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王奈这个时候笑了。“这件琐碎的小事向我们暗示了一连串大事的核心。”她煞有介事地模仿着御手洗的语气和表情,“到底是名侦探的语言。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一定的象征性,华生,把掺了苏打水的威士忌拿过来!” 御手洗听了这话,并没有作出反应,一直沉默着。 “啊,今晚真是愉快!距离这么近地洗耳恭听名侦探的推理。 你是否愿意参与我下一期的电台节目?” “风向鸡的事情已经清楚了,但是你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是不是?” “你想听吗?”玲王奈挑衅地看着御手洗。御手洗沉默着。接着他们又用英语交谈起来,或许是福尔摩斯的对白吧?“还是请明确地讲出来吧。”御手洗不肯和她再进行英语对话了,说道,“玲王奈小姐,如果可能的话,还是麻烦你稍稍现实一些,你的大哥已经不在了。”御手洗这么一说,才使玲王奈重现悲伤之情。 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似乎还带着笑意。 “那么,名侦探,请您继续。” “你难道不想找到凶手吗?” “如此说来,侦探先生,您认为我哥哥是被谋杀的,是吗?”“对!” 玲王奈重新现出她那骄傲的笑容。“太遗憾了!侦探先生,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我哥哥留有遗书。” “什么?!”听了这话,连御手洗也大吃一惊。 “瞧,吓你一跳……” “遗书在哪儿?” “你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对不起,我绝不会认错,这肯定是桩杀人事件。遗书在哪里?” “在我公寓楼那边的房间里。” “在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别人能进去吗?役有上锁吗?”“别人当然进不去,但我哥哥可以,他有我的钥匙。如果我毛手毛脚忘记了什么东西,或者室内存在火源等不安全因素,就需要哥哥为我查看房间,还有替我查收邮包。这些工作我哥哥恰好胜任,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 “但是,你哥哥只把遗书留给了你吗?” “是啊,你很不满意吗?” “你们兄妹的关系居然这么紧密!” “是,当然比其他家人要亲密。” “可是你好像并不太悲伤。” “你要求我整天痛哭流涕吗?你这人真是无聊。” “遗书放在你屋子里的什么地方了?” “放在桌上的文字处理机上,并没有打印出来。因为没有储存,要是赶上停电的话,这遗书的内容就可能丢失。” “你触碰那台文字处理机了吗?” “你说那里可能有凶手的指纹?他可是自杀的啊!总之,除了打印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碰。” “聪明!遗书有抬头吗?写着你的名字吗?是写给你的吗?”“不,就是这个,打印出来的遗书。”玲王奈从短皮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纸片。御手洗急忙抓在了自己手里。我也凑在旁边看。万幸!是日语。 请原谅我跳下去自杀。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卓。 御手洗读完,十分困惑的模样。他仰着头,把纸片递给我,我接过来又读了一遍。 “这段文字既没有打印也没有储存,就这么一直放在文字处理机上吗?” “对,那里好几天都插着电源。” “卓先生自己没有文字处理机吗?” “应该没有。” “于是他就到你的房间打印这个?但是用手写不是也一样吗?”“因为有他夫人在,兄嫂二人关系并不融洽。” 御手洗沉默了。“他写的可是跳楼自杀啊!真是奇怪的遗书。你哥哥并不是跳楼自杀,而是死在跳楼之前。”御手洗突然抓住了玲王奈的两个手腕,像一个眼科医生一样盯着她的瞳孔,“这封遗书是你恶作剧杜撰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玲王奈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眼睛也同样直视着御手洗,“今天我是回来给哥哥守灵的,守灵过后回到自己房间时想用一下文字处理机,结果在屏幕上发现了这个。” “你想用文字处理机做什么呢?” “说出来你可能会惊讶,我还是个诗人啊。” 其实我知道玲王奈有那样的才能。我记得以前在什么场合她当众朗诵了一首自己的诗作。御手洗也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打印出来?为什么不把这个遗书装到自己的衣袋里?既然不打印出来,为什么一定要用文字处理机?况且他说要跳楼自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手段吗?怎么回事呢?真是奇怪的遗书。” “是啊!连这份遗书都读不懂,亏你还是个有名的侦探呢!”“我现在就可以做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释。” “那就让我们听听吧!” 御手洗盯着玲王奈,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做两点说明。” “你就不能快点?”玲王奈催促着。 “一位女子在她父亲的书房里,对一个装作懂英语的男人进行语言能力测试,要看看他的英语水平究竟如何。”御手洗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名侦探其实是装腔作势的人,于是她恶作剧假造了一份遗书,用来转移他的思路,把他弄进死胡同看笑话。” 玲王奈缓缓地点着头。“真是多疑的人。我已经说了不是那么回事。” “名侦探本来就多疑。这样的人在你面前,比装腔作势地‘掉书袋’更令人讨厌吧。” “是啊,反正你说的不是事实。” “但是,卓先生为什么特地到妹妹的房间里,勉强使用自己根本就不熟练的文字处理机写下一份不明所以的遗书。这样做根本无法判断笔迹,既与后来的死法不符,又不随身携带,拿这样的遗书去解释他的死因,不合常理啊!”御手洗轻声地笑了。 玲王奈则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一种推理,你就快点说吧,我要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种推断如下。卓先生本来想从你房间的阳台上跳下去自杀,所以进了你的房间。可是又不甘心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就想写一份遗书,可是没有笔。