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看吧!我是无辜的。」俊之发出欢呼并告诉祖师之谷警部。「知道了吧,警部先生。她在倒咖啡之前都会将所有杯子洗过。也就是说,即使在我父亲的马克杯上涂毒,也完全没有意义。可是父亲喝的咖啡仍然有毒。这表示,毒药是经由马克杯以外别的途径混入咖啡中。凶手为了确实锁定我父亲,一定还有用在马克杯上涂毒以外的方法。」 「比如说?」祖师之谷警部说。 「比如说,嗯,汤匙也没问题,所以其他还有——对了,肉桂棒!」 「你说肉桂棒!?可是,每个人都有用肉桂棒啊。」 「不,我们没有。因为我们三个人都不喜欢肉桂棒,我们家只有父亲喜欢这个。所以只要有人事先在肉桂棒上涂毒,毒药就会自动地混入父亲的咖啡中。——说到这,照也!」 照也听到俊之忽然叫到自己的名字,反抗似的瞪着父亲。「干嘛啦,这么突然。」 「嘿嘿,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白天的时候不也到过厨房吗?你在橱柜前探头探脑地,然后从中拿出装肉桂棒的罐子,打开罐子。那时候你想做什么?」 「喔?」又一次,祖师之谷警部津津有味地看着照也。「你到底做了什么,照也?」 「没什么。我只是肚子饿到处找吃的东西而已,结果刚好看到一个漂亮的罐子,我以为里面会放点心,结果只是装肉桂棒的容器。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说了这么多,照也。」母亲典子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亲生儿子。「你该不会把毒涂在罐子中的肉桂棒上,然后再放回柜子里吧?」 「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而且我看到罐子时,里面早就是空的,我是闻到肉桂的味道,所以才知道是装肉桂棒的容器,其实里面一根也不剩。对吧,帮佣阿姨。」 「是的,没错。」松本弘江老实点头。「柜子里的罐子里面是空的。我是从之前买来还没拆封的肉桂棒罐中,拿出一根放在老爷的马克杯旁送出去。」 「哈,看吧!我是无辜的。」照也像是夸耀自己的清白似的大摇大摆,并面向祖师之谷警部。「听到了吧,警部先生,柜子里面的罐子中,没有肉桂棒。我怎么可能在没有的东西上面涂毒药啊。帮佣阿姨拿给爷爷的肉桂棒,是直接从未开封的罐子里拿出来的,所以也和毒无关吧。也就是说,咖啡下毒和肉桂棒一点关系也没有。凶手一定是用其他的方法!」 「所以说,结果到底是怎么样?」 就像把祖师之谷警部说的话当作暗号一般,三个嫌犯同时开口: 「我不是说了吗,是那个不检点的老妈趁帮佣不注意时,在杯子里下毒——」 「才不是我,是这个没用的老公在杯子内侧涂上毒——」 「不是这样吧,是我那笨儿子在肉桂棒上涂毒——」 儿子对母亲,母亲对父亲,父亲对儿子各自告发各自的罪状,就好像在看这三人一直各出剪刀石头布,永远平手的无意义猜拳一般。一番纠缠之后,三人的情绪愈来愈远离事件——「谁是笨儿子啊!我是你们生的吧。」「什么叫没用的老公!」「都是那个不检点老妈的错!」——结果,原本的询问渐渐沦为这家人互相怒骂的场面。 「这个家庭真是过分到超乎我想象。小奈绪,亏你还能忍耐到现在!」 「是啊。」从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小奈绪深深叹了一口气。「我大概得换个寄宿的地方了,觉得好无奈喔。」 「到时候可以找我商量喔。」我说。总之,得先解决眼前的事件。「真伤脑筋。