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飞马》【日】北村薰简介 · · · · · · 一個夜夜入夢的怪叔叔,勾起一段驚悚的兒時回憶。 三個女生為什麼喝紅茶猛加糖,難道她們是…… 一趟春意盎然的東北之旅,竟因一組遺失的車椅套變了調! 每晚一到九點,公園裡就會出現小紅帽,是人是鬼還是仙…… 一匹故障的電動木馬,原地消失又出現,木馬真的飛天了嗎?… 日常生活謎團VS.日本古典落語!青春女大生VS.熟男落語師!純愛火花即將引燃!!! 一名喜愛「落語」的女大學生「我」,無意間透過學校老師結識了她最喜歡的落語家春櫻亭圓紫。圓紫在某次餐敘上解開困擾了老師數十年的神祕體驗之後,便與女大學生成了忘年之交。後來,女大學生在日常生活中遇到一些小小謎團,也都透過圓紫明快的推理才華,一一破解。這本短篇連作為北村薰的出道作,一共收錄了五篇短篇作品。 「織部的靈魂」:為什麼會作夢夢見從沒見過的歷史人物切腹的夢呢?是靈異事件嗎? 「砂糖大戰」:咖啡館裡面有三位奇怪的女生,一直不斷重複著「加砂糖、喝一小口紅茶」的動作,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這樣不會太甜嗎? 「核桃中的小鳥」:「我」跟同學去旅行,第二天要回家時卻發現同學車上的椅套不翼而飛,是被偷走了嗎?小偷要椅套做什麼呢? 「小紅帽」:聽說最近在區公所附近的公園,每到晚上九點就會出現身穿紅衣帽的小女孩,每次都是一動不動站在那裡。那是怎麼回事? 「空中飛馬」:聖誕夜裡,幼稚園裡的電動木馬夜裡消失,隔天早上又出現?!難道木馬真的像童話故事說的一樣,會在空中飛嗎?作者简介 · · · · · · 北村薫,本名宮本和男,1949年出生,埼玉县出身。春日部高校-早稲田大学第一文学部畢業。曾是早稻田推理小說俱樂部的成員。家族中擔任教職者居多、大学畢業後自然在母校春日部高校執鞭。並於任教期間發表《空中飛馬》,成爲『鮎川哲也と十三の謎』之一,踏出作家的第一歩。「覆面作家 二人」是其有名的系列作。平成3年(1991)以『夜之蝉』獲第44回 日本 推理作家協会賞(連作短篇集賞)之後、因家庭内因素辭去教職、成為專職作家。北村總共為了「我」與圓紫大師這對風味獨特的搭檔寫下五部作品。他在日本推理文壇以優美文風自成一格,相當講究故事性、小說結構與人物描寫。二○○六年以昆恩國名系列仿作《日本硬幣之謎》榮獲第六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評論及其他部門)。北村目前擔任本格推理作家俱樂部會長。現在、除了小説發表、熱中於本格推理小說的論述與編纂相關事項,本身作品也朝電影與漫畫化的多元發展。关于北村熏:巧妙融合解谜技巧与小说醍醐味的推理作家(户川安宣)一九八九年——以日本的年号来说,这一年结束了延续已久的昭和时代,展开了新的平成时代。同年三月,北村薰以「鮎川哲也与十三个谜」书系中的《空中飞马》出道。「鮎川哲也与十三个谜」系列是东京创元社推出的第一套由日本作家创作的推理丛书,非常値得纪念。这套丛书的监修者鮎川哲也,以现在的笔名将作品《黑色行李箱》投稿至讲谈社在昭和三十年出版的全新长篇探侦小说全集,并获得入选,尔后正式出道;这套丛书汇集了江户川乱步等当代推理文坛的主力作家,最后一集则留给投稿的优秀作品,作法相当独特。东京创元社参考鮎川哲也的出道方式,也将「鮎川哲也与十三个谜」这套丛书的第十三集留给公开招募的优秀作品,翌年并设立了鮎川哲也赏。不过前面的十二集,多半都是折原一、宫部美幸、有栖川有栖、山口雅也等新人的作品。此外,曾经在这套书系登场的作家,在二十年后的现在,已成为活跃于日本推理界的核心人物。 其中,北村薰是最新的作家,他的系列作品以落语师春樱亭圆紫与女大学生这对搭档为主,联手解开隐藏在日常生活中的神秘谜团。从《空中飞马》开始,一直延续到荣获第四十四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的《夜蝉》、第一本长篇《秋花》、《六之宫公主》、《朝雾》等作品,甚至创造出「日常之谜派」的词汇。在第一本《空中飞马》当中,北村在「作者的话」这么写道:我认为书写、閲读小说,是人生仅有的一次抗议。 发生的事件如此不可思议,若去探究原因,这当中绝对会产生人的「戏剧」。与其写故事,我觉得自己更像是透过主角的眼晴,以惊奇、怜爱、悲哀的情绪,看着那些自由行动的人物。 不管是〈织部的灵魂〉里的陶艺家青年,还是〈空中飞马〉的蛋糕店女孩,都是在那样的场面突然出声叫道「请写我」、「我在这里啊」。而最活跃的,当然是高冈小正了。搁笔后的现在,我莫名怀念起主角及所有角色。我由衷地希望他们能够受到更多读者的眷顾与喜爱。 作者 此外,还有以《覆面作家有两人》的新妻千秋、《街灯》的别宫美津子等角色为主角的推理小说,以及《SKIP》等以时间为主题的SF作品,北村笔下的世界真是多彩多姿。另外,北村也活用自己在文学方面的素养和丰富的推理知识,做为一名选集编者及平易近人的推理小说导读作家,发挥罕见的才能。这方面的作品有《谜团展览馆》、《谜物语》、《神秘十二个月》、《北村薰的推理惊奇箱》等等;其中较为独特的有长篇推理小说《日本硬币之谜》,这部作品荣获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颁予第六届本格推理大赏的评论研究部门(类)赏。本书描写了名侦探艾勒里·昆恩受日本出版社之邀来到日本,解决一宗年轻作家卷入的意外事件,被视为研究美国推理作家艾勒里·昆恩的优秀作品,获得很高的评价。不过,北村在这个领域最大的贡献,应该是创元推理文库出版的《日本侦探小说全集》全十二集的编辑工作。这套全集追溯了黑岩泪香之后的日本推理小说轨迹,甚至收录了昭和战前出道的作家。在中岛河太郎的监修下,几乎所有作品都由北村筛选,此外,他也撰写了第十一集《名作集1》的解说。这套全集收录了甲贺三郎的短篇〈青衣男子〉、坂口安吾早期的短篇〈暗号〉,处处可见北村独到的眼光。这十二本书能在众多同类全集中绽放异彩,全都要归功于北村吧。与北村薰同一个时期出道的宫部美幸,在《空中飞马》一开始这么写道:本格推理的解谜兴致及其过程的逻辑,技巧的趣味,与人类构成的戏剧——「小说」的醍醐味,基本上互相矛盾,也不易共存,这一点往往遭人诟病。不过,一旦将这两项要素幸福地结合在一起,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作品?