在周围找寻,发现了你的文字处理机,就用它完成了自己的遗书,但是卓先生不会操作文字处理机,他用不惯那个东西,遗书中日语汉字很少就能说明他对文字处理机很陌生。这时他又改主意不想跳楼了,在来到老屋这边登上屋顶时突然心脏麻痹,死掉了。” 御手洗这么一解释,似乎得到了玲王奈的认可。 “原来如此。到底是名侦探,这么短的时间就说明白了。”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刚才你说自己发现遗书的经过时,我就己经这么判断了。” 御手洗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说,“但是这种水平的推理,我自己并不很满意。” “为什么?我认为这已经很圆满了。”玲王奈说。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首先,卓先生为什么是骑跨在老屋上面死的?靠遗书无祛解释这一点,完全没有体现他爬到屋顶上去的动机,同样也没有说明他放弃从阳台上跳楼的原因。” “但是那个……”我和玲王奈同时发出声音。御手洗摆了摆右手,制止了我们。 “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推理不能靠心情。各种现象应该像下水道一样相互连接,可是刚才的推理就像无本之木,立不住脚。”“另外还有一点。遗书中‘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我想指的应该是藤并公寓楼,”玲王奈断然说,“难道不对吗?” “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御手洗说,“但后来变得迟疑了。”“为什么?那幢公寓楼至今仍然在偿还贷款,将来还清贷款后,房租收人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了。这么看来,完全是为了我的两位赋闲在家的兄长才建了这样一座公寓楼。‘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这句话,指的难道不是藤并公寓楼吗?”玲王奈说完,像是求得声援一样看着我,我赶忙连连点头。 “乍一看似乎是这么回事。但在这份遗书的言辞里,似乎感叹这座公寓楼除了作为自杀的工具以外,就没有其他作用了。能感觉到这个意思吗?”御手洗问。 玲王奈沉默了。御手洗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藤并公寓楼有很多租户,所以设计了很多先进的功能,它可不仅仅是自杀装置。” “但是……这么简单的遗书,能有那样多的言外之意吗?我认为他说的就是公寓楼……” “我和你的见解不一样。因为你在得出那样结论以前,必须有一个必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 “作为妹妹,你的确认为哥哥。草先生是自杀的吗?”“这个……我哥哥有点不可捉摸,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你却还是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了他,说明你还是信任他的。” “和所谓信任还是有些不一样……我们只是彼此有些惺惺相惜。” “怪馒相惜?” “我们都没有工作伙伴或者朋友,不合群。因为这一点,我和哥哥有点惺惺相惜,哥哥肯定也这么想。所以虽然脾性不是特别的契合,但说起双方感兴趣的话题还算谈得来。这和所谓的信任不一样……你明白吗?所以,我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哥哥保管。” 御手洗几次点头,却不说话。事实上,他完全理解玲王奈的解释,因为御手洗本人也是这样的人,还可能更甚。 “所以你认为卓先生是自杀?”御手洗问。 “至少对我来说……”玲王奈看着自己修剪得很精致的指甲,停顿了一下说,“在自己的文字处理机上发现哥哥的临终遗言,我并不感到突然。” “是吗?”御手洗说。 “哥哥本来不善言辞,居然做过汽车推销员,真是勉为其难。事实上我去做电台节目或者电视节目时也同样很勉强,根本就体会不到乐趣。” “是吗?” “侦探先生,你理解我所说的话吗?” “一点也不能理解。我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是吗……但是头脑聪慧、思维缤密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能力,甚至是相反的东西。看到哥哥,我就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哥哥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 “是啊,我听说过。” “哥哥可以整天钓鱼或者读书,然后安静地思考问题。”“这毫无疑问是他的性格。但是,你哥哥从公司里辞职后,难道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了吗?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自杀吧?”“话虽如此,但一个大男人整天游游逛逛,也并不是很舒服吧?” “你的观点还真是出人意外的保守。” “我是个老派的女人,一个保守的日本女人。” “是吗?我倒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遗书的事情你告诉郁子了吗?” “还没有呢,我先告诉了你。” “不胜荣幸。你跟替察也没说过吗?” “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谁呀?!”玲王奈回应着。三幸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侦探先生,您的资料已经复印好了。” “非常感谢。”御手洗回答。 “嗯,可是……”三幸说话时,门开了,两个刑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喂喂,今天辛苦了,查到了什么,给我们看看,这张图纸是什么?”原来三幸复印的资料正被丹下抓在手里。 “这是詹姆斯·墙恩先生为制造机械玩具而设计的图纸。”御手洗回答。 “他做出什么来了?” “目前还不知道,但他似乎已经开始着手制作了。在插图下边还写着从英国订购零部件的注意事项。” “是吗?在哪儿?” “哪儿也没有。三幸,麻烦你把这些书放回到书架上,可以吗?谢谢。这套机器装置还没完全弄清,但风向鸡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 “就在这位女士的房间里。” “玲王奈小姐,晚上好。