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嘿嘿。」我害羞地搔头。「我有那么特别吗……」 「当然特别啊,因为『雾之峰』听起来就像是冷气机嘛。而且名字还是『凉』,简直就像是调节温度的开关,超特别的。」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恶!如果她不是学姐的话,我早就将她的头发打一个蝴蝶结,但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这么做。「对了,美术教室发生事情了!」 「所以我从刚才就在问。」从旁插话的是山浦和也。「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好好说。」 「杀人啦。杀人!有人被杀了!荒木田——不良学生荒木田在美术教室被杀了!他被压在维纳斯像下面!凶手是穿着立领外套的男生——」 「什么?荒木田聪史被杀了。」山浦和也原本端正的表情开始有些变化。「那个荒木田……真的吗……那个不良学生……呵呵……死了……嘻嘻……真的死了吗?」 「是真的,可是为什么你这么高兴?」怎么看,他的表情就像是按捺不住喜悦一样。 「嘻嘻……我才没有高兴……哈哈……只是我觉得像他这种学校的垃圾,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没想到被我猜到了而已……哇哈,哇哈哈哈哈。」 山浦和也忍不住放声大笑。但有句话说「骄傲的没有落魄的久」,他的开怀大笑也持续不了多久。一个巨大的影子不知不觉间从他背后靠近。一条粗臂像大蛇一样伸出来,扣住他的喉咙,他的笑声瞬间变成苦闷的叫声。「——咕!」 「喂,谁是学校的垃圾啊,王八蛋!」 用手勒住山浦和也脖子勒到快窒息的,是这起事件的被害者,荒木田。看来他还没死。应该说,快死的是无意间触碰到他逆麟的山浦和也。 「咕咕……雾之峰同学……你、你骗我……」 「没有,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欸,荒木田,为什么你还活着?一般人流那么多血早就死了。」 「那才不是血,只不过是颜料罐掉到地板所流出来的红色液体。」 「喔,原来如此!」我用指尖确认沾在他衬衫上的颜料,总算知道真相。总而言之,「荒木田聪史惨死事件」只是发生在美术教室一场无聊的误会而已。「那你为什么会被压在维纳斯像下面?」 「因为,是这家伙设计我的!一定是这样!」 荒木田自己妄下判断,勒住脖子的手臂更加使劲。山浦和也快断气地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我现在分不出事实到底如何。在一旁的学姐冷冷地看着我们的喧哗和混乱,轻叹一口气。 「什么嘛,看来不是严重的事件。我还要去补习班补习,先走啦。」 三年级生说完后,就转身绕过绣球花丛离开现场。我朝着远去的毛衣背影深深一鞠躬:「打扰了。」然后,我将持续拉扯的两个男生推进屋里,立刻将铁制的大门关闭,将喇叭锁的钮扣锁上。现在玄关④已经从里面上锁了。 「凶手应该没有经过这个玄关。美术教室前面有美沙在,有人经过的话她会看到。所以剩下该确认的重点是——」 E字正中间的横线,走廊③和玄关③。我带着荒木田和山浦和也快步走回刚才经过的走廊。走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上,我对着两个男生概略说明目前的状况。结果,荒木田和山浦和也也开始觉得可疑。 「凶手就是他了啦,没有其他可能。」 「才不是我。第一,我根本没穿立领外套。」 「那一定是在逃的中途脱掉,脱掉的立领外套一定是在……对了,学生会办公室!你在走廊上一边跑一边脱,然后放进学生会办公室,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走廊往回走,假装碰巧遇到雾之峰。这样说得通吧。」 喔,没想到荒木田能做出这么完整的推理!山浦和也眼镜深处的眼眸一闪,立即反驳。 「没错,我的立领外套确实放在学生会办公室。但我的外套可是放在房间最里面的柜子中,而且是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吊着。不是临时随随便便丢着。也就是说,你说的诡计不可能办到。如果你觉得我说谎,要不要自己调查看看?」 刚好学生会办公室就在眼前。我们拉开拉门,快速地浏览内部。房里没有人。眼界所及看不到立领外套。