三个人互相怪罪对方,完全无法想象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说不定这正中他们三人下怀。」 原来如此。有可能。 「若真是如此,这一家表面上看起来感情不好,其实暗地里却超有连带感——」 果真没错,门仓家的三人逐渐发现一个触手可及的代罪羔羊,开始团结一致。俊之首先发难,斜眼瞪向穿着围裙的松本弘江开口道: 「冷静想想,这个事件的嫌犯不只是我们家的人。还有一个最有嫌疑的人没被追究,对吧,典子。」 「对呀,是她吧,她要下毒简直轻而易举。你也这么认为吧,照也。」 「对,再怎么说,泡咖啡、端咖啡,全都是由她一个人做的。对吧,警部。先生。」 祖师之谷警部「咳」地一声,来回看着三人家族以及帮佣。「你们的意思是,松本弘江对新之助先生下毒是吗?嗯,这个结论也太简单了。」 「没这回事吧。」俊之加强语气。「她有充分的机会下毒,动机的话要找也不难找。别看我父亲这样,他当社长时可是个独断专行的人。专制的做法也招来不少怨恨。这有可能,不,绝不会错,因为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不是吗——?」 「这个女人,帮佣松本弘江才是在父亲咖啡里下毒的真凶。」 三 「不,不是这样。」 忽然,一个女生的声音出现在大客厅。我惊讶地回头一望,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穿着黑色裤子套装的女性倚身靠在墙上,盯着这里看。 这名女性在众人面前鞠躬,自报姓名:「我是国分寺署的乌山千岁。」应该是写做「乌山千岁」吧。这次是京王线。不,京王线的车站是叫做「千岁乌山」吧。不管怎样,她一定是因为名字的关系,才跟祖师之谷大藏警部配成同一组的。 乌山刑警走向祖师之谷警部。 「警部,目前的情况很清楚,松本弘江并没有在新之助先生的咖啡里下毒。」 「喔,乌山,你好像很有自信。」祖师之谷警部打量着乌山刑警。「那么,你说吧,为什么你笃定不是松本弘江下毒?我觉得不能否定这个可能性。」 俊之、典子、照也三人听了警部的话一致点头。但女刑警丝毫不退缩地说: 「不,可以否定,因为——」 「因为?」 紧张的瞬间,乌山刑警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将决定性的事实说出口。 「因为,新之助先生的咖啡里面根本没有毒!」 凝重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 「什么!?」祖师之谷警部愣住盯着女刑警看。「你刚才说什么——」 「刚才鉴识人员已经连络过我了。」乌山刑警像是老师教小学男生新的生字一般,说给他听:「那个马克杯中的咖啡——当然,包括浮在咖啡上面的鲜奶油、巧克力粉等所有的东西——完全无毒。」 「无毒!?没被下毒?」 「是的,不管喝几杯都不打紧。总之,不只松本弘江,所有人的咖啡都没有毒。」 「怎么会!」警部听到这个意外的事实后,抱着头陷入混乱。「可、可是。新之助先生不是因为中毒才被送到医院的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警部。」乌山刑警说完将一只小塑胶袋拿在拿在眼前,袋子里面有一小张红色纸片。「这一小张红色纸片是在从被害者的桌下发现的。应该是药包纸。仔细看,纸片的表面富有细微的颗粒。根据鉴识人员的调查,这是氰酸钾。而且药包纸上面被检查出有被害者的指纹。也就是说——警部先生,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吧。」 「喔,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样的话事情就清楚了——真是的,危言耸听。」 