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本作《空中飞马》。〈 后略) 圆紫大师与女大学生的人物造型之高明、故事展开之巧妙、文学造诣之丰富,至今在日本推理小说界都是出类拔萃的。不过最令人瞩目的,应该还是北村的文章。例如,値得纪念的第一篇〈织部的灵魂〉的开头场景,大学教授与女大学生在研究室里边喝茶边谈论陶器。教授说明,全体都上了黑色釉药的陶器叫作织部黑,若是有一部分没有上到,就叫作黑织部,女大学生旋即应道:「这简直像是咖哩饭和饭咖哩。」教授愣了一下,立刻展颜微笑,说:「真是有趣的跳跃性思考。」接着这么说:「这是我的直觉,你喜欢落语吧?」喝茶聊天,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春樱亭圆紫。这种节奏跳跃而绝妙,以一个新人的第一本作品,不需要特别的宣传和书评介绍,光靠读者之间口耳相传,就在年底的「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排行榜中拿下了全国部门(类)第二名。 北村薰于昭和二十四年(一九四九年)出生于埼玉县,是家中的次男,父亲是一位景仰折口信夫{注:国文学家、民俗学者,并以释迢空的笔名在歌坛、诗坛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的国文老师。北村薰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文学部,就学中隶属于早稻田推理俱乐部,学长有濑户川猛资{注:电影、推理小说评论家。} 、镜明{注:小说家、翻译、评论家。},学弟有折原一等人。他毕业后成为一位高中老师,自平成元年出道以来,就是一个覆面作家;但在获得日本推理作家协会赏的时候拿下了面具,之后专心以文笔为业。 关于身为覆面作家的过去,北村在第二部作品《夜蝉》的「作者的话」中如此叙述: 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当一名覆面作家?我当初并没有这个打算。 夜半醒来,双手伸向枕边的文书处理机,写下数行——至多数十行,倒头再睡。一年最多写一部作品吧——这是一切的开端。然后有人给了我一个魅力十足的建议:那么就干脆当个不被束缚的透明人吧。 而且,写下这个系列的人当然不是北村薰,而是「我」。既然作品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作者是谁根本不重要。 尽管如此,《夜蝉》主角所拥有的折叠椅虽然应该是本作第二二页出现的椅子,但是同一把椅子与那时候相比,颜色也有了一些变化。因为它乘载着主角和周围的众人,确实转动着时间的齿轮。作者北村薰,目前正担任本格推理作家俱乐部会长。 本文作者/户川安宣? 资深编辑,日本东京创元社特别顾问。 专访北村薰爱猫的亲切邻家大叔 独步编辑部 跟北村薰先生的初次会面是为了采访推理作家协会六十周年庆,座落在东京南青山巷弄的协会十分温馨,协会办公室虽小却生气蓬勃。时値二〇〇七年十一月中旬,担任协会国际部干事的北村先生笑容可掬地招呼我们,并一一回答远从台湾而来的独步文化的提问。从开门迎接,拿拖鞋一一招呼,乃至开心地在签名板画上猫咪,北村先生完全不像成名已久的大作家,倒像是猫会爬上他膝盖打呼噜的邻家大叔。访问结束后,我们向作家致意,独步文化即将于次年(二〇〇八年)出版他的「春樱亭圆紫与我」系列以及成名作《盘上之敌》,希望能以书面方式访问作家,让台湾读者更了解他的创作历程和想法。以下便是访谈内容,期待能带领台湾读者进入充满人性温暖的北村薰作品。 独步:《空中飞马》是北村薰先生进入文坛的处女作,当时以「覆面作家」身份出道,而小说第一人称又是女性的「我」,自然很多读者误以为您是女性。请问您以大学女生为主角,是否有特殊理由? 北村:因为我想写关于「亲子关系、兄弟姊妹的冲突」的主题,所以选择了站在「孩子」立场的人——也就是以「年轻人」为主角。我本身是男性,但我认为把背负这个主题的角色设定为「女性」,是因为有距离感,写起来更容易,也更具有客观性、普遍性。 独步:请问,您在覆面作家时期的心境?是否因此产生有趣的幕后趣闻?能不能请您谈谈以女性为第一人称构思小说的困难点,或是有趣的地方? 北村:看着那些不知道作者是谁的读者在眼前谈论「这到底是谁写的」,好像在玩捉迷藏,很有趣。 以女性的第一人称书写,我并不觉得有特别困难的地方。许多女性作家以男性的第一人称创作,我认为两者是相同的。 只是,上一个世代的作家所写的「女性口吻」并不写实,所以我是以自认为写实的口吻来写。或者说,若是顺其自然书写,一定会变成这样。不过那不是没有教养的粗鄙口吻。就算贴近现实,没有教养的说话方式,我自己也无法忍受。 在前辈作家当中,好像有人对我这种写法感到惊讶。在古人的作品中,妻子甚至会用敬语与丈夫交谈,这在现代家庭是不可能发生的。书写体与现实使用的语言很容易产生落差。 独步:这次敝社将出版您的「春樱亭圆紫与我」系列作品,当读者读完这五部作品,会发现这其实是一部连续剧,请问这个结构是您在执笔前就已经构思好的吗?北村:在我的构思里,「亲子关系、兄弟姊妹的冲突」这个问题会随着故事进行而解决,这也是《空中飞马》与《夜蝉》之间的关联,所以我在开始撰写主角的时候,就已经有某些程度的架构了。登场人物自然而然地跃动,或昙花一现的人物在后面大为活跃——这种情况也发生过许多次。 独步:在文库本的封面上,五位「我」的外型确实逐渐成熟。请问您是否也参与了「我」的插画设计? 北村:文库本的插图全部委由高野女士 (高野文子)处理。高野女士是一位优秀的创作家,我完全信赖她。 独步:可以请您谈一谈,为什么以「日常谜团」作为推理小说的主轴? 北村:因为我在以小说形态思考故事的时候,「日常之谜」对我来说是最自然的。在思考要写什么样的人物时,我觉得「日常之谜」是最适合的舞台。 独步:您的作品里出现很多「文学性」问题以及文字游戏,藉由「我」介绍了很多经典书籍。请问这是基于您本身的兴趣,或是刻意想介绍给读者呢?会不会担心读者不容易理?北村:会出现那么多读书场面,完全是为了描写主角的性格。换言之,主角是个喜爱读书的女孩。我就是想描写「这样的女孩」。 我喜欢「这样的女孩」,不过如果有人读了我的作品,又去阅读书中提到的作品,这么一来,读书范围应该就会越来越广。这让我非常高兴。 我并没有想过这对读者来说是不是容易懂。因为不管怎么写,有些东西还是只有一部分人能够领会。若是为了让所有读者了解而降低标准,那就不好了。 