山浦和也很快地跑向自己的柜子,打开柜子的门,然后指着自己挂在衣架上的立领外套,对荒木田露出胜利的笑容。 「……看吧。」 「什么嘛。」荒木田不甘地看着山浦和也,一边丢下一句死不认输的话:「哼,这还不能完全证明你的清白。」 我们走出学生会办公室,从走廊②走到走廊③。走廊③也全无人迹。走出玄关③,又出现另一个女生。大概是运动性社团的社员吧,她穿着体操服,个子娇小,肌肤呈小麦色,一头长发往后绑成马尾。看模样不认识,从短裤的线条颜色知道是一年级的。她背对着杜鹃花丛站着,我寻问她: 「你从刚刚就在这里吗?就是四五分钟前左右。」 「是、是的,四五分钟前我就在这。有什么事吗?」 「太好了,那我问你,刚才有没有一个穿着立领外套的男生从这里出来?」 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很快地想一下,断然摇头。 「没有,没人从这里经过。没有穿制服的男生,也没有其他人……」 一年级生话还没讲完,荒木田再度勒住山浦和也的脖子: 「你看,果然是你干的。」 「不是,就跟你说不是了,荒木田!」山浦和也踮着脚尖向我求救。「欸,雾之峰同学!快跟他说,我根本没打算杀死荒木田啊!」 「嗯,该怎么说呢?」虽然山浦和也讨厌荒木田是事实,可是他又没穿着立领外套——「总之,荒木田先冷静一下,你看,你吓到一年级的了。」 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来回看着我们,睁大双眼,一副状况外的样子。「什、什么!?怎么回事!?」 「喔,别在意,没有人死掉。有小偷闯进美术教室打算杀了荒木田,只是这样而已。——那我先把门关起来啰。」 一年级生似乎还想问些什么,我把她留在外面,从屋里把门上锁。 看来凶手并没有从玄关③逃走。所以到底怎么一回事?我们走回走廊③,寻找剩下的可能。 「难道凶手现在还在这栋校舍中?例如凶手可能躲在某间教室,等待逃脱的机会。」 「不,雾之峰同学,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高。这个时间几乎所有的教室都上锁了,大概只有学生会办公室没上锁。」 「还有美术教室也没上锁啊,所以我和凶手才能自由进入。」 「说到这,你在美术教室做什么?该不会想画画吧?哈哈哈,怎么可能,我看八成是朝着天花板用烟画圈圈吧。」 山浦和也的讽刺似乎正中要害,荒木田用着缺乏魄力的声音喃喃道:「吵死了,闭嘴。」在我们讨论的时候,我发现眼前就有一个没上锁的空间存在。 「对了,还有厕所,对凶手来说,厕所最适合藏身吧?」 E馆的厕所只有一间。就是走廊②和走廊③的交叉处,我们直接往那里走去。男厕由荒木田和山浦和也确认,女厕则由我确认。女厕里所有隔间的门都开着,很明显没人在里面。 「我这边都没人,你们那边呢?」 我大声寻问后,墙壁另一头传来山浦和也的回答: 「这边也没有。」 又扑空了吗?我不放弃一丝希望地确认厕所最里面的上下推拉窗。结果,我发现窗户的半月型扣环是开着的。窗户虽然不大,但是宽度足以让一人穿过,绰绰有余。我打开窗户把头探出去, 「——喔!」 窗户的正对面有一个人,我立刻和他对上眼。那个人保持蹲姿,藏身在杜鹃花丛里面。他身上穿的服装,清一色全黑。正当我以为总算找到穿着立领外套的男生时,那人保持蹲姿抬起头,居然是个女生。仔细一看,她并非穿着立领外套,而是黑色长袖T恤配上黑色紧身运动裤,而且用的是被称为「大便蹲」的独特蹲姿。像她这种不良少女的打扮风格,在这间学校很少见,但我却没见过她。平常我尽量不和这些人打交道,但现在状况如此,没办法。 「呃……你是一年级的吗?」拜托,千万不要是三年级。我一边祈祷一边向她搭话。 「什么!?一年级的又怎样?找我有什么事?」 她立刻锐利地回我一眼。她好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学长姐。我开始胆怯起来,这时隔壁男厕的窗户被打开,强力援军探出头来。 「搞什么鬼啊,你这家伙,这是对学姐说话的口气吗?很有种嘛,你这泼妇——」 荒木田一发挥他不良老大的本领后,不良少女就像被丢了一颗炸弹似的,倒退好几公尺,变成立正不动的姿势。 「是、是的,荒木田老大……」 「喔,知道我的名字是吧,不错嘛,还算机灵。你在厕所后面干嘛?哼,我看八成是朝着天空用烟画圈圈吧,是不是?」 「……」就算是,我想荒木田也没资格责备她。 「算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有没有人从厕所的窗户跑出来,大概五分钟前左右。