祖师之谷警部似乎已经掌握状况,面向众人。 「如大家听到的,我们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我们深信这起事件为咖啡下毒事件并持续讨论。可是咖啡并没有毒。毒被包在药包纸里,在新之助先生的手上。这样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这起事件没有凶手。」 祖师之谷对众人做出结论: 「是新之助先生自己服毒。」 四 事件的隔天,等到放学钟声响起之后,我带着小奈绪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店『龙血树』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并向打着领结的资深师傅点餐。 小奈绪一本正经地说:「来杯冰咖啡——无毒的。」 「啥?」师傅愣住。 接着,我连菜单都没翻,直接说:「来杯摩卡奇诺。」 「摩、摩卡奇……」师傅立刻皱起端正的容貌,眉头深锁。 「摩卡奇诺,咦,老板,你不知道吗?」 「呃,喔喔,摩卡奇诺嘛,我知道了。」师傅脸上刻意堆出笑容。「请稍等。」说完便落荒而逃,消失在吧台深处。我们偷偷往里面看,师傅的表情就像是挑灯夜战的考牛一样认真,猛盯着食谱,嘴里念念有词。「咖啡和巧克力糖浆……鲜奶油……撒上巧克力粉,附上一根肉桂棒,原来是这样……好,应该做得出来。」 叫传统的咖啡店师傅做美国的新式咖啡似乎有些残忍。 趁不服输的师傅在准备摩卡奇诺的这段时间,我先简单整理昨天事件的来龙去脉。 自从乌山刑警带来了一项新的事实之后,撼动门仓家的「咖啡下毒事件」瞬间变成「咖啡无毒事件」,最后落空成为「自杀未遂事件」。门仓家的所有人都非常乐意接受这个结果,比起自家人出现谋杀犯这样不名誉的事比起来,自杀未遂更合他们的意。 可是,我和小奈绪当然不能接受。首先,有一个根本的疑问,如果新之助先生是直接吞下药包纸中的氰酸钾,应该会当场死亡不是吗?因为氰酸钾是会立即发作的猛烈毒药,那怕只有一丁点,就能瞬间毒死好几个人。 对此,乌山刑警早就准备好答案: 「氰酸钾长时间接触空气后,毒性会减弱。新之助先生所吞下的是劣质化后的氰酸钾。所以他没有死掉。」 原来如此。氰酸钾和黑鲔鱼一样,最重要的是新鲜度。可是,我还有问题。假设新之助先生自己打开药包纸将毒吞下,为什么要留下「咖啡有毒」这句话?在那种情况下,他应该不需要撒这种没意义的谎。对于这一点,祖师之谷警部似乎不怎么重视: 「大概是你们恣意解释新之助的呻吟声,把它当成有意义的内容,听错了吧。」 的确,现在如果再问我,到底那时候新之助先生是说「咖啡有毒」呢?还是「小牛、狗、毒蛾」呢?我也觉得暧昧不清。不,那种情况下新之助先生当然不可能说「小牛之类——」的东西,但又不能完全否定我们听错的可能性。总之,咖啡里面没有毒是铁证如山的事实,目前对我们的主张不利。最后,我们只好退下。 然后,今天早上传来一个可喜的消息。生死未卜的新之助先生,听说已经脱险了,病情似乎有好转。 「太好了,他们每个人现在一定都很失望。」小奈绪像是说活该似的,露出讽刺的微笑。「这下子,遗产继承还得拖上好长一段时间。」 可喜可贺。——所以说,接下来只要专心解决事件即可。于是我和小奈绪去咖啡店。因为要思考「无毒咖啡事件」的话,一边喝无毒咖啡一边思考是最合适的了。 「久等了。」 师傅面无表情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在我们面前摆上冰咖啡和摩卡奇诺。 「喔,原来这就是摩卡奇诺啊。」我把杯子拿近,从正上方往下看。