又见面啦!这位是立松刑警,他可是您的忠实听众。风向鸡是怎么回事?” “风向鸡被人扔到多摩川去了,幸好被我的一位听众拾到后送来了。”玲王奈说。 “在多摩川?怎么回事?” “喂!丹下先生,先说说那四具尸骸的鉴定结论好不好?”御手洗打断了他的话。 “哦,这个嘛……”丹下从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一个绿色塑料封面的记事本,翻到夹着一个火柴棍的一页,把火柴叼在嘴上,麻利地说,“四具尸体均是七八岁至十四五岁的儿童,性别均为女性。” “都是女孩子……真没想到。”我小声嘀咕,直觉告诉我这是解决如此大案的“钥匙”,于是我竖起耳朵听着。 丹下看了看我,目光又重新落到记事本上。“推断死亡时间非常困难,目前可以基本排除兰十年以前和最近十年的可能性。”丹下用冷冰冰的语言陈述,“换言之,死亡时间在昭和二十九年至昭和四十九年之间。” “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段!”御手洗也叫了起来。这么长的时间范围,很难找到遇害者的亲属。 这一点可以证明,御手洗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相对黑暗坡暗号曲调的演奏时间,大楠树中的四具尸骸应该新得多。 “但是,法医是否更倾向于案情发生在昭和三十年前后?”“啊,是这么说过。为什么把昭和三十年做重点考虑?”“昭和三十年以后,世道不再急剧衰落,战争造成的混乱也渐渐平息,极端贫困的现象也逐步改善。” “那又怎样呢?” “就是说,昭和三十年以后,如果一个小孩失踪了,就会像现在一样,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甚至引起恐慌。那以后的社会已经逐步恢复正常,横滨也慢慢发展成为大都市。” “哦……”丹下似乎还没有充分理解御手洗的话,只是模糊地表示同意,嘴里的火柴棍掉了下来。 “还有,那些儿童的尸体,从人种上判断都是日本人。-”果不其然!“御手洗拍了下手。 “这样我们的调查工作范围就小多了。在昭和三十年前后,可以查阅一下横滨一带战争孤儿的失踪记录。” “为什么是战争孤儿?一定是昭和三十年前后?我还是不太懂……” “这是个艰难繁琐的工作。但别无他法,也许只能查阅收容所残留的记录了。尸检报告还说了什么?” “还有一点,是非常奇怪的说明。” “什么?” “四具尸骸头盖骨上的头发是用胶水粘上去的。” “胶水粘的?!”连御手洗都目瞪口呆。 御手洗神情凝重,嘴里不停地重复:“胶水……嗯,关于头盖骨上没有皮肤,做了什么说明没有?” “这个问题,明摆着是头盖骨上什么也没有了。” “说明原因了吗?” “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是皮肤没有了。” “那么,难道面部皮肤和头皮是凶手从头盖骨上剥掉的吗?后来又用胶水把被害者的头发粘上去,是这么回事吗?”御手洗问。 我感到毛骨谏然。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此暴行不但不可理解,而且闻所未闻。“人的尸体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相比,面部的皮肤和头皮会先行自然风化呢?”我问御手洗。 “那怎么可能呢!”御手洗当即回答,“因为肉体的风化―头部和身体其他部位―是同时发生的,不是从头部先开始。否则,早年那些黑暗坡刑场的死囚头颅被砍下以后,就会用特殊的方法来处理了。” “也许是大楠树只消化头部。”我说。 丹下此时接了一句:“的确,头部有被切断过的痕迹。”“四具尸骸都被切断过吗?”御手洗问道。 “是的。” 我想起昨夜藤并让在他房间里讲的那些死刑故事,不禁浑身颤栗。 “丹下先生,对卓先生尸体内脏的各部位进行过显微镜检查吗?有没有做鉴定?”御手洗突然问到了卓。 “显微镜检查?为什么?除了内脏显微镜检查还要做什么?”“取出各部位的内脏,排除水分,进行蜡化处理,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硒,就能析出色素,可以判断组织是否变质了。”“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人体摄人毒物,就可以通过组织的异常变质反映出来。”“为什么要这么做?藤并卓先生虽然死得很奇怪,但是有中毒而死的可能吗?” “目前还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 “解剖进行得很规范。” “那只是对口服毒物的检查。” “可是我们已经做出他死于心脏麻痹的结论了……”“那样的结论是死因不明的同义词,弄不懂问题的时候经常用。因为所有的死亡都是心脏停止跳动。” “不,在屋顶那种特殊环境下的死亡,会喝毒药吗?会有口服毒药以外的方法吗?况且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他的体表,没有发现注射的痕迹。” “现在就断定是自杀为时尚早,世上有很多种不露痕迹的下毒方法,许多毒物的发作过程也不清楚,总之,仍然存在毒死的可能性。” “但是尸体已经返还给死者家属了。今晚他们守灵,我们没办法开口要求再把尸体运走。” “那么就这样了?大家都能保持体面?” “你能肯定就是他杀?” “不,我的结论目前还是白纸一张。” “现在讨论的难道不是从大楠树里挖出的尸骸吗?”“对。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很特别,无论如何要在开始阶段就考虑到各种可能。藤并卓先生的死和树洞里的尸骸实际卜是一根绳子的两端。这就像组装精密仪器一样,必须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让仪器中所有的齿轮都契合才能弄清楚。破案可不是建造空中楼阁。”话虽如此,但是现在已经知道大楠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我觉得御手洗不一定全对。 对于藤并卓的死,后院的大楠树肯定无法逃脱干系。 丹下则根本听不进御手洗的意见,眼睛盯在了我的手上。“那张纸是什么?”丹下问道。 我稍稍举了一下,他就从我的手里把纸抓了过去。 “这段话出现在玲王奈小姐的文字处理机里,可能是遗书。”我这么一说,丹下勃然变色,读了起来。 “什么什么?‘请原谅我跳下去自杀。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你怎么啦?玲王奈小姐,你想自杀吗?” “不是我,这里的署名是我哥哥。”玲王奈说。 “啊?哦,真的。瞧!卓先生就是自杀的嘛!刚才说了什么?卓先生的遗书怎么会在你的文字处理机上?你的房间没有上锁吗?” “不,一直锁着。