独步:您甚至以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六之宫公主》为主题,带领读者共同为「我」的毕业论文找资料,做起研究来了。请问有特别原因要以芥川龙之介为主题吗?北村:我在学生时代曾经写过《六之宫公主》的毕业论文。 既然开始写小说,我希望能够写一次这样的主题。 独步:这一系列作品最重要的主轴应是「圆紫大师」的本业——落语。台湾读者对落语并不熟悉,在您的作品里,应该如何去理解有关落语的部分呢? 北村:即使是日本人,也有很多人不了解落语。 谈论「小说」是很有趣的。那么谈论「故事」也应该非常有趣。「落语」就是以声音讲述故事。在女大学生与圆紫大师系列里,每一个短篇都与一则落语有关。喜好读书的读者,应该可以把落语当成短篇小说来看。作品中会说明那是什么故事。所以,就算不把它当做「与日本特殊表演艺术有关的小说」来看,也可以尽情享受。 独步:您的作品名称都非常文雅或有趣,可以请教您在拟定名称的技巧或想法吗?北村:这也只能说是自然而然了。独步:听说您特别钟情甲贺三郎,可以为台湾读者简单说明有关甲贺三郎吗?并请谈谈甲贺三郎对您的影响。 北村:我并未特别钟情甲贺三郎。只是因为去年出版了一本书附录的CD收录了江户川乱步与甲贺三郎的朗读,这是非常珍贵的音源。 当然,我对于在过去主张重视本格推理的甲贺三郎深感共鸣。我也喜欢他的一些作品。这些作品都收录在东京创元社出版的侦探小说全集中(我也参与了编辑工作)。我想,直接看这些作品应该比较快吧。 独步:在作家与推理作家协会活动之外,听说您相当熟悉东京神田的旧书店,哪种书在哪家书店的哪一个架子上,您都可以明确地说出来。「春樱亭圆紫与我」系列的主角「我」,也是个活字中毒者,「我」甚至有句著名台词是「神啊,我今天也读了书」。请谈谈您个人的阅读,或是对于书籍的想法。 北村:我从小就喜欢看书。书就像人生,若要形容的话,就是「广阔无涯」。小时候,我很喜欢家里的一本家庭杂志《点心的制作方法》,虽然没办法实际动手做,但是铅字可以塡补这样的缺憾。我认为这也是读书的本质之一。 独步:在您的签名里,总是会替读者画猫,想必您很喜爱猫,猫也偶尔会出现在您的作品里。当然,您家里也养猫吧,可以谈谈您的猫吗? 北村:它叫「柚子」,每天游手好闲,肚子一饿,就会做出我最讨厌的行为,主张「快点给我东西吃」,它还会咬原稿。早上明明人家还想睡,它总是毫不留情地把人吵醒。如果它是人,就只是个惹人厌的家伙,但换作猫就不会,真是不可思议。 独步:此外,还听说您很会摺纸,这也是从小的兴趣吗?有什么特别的契机吗?北村:我从小就喜欢摺纸。这是因为偶然邂逅了《摺纸读本》(吉泽章)这本精彩的书。 我现在已经不摺了,不过还是一直很有兴趣。四方形的纸张根据不同的摺法,能够变化成各式各样的形状,甚至可以说是神奇。 绫辻先生的推理小说中曾经出现过「恶魔」及「三头鹤」的摺纸;去年七月出版了一本《本格摺纸》(前川淳)〈日贸出版社),实际上介绍了这些作品的摺法。这是绫辻迷都应该要拥有的书。 独步:最后,不知能否为台湾读者说几句话。 北村:因为翻译,才能越过语言的隔阂。 过去的我也曾经迫不及待地等待杂志上介绍的海外推理小说译本出版。现在,自己写的书能够被翻译、让大海另一边的读者们阅读,我真的非常高兴。 期待喜爱推理小说的读者越来越多。 ——本格推理小说真的很有趣!推荐语——本格推理的解谜兴致及其过程的逻辑、技巧的趣味,与人类构成的戏剧——「小说」的醍醐味,基本上互相矛盾,也不昜共存,这一点往往遭人诟病。不过,一旦将这两项要素幸福地结合在一起,将会产生什么样的作品?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本作《空中飞马》。制造这对神仙美眷的作者北村薰先生,透过主人翁「我」与扮演侦探角色的落语师春樱亭圆紫老师,将要告诉我们,那些隐藏在日常生活中不可思议的谜团,其实充满了珍贵的人性光辉与生命哀愁。宫部美幸 ——献给父亲—— 织部的灵魂1好困——说到这个,高中时期,当我早上被叫醒时,真的好想睡。 该起床啰,听到母亲这么催促,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了几分钟。哎呀,再睡十秒就好了。我穿着水蓝色睡衣,跨坐在钟摆上,在地狱的折磨与天堂的喜乐之间摆荡,一来一往地轻轻摇晃。再也没有比每天早上在枕头上磨蹭脸颊更舒服了,我还清楚记得,发丝滑过脸颊与耳际,熟悉的枕头上印着我脸孔的形状。 那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不必刻意用“过去”形容。 “女孩子老是睡到这么晚,小心嫁不出去喔。” 升上大学之后,母亲大人不再叫我起床。我经常在快到中午的早晨或不算早的上午醒来,顶着昏沉的脑袋,一边听着她以“女性”过来人的身份亏我,一边步履蹒跚地从二楼卧室下楼,走进厨房。 “又来了……” 这时候,我会用不像女孩子的口吻,一边嘀咕“男生就可以睡到太阳晒屁股吗”或“早上爬不起来都要怪我天生有低血压”,一边洗脸。 所以,第一堂有课的日子真的很痛苦。大学的第一堂课比高中更早,还得从邻县千辛万苦赶到东京,简直要我的命。 直到一年级上学期为止,我都很认真上课。不过,并不是每天一大早都有课,有时候中午再出门也来得及,但这样反而更痛苦。久而久之,我知道老师在上课后三十分钟才会发下出席表。在大教室上课时,由学生在这张纸上写下姓名和学号,这么一来便算出席。早晨的三十分钟。 听说吃水果,早上是金;中午是银;晚上是铜。我是不太清楚,但是母亲说,有益身体的顺序是如此。撇开这点不谈,若不论“精神充实度”的标准,单就“因为忙碌所以宝贵”的说法而言,早上的时间确实是十八K金。迟到三十分钟也不算迟到,真是太诱人了。于是,念女子高中时,除了割盲肠,不迟到、不缺席、不早退,打扫时间从不跷班的我,如今却沦为迟到大王,这都要怪都市生活让女人堕落。 然而,躁郁症总是突然降临。昨天,我看书看到半夜三更,今天一大早就醒了。顺带一提,我的嗜好就跟文学院的学生一样,喜欢逛旧书店。昨天拿起来啃的是新潮社在昭和四年(一九二九年)出版的世界文学全集。我读着科佩{注:科佩(Francoin Coppee),一八四二~一九〇八),法国诗人,以略带感伤的笔调描述穷人生活而闻名。曾任职于法国陆军部。}的《狮子之爪》(La Griffe de Lion),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 于是,今天早上莫名地神清气爽。屋外淅沥沥地下着春雨,滴滴答答的雨声,却没有令我想睡回笼觉。 