给我老实地回答,要是你敢说谎,我就告诉小雪姐,到时你会怎么样我就不敢保证了。」 「是、是的。没有人从这里出来,我从十分钟前就待在这里了。没看到任何人。拜拜拜、拜托,不要告诉小雪姐!」 重点是,「小雪姐」是谁!?难道是统领学校不良女学生的头头吗!? 虽然我在意的不得了,但总之没有人从厕所窗户跑出来。凶手也不是从这里逃走的吗?我们离开时对着不良少女说:「二十岁前不要抽烟。」然后关上窗户,将半月型扣环扣上。 三 结果还是不知道小偷到底往哪里跑走,我们暂时先回走廊①。森野美沙一脸担心地站在美术教室前的走廊。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蓝色运动服,面貌凶恶,手持木刀的人。是教体育的柴田老师。我无视老师的存在,先向美沙确认。我指着玄关①问她: 「刚才有没有人通过这条走廊?有人从那个玄关出去吗?」 「没有,没人经过。只有柴田老师从那里进来。」 「我察觉这里好像有些骚动。」柴田老师将木刀当拐杖拄着,看着我们。「事情我已经从森野那边听说了。穿着立领外套的男学生和雾之峰把荒木田打伤流血,荒木田气炸了,从你们两人后面追了上去——是这样吧?」 「欸,美沙,你到底怎么说明的啦。根本就不是这样!」 「唉呦,那个……我也搞不清楚嘛,所以就『自行』加了一些想象……」 美沙把手掌搭在头上示意:对不起嘛。真是的,不过可爱的女生就是有这个特权,连我也骂不下去。我叹一口气,向体育老师从头说明状况。从我在美术教室发现荒木田的尸体(不过现在还活着啦),到凶手逃走的路径,毫无保留地将所有过程说出。 「——嗯,等一下。」听我说完后,柴田老师用不能接受的口吻说道:「这么一来,结果凶手到底从哪里逃走?三个玄关都没有人经过。厕所的窗户也不是。其他教室的门都上锁也进不去。那根本就无处可逃嘛。」 是啊,我将头倒向一边。柴田老师勃然大怒说道:「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定还有哪里漏掉了。」他的手紧抓木刀。「好,我就再好好地重新调查一次。全部的教室、窗户,一个不漏地查!」 「那就拜托你了。」大家一同敬礼。 「笨蛋!想让我一个人找吗!你们也一起找——!」 最后,我们又重新确认一次E馆所有的门窗。事实是,要说E馆连一只蚂蚁都爬不出去,确实有些夸张,但也肯定没有能让一个男生脱逃的空隙。如先前预料,除了学生会办公室和美术教室以外,所有的教室都上锁了。学生会办公室里面也不像有可以藏身的地方,窗户全由里面上锁。刚才上锁的玄关③和玄关④。还有厕所的窗户也都还锁得好好的,看起来不像有人趁我们在美术教室前面说话时打开门逃出去。 我们又回到美术教室前面,再次询问荒木田事件的经过,只见他语带暧昧。问他为什么放学后在校舍闲晃,他说:「因为无聊。」为什么偷偷躲在美术教室,他说:「因为没上锁。」问他在美术教室里做什么,他大发脾气,顾左右而言他:「我干什么都无所谓吧,我可是被害者耶。」 「我只是一个人蹲在那个窗边,发现后面好像有人,回头一看,忽然一个重物就往我身上压过来——结果打到我的头,所以昏了过去。接着我感觉到有东西压在我身上,然后就醒过来。这时我才知道自己被压在石膏像下面。我气炸了,跑出美术教室,结果遇到森野。」 「嗯,我忽然被问说:『往哪边跑了?』所以才搞不清楚状况就回答:『那边。』他便飞快地在走廊上跑起来。」 原来如此,犯罪行动的状况应该是这样。果然如之前所猜想的,有人瞄准荒木田推倒维纳斯像。我朝原本维纳斯像和其他雕像林立的一角走去。经过一连串的混乱,维纳斯像横倒在地,大卫像摔碎,拿破仑像变成两半。在这堆雕像中,我用指尖掐起一块黑布。这是会经用来当成遮光布的黑布,所以有些岁月痕迹。 「这块黑布平常应该是盖在雕像上面吧。荒木田进美术教室时,情况如何?」 「跟平常一样啊,盖在雕像上面。——喔,原来是这样,有人躲在这块布后面。」 「然后故意把维纳斯像推倒,压在荒木田身上是吧。」美沙说完,脸上浮现不认同的表情。「可是动机呢?凶手为什么要把维纳斯像压在荒木田身上。」 「对啊,如果凶手是山浦同学的话,还可以说动机是怨恨……」 「才不是!我的确很讨厌这个男的,可是还没讨厌到想杀死他!」 没讨厌到想杀死他!荒木田被这么一说,脸上露出微笑,带着感谢的心情用脚尖踢山浦同学。美沙无视男生们的拉扯,又开口道: 「其实或许凶手本来就没有明确的杀意。如果真的想杀人,应该会用更有效的方法。」 「的确,如森野所说,用石膏像压住对方这种做法有些奇怪——等一下,石膏像!?