但是我哥哥有钥匙。” “哦,是这样。” “丹下先生,卓先生的衣袋里有玲王奈小姐的房门钥匙吗?”御手洗问。 “不,没有啊。” “玲王奈小姐,你给卓先生的钥匙没有丢在你的房间里吧?”“没有。” “你仔细看过了吗?” “我刚刚打扫过房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二十二日回来的时候,因为工作拖延了时间,所以没有来得及打扫。”“哦……”御手洗似乎有些筋疲力竭了,“你没发现房间里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阳台_t的塑料椅翻倒了。”“塑料椅?” “嗯!我晒日光浴时用的,可能是台风把它掀倒的吧。”“房门是锁着的吗?” “锁好的,房门还有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内侧都是锁好的。”“房门的门锁是那种没有钥匙也能锁上的吗?” “离开房间的时候吗?是的。房门内侧的门把手中间有个按钮,按下去再使劲把门关上就锁住了。” “这就对了。草先生的确就是要从老屋的屋顶上跳下去自杀,”丹下叫着,“这就是台风之夜他冒着大雨踩着梯子登上屋顶的原因。” “现在,到玲王奈小姐在公寓楼那边的房间去看看吧,我们都去,丹下先生您也来吧?” “我还是算了吧,前两天我们已经看过了。” “那好,玲王奈小姐,我们走吧。” “不,等等,还是一起去吧,风向鸡找回来了,我得去瞧瞧。”丹下急忙说。 三幸因为还要写家庭作业,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御手洗、玲王奈,还有两位刑警,一起走出了洋楼,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月亮出现在云彩后边,还能隐约看到稀疏的星斗。雨后的风潮湿清凉。 玲王奈的房间给我们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并不是特别豪华,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是到处都渗透着她非同一般的高雅品味。 推开白色的金属门,一进人房间就发现房门内侧被刷成了黑色。眼前是一扇中国古典风格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宽敞的大厅,地面是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 黑色的桌椅和银白色的沙发相匹配,富有现代气息。面向阳台的左侧墙壁前边有一个黑色的吧台,吧台旁边是白色的立式钢琴和大型电视屏幕,后面的墙壁上镶了镜子。卫生间的门也是黑色的。室内全部是黑白两色的组合,感觉像个咖啡馆或者是小舞厅。但却没有看到文字处理机,“文字处理机在哪里?”刑警立松问道。 玲王奈到吧台旁边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门里面是一个典型的女性房间,垂着带花边的窗帘,家具和书桌都是原木色,这是欧洲风格的房间。这里也有宽大的镜子,美国现代特色的客厅和这里的欧洲风格装饰相映成趣。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张单人床,对面可能是浴室。床很奇特,从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扇花边纱帘罩住了它,就像一位阿拉伯公主的卧室。 紧贴着床头有一架古老的风琴,上面的英文已经斑斑驳驳,表面全是破损的痕迹。虽然已经很旧,但看来相当珍贵。旁边竖着一把古旧的吉他,风琴上面坐着一个旧娃娃。娃娃头上,一束干花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 在这古色古香的房间里,现代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放置在风琴上面的小型文字处理机。 “文字处理机这么盖着放在这里,一直接通着电源。当时我打开后在屏幕上读一篇文章,这时才发觉里边有一封信。于是我将它保存并打印出来。”玲王奈说。 “这个文字处理机一直放在这里吗?”御手洗问。 “不,实际上因为随时使用,我总是到处乱放。有时放在桌子_L,有时放在床上。” “哦,还可以放在床上!”丹下开玩笑说。 “是你把文字处理机放到风琴盖上的吗?还是写遗书的人放上去的?” “是我放上去的,我去东京之前就放在这里了。” “电源是插在插座上的吗?” “不,之前是拔下来的,我可以肯定。” “这么说,电源是那个写下所谓遗书的人插上去的?”“刚才您总是说‘写遗书的人’,‘写遗书的人’,写遗书的难道不是卓先生吗?”立松问御手洗。 “现在可不能断定就是卓先生,并且也不能说这个肯定就是遗书。我劝你们查验一下这台文字处理机、电源插座,以及这个房间和阳台上的所有遗留的指纹。” “但是,出人这里的难道不都是这家的人吗?”丹下不满地说。 御手洗点了点头。“恐怕是吧,但我劝你们查验一下。好了,现在看看阳台。” 御手洗说着,快步走了出去,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在松崎玲王奈的卧室看了一圈。我所崇拜的大明星孤独地在这样的房间里生活,真令人不胜感慨。 “玲王奈小姐在东京也有住处吗?”立松刑警问道。他明显是想和玲王奈搭汕。 “有,在南青山。在东京没有住处的话很难工作啊。”玲王奈用不咸不淡的口吻回答。 “那是当然了。”立松说。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是旋转式的门锁,御手洗没有触碰它,而是用一方手绢缠在了手上。 御手洗一走、仁阳台,脚下就嘎吱嘎吱响,诧异地一看,原来阳台上铺着瓷砖,这些瓷砖也做成了黑白相间的方格图案。“太暗了吧?我这就开灯。”玲王奈说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栏杆上的白色球形灯亮起来了,头顶上也有日光灯。栏杆并不是一般公寓楼阳台常见的那种金属栅栏,而是在外侧把下半部分全涂上水泥。阳台栏杆漆成白色,就像电影里主人公谈情说爱的典型场景。 御手洗把两手搭在白色的水泥栏杆上。附近视野开阔,没有其他的建筑物阻挡,所以越过御手洗的肩膀,感觉黑黝黝的藤棚汤澡堂废墟近在咫尺。高大烟囱的对面,就是郁郁葱葱、森林一样的藤并家的庭院,洋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 洋楼一层的客厅里灯火通明,牧野夫妇正在准备晚餐吧?三楼只有一个房间亮着,三幸正在写作业吧?二楼亮灯的房间应该是照夫的,藤并让的房间漆黑一片。在这边的阳台上眺望,老屋里人们的生活似乎触手可及。这次出了这样奇怪的案件,眼前的景象应该蕴含着什么暗示吧? 