我没来由地满心雀跃,下楼到餐厅吃早餐,说了声“去上学啰”,便走出家门。 Attack—Attack!我无意义地喃喃自语,握紧伞柄走向学校。 这种高亢的心情与那种慵懒的情绪——想睡,正是一切的起点。2白跑一趟的感觉真讨厌。 我爬着文学院那长长的斜坡往校舍而去,有一种莫名不祥的预感。最近都没有从容不迫地上第一堂课,所以对这件事感到不对劲——连我都佩服自己——不祥的预感或许因此而起。所以当我穿过天寒地冻的中庭、看到系办前的告示板时,心想,我就知道!(停课。) 对了,我家厨房的餐桌上放着一个小酱油瓶。不知为何,去年老是有小羽虱从瓶口跑进去。不管怎么洗,虫子还是会跑进去,总之很恶心。从营造餐桌气氛来说,我讨厌不卫生的感觉,不得已只好换成完全密封的瓶子。 我在餐桌前坐下,它就摆在我眼前。我将标签上的成分表转过来,就算不想看也会看到最上面写着“浓酱油”。我第一次看到时,心想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把它看成了“脓酱油”。 若是平常日,我看到停课的告示,一定会轻佻地高呼“Lucky”,这时却啐了一句“可恶”。 毕竟现在才早上八点,而我的下一堂课在下午,简直欲哭无泪。 这时,雨势转小。我嘴里嘀咕着“生协{注:全名“生活协同组合”,简称“生协”,是许多日本民众心目中的全方位超级市场,价格合理、货种齐全。在许多大学校园进驻的生协,不仅是便利超商,也提供学生买书、旅游、租屋、印刷等多元化的服务。}几点开”,撑开伞,不由自主地走向文学院大楼,而不是教室大楼方向。文学院里面有研究室,那是一栋感觉像是把国语辞典竖立起来的建筑物。 据说“无聊”与“烟”都想往高处爬,不过我像是被吸进了电梯,无意识地挑了某层楼下去。长长的走廊上空荡荡的,这里大概是六或七楼吧。我从大片窗户往外看,外面是一个不可思议的早晨。 昨夜以来的雨偶尔化为银丝,阳光终于划破黑压压的天空。 天空乌云密布。但是,阳光就像一把巨大的奶油刀,在地平线上方划了一圈,割下了云的下摆。我从未看过如此层次分明的天空。 天体的大部分笼罩着抑制梦想的绝望与充满压迫感的漆黑,我想,顶钵姬{注:这是日本古典传说《御茄草子》其中的一个故事。叙述古代的河内国有一位长者藤原霣高,因膝下无子,乃向长谷寺的观音祈求,进而喜获一女。由于女儿长得太美,遂在她头上戴着大鉢,故而得名。}看过的天空应该就是这样。然而,横亘的云层下方,反而显得异常明亮。家家户户濡湿的屋顶闪烁耀眼,纵目远眺,神社的樱花树绽放着新绿的光彩。 那幅景象令人不禁想嘘一口气。 我出神地看着,仿佛为了看这幅景象而来到这里。原来如此,这样也好。由于睡眠不足,我觉得双眼模糊不清,应该是想睡了。 那景色在玻璃上与我短发的影子重叠,我把脸贴着玻璃,额头感到一股冷硬的触感。头冷脚热,很舒服的感觉。我就这样靠在玻璃上呵气,玻璃倏地蒙上一层白雾,我用指尖在下方涂鸦L'histoire(历史)。 宛如花朵迅速褪色的九个字母,与白色背景一同消逝。我像是被人拉了一把,又将额头贴在玻璃窗上,但是这次呵气呵到一半,变成了打呵欠。这时,我右手提着包包,左手拿着收起来的雨伞。 我想用伞遮住嘴巴,看到伞尖濡湿的部分,于是把手放下,四周又没人,不过窗外可能会有不特定的视线。我转向静悄悄的走廊,双手用力向两旁伸展,像只上台表演的海狗,挺起胸打了一个大呵欠。 我长得还算可爱,虽然这种话不该自己说,但这个举动简直糟蹋了我的脸蛋。为了把嘴巴张大,双眼自然会紧闭,所以正当前方的门打开时,最先感受到的是我的听觉。吓死人了。我以为心脏会和呵欠一起从嘴里蹦出来。 “哎呀,好豪迈的姿势。” 开门的人说了一句令我无地自容的话。不过,这是主观问题,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就算被说成“我是猫”,也会备感羞辱吧。平心而论,对方没有责任。再说,他的语调并非嘲弄或惊讶,而是充满了歉意。仔细一想,这时候能说的,或许只有“哎呀,好豪迈的姿势”。而我也为了吞下哈欠,把嘴巴很小,门齿不清地说:“……啊,您好……”若要替言语着色,这个“您好”大概都是鲜红色的。 我糊里糊涂地应道,察觉对方是教近代文学概论的加茂老师。 一双十分老实的眼睛,在粗框眼镜底下眨呀眨地直盯着我。另外,那厚唇有一种厚实感。 实际上,我不太清楚比我年长的人的年纪。因为我还没到那个年纪,所以觉得这是理所当然。辨识三、四十岁更困难。概括而论,他们看起来都是欧吉桑。 加茂老师的发量不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总之,他的年纪比我父亲大,大概六十几岁吧。 “嗯……” 老师一脸在思考该接什么话。不过,他的嘴唇开始扭曲。我发现他正在憋着一个呼之欲出的呵欠,我露出了会心一笑,是我传染给他的。 老师像个恶作剧被逮个正着的孩子,露出了尴尬的表情,然后笑着说:“要不要喝咖啡?”3一定是即溶咖啡,为什么呢?我的直觉如此告诉我,孰料老师手脚灵活地装设滤网,从罐中舀出咖啡粉,倒入咖啡机。 随后,满室书香的研究室里散逸着咖啡香气。 比起咖啡,我更爱红茶。但这股香气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你是……”老师从角落的餐具柜拿出茶杯,以确认的口吻不疾不徐地说,“辰已艺妓小姐吧?” “是的。” 这一问一答,听在第三者耳里,肯定会觉得奇怪。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在第一堂课,老师首先以轻松的闲聊作为引导,不久便聊到许多常理会随着时代变迁,变成非常理。“举个例子,我接下来要说江户时代的故事。各位听过辰巳艺妓{注:江户时代活跃于江户深川(如今的东京都深川)的艺妓们。深川位于江户的辰巳(东南)方位,人称“辰巳艺妓”。}这个名词吗?”老师十分客气地问道,正好从我这一排的起头依序询问。当时,我坐在从前面数来第四或第五个位子。众人纷纷提出意见之后,老师点到了我。我畏畏缩缩地说:“我想是指深川的艺妓。” 由于父亲是国文系出身,家里有江户文艺的书籍,所以我知道辰巳村的艺妓这个俗称,她们不同于吉原{注:江户幕府公认的风化区。}的烟花女子,别有一番风味。我从小学就以看图画书的感觉欣赏黄表纸{注:江户时代中期,流行于一七七五年之后的草双纸(一种大众绘圈小说)。恋川春町的《金金先生荣花梦》(一七七五年发行)是公认的成人读物,与之前幼稚的草双纸有所区别。人们称往后的一系列作品为黄表纸。}。如今回想起来,有许多看不懂的部分,像是《卢生梦魂其前日》或《十四倾城腹之内》,总之没有什么理由,就是很有趣。 