该不会凶手的意图是毁坏石膏像……」 柴田老师的视线,停留在地板上毁倒的拿破仑像。这时,他似乎想到什么,两手握紧木刀朝着拿破仑像的脑袋瓜挥下去。接着像是追杀毫无抵抗的法国皇帝般,痛扁他一顿。我们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英雄的模样已成粉碎。 终于柴田老师知道自己在白费力气,停下木刀。 「——搞错了吗?」 「那个,老师,你对这个拿破仑像有什么期待吗?」我嘲讽地问道。 「没有啊,没什么。我没有想学福尔摩斯的意思。」体育老师敷衍地笑着,用木刀前端把石膏像的碎屑拨开。「重要的是动机的问题。动机就是那个,呃,大概是小偷吧。小偷潜入美术教室。然后荒木田刚好进来,小偷慌慌张张地躲在黑布后。然后他再把维纳斯像推倒,压在碍眼的荒木田身上后逃跑。怎么样,听起来很有可能吧。欸,森野,美术教室有没有什么东西不见?」 「不,就目前所见的话,没有。美术教室本来就没放什么贵重的东西。最贵的东西可能就是这尊米罗的维纳斯像复制品吧,但也只是被推倒……」 大家被美沙说的话引导,一齐将视线转向倒在地上的维纳斯像。在这次的事件中凶器就是这座石膏像。此时,荒木田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疯狂大叫: 「啊啊啊啊,我知道了凶手想偷什么了——你看,就是那个、那个!那个不见了!」 「嗄,什么!?什么不见了!?」 「手臂啦,手臂!这尊维纳斯像的手臂不见了啊!一定是凶手那家伙偷走了——」 「……」现场瞬间冷下来,安静无声。荒木田聪史!你想窜改美术史吗? 接着,除了他之外,四人心中所想全部化成一声大叫,回荡在美术教室中。 「米罗的维纳斯像本来有没有手臂啦啦啦啦——」 结果,我们在不知道凶手行踪的情况下,搜索行动便画下句点。就事件来说,被害状况算是轻微。连学校方面也把这次事件当作教训不良学生的机会而已,没有报警。荒木田也松了一口气,因为如果报警的话,自己在美术教室抽烟的事情就曝光了,届时不知如何应付学校。但是,我却不能接受。 因此,事件隔天的放学后,我来到生物教室找石崎老师。就是前几天在上课时用教科书打我头的那个人。他是生物老师,同时也算是侦探社的顾问。今年春天同样在E馆发生的人间蒸发事件,就是由他所解决。这次的事件和春天的事件有些类似,我想一定可以从他那边得到一些好点子。 我将昨天的事件详细说给他听后,老师果然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原来如此,真是有趣的事件。等我一下……」 暂时中断谈话的石崎老师迅速在桌上准备了酒精灯和三角瓶、漏斗、滤纸、烧杯等一套实验器材。然后从磨成粉末的棕色豆子萃取出褐色液体,倒入烧杯,端到我面前。那个奇怪的抽出液体不是毒,也不是药,是一般被叫做黑咖啡的液体。 「真是的……老师,你又要我喝这奇怪的东西。」 说到这,半年前我好像也喝过一样的东西。我一边抱怨着,一边将烧杯就口。含住一口后,瞬间口中满是微苦和香浓的风味!脑中的记忆或许淡薄,但舌头确实记得这种强烈的味道。 「好喝!太好喝了!这种清爽的味道,就像是『前田健太,无四坏球完封。栗原健太,胜利打点』一样爽快!」 「喔,是这样吗,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忽然,石崎老师直盯着我,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 「——所以,雾之峰,你真的脱了吗?」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一跳,「咳」地被咖啡呛到。 「没有脱,怎么可能脱。当美沙的模特儿那件事,因为事件的关系延期了。——欸,老师你偷看到我的简讯了吧。」 「我是不经意看到的。上课中传简讯本来就是你不对。下次想一个不会被我发现的方法吧。用教科书当盾牌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是昭和时期的学生偷吃便当的手法耶,太旧了太旧了……」 石崎老师不怀好意地窃笑。这个侦探社顾问果然并非等闲之辈。 「你问个正经一点的问题好吗?」 「好,正经的问题。例如黑布有没有开一个洞?」 「开一个洞?我没注意,可能有吧,要查一下吗?」 「嗯,保险起见。」老师背对我,望向窗外。「然后,还有一件事。」他唐突地丢了一个问题给我。「最近剑道社有没有比赛?」 「有,明天——欸?剑道!?」 