老屋那边似乎默默地盛立着一位巨人,那是大楠树的暗影。更远处,稀落的民居灯光像明亮的珠子一样闪耀着。与我和御手洗的住处相比,这里显得人烟稀少。如果离开交通干道,就是从横滨算起,这里也算远郊了。 在这样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真是不错。风儿吹过来,感觉清凉,还夹杂着植物特有的芳香。虽然好像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模糊地意识到,明星的家毕竟和我们这些俗人的住处是不一样的。玲王奈房间里所有的明星气息都凝结在这阳台上了! “这里真高。下面很暗啊!”御手洗扶着栏杆说。玲王奈站在御手洗旁边,也俯视下面,丹下和立松也站在那里。 “等等!”丹下说,“膝并卓竟然曾想从这里跳下去?!”“嗯。”立松说。 “这里和我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好像有什么变化,我后来去了老屋……” “这是你说的那个翻倒的塑料安乐椅吧?”御手洗对玲王奈说。阳台的角落里,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椅。人可以在上面伸开两脚半躺着,就像游泳池边常见的那种椅子。钢架上用白色塑料带交错编织成塑料靠垫。 “是这个翻倒了吗?” “是的。”玲王奈回答道。 “怎么倒的?你能摆成当初翻倒的样子给我看看吗?”玲王奈把塑料躺椅搬到阳台中间放倒。 “哦!这个阳台_七除了塑料躺椅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吗?你发现它翻倒时也是这样吗?” “当然。” “你回到这里发现椅子这么翻倒着,是什么时候?”“我接到哥哥的死讯立刻就赶回来了。台风过去的翌日,九月二十二日。” “就是在屋顶上发现遗体的当天吗?” “对。” “恕我冒昧,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十点前后你在哪里?”“在我南青山的公寓里。” “有人能作证吗?” “我一个人而已,没有证人。” “是吗?好了,可以把椅子放回去了。台风没有造成其他损失吧?” “没有了,只是这个椅子。” “我看台风吹翻的椅子不会是这样,可能是卓先生想自杀时自己不小心弄翻的。” “啊?真是这样……”玲王奈咬着下嘴唇。哥哥就这样离去了,这是怎样的凄凉孤寂啊。 “阳台已经看过了,房间地面上也没有发现钥匙。玲王奈小姐,现在能把那个青铜质地的风向鸡给我们看一看吗?”御手洗转过身,倚靠在石制的阳台扶手上,问旁边的玲王奈。 “啊,对了,这可不能忘记。”玲王奈好像吓了一跳,离开了栏杆,那惊慌失措的表情令我感到意外。正如她刚才所说,她靓丽的外表之下,有些毛手毛脚、丢三落四的一面。 “在这边。”玲王奈说着回到室内,向卧室对面的墙壁走过去,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房间。 “这里是衣帽间和储藏室,稍有些乱……”说着玲王奈推开了门。这个小房间有三张床大小,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什么家具。玲王奈开了灯,只见墙壁上有很多金属横木,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真多啊,简直是时装店的仓库。脚下挨着墙摆着一大排皮鞋。为了能直观地看到服装效果,在小房间深处,还有一个人体模型和一面大镜子。墙角还堆放着纸箱和木箱。平常的箱子放在这里仿佛也有了艺术感觉,把这个小空间装扮得华丽时尚。我心中暗暗思忖,到底是大明星的住所啊! 地板中间铺着报纸,上面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眼前正是那只会振翅的风向鸡!“正经是挺大的家伙啊!”丹下说。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以前听说是能振翅,还以为是用两只手就能捧住的精致的小物件。但现在看这个东西恐怕抱起来都很勉强,好似一尊纪念碑上的伟人铜像。它脏得不行,整个侧面糊满了泥巴,把青绿的颜色都掩盖住了。 御手洗弯腰查看,只见两个伸展开的羽翼下各有一根细支柱。一触碰支柱,羽翼就扇动。于是御手洗用右手操作,缓缓地上下扇动两翼,两翼一扇动起来,它脚尖处的一根金属棒就前后伸缩。“原来如此,这个真有趣!”御手洗说,“因为沽上了泥水,所以动作不灵敏,只要把它拆开除锈,涂上机油,肯定还能更顺畅地扑扇翅膀。相对于青铜鸡本身,更多的应该是机械方面的毛病。”“它为什么会从屋顶上失踪呢?”我问道。 “哎呀,瞧,这里有个切断面。”御手洗指着风向鸡的脚。“这好像是生拉硬扯,然后‘嘎巴’一下折断了的痕迹。断面很不整齐,因为天长日久的酸性腐蚀,金属本身也变脆了。”“这是我哥哥卓弄的吧?”玲王奈说。 “应该没错吧?”御手洗用开玩笑一样轻挑的口气说。“这么说来,还应该有个同谋。”听丹下的口气,俨然把卓当成了犯人。 御手洗不再接话茬了。 “是卓爬上了老屋,偷走了这只风向鸡?”立松疑惑地问道。“一个本来想从这阳台跳下去自杀的人,会摇身一变爬到屋顶上去偷东西吗?”我说。 事情乱七八糟,越弄越乱,推理也进行不下去了。 丹下一时间沉默了,最后说:“不管怎样,这是需要注意的要点。” “如果卓想偷这个风向鸡,那他肯定是踩着梯子上去,然后拽住风向鸡猛地一用力……”丹下也凑在风向鸡旁边,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拿着风向鸡的两个翅膀,“这样反复摇晃,‘嘎巴’一下拧下来,然后扔到洋楼下面去,下面的人拾了起来。所以,作案至少要两个人……” “如果那样根本用不着另一个人,他不必往楼下扔,自己抱着从梯子上下来也可以啊!”玲王奈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的家伙扔下来。等在下面的人不是也很危险嘛!”我说。 “嗯,你们说的倒也有可能,”丹下停顿了一下,又说,“不管怎样,卓爬上了屋顶,很可能就是去拿这个风向鸡,结果骑跨着就死掉了。” 丹下所说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存在,现在找到了实物证据,却没有推理出更多的情节来佐证以前的猜测。 “那么卓为什么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不止如此,他为什么会在暴风雨中特地爬。上屋顶偷风向鸡?这个东西偷来又有什么意义?选在台风之夜根本没有必要,之后为什么又那样死掉了?”御手洗说。 “所以,未解之谜还多着呢!