纯白的鲜奶油上面撒上咖啡色的巧克力粉,外观上看不出是咖啡。「好像甜点放在杯子里。」 「真像美国人爱喝的饮料。」小奈绪一边用吸管搅着杯中的冰块一边说: 「结果,杯子里剩下的咖啡被验出没毒,所以说,鲜奶油和巧克力都和事件无关啰。」 「应该是吧。——也就是说,最可疑的是这个。」我将附在盘子边的肉桂棒轻轻举起。「肉桂棒。」 忽然间,一个早已遗忘的过去回忆被唤醒。小时候,我不晓得为什么咖啡要附一根肉桂棒,还以为是香味浓厚的点心,一口咬下。这无法对人说出口的苦涩回忆,现在忽然令我怀念起来。我盯着那根茶色的肉桂棒,沉浸在感慨中。 「对了,你知道吗?」小奈绪兴奋地说。「以前日本人不知道咖啡为什么要附一根肉桂棒,以为是点心直接就拿起来吃了。很好笑吧。」 「……」完全,不好笑。 「怎么啦,凉!?你的脸变好红喔。」 「没有啦,没事。」 我慌张摇头,小奈绪「喔」一声带过,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就想,凶手应该是把毒涂在肉桂棒上。然后,新之助先生没有拿它来搅拌咖啡,而是直接咬下去。你看,这样咖啡就没有毒了。」 「啊哈哈哈,怎么有人这么笨」我一边做出不自然的笑容一边反驳。「现在怎么有人还会把肉桂棒当点心。如果还有这种人,真会让人笑破肚皮呢,啊哈哈哈!」 啊哈——我到底是在笑谁啊? 「对,所以不可能啰。」桌子对面的小奈绪垂下肩膀。「说的也是,新之助先生怎么可能会出做这种奇怪的事。如果他真的这么做,新之助先生就不会说『咖啡有毒』,而是『肉桂棒有毒』了。」 「没错,而且警察不只是咖啡,一定连肉桂棒也鉴定过了。」 很快地我们的推理陷入了死胡同。总觉得我们似乎弄错推理方向了。 「说不定我们不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咖啡上。」 「可是,除了咖啡以外,还有什么可以注意?」 我重新在脑中描绘出昨天现场的状况。总觉得还有其他重要的东西。 「这么说来——书!」我脑中灵光一现。「新之助先生昏倒时右手抓着文库本。说不定凶手是利用书让新之助先生吃下毒药。」 「嗯?可以这样吗!?」 「古典诡计。凶手在书纸上涂上毒。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舔手指翻页。他每翻一页,毒就透过手指一点一点地传入他体内——如何?小奈绪,新之助先生翻页时有没有舔手指的习惯?」 「不太清楚耶。可是有没有都无所谓啦。」 「为什么?」 「因为新之助先生受伤,不能使用左腕嘛。他大概是右手拿着文库本,同样用右手手指翻页。就像电车里面的上班族单手拿着读一样。所以不可能会有舔手指的动作——嗯!?」 突然,小奈绪轻轻叫了一声,然后陷入沉默。她盯着眼前的冰咖啡看,沉默思考了一阵子。不久,小奈绪抬起头,手伸进书包中搅弄一翻后,取出一本文库本放在我面前,然后忽然用命令的语气说: 「凉!你读一读这本文库本。」 「喔,好啊。」我听话地左手拿起文库本,用右手手指翻到最前面一页开始读起。「呃——『真羡慕那小偷。』正当两人交谈时——哇,好老气喔,小奈绪!你都读这种东西啊?」 书包里面藏着江户川乱步《两分铜币》的高中女生。看来我必须改变我对同班同学高林奈绪子的认识了。这个女孩,不是一般角色。 「不用管书的内容啦。」小奈绪腼腆地摇摇头。「不是这样,我要你只用右手读,像新之助先生那样,单手读。」 「喔,我知道了。」我把文库本换到右手,用右手拇指压住纸页,虽然有些笨拙,但并非办不到。「像这样吗?」 「对,新之助先生应该是这样读文库本的。然后桌子上有一杯刚泡好的咖啡。换言之,新之助先生一边喝咖啡,一边享受阅读。好,接下来你试着喝咖啡。」 