小时候,我有个怪癖。若是自我分析,大概会把幸福乘以幸福,好让幸福达到完美的状态吧。一旦拿起有趣的书,一定会兴冲冲地准备食物。反过来说,一旦家里有蛋糕这种伴手礼,我也会兴冲冲地准备喜爱的书。 当然,母亲大人不可能不骂我“没吃相”,但父亲开车载家人时,也会对家人说“灯号转绿再告诉我”,然后在驾驶座上看书。所以站着看书,不惜节省吃饭时间的习惯,也不过是承袭家风,怨不得我。 在这些“兴冲冲准备的书”当中,包含了刚才说的黄表纸。后来,我看书的范围越来越广,也看起了洒落本{注:江户时代中期的一种大众文学。内容大多在于描写男人到风化区寻花问柳,以风流倜傥挂帅,描述艺妓与客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或嘲笑庸俗客人,除了可供阅读之外,也是实用的旅游指南。}。 “嗯……” 老师听完我的回答,当然是一脸期望落空,觉得无趣,轻抚着脸颊问:“你是东京人吧?” “不是。” 老师这才明白为何我会那么说。 原来他记得那件事。 老师将冒着水蒸气的咖啡杯放在我面前。这咖啡杯的款式比一般更深、更大。我看着咖啡杯,想起了不可思议的天空。杯体的颜色区隔虽非水平,但也分成了黑、白两个部分。我将把手转到右边一看,两种颜色几乎以正中央为界线斜切,左边是黑色,右边是白色。黑色是浓重的颜色,所以这边的面积渐渐变小,两者之间取得了平衡,白底部分绘着自然而力道强劲的井字形花纹。 这种高雅的器皿,被我这种人拿着真是可惜。 “织部的咖啡杯,很罕见吧!”老师坐在我面前,如此说道。 “唉呀,这是织部啊?” 我只学了几年钢琴,与茶道无缘。高中校庆时,茶道社的朋友强迫我买餐券去喝茶,一席四、五个人当中,我好歹没有大口灌下,而是学前面的人慢慢啜饮。因此,对于茶杯的知识粗浅得很。 “织部不是绿色的吗?” 在我家,母亲大人有时候会搭配菜色,选用方形钵。母亲大人说:“这是织部喔。”所以那幅景象成了固定画面,深植在我脑海中。 “上面有布纹。” 我自曝其短。 “有布纹的是用模型做的。” 老师以说明的语气缓缓说道。 “在模型上铺布,在上面放土,然后用力……” 老师边说,边像鞠躬似地身体向前倾,然后使力。 “压紧之后拿掉模型,喏,铺了布就可以完整地拿出来。所以啊,手工的就没有布纹。”“是。” “另外,颜色不限于绿色。原本的织部是指……” 老师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忽然噤口不语,然后像是想到似地拿起茶杯。 “趁热喝。” 总觉得老师的态度不自然,但是香气扑鼻,于是我欣然伸手。虽然没人说不准喝,但如果老师不邀请,身为女孩子实在不好意思享用。 早上的天气凉飕飕的,我感觉有一股暖流通过喉咙。 “真好喝!” 我就像美食漫画中的女孩发出赞叹,但这不是逢迎拍马屁,这是我在将近二十年的人生中,喝过最好喝的咖啡。老师开心地眯起眼,旋即露出粗心大意的表情。“噢,不好意思,你要糖和奶精吗?” 坦白说,我平常喝咖啡一定会加糖和奶精。但是,今天大概是天气冷、充满睡意,再加上肠胃状况恰到好处,不饱也不饿,所以这么美味的咖啡直接喝也无妨。“不用,这样就好……” “好。” 于是换我发问:“老师平常都喝这种咖啡吗?” “好几次想换难喝一点的,但是没办法持续下去。” 老师认真地说道。我以为听错了,微微张口,脸上写着问号。老师解释:“要是好喝,就会不小心喝过头,我一喝就停不了,喝到连自己都会担心的地步,真是伤脑筋。”您就像巴尔扎克{注:巴尔扎克(Honore de Balzac,一七九九——八五〇),十九世纪法国现实主义的代表作家,在世界文学史上拥有崇高地位,与莎士比亚、歌德享有同等声誉。}一样,我想接着这么说,但总觉得这样很狂妄,于是作罢。姑且不论这点,那句话似乎是真的。一丝不苟与纪律散漫、自我管理与顺其自然混在一起,十分有趣。 说到这个,我还发现另一件事。 书架上的藏书全部包着纸书套,书背均以充满特色的字体写上标题。不只如此,我瞄了一眼桌上的几本书,封面和封底还写着许多蝇头小字。每一行的开头都写着P多少,指的当然是页数吧。这么说来,老师避免在内页写字,而是在封面和封底做密密麻麻的笔记。若以这种作法依序写下重点,书一看完也就做好了便利的一览表。然而,这还是其次,我很清楚老师不想让笔记弄脏了内页。 但是,老师这么爱书,对于挑选相当于衣服的纸书套,实在很随性。有的只是将书店的纸书套反过来,有的则是将夹报广告或日历纸摺成纸书套使用。 这些都还好,不过有一点实在令人“傻眼”。 书架上有几十本藏书颠倒放置,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果我的书这样颠倒乱放,简直就像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加茂老师好像无所谓。 我啜饮着咖啡,一本正经地想,原来人类就是内心矛盾的生物。原本混沌的思绪变得清晰,运作顺畅!这种感觉又回到了体内。 于是,我想起了老师正在说明织部。 “织部是人名吗?” 那肯定是利休{注:利休(一五二二——一五九一),中世末期安土桃山时代的茶人,日本茶道大师。}的弟子或与他有关的名字。“是的。古田织部正重然。”老师思考着每个字的发音说道。“他是关原之战时期的人。不过,织部当然不是指这个人做的茶杯。这种茶杯现在仍有生产。换句话说,这个人喜爱的茶器款式就称为织部,大胆的设计不同于在那之前的茶器。” 我配合老师沉稳的语调说:“这么说来,也就是打破传统,变成另一个新款啰?”“嗯,可以这么说。” 老师品尝咖啡。走廊上传来一阵说话声,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增加了室内的亮度。“你讨厌织部吗?” 老师放下茶杯问道。 “不会啊。” 我吓了一跳,没料到老师会这么问。这种茶杯很适合在这里使用。 “我啊……” 老师并非漫不经心,而是略显犹豫地说道,那感觉好比落在睫毛上的雪花般轻微。“从前很讨厌。” 大量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4拨云见日。 刚才天空覆盖着云层,因此阳光看起来比实际更耀眼。白色窗帘朝窗户的左右两侧收拢,甚至感觉像被风吹得鼓胀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年轻时完全不能接受织部。有个奇怪的比喻,在你这种小女生面前讲也很奇怪,但是讨厌蛇的人并没有原因,就是不能接受蛇,对吧!我的感觉就像那样。”我并非柔弱的公主一听见“蛇”这个字眼就惊声尖叫。