这个所谓遗书到底是不是卓写的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杀仍然没弄清楚嘛!” “实际上,因为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死因,他是否想从这个阳台上跳楼自杀还是个疑问,在那边老屋的屋顶上是自杀还是他杀也就无从谈起……怎么样?还要继续讨论下去吗?到下面的守灵室去吧,我们问问郁子怎么样?看她是否同意打开棺盖,至少还能看看卓先生的日腔。” “不行!你不是法医,她不会允许你那样做!”丹下有些怒不可遏了。 “那就去试试看吧。”御手洗决心已定。詹姆斯·培恩 有时我也和他一起散步。不知为什么,相对于眺望郁郁葱葱的风景,詹姆斯·培恩似乎更喜欢选择在黄金盯或日出盯这些运河沿岸的贫民窟附近散步。不然,他就去书画古董店逛一逛。 黄金叮距黑暗坡有二十分钟路程,散步倒是合适的距离。但那时刚刚停战,就是大白天单身女子也不敢涉足那里,到处都是肮脏的流浪汉。他们在道路两旁或躺或坐,大多数都一动不动,他们都是因疾病、营养不良、战争创伤等原因到这里来等死的。事实上,的确有很多人死在这里。尸体扔在那里好几天也没有人收硷,有的长出了蛆虫,还有的干脆被推进运河里。因为内脏腐烂生出气体,把肚子涨得像气球一样,能在水面漂浮好几天。 当然这里不止有贫弱等死的人,也有很多“活力四射”的人。可以肯定,他们都是瘾君子和酒鬼。服用了兴奋剂的人眼神很奇怪, 直勾勾地拉开架势和你说话,所以一下子就能判断出来他们都是什么货色。 当时运河沿岸的道路周边基本上是被火烧过的荒野,路两侧鳞次栉比地排列着简易棚屋。如果稍有一小块空地,立刻就有人在那里升起火来,火上架着一个黑漆漆的破锅,周围的瓦砾堆上坐满脏兮兮的女人和孩子,密密匝匝地围了好几层,死死地盯着锅里煮的东西。 现在的孩子似乎都会唱歌,至少一首,可是我那时从来没有听到过孩子们唱歌,唱歌的只有酒鬼。 被火烧过的贫民窟到处是垃圾泥垢,散发着世界末日般的恶昊,要不就是醉鬼吐出的污秽物,散发出烂柿子一样的气息。每当我跟着詹姆斯·培恩走在这样的街区里,就明显地感受到贫困与病痛的气息,那是战败者的气息。 那时,我总这样想,这场战争是男人们发动起来的,但最后谁也无法独善其身。现在看看空地上角落里那些忍耐着贫困屈辱的女性,我不也是她们之中的一员吗?! 并且,这种地方对我来讲,还有一个危险也来自于这些受害的女性。这里的街区就是在白天也有浓妆艳抹的女人围着外国人团团转,频送秋波。她们一看见我就死死地盯着,直到我从她们的视野里消失。如果培恩不在,她们就会对我大声咒骂,甚至扔过石头来。不,就算培恩在身边,她们也照骂不误,不怀好意地奸笑,仅仅是因为我干净漂亮。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不禁感受到作为一个女人的悲哀。 我问过培恩,为什么总是喜欢流连于这样的地方。危险不仅对于我,就是对于培恩也同样存在。培恩是战胜国的公民,往往成为这里的人们发泄愤怒的对象。有时就被一群面目凶恶的人围住,一言不发地对峙,我至今仍然担心他们会突然拳脚相加。 但培恩一点也不在乎,至少在外表上,绝对看不到他胆怯的样子。他就像真正的英国绅士一样昂首挺胸,气宇轩昂。 对于我的疑问,他是这样回答的:“我是个教育家。我必须了解社会底层的状况,知道这些事情对我来讲是非常必要的。”我深受感动。培恩这个人的确是一个真正的、天生的教育家。不仅如此,他还有一个体面的理由,他经常施舍贫困的人们。他拿着罐头和香肠,走进卧床的病人家里,送给他们。在漆黑的棚屋深处,他们会挣扎着爬起来,像遇见活菩萨一样对培恩双手合十致谢。 我总是心情忧郁,但是身临那样的场合,我的内心也不禁被感动得热乎乎的。詹姆斯·培恩最关心的莫过于孩子。在培恩的衣袋里总是装着巧克力或者口香糖,随时可以散发给脏兮兮的孩子们。所以,只要培恩一出现在街上,就经常有孩子聚集在他的周围。 我发现这个人真是喜欢孩子,其实浑身污黑的孩子并不可爱。通常情况下,你给他们糖果时他们是很温顺的、可是你如果不给,他们就会偷你值钱的东西。也有的孩子一看见我就口出污言秽语,可能是那些向占领军卖淫的“吉普女郎”。教给他们的。还有的孩子组成扒窃团伙,得不到糖果的他们笑嘻嘻地贴过来,对培恩的西装日袋拍拍打打,如果听到硬币的声音,只要一有机会,就把小脏手伸进去偷出几个钢蹦来。 ①二战后出现在日本的街蝎野妓。 可是此时培恩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着对我说:“看,多可怜的孩子啊!” 我觉得培恩根本没有愤怒这种情绪。英国人都这样吗?和培恩一起散步时,还有一件事令我挂怀。在日本人密集的人群里,如果他想先走过去,他绝不会用英语或日语说“对不起”、“请让一下”之类的客套话,而是理直气壮地用手杖插进人群中间,左右拨动开出一条通路来。 这样的动作根本就是没有把对方当成人,而是当成动物来对待,对作为日本人的我也是伤害,但是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了。这恐怕是君临殖民地的统治者与生俱来的做派吧! 走过贫民窟,到了大街卜,只要附近的店铺里传出歌声,我就惊恐莫名。 因为里面很可能聚集了小流氓和小混混,凶恶地跳将出来,看见我身穿漂亮的衣服,就用竹竿拍打路边的泥浆,或者用小石子扔过来。不然,就伸出手来勒索你。虽然这些日本孩子和在培恩学校里就读的外国孩子根本没法相比,但培恩一点也不嫌弃他们,真令人感慨。他曾施舍过一个污黑的小姑娘零钱,并笑呵呵地对我说:“瞧这孩子的脸蛋多漂亮,像日本人偶一样。如果送到浴室里洗一洗,用海绵擦去泥垢,肯定非常可爱。” 两位刑警回去了,我们和让一起围着大桌吃晚餐,谈到了藤并八千代的身体状况。 “恢复意识了。”让和照夫同时回答。 “已经能勉强站起来,甚至可以拄着丁字拐杖挪动步子。”照夫接着说。 “那太好了,能说话了吗?”我问。 “说话还不行,但是可以做笔谈。”让说。看来八千代的身体状况正在逐步好转。 晚餐后,御手洗向牧野夫妇问起了詹姆斯·培恩。牧野夫妇二人似乎仍不能忘怀培恩校长的照顾,对培恩极其推崇。他们说培恩仪表考究,通情达礼,对人体贴人微,言辞谨慎,从不失约。培恩虽然是战胜国的公民,但是对待日本人丝毫没有骄奢之气,尤其尊重日本的传统文化,对日本人非常和蔼。牧野夫妇说的这些虽然也可能有恭维的成分,但应该大致符合培恩本人的形象。培恩散步时经常路过牧野照相馆前,每次总是站住,观看照相馆里陈列的老照片。在那里边挑出儿张要求加洗出来。虽然一句日语也不会说,但是培恩很聪明,就是没有翻译也能让人大致明白他的意思。 牧野记得培恩曾经问他黑暗坡地名的来历。事实上,黑暗坡并不是一般人所认为的“天色昏暗”的意思。牧野小时候听父亲和祖父讲过,日语中“黑暗坡”和“止鞍下马”的发音相似,这一带应该叫“止鞍坡”才对。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带是眺望大海的绝佳的高台。十二世纪镰仓幕府第一代将军源赖朝策马经过,没想到这里有这样的美景,不由得止鞍下马,仔细欣赏。 这里因此得名“止鞍坡”。