我的回答声在生物教室回响。石崎老师像是安抚我的反应般,单手搭在耳朵边,像是在说「你听」。远方传来剑道社的竹刀碰撞声。 「好像比平常更卖力。果然快要比赛了。」 石崎老师说完,满意地点点头,又说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雾之峰,明天要不要一起去看剑道社的比赛?」 四 我还是摸不着头绪,隔天星期六就这样到来。石崎老师和我一起来到国分寺边境的鲸山高中。鲤之洼学园和鲸山高中向来是宿敌。特别是运动性社团,两校都以相当低水准的实力互相对抗。剑道社也不例外,互相认定对方是自己「唯一的敌手」。因此,这两校如果有对抗赛,赛况一定是白热化。如果有犯规或是选手乱打的情况,甚至连观众席都会充满杀气。 「可是老师,剑道比赛和美术教室的事件到底有什么关系?该不会解开事件谜题的关键就在剑道的比赛中?」 穿过鲸山高中的校门时我问石崎老师,只见他装作面无表情地敷衍:「咦,我有说过和事件有关吗?」但是,此时绝不能大意。今年春天的事件,老师也是带我去看棒球比赛,暗中给我解决事件的提示。这次恐怕也是这个意思吧?石崎老师忽然对着加强警戒的我问道: 「对了,你有调查黑布吗?」 「喔,那块布喔,的确有开一个洞,大概十元硬币大小的洞。」 石崎老师喃喃道:「果然没错。」一边走往体育馆的路上,他淡淡谈起: 「我们从头思考这次的事件。一开始是星期四的放学后,下午四点左右,在美术教室,荒木田遭到某人袭击。你听到声音后就冲进美术教室。然后凶手把你撞飞,逃离美术教室。凶手是个穿着立领外套的谜样人物,他从走廊逃走的路线只有三种可能——玄关③和④还有厕所的窗户。可是,有三个女生分别待在这三个出口。穿着毛衣的三年级生;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还有一年级的不良少女。她们每个都异口同声地供称:『没有人从这里逃走。』也就是说,凶手还在这栋建筑物里面。还在校舍里的,只有山浦和也一人。可是他的立领外套整齐地收在学生会办公室的柜子中。不管他动作再怎么快,时间上也来不及把立领外套脱下收进柜子里。因此,他不是凶手。这么一来,事情就奇怪了。在封闭的空间中,穿着立领外套的男生像烟一般消失。这是不可能的。那应该怎么思考才对——你觉得呢?」 「关键就是待在三处逃脱路径的三个女生对吧。或许她们之中有人说谎,有可能她们是凶手的共犯之类的。」 「这个想法不错,雾之峰。三个人之中有一名少女说谎,这个看法切合实际,可是她们并不是共犯。因为凶手原本应该从最近的玄关①逃走,可是森野美沙刚好从玄关①进来,正要走到美术教室。仓皇的凶手临时掉头,往反方向跑走。这对凶手而言是意料之外的行动才对。也就是说——」 「啊,原来如此,凶手不可能在新的逃走路线上重新配置共犯。换句话说,她们并不是共犯。可是她们之中确实有人说谎。所以说——我知道了!她们之中有人善意地想包庇凶手。那个人目击到逃跑的凶手,却装作没看见。例如,那个女生对某男凶嫌抱持好感——」 「嗯,的确有这个可能。就是所谓的事后共犯是吗。可是你想想,逃走的凶手和位于逃走路径的女生刚好有会互相包庇的交情,这也太偶然了吧?虽然你说得简单,如果她不知道凶手做了什么事,也难以萌生包庇之心吧。在玄关或厕所窗外的女生,应该都不知道美术教室发生什么事,这样她们想包庇也包庇不了。换句话说,你的推测虽然不至于不可能发生,但机率真的太低了。」 「这么说来,有问题的说谎女生并不是普通的共犯,也不是事后共犯,而且也非善意的第三者。那她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就是,主嫌。说得快点,就是在美术教室袭击荒木田的那个人。所以她才说谎,应该是这样吧。」 「……主嫌!?」眼下忽然听到这句话,我大吃一惊。「啊……啊啊,果然是这样……我就觉得很可疑……」 「你看起来好像有点惊讶耶,雾之峰,你该不会以为凶手穿着立领外套,就笃定他是个男学生,陷入这种草率的思考吧。」 「呃、呃呃,怎么可能!当然嘛,也可能是女生穿着立领外套便装,我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了,只是没说出口而已。唉呦,我是说真的啦——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这三个女生之中谁会做出这种奇怪的事。这点最重要对吧!」 「没错,这是整起事件最重要的地方。」 我一边听石崎老师说话,一边开始想象三个女生穿上立领外套的样子。