”高木小声都囔着,首先站起来走出实验宝。实验室的邻室就是千鹤井博士的书斋。书籍文献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成了山,从贝利希特和阿纳伦的全集,到大量的英美德法俄各国的学术著作和杂志,可说是知识的宝库。即使在这里隐藏着发现财宝的线索,可找到它决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挂在桌子上边墙上的一个镜框里写着六行英文:All that glisters is not glod, Often have you heard that told, Some there be that shadows kiss, Such have but a shadow’s bliss, You that choose not by the riew, Chance as fair and choose as true!(闪光的东西不全是金子, 这是你经常听人说过的;世上有的人同幻影接吻 这种人得到的不过是虚幻的喜悦, 象你这样不根据外观进行选择的人, 好运总会到来,选择总是正确的!)不容置疑,这几句英文是由莎土比亚的杰作《威尼斯商人》中的诗句拼凑起来的。而从无中产生有,从没有价值的东西中发现价值,是化学家的使命和天职。回想起从前用污浊恶臭的废物煤焦油作原料创造出近代染科化学的绚烂花朵,再看看千鹤井博士将莎土比亚警戒外观美的诗句挂在墙上以自警,我作为一名化学家不禁感到了共鸣。从书斋里没有得到什么收获。高木彬光也未必是想从书态里发现那个财宝,不过他大概是想接触一下弥漫在千鹤井家的那种疹人的气氛,体会一下他家的秘密。我们又从前楼梯回到二楼。这时高木停住了脚步说道:“我想再看看昨晚的现场……”我们在昨夜行凶的泰次郎的房间前面止步,开门入室。室内和昨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为了采取指纹在各处喷撒了白色的药品,尸体为了解剖已经运走,能面和钥匙已经作为物证被拿走,室内为一种疹人的空虚感所笼罩。“柳君,你对这次密室杀人怎么看?”他一面点烟斗,一面煞有介事地看着我。“专门的问题,要尊重专家的意见。这种问题不是我的专长。”我回答说。“糟糕,回敬了我一句:杀人方法另当别论,至于密室构成,有各种方法。然而不论用什么方法,可以通过一根线的缝隙是必不可少的。而今天,门的上边和下边都没有缝隙,窗子全部从内部关着,只剩下了一个通风的旋转窗,你昨夜从这个房间出去的时候,旋转窗确实是开着的吗?”“这一点确定无疑。”“哦,旋转窗开着来着。可是,当我们来到这个房间的时候,却是完全关着的。从室内开关,是一点也不费事的,一拉下垂着的绳子窗子就关上了,再一拉就又开开了。可是,从屋子外边怎么开关呢?”“用棍子敲打一下能行吗?”“诚然,大概能行。问题是从什么地方怎样敲打。旋转窗离地面至少有五六米高,洋房二楼的旋转窗又安装在窗子上边离天花板很近的地方,用棍子敲打是很困难的。而且二层楼的墙上又没有任何抓头儿,顺着墙绝对爬不上去。要想从外边关旋转窗,非用别的方法不可。用梯子吧,那么高的梯子一两个人是拿不动的。一定是用的我们想象不到的特殊方法。”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但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来。一会儿,我们走出那个房间上了三楼。泰次郎的房间的正上面是暗室,房门没有上锁,用手一推门就开了。暗室的天花板呈人字形,窗子很低,离地板很近,上边挂着黑窗帘。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着洗相池、红灯泡、扩印机、烧杯、搪瓷盘等暗室必备的器具和材料药品。这时,高木彬光 往桌子下边一看,掠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说道:“柳君,这不是硫酸和锌吗?”我也惊讶地一看,这两个瓶子我认得,实验室药品架子—上丢失的盛硫酸和锌的瓶子,现在在这里发现了。还有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不知从哪里来的茉莉花香。这种香味儿,不正是昨天晚上撒在尸体上的香水的气味儿吗?但这种香味是从什么地方进来的呢?这我们是不知道的。是不是附着在什么东西上带进来的呢?我只能这样想。在墙壁的半截腰上,贴满了惹眼的取景大胆的裸体照片。我曾听说过麟太郎是横滨某秘密俱乐部的会员,这些照片大概是在那里照的吧。