日语中“止鞍坡”与“黑暗坡”音同字不同,久而久之,以讹传讹,就成了“黑暗坡”。每当小牧野写出“黑暗坡”几个字时,往往遭到父亲和祖父的批评。 牧野告诉御手洗,培恩问起黑暗坡的由来时,自己曾向培恩提起过这些儿时往事。 晚餐后,御手洗仍然把自己关在培恩的书房里,和堆积如山的资料搏斗。御手洗发现,培恩有在书籍的空白处进行涂画批注的癖好,有的图书从扉页开始一直到封底内页,都密密麻麻地写满画满了。所以只要稍有疏忽,就可能遗漏培恩留下的重要信息。玲王奈和三幸做完了晚餐后的家务,不知为什么都聚集到了御手洗这里。如果不是让的制止,或许千夏也要醉醉醒地到书房这边来。她们过来天南地北地聊天。在女性心目中,侦探实在是稀有动物。她们兴致勃勃地聚到这里,如同追踪珍贵海洋物种的生物学家。御手洗肯定觉得这么多女人在旁边是个麻烦,但是为了能得到更多关于詹姆斯*培恩的信息,他权衡利弊,只好欢迎她们。“喂,御手洗!”我对趴在地上读书的朋友说。 “嗯?”他似乎有些不耐烦。 “我实在想不明白,给我稍稍讲解一下。大楠树中的四具尸骸是谁啊?明明从树洞怎么也塞不进去,怎样才能把四具尸体封闭在里面呢?难道真是被大楠树吞噬进去的?屋顶上的卓是自然死亡吗?如果是他杀,凶手是谁呢?还有八千代,是被谁袭击而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如果不为我说明一F,我就彻底失去条理了,也写不出书稿来了。” “你把你那个小本子掏出来记住!”御手洗生硬地命令我,“那些尸体到底是谁,这个事情已经托付给丹下了,一两天内应该有报告结果出来,虽然不会详细到姓名住址的程度,但也不需要绝望。” “但是,这些事件都是有关联的吗?就像你今天说的那样?”“你真是哆嗦啊!”御手洗爬起来,又盘腿坐下了,“当然有关联了。” “那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吗?他杀死了树洞中的四个小孩,杀死了卓,将八千代打成重伤?甚至还在昭和十六年残杀了幼女?”“现在还处于破案过程中、大致如此,还不能断定。但是我想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么说还是那株大楠树最可疑?除了它以外还能有谁呢?我思忖着。 但是,还有胶水的问题。头盖骨上的头发是用胶水粘上去的。大楠树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也许并非如此―我又改变了看法。 鉴于头盖骨上的头发是用胶水粘上去的,所以这只能是人类所为。 那么有没有这样的可能,就是大楠树的树脂里含有粘合剂的成分,使头发和头盖骨偶然地接合在一起了,这其实是一种自然现象,说它是胶水只是个误会。 我反复思考,得不出满意的答案。 夜已深,三幸要温书,明天还要早起,回自己房间去了。我也疲惫不堪想休息了,但是御手洗还是没有让我去睡觉的意思。我如果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继续工作而自己跑回去睡觉的话,那也太没义气了。所以我只好和他待在书房,因为力不能支,只好横倚在沙发上。 但是玲王奈不知什么原因一直待在书房,坐在沙发的一端读着什么。好像是剧本,也许是音乐剧本或者电影剧本。她一边默读一边默记台词。 “玲王奈小姐!”长时间的沉默后,御手洗突然叫她。“什么?”她好像吓了一跳,回应道。 御手洗推着大书桌旁带小枯辘的大转椅,小心翼翼地绕过堆积如山的书本,在玲王奈面前坐了下来。几个小时过去,检查了这里的书籍和书籍空白处培恩做的笔记,他似乎已经发现了什么问题。御手洗的双眼因疲劳而充满血丝,但是仍旧炯炯有神。 他一定是发现什么问题了!我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玲王奈小姐,能跟我谈谈你对培恩先生的印象吗?”御手洗说。 “说不上是印象,因为我懂事的时候,父亲就已经不在身边了,所以谈不上有什么具体印象。” “那就说说你内心中父亲的形象。” “他是进退有节,生活态度严谨的教育家。衣着总是很讲究,是身材高大端正的美男子,倾心于日本的英国人。周围的人最初也是这么告诉母亲的。” “原来如此。那么,你自己对他没有其他看法了吗?”“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吧。他的生活就像时钟那样规律,起床时间、散步时间、每周的食谱,所有这些都是固定的。看见父亲散步的身影,附近的人就可以调整自己的挂钟了。这是母亲经常说的。” “那岂不成了机器人!” “就是那样的啊。但是父亲的信念受道德的指引,不吸烟,没有烟斗,滴酒不沾,更是从不涉足色情场所。他只是专心致力于读书、子女教育以及东方艺术品的收藏和鉴赏。” “是个异常认真的人啊!” “对。” “你尊敬他吗?” “嗯……母亲这么说的,周围的人都很尊敬他。” “你和父亲说过话吗?” “只有一次,在遥远的从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内容嘛……” “说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 “说的似乎是庭院里的植物。日本是土地肥沃的国度,各种各样的花儿竞相盛开,好像是这样的话。” “说起过后院的大楠树吗?” “说那是个怪物!” “怪物?” “对啊,据他说,划大楠树一下就能流出血来,是株可怕的树。我记得是这么说的。” “是用日语说的吗?” “不,用英语说的。父亲完全不会日语。” “他一点也理解不了日语吗?” “不,似乎是能听懂一点,但是不能说。” “是吗?他热爱日本的文化和艺术,对所有日本人都很和蔼,但是却不能说日语吗?” “是的……也许父亲的兴趣过分偏狭了。侦探先生,您想问什么呢?” “我想知道培恩先生对日本的什么东西最感兴趣。如果我们要到法国去,打算学习法兰西文化,最先着手的应该是学习法语吧?” “话虽如此,但是每个人的学习态度是不一样的。” “是吗?如果他想学习一个国家民族的文化,就应该不带偏见地去熟悉这个国家的语言。培恩先生本人就是一位教育家,他肯定会赞同这种立场。” “您的意见有些偏颇了,我不认为父亲对于日本人会有一种超然的亲近感。”玲王奈说。 御手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培恩先生热爱日本文化,你热爱自己的爸爸,是吗?” “这我不知道。可是谁也不喜欢说自己父亲的不好,对吗?”“这是你自尊与自恋的问题。我听取你的陈述时必须考虑这一点。” 玲王奈沉默了,她睁着大眼睛好像在思考着什么。“父亲和这事没有瓜葛吧!” 御手洗沉默着。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像你这样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在箱子里我们看到似乎是日记一样的东西,虽然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记述,但是在大量书籍的字里行间,我发现了许多意味深长的记录。”