很难想象穿毛衣的学姐穿立领外套的样子,上半身就算了,她下半身穿裙子耶。不过她穿的是短裙,所以硬在外面套上一条裤子也不是不行。绑马尾的一年级女生和不良少女,穿的分别是体操服和T恤,穿这些衣服然后外面再套件立领外套也不觉得奇怪。应该说那个不良少女穿起立领外套更适合。 正当我思考时,石崎老师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似的说: 「谁适合或谁容易穿脱立领外套,这个问题现在不重要。不管是谁,只要有心都可以穿立领外套,而且她们都有足够的时间脱外套。只要将脱下的外套藏在校舍周边的草丛,就可以暂时蒙骗追来的人。所以你思考的问题并非找出凶手的关键。问题不在那里,而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凶手为什么要袭击荒木田——」 「嗯,你是说动机吗?可是老师,动机才不是找出凶手的关键。因为荒木田是坏蛋,讨厌他、恨他、觉得他碍眼的人多如牛毛。绝对不可能用从动机来锁定凶手啦。」 「欸,你对荒木田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耶。不管这个,我也没打算从动机来锁定凶手,我觉得问题出在凶手也算得太准了吧。」 「算得太准——什么意思!?」 「星期四下午四点左右,荒木田来到美术教室。这时凶手身上盖着黑布藏在雕像后面。不知情的荒木田以为没有人在,悠闲地抽起烟来。凶手瞄准松懈状态的荒木田,将维纳斯像推倒——你不觉得这里很奇怪吗?覆盖雕像的黑布本来用来当作遮光布,是块又厚、遮光性又高的布,很适合躲人在里面。可是将布盖在头上,四周立刻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这种状态下,凶手如何瞄准荒木田推倒维纳斯像?答案只有一个。」 「啊,原来如此,黑布事先被挖了一个洞。就是我调查过那十圆硬币大小的洞,那是凶手挖开用来窥视的洞!?」 「没错,所以她才能正确瞄准荒木田。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可是,如此一来又产生新的问题。」 「新的问题——?」 「凶手事先在黑布上挖洞藏身在雕像后面,这意味着凶手的行动是有计划性的,而荒木田走进美术教室的行动呢?他只是在校园内闲晃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间没上锁的教室偷偷潜入罢了。换句话说,那是他临时决定的非计划性行动。」 「呃,是耶……原来如此,确实有些奇怪……」 「对吧,说穿了,凶手的行动就是埋伏。她在美术教室的角落屏息以待,等着某个人。但是那个人应该不会是荒木田才对。他只是碰巧在美术教室现身、毫无关联的第三者。但是,凶手居然袭击毫无关联的荒木田,将他压倒在维纳斯像下。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多少猜到几分了吧,雾之峰。」 「难道说……她把荒木田认错是别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这在推理上来说叫做『错杀事件』。虽然这次的事件没有人死,所以用『杀人』来形容不太准确。总之,凶手把荒木田误认成某个人。原本下午四点应该来美术教室的人是谁呢?——就是你。」 「……」我倒抽一口凉气,说不出话来。 「现在你知道了吧,雾之峰。没错,这起事件的凶手把你误认成荒木田。她不知道自己误认,所以才会袭击荒木田。」 「把我误认成荒木田!?」受到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的刺激,我情绪激动。「骗、骗人!不可能!因为,错杀这种事通常应该是两个人长得很像,或是穿同样的衣服,不然就是太暗看不见对方的脸,只有在特别的情况下,凶手才会不小心认错杀了对方。」 「嗯,一般来说是这样没错。」 「所以完全不适用在这次的事件。当时虽然已经是黄昏,但美术教室还很亮。而且我是女高中生,而荒木田是不良老大耶。怎么可能搞错。这就像把绽放在原野上令人怜惜的蒲公英误认为施工现场的吊车一样。」 「令人怜惜的蒲公英是吗……」老师用指尖摸摸下巴。「嗯,好吧……」 「而且为什么一定是我?下午四点会去美术教室的还有森野美沙啊。凶手可能是把美沙误认成了荒木田吧。这比较有可能。」 「嗯,这可以不用列入考虑。森野同学和荒木田不可能搞混。因为无论如何,森野同学是可爱的女生。」 