勒纳尔{注:勒纳尔(Jules Renard,一八六四?一九一〇),法国小说家、诗人、剧作家。其著名小说为《胡萝卜须》(Poil de Catotte)。他擅长以平易近人的日常用语、敏锐的观察力描写各种优异的作品。}用“太长”的事物比喻生理上的厌恶感。为什么我会对陶器抱有这种感觉? 我暗想,自己上得了台面的器官是眼睛和手指,总觉得拎在指尖的茶杯变得异常沉重。于是,我理所当然这么问:“过去式吗?” “嗯,从前很讨厌。” 既然老师现在这么爱用织部,我当然会感到好奇。 “说起来很有意思,在二十年前,这种感觉突然消失了。” 老师慢条斯理地啜完最后一口咖啡,将茶杯捧在掌心。我记得校庆时,茶道社社员教过我观看抹茶茶杯的步骤,老师的动作和那个类似。他的双手好像在沉稳的无色中感受到微妙的色彩。 “这是我学生做的茶杯。” “哇!” 感觉真棒。 “我长年教书,遇过各式各样的学生。制作这茶杯的学生说要学近松{注:近松门左卫门,本名为杉森信盛(一六五三~一七二五),活跃于江户时代前期的歌舞伎、人形净瑠璃剧作家。},所以由我来带他。” 老师回想过去,面露微笑。他的嘴张得老大,一副乡下学究的表情,令人备觉亲切。“那个学生一直留着女孩子的发型,还把一头长发绑在脑后。如今留长发的男生司空见惯,但是从前很少见,所以他相当引人注目。有一次,他说:‘昨天,我遇到我的高中同学。’。” “嗯。” “那天晚上,当他一个人在新宿街头逛着,从某家酒店走出一群穿着学生制服的客人,正在吵闹。后来,听说他们看到他,便紧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子,他听见背后有人说:‘喂,那家伙是男的喔,真邋遢,给他点颜色瞧瞧吧。’。” “哇。” “他心想‘这下糟了’,但一时之间束手无策,只听见脚步声迅速接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喂’了一声。他不得已只好回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同学。” 好特别的重逢。 “同学说:‘搞什么,原来是你啊?’于是高声说:‘喂,放过这家伙。’四周的人应了一声。听说当时的情况很好笑。” 我也面露微笑,说:“可是,一开始还不是担心得不得了?” “对啊。” 老师点点头。 “那个学生说想学做陶器,在毕业前便辍学了。当时,离毕业只剩下几个月,他好像突然觉得这就是未来的工作,连一秒钟都不愿浪费,就这样离开了学校。后来,过了十几年,我偶然在歧阜遇见他。我对于陶器方面不是很了解,所以不太清楚,不过他好像在陶艺界变得相当有名。” 老师流露出母鸟思念雏鸟的眼神。 “至于打扮方面,他早已不再留着当年的发型,完全变成一般人。有趣的是,他采取另一种形式,全心投入某种技艺,成了个中高手。我虽然没办法去窑厂参观,不过他带我坐计程车到他的陶器店。” 老师以温暖的眼神看着茶杯。 “他在那里挑给我的,就是这个。” “当时,您不再排斥织部了吗?” “是啊,我清楚地听到他说:请老师收下这个茶杯。我明知那是织部,拿在手里却完全不会不舒服,原以为是因为学生做的,不过并非如此,我对所有的织部都能坦然接受了。那是我五十岁的时候。唉,人对于食物的喜好会因为年纪而改变,或许就是这么回事。”说完,老师毫不犹豫地抚摸着井字形花纹。 “说到织部,脑海里总会浮现华丽的事物,不过这种黑织部的美又是另一种层次。若要追根究底,应该会变成织部黑吧。” 我大概又露出听不懂的表情。老师以上课时谆谆教诲的语气说明:“釉药指的是上釉,整体涂上黑色釉药的是织部黑,而部分留白的是……” “黑织部。” “是的。通常都会在留白部分添绘花纹。” “原来如此。” 我对于这种词汇的用法,感觉有一种把玩玩具的乐趣。接着,我正经八百地说了一句话:“这简直像是咖哩饭和饭咖哩{注:两者都是咖哩饭的意思,不同之处在于饭咖哩是将咖哩当作主料,白饭只有一点点,在日本民生萧条时,被家庭主妇当作省钱料理。而咖哩饭则在东京奥运(一九六四年)时期,成为一种以咖哩为淋醤的家常料理。}。”总之,这句话只是顺口说了出来。老师一时愣住,接着便笑了。 “真是有趣的跳跃性思考。既然我笑了,这件事就容易说了。” 咦,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的直觉,你喜欢落语{注:日本的一种说唱艺术,相当于中国的单口相声。}吧?”我个人认为这个话题跳得更远…… “是的。” 我从小学时代就很喜欢落语和歌舞伎。上了大学之后,因为学校有定期公演,所以我常常到上野看戏。 “哎呀,我刚才开门的时候,正考虑需要一名女学生。然后,你就出现了,让我有这种感觉。” 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知道春樱亭圆紫这位落语大师吗?” 岂止知道!我爱死他了。 “知道、知道。” “你听过他的落语吗?” “他目前在铃本有表演,我昨天才去听过。” 老师才问完,我马上接着回答。老师的表情已流露出“正合我意”的喜悦,两道眉尾变白的浓眉下垂。 “这样更好。” “圆紫大师怎么了?” “你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校友,也就是你的学长吗?他跟我刚才说的那个做陶器的学生一样。” 我点点头。他在高中时入门,师父是第三代春樱亭圆紫,第三代收他为弟子,替他取名为紫朗,并同意他继续念大学。刚才那位做陶器的学长选择放下一切,而圆紫大师则是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不过,或许是我偏心,我认为当代圆紫也是身怀绝技的高人。他在学生时代就获得出道的名字小紫,并以“紫”出师。在落语的相关书籍中经常提到第三代春樱亭圆紫在后台倒下的憾事,当时我还没上小学,所以并没有看到新闻报导。第三代春樱亭圆紫在前往医院的救护车上,对当时担任协会顾问的大师父说:“小菊我没事啦,振作!”(菊二是第三代春樱亭圆紫的本名)接着,他异常坚定地说:“我的弟子紫就拜托你了。情况变成这样,要他临时接第四代也太匆促,请你跳过第四代,让紫成为第五代吧。” 这段内容若要引用旁人的文章,则如下述:一辈子操心的第三代圆紫,在年纪轻轻即将辞世之前,仍记挂着要将自己的名号传给,弟子。个性相仿的徒弟紫,表面上佯装镇定,却在暗地里紧握拳头,无声地痛哭。菊花未谢的九月三十日,第三代春樱亭圆紫逝世,得年四十六岁。 因此,如今的圆紫大师是第五代。 “大学的杂志里有一个单元是与毕业生对谈,对吧?” “是的。” 