有金发的法国女郎,有目光炯炯的犹太妇女,有中国美人、朝鲜妇女、黑头发的日本女性——还有……这时高木彬光也惊叫起来:“这不是绯纱子小姐吗?”确实是绯纱子。我顿时感到全身的血液向头部逆流而上,脚下蹒跚了两三步。这一定是在她疯了以后照的,但他是在什么时候叫自己的亲叔伯妹妹脱光了身子照了这样的照片呢?不论多么坏的人,也不论什么样的无神论者,在他的心灵深处也有一根不敢拨动琴弦,但是麟太郎连这点最后的人性都丧失了吗?难道他是以这种照片当下酒菜在烟花女的面前痛饮的吗?我又一次涌起了对他的无比愤怒之情。连洋二郎也将脸转了过去,可能他还不象麟太郎那样无情,那样冷酷。窗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猛烈的阵雨。强劲的雨敲打着头上的屋顶,紫色的闪电不时从窗子射进耀眼的光线。我们默默地呆站在那里,昨夜的悲剧,第二次第三次杀人的预告,全忘在脑后……过了一会儿,我们恢复了平静走出暗室。这时,高木拍了拍我的肩膀问道:“柳君,这家的电线是从哪里引进来的,你注意到了吗?”“好象是从暗室的后面,二楼的屋顶上面引进来的,因为电线杆子在房后的山上。”“喔,那么说来,三楼离电线最近啦?”我们一边思考着一边下了楼梯。当走到洋二郎房间的门口时,我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件异样的东西——一张厚厚的白纸两边拴上线挂在了门把手上,白纸上用墨笔写着:“第二个牺牲者。”洋二郎顿时变得面无人色,脸的正中央出现了三条深深的竖皱纹,手脚都在微微颤抖。刚才从烟盒里取出的香烟,还没来得及点燃,就从他的手指缝中掉在了地板上。“第二个牺牲者。”高木低声自语着,但他的两眼里好象闪耀着昂扬的斗志。“洋二郎先生,现在府上都有谁呀?”“家里的成员都在。”“是吗?我们先进屋里去吧。这我们可不能置之不理。”高木从门把手上取下那张白纸,催促我们进了房间。他用几乎听不到的低声说道:“千鹤井先生,凶手又下了第二个挑战书。从订购三日棺材就已知道要发生第二个、第三个惨剧,但对于这样的直接挑战,连我也不能置之不理。首先要对你的危险防患于未然,再进而利用这个机会揭穿凶手的真面目。你堂堂正正地走出家门躲到别的地方去,也许不大可能。但是,绝对不能让杀人的凶手任意横行。“今天夜里我和你调换一下,我来替你守候在这间屋子里,你住到我的旅馆去。在今天晚上10点钟以前,你不能走进这个房间。“十点钟请你到院子的亭子里来。在10点钟我叫柳君切断电源的总开关,在电灯—灭的时候,我就代替你到你的房间里去。“除我和柳君以外,不论是谁说什么话,你都不能相信,好吗?就连电话,也不能放心地使用。我和柳君现在先回到旅馆去。你可不要忘了,你的生命要靠你自己提高警惕。”高木说话的声音,低得我们二人只能够勉强地听到。但洋二郎的表情紧张而兴奋,他一声不吭只顾点头,前额流下大粒的汗珠。“可是,不能用电话是为什么呀?是有人偷听吗?”“正是这样,昨天夜里令尊结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有人偷听令尊的话.而且将内容速记了下来。”“……”“千鹤井先生,要小心呀!俗话说,隔墙有耳嘛!在这个家庭任何话都不能随便说的。就连我们现在的对话,也不敢说就没有什么人在偷听。”“真的吗?”“好啦,你不必过于担心。今天晚上再见。”高木非常自信的样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而,他的作战计划被彻底粉碎了。凶手钻了他作战计划的空子,又用同样的方法杀害了第二个人。这时,已是雨霁天晴,西方的天空出现了鲜艳夺目的火烧云。同时,东方的天空出现了圆弧形的瑰丽彩虹。我和高木一起回到海滨旅馆,两人一边吃晚饭一边聊天,但话题并未涉及到这一杀人事件的核心。和写侦探小说不同,就连高木彬光好象对这一实际事件的解决也感到非常棘手。然而,说实在的,我倒觉得他那困惑的样子有点可笑。我甚至想,解决这个案件,我可能比他更有办法。7点半钟左右,我起身告辞,他也没有挽留我。“柳君,请你再叮嘱洋二郎先生一下,叫他10点准时到亭子里来。要准时,早了也不行,晚了也不行。我将在差5分10点到达亭子那里。”“我一定告诉他。不过,切断电源的事有点麻烦,万一被人发现就糟糕了。我看倒不如接通实验室的大型电热器把保险烧断的好。”“随你怎么办好啦,拜托啦。”我点了点头,就离开了旅馆。这时暮色已经降临,昆虫在路旁的草丛中蛐蛐地叫个不停,它们报告人间,秋天已经来临。我回到千鹤井家,差一点儿不到8点。洋二郎正在餐厅和佐和子及女仆闲聊天。看样子,他是害柏了,完全没有想回自己房间的意思。我把他叫到走廊里,将高木彬光的话小声告诉了他。