「生气!那我也是——」正当我激昂愤慨时,石崎老师像是轻松化解般说道: 「外表看起来确实如此,可是光看雾之峰凉这个名字,很难分辨出你是男生还是女生。反而男生还比较多人取『凉』这个名字。而且,你又称自己做『仆』。(注:男生使用的第一人称代名词。女生少用,使用上会给人男孩子气的感觉。)」 「就算是这样,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是女生吧?」 「所以她连一眼也没看过。应该说,这个凶手就是抱着想看一眼的心态,才引导她做出这次的行动。」 「……什么!?怎么说……」 「这个凶手为什么要下午四点埋伏在美术教室?一定是她知道你和森野同学下午四点约在这。那么,为什么凶手知道你们约在这呢?你们是用手机传简讯约好的,也就是说,凶手用了某种方法得知你们简讯的内容。她大概是偷看森野同学的手机吧。她看到森野的收件纪录,得知她最近频繁地和某个人互传简讯。那个人的名字叫雾之峰凉。邮件中的第一人称用『仆』,看到这点的凶手妒火中烧,当然会想:森野美沙到底在和哪个『男生』交往……」 「呃,那个,请等一下。」我情绪有些激动混乱,反刍老师刚才的话。「凶手是女生对吧,那个女生偷看美沙的手机,知道雾之峰凉这个名字,然后妒火中烧:心想雾之峰是哪里来的『男生』,也就是说……」只有一种可能,想到这里,我不禁兴奋大叫:「女、女女爱啦,女女爱!那个女生对美沙有女女爱的感情!就是这样,哼!」 「喂,先不要这么早定论!」石崎老师纠正我不礼貌的态度。「我是当老师的,所以很清楚,女学生常会对同性感到爱慕。偷看对方手机确认是否有交往的对象,这种例子并不稀奇。」 「嗯嗯,完全同意!」我双手交叉胸前频频点头。「再怎么说美沙都是眼睛闪亮亮,头发滑溜溜的美少女嘛。有一两个女生拜倒在她魅力之下,一点也不稀奇。原来如此,美沙果然是那个,不,我是有想过她是啦……」 「森野同学是不是这种类型还不能确定。只能确定有女生爱慕她,而且单恋的机率比较高。这不重要,我们言归正传。凶手看到邮件中出现雾之峰凉这个『男生』的名字后,在约定的时间前来到美术教室埋伏。此时现身的是荒木田。躲在黑布之中的凶手看到他会怎么想?」 「大概就是:这个人就是雾之峰凉!真是个没品的男生!这种野蛮的男生居然和姐姐交往,不可原谅——应该是这样吧。」 「嗯,我想大概是这样,不过——你对荒木田真是一点都不留情耶。算了,总之凶手贸然以为荒木田就是自己的情敌。被嫉妒心驱使的她,无法压抑涌上来的感情,当场做出鲁莽的行动。」 「就是推倒眼前的维纳斯像,压住荒木田对吧——哪个女生会做出这么激烈的行动?」 我倒抽一口气,爱慕森野美沙的少女到底是谁? 「事情到这里就简单多了。凶手就是某个会把雾之峰凉误认为荒木田的人。那么,有可能是在玄关④穿毛衣的三年级生吗?她在你自报姓名之前,光看你的脸就叫出了你的名字。换句话说,她知道你的脸和名字,不可能把你误认为荒木田。」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 「那厕所外面的不良一年级生呢?她和你是初次见面。可是,她却认得荒木田的长相和名字。所以她也不可能把荒木田认错是你。」 「这么说来——」 「剩下的那人一定是凶手。在玄关③,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她就是这次事件的真凶。」 石崎老师继续说明: 「我们再重新确认一次她的逃走路线。首先她离开美术教室从走廊①往走廊②跑,途中躲进厕所。不知情的雾之峰从走廊②继续往前跑,在走廊④撞上山浦和也同学,又在玄关④问三年级生问题,花了不少时间。这段时间内,凶手在厕所的隔间脱下立领外套,换上体操服。她本打算从窗户逃走,不巧有一个一年级生在那里。没办法,她只好拿着脱下的立领外套从走廊③跑到玄关③,可是,拿着立领外套到处走太引人注目,所以她走出玄关后将立领外套塞在草丛里藏起来。这时候刚好你们找凶手找到这里来,她顺势装成无辜的第三者,好改变你们追踪的方向——大概是这样吧。」 「原来如此,说到这我想起来了,穿体操服的她在听我们说事件的来龙去脉时,眼睛瞪得好大,那是她卖力的演技吧。刻意表现出她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 「不,不是这样。我想她确实吓了一跳。