我稍微明白老师想说什么了。 “这一期的主讲者是圆紫先生,平常总是由一名教职员和一名学生担任听众。因为我是他老师,所以编辑便将教职员的名额推给我,然后要我再找一名合适的学生。哎呀,编辑说话真是不留情面,说我拍照不上相,所以学生一定要找女生。” 我点了点头。我是“女生”。 “然后,我就想到你。这么说你不要介意,因为你与众不同。” “什么?” “哎呀,这句话没有负面的意思,我一开始不是请大家交一份报告吗?在所有报告中,你的表现格外突出,大概是文体的关系吧。班上的女同学都很认真,每次都会写出矫揉造作、令人发笑的报告。不好意思,你的报告也有这种毛病。不过,你似乎不是为了写这次报告创造这种文体。” 我陷入沉思。 “人的个性会显现在文章里,所以坦白说,我正想见见你。结果……” 我用手撝着嘴巴,因为想到了打呵欠的记忆。 “我还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如果花一个小时就能了解,我正想那是一种侮辱,对吧!不过,我只知道这次最好由你出席。” 老师说完,微微一笑。尽管不知该如何解读这个笑容的含义,但我是这么认为,现在,在老师的脑海里,八成将我纳入那位制作陶器的学生和圆紫大师的领域。“方便吗?” 我连忙回答:“好!” 听完详细内容,走出研究室时已经十点了。我心想,还有时间。(中午就吃咖哩饭吧。)5那场“三方会谈”在六月初展开。届时会有一场落语研究会主办的落语表演,圆紫大师正好莅临本校。 老师告诉圆紫大师,我是他的落语迷。或许是有回敬之意,圆紫大师决定在那天表演我想听的段子。如果是圆紫大师和梅雨的表演,我毫不犹豫会选择最爱的段子〈梦酒〉。当天,我和老师并排坐在小礼堂的贵宾席,聊着聊着,听见熟悉的伴奏声,那是〈外记猿〉。 圆紫大师突然就座,抬起头微笑,我虽非太宰治的读者,却觉得他在对我微笑。他的年纪坐三望四,慈眉善目与白皙的脸庞十分相衬。 我之所以喜欢圆紫大师,是因为听他讲落语,内心能够获得真正的平静。一股最接近“怜恤”这个字眼的暖意,从讲台上传了过来,好一段令人通体舒畅的落语。大师从天气的垫话(开场白)暖场,聊起梅雨季节的商店景象。 这一天,绵绵阴雨将家家户户的屋顶淋得湿漉漉。由于没有客人上门,俊俏的小老板便跑进屋内打个盹儿。新婚的娇妻叫他起床,对他说“会着凉喔”。小老板醒来后,聊起了刚做的梦。“……到了向岛,天气突然转坏,我跑到某户人家的屋檐下躲雨,却被一个看似姨太太的女人请进屋内……”{注:不胜酒力的小老板进屋后,在妇人的再三劝酒下,喝了两、三盅酒,小老板却感觉身体不适。妇人在别舍一个四叠大的房间替他铺被,服侍他躺下,自己却穿着一身火红衬衣钻进他的被窝。})新婚妻子听到这里,露出吃醋的可爱模样。 这一段可真是对了圆紫大师的味儿,不管我听几次,都觉得只有他能诠释得如此到位。从前的人婚结得早。其实那个新婚妻子年纪尚幼,婚前鲜少与男人交谈。然而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怀忐忑地将终身托付给唯一的良人。幸好对方是个令人脸红心跳的美男子,她感谢上苍,婚后两人遂陷入热恋。 委曲、悲伤、羞耻,她无法压抑这些情绪。 小老板非常了解她内心的波动,老神在在地咧嘴笑道:“喂喂喂,那是梦境。”这是男人的优越感,有一种被爱者稳居上风的从容。当然,他也爱她入骨。 你们在做什么?这时候,大老板走了出来。媳妇拜托公公:请您睡个午觉,到相公梦中的那户人家去教训那个女人。她脸上带着笑,却是满腹心酸。 于是,就像爱丽斯梦游仙境,大老阁进入了梦乡…… 正当听众浸淫在温馨的雨丝中,结局竟以一句“哎呀,好歹该喝杯冷酒”收场。{注:大老板进入梦中找到那个妇人,妇人点不着火,无法暖酒,便劝大老板在酒加热之前,先喝点冷酒。大老板却以喝冷酒会误事而婉拒。此时,大老板被花儿叫醒,但他眷恋梦境,因此才说了句“哎呀,好歹该喝杯冷酒”。}好!我暗自喝彩。 中场休息,有人走动。我和老师从位子上起身。平常若是没听到攒底(结尾),我肯定会万分遗憾。然而,今天能够沉浸在〈梦酒〉的余韵中,反倒令人欣喜。走出小礼堂,我觉得有点奇怪,夕阳下,我跟在老师身后,偏着头久久不解,究竟哪里不对劲。当老师的背影化为模糊的影子进入明亮的大学会馆那一瞬间,我总算明白了,原来没下雨。6“二十岁了没?”老师问道。 我说:“差不多。” “快满二十了吗?”圆紫大师问道。 “是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就满二十了。” “这样可以喝吧?” 老师将啤酒倒进我的杯子。 “这会拍进去吗?”老师问同桌的编辑。 “会。” “真糟糕,唉,无所谓吧。” 老师反复着同一句话,继续斟酒。 我们在大学会馆的一间和室。这里的餐厅是教职员和研究生专用,可以点酒精性饮料。“是圣诞节吗?” 圆紫大师问我。沉稳的嗓音,不同于讲台上声如洪钟。 “是的。” 老师有点搞不清楚话题聊到哪儿,一脸困惑。不久,他猜想那是我的生日,便放心地轻抚脸颊。 “可是,如果可以选择,我想避开这一天。” “为什么?” “因为,一定会和平安夜一起庆祝。” “原来如此。” 圆紫大师佩服地说道。我这样可能会遭到报应,不过这种事唯有当事人才懂。凡人总有烦恼。 “那,圆紫。” 老师以眼神和手势催请干杯。圆紫大师也“是”地应了一声,拿起酒杯。“抱歉,今天强人所难。” 老师这么一说,圆紫大师应着“哪里的话”,高举酒杯,又补上一句:“祝今年的十二月二十五日,干杯。” 这么说真令人开心,我低头致谢。 “谢谢你心。” “不是顺便的喔。” 圆紫大师已换下表演服,现在穿的是浅咖啡色外套和同色系裤子。他有一张娃娃脸,我总觉寻很容易想像他学生时代的模样。 圆紫大师滔滔不绝地聊起当年的回忆:一年级在第一次坐的课桌椅,刻上寺山修司{注:寺山修司,(一九三五~一九八三),日本诗人、歌人、俳人、散文家、小说家、评论家、电影导演、演员、作词家、摄影师、剧作家、演员等。当人们问到他的正职,他总是回答:“我的职业是寺山修司。”}的歌;有一次不小心告诉同学“体育课我要跳弹簧垫”,结果大家奔相走告,引来一堆人看我跳弹簧垫,像在看杂耍似的;我是个用功的好学生;还有在生协吃过的味噌青花鱼套餐。不知为何,关于自己是学生又是落语师的身份,圆紫大师好像不太想说,所以我没有深入追究。我们的交谈内容主要是落语的拿手好戏,都是一般性的评论。 “关于〈梦酒〉这段子,你觉得怎么样……” 圆紫大师露出刚才做了一场尽情演出的表情。 “是,很尽兴。” 我说起刚开始的感觉。 “好像第一次看到这个段子喔。大概是因为大师演出我期望的段子,感觉像是专为我一个人而讲,所以,我是以受宠若惊的心情在听。