御手洗指着地毯上堆积如山的书,说道,“比如,有项在英国本土的公司订购一公斤水银的记录,他拿水银做什么用呢?”“在学校的化学实验教学时用吧?” “这样的东西需要校长亲自订购吗?在日本企业也可以买到,不必特地到英国订购啊!” “难道不能向英国订购吗?” “不是不能,是如果向英国订购,那么此事对于日本的家属还有学校里的人都将成为秘密。如果他想要隐瞒什么,很多事情你就无从知道。你知道苏格兰的少女诱拐小屋吗?”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在培恩先生故里有这样一座小屋,美丽的少女被诱拐到这里就失踪了―在书籍的空白处胡乱写着这样既非小说又非童话的文字,真是不可思议。” “是吗?那不过是父亲的幻想,和今天的事情毫无关系。”“但愿没有关系,问题是现在谁也不能做这样的保证。好了,石冈君,我明天去英国,你跟我一起去吗?” “什么?你要去哪儿?” “苏格兰!快做准备吧! “啊?你打定主意了吗?是出国啊! 御手洗拉着我的手腕站了起来。真不好意思!我还没有出国旅行的经历呢! “是啊,远行需要花时间准备。我们这就回马车道的家去打点行装。” “但是……那可是英国啊,这么匆匆忙忙地……” “对,是去英国,不是登月。也就是四五天的旅行吧。我早就想过会有这样的机会,上个月好几次叫你去办理护照,真是有备无患啊!” “但是,突然这么一说就走,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陷入了慌乱。 “合理适应就在飞机上进行吧,毕竟要飞十几个小时呢!”“等一下!”旁边的玲王奈突然用严厉的语气叫道,“侦探先生,你真要去英国?” 御手洗转向玲王奈,默不做声。 “现在我有一点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一意孤行地介人我们家的事情?你有这个权力吗?” “啊……”御手洗有些不知所措了,“您要我的调查就此中止吗?” “到此为止!”玲王奈干干脆脆地说。 “这可真是个大胆的意见!这里出现了一大堆尸骨,而您拒绝我们的调查。我可以这样说吗?” 这种结果对御手洗来讲恐怕是重大打击。我的这位朋友近年来还不曾接手过这么充满吸引力的案件。 “无论如何,调查到此为止!” “你要守护父亲的名誉吗?还是要守护自己的名誉?总之……”“我的决定不需要别人的评论!”玲王奈紧接着迎面又是一盆冷水,“除非你也带我一起去英国,否则调查就真的到此为止。”沉默。 玲王奈莞尔一笑。“怎么样?侦探先生,我们可以谈谈。你如果拒绝我的条件,就只能为第三者之类的案件而奔忙……”“看来你对侦探的工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啊!你要辞掉主持人的工作,做一个女侦探?” 一听这话,玲王奈的眼睛立刻瞪圆了,失声尖叫道:“太好啦!真是绝妙的主意―女侦探!” “我可不建议您这样做。有趣的案件不会总是撞上门来,如果拒绝第三者之类的案件,那恐怕每天都不得不和无聊做斗争了。”“没关系,主持人的工作也很无聊。喂,可以吗?”“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可以休假一周左右。我以前一直想到父亲的出生地去看一看,或许可以见到父亲。” “说的倒也是!” “怎么样?” “你的工作真能休假一周?” “当然了。” “那好!明天一大早,请把这本书里贴着彩签的书页全都复印下来。” “嗯?复印?这么多吗?” “如果你不愿做就算了,也不要去什么苏格兰了。” “喂!我愿意!” “为了不错过这么有趣的案件,你要吃苦耐劳才行。”御手洗一本正经地说。而此时,我的心早已飞往苏格兰了。墙中的克拉拉 天气一直不大好,台风似乎也要来了。我和御手洗因为最近没有看电视、读报纸,所以不了解天气变化。 台风虽然还不很强烈,但狂风裹挟着大雨在空中飞舞。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因天气恶劣将波音七四七航班向后延迟。 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也是第一次乘坐飞机。我在去机场的电车里就一直很紧张和兴奋,被御手洗取笑了一路。这种旅行的激动与本书的内容无关,所以不得不止笔,如果写下来肯定非常有趣。 我们在二等舱,而玲王奈乘坐的是头等舱。玲王奈问我们为干么不乘坐头等舱,御手洗回答说我们就是喜欢二等舱。 我以前以为二等舱类似于难民船的船底,但是和猜测完全不一样,二等舱也极其豪华,有耳机播放音乐,前边座椅后背上还有屏幕可以看电影。 “这下好了,没有那个跋启的女人,我们可以慢慢聊天。石冈君,把椅背斜过来,好好放松一下。” 御手洗告诉我,飞机腾空而起的刹那是最紧张的,那以后就可以松开安全带,禁烟灯也会灭掉。我看什么都觉得稀奇,空中小姐把果汁饮料和香槟送到面前,我有些手忙脚乱,结结巴巴,心头撞鹿,这也是所谓心理冲击吧。 “这个案件,绝不只是现在所了解到的内容,用通常方法解决不了。在飞机的着陆灯亮起来之前,我可以大致梳理一卜目前所了解到的事实,让你记录下来……喂,石冈君,听见了吗?你没事儿吧?” “没……没关系。飞机怎么不摇晃啊?” “你当这是公共汽车啊。如果不遇上气流,飞机比其他交通〔具都平稳,飞机上可以写字,甚至可以打台球。” “你遇到过气流吗?” “有过几次。特别是在莫斯科上空的那次最为糟糕,飞机一下子下降了儿百米,桌上的纸杯都冲到了天花板上。” “别吓唬我。” “今天但愿不要遇到乱流,头一回就那么糟糕的话,你以后就再也不愿意乘飞机了,那就只好坐船。” “我晕船。” “你如果是生活在闭关锁国的时代就好了,所有案件的嫌疑人都是日本人,就不用到地球背面去调查了。” “英国真是太远了,我现在还不相信自己是飞行在这么高的天空里,天上的太阳总是这么火辣辣的。” “在云层之上是不会下雨的。一九八四年九月二十六日,对你来讲是值得纪念的日子,石冈和己第一次飞行,第一次渡海,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当然,如果飞行状况正常的话。” “别说丧气话!”因为紧张,我心存禁忌,一切都小心从事,“那么我们去英国干什么呢?” “不是英国,是苏格兰。英国全名叫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伊丽莎白女王每年夏天都要到爱丁堡去避暑。但是英格兰人、苏格兰人和爱尔兰人认为自己是不同国度的人。玲王奈小姐对这一点有点儿认识不清。” “那我们去苏格兰干什么?”我问道。因为一直忙着准备旅行,根本来不及慢慢问御手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