他深深地点了两三次头,就又回屋子里边去了。我后来才了解到,当时麟太郎照例又闷在三楼的暗室里,园枝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绯纱子和贤吉也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大门从里边上了锁,但后门还开着,可以自由出入。快到9点的时候,我到实验室准备今晚的工作。准备好以后又回到餐厅,不知怎么餐厅只剩了佐和子一个人在那里。“洋二郎先生哪儿去了?”“说是要睡觉,到二楼去了。女仆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去了。可是,柳先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呢!”这时,我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冷。他不听从高木彬光的命令,—定要出事的!“佐和子小姐,对不起,我有点别的事要做,有话以后再谈吧。”“柳先生,你怎么者是躲着我呀!”佐和子向我投来怨恨般的视线,但我这时顾不了那些了。我立即跑出餐厅来到院子里向亭子那边张望。接着,又返回来上了二楼的洋二郎的房门。但室内没有任何回响,我不安地到盥洗室和厕所去找。但没有找到他。我实在急坏了,于是跑进电话间。“高木君,出大事了,洋二郎先生不见了!”“你说什么?我的话你没告诉他吗?”“告诉他了,我对他说了好几遍。”“他一直呆在哪儿?”“快到9点的时候,他在餐厅和佐和子小姐及女仆闲聊天,九点的时候我去实验室进行例行的准备工作,准备完回餐厅一看,只剩下了佐和子一个人。我问她洋二郎先生到哪儿去了,他说他上二楼睡觉去了。我上二楼敲他的门,但没有回音。”“亭子那里你查看了吗?”“查看了。”“厕所和盥洗室呢?”“都查看了,没有他。”高木沉默片刻之后,用悲痛的声调问道:“柳君,他身上带着表吗?”“他应该带着浪琴手表的。”又是死一般的沉默,但我清晰地感到他对着话筒的急促喘息声。“现在是9时25分,我马上去,一会儿就到,你等着我。”话筒里传来了对方喀嚓一声放下话筒的声音。这时,我仿佛被投入了莫名的黑暗之中。我向餐厅那边看了一下,餐厅的电灯已经熄灭,佐和子的身影也看不见了。我心中感到忐忑不安,敲了下女仆的门。但那里只有两个女仆在谈话。“佐和子小姐不在吗?”“刚才一直在餐厅,现在是不是到院子里去啦?”我这时连动都不想了。也许是我太胆小,简直害怕得要命。于是坐了下来,没有目的地随便闲聊起来。过了15分钟以后,大门的门铃响了,一定是高木来了。我和女仆一起跑去开门。站在门口的高木脸色苍白,他穿着翻领衬衣、白裤子,右手拿着电简,大手在弹烟灰。“你说洋二郎先生不见了,还没找到吗?”“我非常害怕,连寻找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快跟我来,先到亭子那里找找。你也一起来吧。”我和女仆急忙和高木一起出后门来到院子里。海面上乌云低垂,夜色昏暗,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亭子建在离主房大约有50米远的断崖上边。下边就是一望无际的东京湾,在白天,安房、上总的群山可以一览无余,但现在不是谈论风景的时候。高木右手拿着电筒依次检查亭子的柱子、椅子和地面。“柳先生,在找什么呀?”从背后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是佐和子。女仆说对了。佐和子是到院子里来了。“在找令兄呢,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高木彬光回过头来问道。但是,出现在手电筒的圆形光圈中的佐和子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疑惑的神色。“哥哥不在楼上吗?”“不会在楼上。柳君,那是什么气味?”我也闻到了,是香水的气味,刚才察看亭子的时候没有嗅到。现在,亭子里充满着这种香味儿。高木用手中的电筒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照,但没发现什么异常。我们又往前移动,当手电筒的光照到断崖上边岩石背后的时候,佐和子和女仆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佐和子昏迷过去的身体向我胸前倒来,我慌忙地抱住了她。我将佐和子抱起来放在亭子里的椅子上。手电筒照到的东西——是面色苍白的倒在那里的千鹤井洋二郎的尸体。