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你并没有误会,我是专为你一个人讲的,作为前一阵子我在上野铃本演出的谢礼。” “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时我模仿大成驹{注:第六代中村歌右卫门,(一九一七?二〇〇一),代表二次大战后的歌舞伎演员。},你不是替我鼓掌了吗?”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记得吗?你应该坐在正中央从前面数来的第三个位子。” “您为什么会记得?” 圆紫大师说的没错。当天是非假日,而且有团体入场,那个团体对于演出的反应恶劣到极点,令我怒上心头。当圆紫大师若无其事地模仿中村歌右卫门时,我使劲地拍手,其实很想高喊“成驹屋”{注:歌舞伎演员村歌右卫门、中村鴈治郎及其一门的屋号。以姓氏称呼歌舞伎演员并不礼貌,因此观众会以屋号喝彩。},但觉得不好意思,因而作罢。当时,现场许多观众都愣住了,鼓掌声也稀稀落落的。但是,台上的演员能够从众多观众中,认出唯一的女孩子吗?“当然可以。从台上看得更清楚。不过,有时候因为录影的关系,正面打的强光太刺眼,所以看不见台下的情况。” “可是,您竟然到今天都还记得我。” “我连落语内容都能倒背如流,这点小事用不着大惊小怪吧。”圆紫大师若无其事地说道。 “所以,当我今天坐在讲台上,看到你在正前方,而老师坐在你隔壁,马上就知道你是座谈会的成员之一。” 老师眯起眼睛。 “他在学校时即使考试规定不能带书进场,他也能旁征博引。就算我出的题目事前无法准备,他也会引用书上适当的部分,而且内容一字不差。所以,别说是认得你的脸孔,哪怕是记得当时坐你旁边的人,我一点也不惊讶。” 圆紫大师就像个小学模范生被人夸奖,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然后,像是要集中精神似地垂下目光,隔了半晌便说:“坐你右边是个穿西装的瘦子……,左边没人吧?” 我惊讶地目瞪口呆,虽然印象很模糊,但我记得当时左边好像没人。 老师笑容满面地说:“就像这样。可是啊,他写的文章不光是卖弄知识而已,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当时他已经决定未来的路,所以我没有强留。不过,明知会碰壁,还是不得不稍微试探他的意思,问他要不要留在大学。告诉你,学术论文这种东西,若是没有新发现就不算是工作。他每天都有新见解,看得到凡夫俗子看不见的部分。” 圆紫大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老师您在糗我,真是吃不消。” 接着,像在掩饰难为情地抓起一个寿司。 既然老师指出“知性面”,身为落语迷的我就想提出他的“人性面”。 “圆紫大师也表演过〈樟脑丸〉吧?” “是的。” “也就是说,您也喜欢那个段子啰?” “是啊。” “就某个层面而言,它和〈梦酒〉一样。” 〈樟脑丸〉的故事是这样的: 捻兵卫这个模范丈夫因为痛失爱妻而无心工作,终日专心念佛。一名男子企图利用他的痴情诈取钱财,夜里将樟脑丸点火,让人误以为是鬼火。隔天,男子告诉捻兵卫:“夜里会出现那种东西,是因为尊夫人的灵魂附在器物上,我替你供在寺庙里,请将和她有关的物品交给我。”然后搜刮他的财物。 〈樟脑丸〉是一则丈夫追念亡妻的凄美段子。 圆紫先生沉默了半晌,然后露出一抹落寞的笑,缓缓地点头。 “那位捻兵卫和〈梦酒〉的夫人确实是同一种人吧。” 我觉得牺牲自我、放手去爱的爱情,是人性求之若渴的境界。 “泉镜花{注:(一八七三?一九三九),本名镜太郎,创作时期横跨明治、大正、昭和,对日本近代文学影响其巨,其作品充满浓厚的浪漫主义,但大多是男女情爱的悲剧。}是我喜欢的作者之一。” 这种说法简直像文艺少女,但我真的这么认为,所以说出来也无可厚非吧。“他有一部《天守物语》{注:年轻武士与住在姬路城天守阁的妖怪公主的爱情故事。},对吧?” “我看过坂东玉三郎{注:本名守田伸一,(一九五〇~),第五代坂东玉三郎,歌舞伎演员,当今日本舞台剧演员之一,扬名海外。}的版本。当时你几岁?” 我不记得了。 “你是看书的吧?” “是啊,前一阵子看的。最后那些角色差点被世上的庸俗事物压垮时,有个人跑出来了,对吧?” “近江之丞桃六,我在日生剧场看的时候,是由小泽荣太郎节{注:(一九〇九~一九八八),日本演员,话剧演员出身的电影演员。}演。” “那个人边说‘别哭、别哭,美人儿们,别哭’,边走出来的时候,我想起了圆紫大师您。” “哦?” 圆紫大师一脸严肃地看了我一眼,令我心头一怔。 “我想,您大概是以这句话的情绪表演和。”7 杂志采访的座谈会于八点左右结束。 后来,我、老师和圆紫大师到附近一家关东煮店吃东西。原本在这里应该闲话家常,但因为刚好我指定的段子是,于是话题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我吃着十分入味的蒟蒻,极力称赞里的大老板嘴上说着“愚蠢至极”,却一骨碌地躺了下来,场景倏地变成梦境的那一幕。“成功营造出进入仙境的气氛。我一开始听到那一段,感觉四周连空气的颜色都变了。”“原来如此……” 老师从圆紫大师手中接下杯子,忽然脱口说出一段往事,与我的话题无关。“不过话说回来,梦也是一种很奇怪的玩意儿。” 接着,他替圆紫大师斟酒。事后回想起来,应该得由我替他们斟酒,但是当时两杯啤酒下肚,我有些亢奋,早已忘了这回事。在这家店喝的是酒,但圆紫大师和老师只让我喝刚开始倒的那半杯,并没有强迫我。 老师缓缓地说:“说到奇怪,落语里也有不少关于做梦的段子,对吧?”“是的,相当多。像〈梦金〉或〈老鼠窝〉都有做梦的情节,内容倒也不会荒诞不经。”“合乎情理……啊!” 一群学生吵吵闹闹地从旁边经过。老师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舞动着,像在弹琴似的。“人会不会做不合理的梦?” “像梦一般的梦吗?” 圆紫大师四两拨千斤。然而,老师显得格外认真。 “不该做的梦,不,是不可能做的梦。” 我侧首不解。刚才那群学生结完账便离开了,四周安静多了。 “例如哪一种?”我试着问道。 “像是梦见素未谋面的人,诸如此类的。” “或是只听别人说过的人。” “哎呀,就是很清楚梦到某地的某人。”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