只是她的惊吓并非出于美术教室所发生事件,而是对于你们的对话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因为她看到那个自己深信是雾之峰的不良男子被唤做『荒木田』,而另一个未曾谋面的人却被叫做『雾之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犯的错,惶恐无比。」 「是这样啊,嗯,我认输了。」我佩服石崎老师的推理,并想到自己的失败。「如果老师推理得没错,那我就铸成大错了。我眼睁睁地放任凶手逃跑,而且连她的名字都没问。」 「至少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吧。」 「只约略记得。可是我们学校一年级的女生超过一百个,凭我的印象无法从中清楚指出是谁。」 「没关系,不用从一百个人中找——喔,我们到了。」 石崎老师说完,手指着矗立在眼前的鲸山高中体育馆。馆内似乎正好处于激战,从中传出充满斗志的加油声和欢呼声、拍手等。我听着这些声音的同时,再度想起那个尚未解开的谜题。 老师为什么要找我来看剑道比赛呢。结果,事件的解决和剑道的剑字也无关。难道老师只是单纯想来看剑道社低水准的比赛?不不,身为侦探社顾问的石崎老师应该不至于……我是这么认为啦。 石崎丢下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我不管,直接往体育馆走去,并一边说: 「对了雾之峰,你好像以为那名女性凶手穿着立领外套只是单纯的变装而已,是吧?可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变装是为了欺人耳目,那为什么又要急着把外套脱掉?她都特地变装了,应该会穿着那身衣服逃走才对。这样才能捣乱搜查。而且,通常女生变装不会穿上立领外套吧。一般都会戴上眼镜,改变发型或化妆才是。这个凶手的变装太刻意,反而醒目。」 「确实如此,所以呢?」 「立领外套并不是变装。凶手在星期四的下午,刚好穿着立领外套,她以那身打扮潜入美术教室。因为下午四点时间紧迫,她没有时间换衣服。」 「刚好穿着立领外套!?」我努力地理解老师说的话。「难道说凶手是有男装癖的女生。」 「不是啦!我不是说那种癖好。学校里面有一些女生平常会穿着立领外套,打扮成男装。你觉得在哪里最有可能看到这个情形?话剧社?是有可能。可是,你不觉得——有一个地方更有可能吗?」 石崎老师打开体育馆的大门,往里看。今天不知第几回合的比赛好像结束了,欢呼声暂时打住。两校的教练对着身穿护具的选手们激励一番。此时,现场忽然传来有节奏的拍手声。接着撼动馆内的太鼓声响起。接在后面出现的,「诸君,化身成五月鲤,跃登远方的龙门」——是我们鲤之洼学园的啦啦队歌。能够背诵出这首梦幻名曲的一群人,只有他们才办得到。 「鲤之洼学园啦啦队——啊!」 当我转头朝向他们,飞入眼帘的,不是站在中间那穿着传统羽织裤的啦啦队队长,也不是手持巨大啦啦队队旗的队员。而是混在那些粗犷男队员中,有五个声音虽细却大大方方唱着啦啦队歌的女生。她们每个人都和男生一同穿着威风凛凛的立领外套。 「那是加油队的女生。你应该看过她们短裙飘逸为棒球或足球队加油的样子吧。可是武术大会不适合用同样的方式。这种场合她们会穿着立领外套混在男生之中加油。星期四在美术教室引发这起事件,穿着立领外套的少女,应该就是刚结束练习的啦啦队员。这是我的推理,如何?雾之峰,那五个女生之中,有没有似曾相似的面孔。」 我来回看着那五个女生的面孔。要我从一百个人之中找出一个女生不太可能,但从五个人之中找一个倒不怎么困难。 「最右边那个女生!」 头绑着布条,双手交叉在背后,挺起胸膛拼命大声加油的那个女生,就是星期四放学后我遇到穿着体操服的一年级生。我远远看着总算找着的,穿着立领外套的真凶,嘴角松弛地说:「原来如此……那个女生喜欢美沙……」喂,现在不是沉浸在甜美幻想的时候。 「对了,老师,接着来你打算怎么办?把她交给警察吗?」 「怎么可能,这次的事件不会通报警察。就算有处分,大概也是学校关起门来处分吧。但是,她犯错是事实。总之,我觉得她必须要向这次事件最大的被害者荒木田,老老实实地说明白,道歉。」 原来如此,这是必要的赎罪。可是,我觉得这样还不够。 「那她也要向我道歉才行。太过分了,居然把我认错成荒木田。把我这么惹人怜爱的高中女生误认成那个粗俗野蛮的不良学生,我绝不原谅她。打从我出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种屈辱……」 咦,这应该是第二次吧?石崎先生讽刺地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