他全身散发着茉莉花的香味儿,在他穿着白衬衣的胸前放着一枝人造的红叶——般若到底是拿着什么出来的呢——我不由想起了昨夜石狩检察官说的这句话。“真奇怪,刚才还是个女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妖怪……”这是谣曲《赏红叶》中的一节。当时女鬼不正是拿着一枝红叶出现的吗?我惊慌失据,高木彬光却相当沉着。他蹲下身子检查完尸体。站起来小声对我说道:“柳君,这次的尸体也没有外伤。他是倒在岩石中间的沙子上面的,当然不会出现外伤,而这次很可能又是心脏麻痹。只且左手碰在了岩石上面,手表不走了。他戴的手表是浪琴牌的,大概不会不准,停止的时间是9点26分。能面杀人事件: 六、被隐藏起来的犯罪柳光一的手记第一个惨剧给人们带来的战栗还没有过去,第二天又发生了第二个惨剧。到了这个地步,警察当局再也不能当作正常死亡来处理了。给殡仪馆打的电话,也不能作为单纯恶作剧来看待了。对此进行了严峻的调查。我的处境非常危险。除女仆以外,我是唯一的外人,而且在两次悲剧中,我都是最后见到被害人的人员之一。只是在第一个惨剧中,能够证明我不在现场的佐和子的证言拯救了我。这一事件的发生,真使我不寒而栗。要不是佐和子提出了那样的证言,我的处境可能比现在更加危险。是佐和子救了我。她一点也不考虑谁是真正的凶手,不顾自身的危险,把我从危难中挽救了出来。我不能不感谢她。我觉得,尽快把千鹤井家的秘密全部揭露出来,是我对她表示感谢的最好方法。但是,洋二郎为什么不听高木彬光的话,提前一个钟头就到亭子那里去了呢?他的表不会不准的。只有佐和子一个人在他身边,而且9时20分她正在院子里的亭子附近。她成为怀疑对象,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警察当局的调查,也集中在佐和子身上。可是我有一种愿望,就是非挽救佐和子不可。第二天,我和高木彬光一起访问了石狩检察官。石狩在横滨地方检察厅最里边的一间屋子里。他以饱食忧愁的目光迎接了我们。一定是千鹤井家杀人事件的进展,在不断地困扰着他。他向桌子前边探过来身子说道:“欢迎你们来,高木君的情况,从柳君那里知道了不少。诸君的力量如能为事件的解决带来光明的前途,我就高兴了。”我们各自谈了自己的看法,但他的脸上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我鼓起勇气说道:“石狩先生,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十年前千鹤井先生死去的死因,也是心脏麻痹。”高木彬光吃惊的样子注视着我的面部。石狩检察宫打开桌子上的笔记本。“是的,十年前的9月6日,也是在这所别墅,死因是心脏麻痹。”“在死以前,先生还受了伤,是吧?”“你知道的很详细,据说是做实验时玻璃杯爆炸了。”“石狩先生,普通的玻璃制品,怎么烧也不会爆炸。但我作为化学家还知道一个常识。就是用乙醚洗玻璃器皿内部的时候,一定要把乙醚冲洗干净。做化学实验的时候,要是稍不注意使玻璃器皿内部存留微量的乙醚,象平常那样用火一烧,器皿就必然要爆炸。”“你说什么?莫非是……”“不,我说的只不过是一种想象。当时我正外出旅行,不在家。而且我获得这一知识,是在那次事件发生两年以后的事情。但是,象千鹤井先生那样的大化学家,这样的事情我想是绝对不会大意的。”“我记得当时警察当局确实是作为单纯的过失处理的,可是当时有谁住在别墅呢?石狩先生,记录上没有吗?”“有博土和博士夫人、小姐、少爷,另外还有千鹤井泰次郎、麟太郎、洋二郎。”石狩一边翻笔记本一边回答。“于是博士先生的面部和上半身受了伤,在疗养过程中因心脏麻痹去世了。可是,当时在他家住着的三位客人中,现在又有两位又因心脏麻痹去世了。你不觉得这里边有些蹊跷吗?”“柳君……”石狩检察官的眼睛里,这时不觉放射出火一样的光芒。“石狩先生,博士的死亡诊断书是谁写的呀?”“好象是当时住在海滨旅馆,正好到泰次郎这里来玩的大冈三郎医生。”“是的,这位大冈博士现在东京的荻洼开私立精神病医院。壮一郎先生的夫人就是在十年以前住进了这个医院。而且,前天夜里泰次即先生给海滨旅馆打来电话以后,有人从千鹤井家向大冈医院打了长途电话。”“……”“石狩先生,洋二即先生昨天对我们说,理应藏在千鹤井家的价值数千万元以上的财产不知去向。他有一种错觉,好象财产是他自己的东西似的,然而那不过是他的如意算盘而已。香代子夫人、绯纱子小姐和贤吉君,虽说疯了或病魔缠身,但只要他们还活着,就有继承壮一郎博士的财产的正当权利。但是,在博士死亡以后的今天,又有谁知道财产的去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