我照着她说的做,用左手伸向眼前的咖啡杯。 「不行,不能用左手。」小奈绪制止我。「看书和喝咖啡都用右手。」 「什么!啊,原来如此。」 我终于察觉了。这样确实很奇怪。新之助先生无法使用左手,这样的话,他右手拿着文库本,就不能拿咖啡杯,想拿咖啡杯,右手必须先把文库本放下。假设他这么做,喝了一口咖啡,这时如果他想再看书,又得用右手重新拿起文库本,灵活运用拇指找到刚才念的那一页,实在很麻烦。边喝咖啡边读书是多么优雅的氛围,但如果单手做这两件事会变得非常烦躁。如果是我才不想这么做。 「知道了吧,他不可能这样做。」小奈绪断言。 「可是,你说不可能,不然还有其他的方法吗?新之助先生无法使用左手,这是事实,但他又不可能只用右手同时拿书和杯子。」 「所以,要这样。」 小奈许说完,拿起眼前插在冰咖啡中的吸管,直接插进我的摩卡奇诺。冒着热气的咖啡杯上面立着一根吸管,这画面实在有些奇怪。 「这样的话,不用手也可以喝咖啡。」 还可以喝咧,等一下——「这可是热咖啡耶!」 小奈绪不慌不忙地说: 「谁说热咖啡就不能用吸管喝。」 「什么,可是——平常用吸管喝的应该是冰咖啡吧。」我求助似的询问在吧台后面的师傅。「师傅,你觉得可以用吸管喝热咖啡吗?有人这么做吗?」 「你是说用吸管喝热咖啡吗!?」漫不经心的师傅忽然被这么疑问,紧张地睁大眼睛。「稍等我一下。」说完,他又退回吧台深处。听到他在后面翻阅资料的声音后,不久师傅又装作若无其事现身。 「呃,对了,我听说最近美国的年轻人流行用吸管喝热咖啡。比如说,像摩卡奇诺这种咖啡,浮着鲜奶油的表面和底部的味道就不同。用吸管的话,可以同时享用两种味道,所以相当合理。」 「喔,原来如此!」我不禁对师傅现学现卖的知识叫好。「真不愧是师傅,不管是从传统到新式,只要跟咖啡有关的知识,你都知道!」 「您过奖了。」师傅恭敬地点头后,回到吧台中。他的双肩透露出他现在一定是一脸度过难关的松懈表情。 「如何?这样你知道了吧。」小奈绪一口气讲出「无毒咖啡事件」的真相。 「新之助先生用吸管喝摩卡奇诺。至少从他左腕受伤后以来都用这种喝法。凶手计划在吸管中下毒,想杀害新之助先生。下毒的方法有很多,我想他应该是用鲜奶油。凶手将鲜奶油和毒混合,然后再涂在吸管内侧。接着将吸管插在杯中端出去。不知情的新之助先生右手拿着文库本,嘴巴靠近吸管喝下第一口。瞬间,毒和咖啡都扩散到他口中,新之助先生发出呻吟,摔到桌子下。碰巧我们察觉事情有异飞奔进房间里面。当时新之助先生对我们说『咖啡有毒』,这并非说谎。他喝下的确实是有毒的咖啡。」 「原来如此,杯子中的咖啡虽然无毒,可是无毒的咖啡从杯子中被吸上来,通过吸管后,就变成有毒咖啡了。」 「就是这样。」小奈绪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最重要的吸管到哪里去了?」 「对,这就是问题。凶手必须暗中回收诡计中所用的吸管。凶手原本计划自己成为第一个发现者,趁机回收吸管。但他失败了,事件发生时,我们立刻冲进新之助先生的房间。」 「所以当时吸管还在现场?」 「嗯,应该还在。我想吸管还插在马克杯中。可是我们都被躺在地上的新之助先生吸引住目光,没注意到桌上的状况,也就没发现到吸管的存在了。之后出现的凶手便偷偷将证物吸管回收。他趁我们注意力放在新之助先生身上时,动作迅速地收了起来。」 当时根本没空注意桌子上的东西。我和小奈绪将耳朵靠近新之助嘴边,深怕听露一个字。等我听完新之助先生说『咖啡有毒』之后,才将目光投射到桌子上面。那时杯子就放在那,对了,那时候已经没有吸管了,早就被回收了。也就是说—— 「凶手是帮佣的松本弘江?」 「没错。就是她在吸管下毒后,插进杯中端给新之助先生。然后在事件刚发生还一团乱的时候,回收吸管,藏进围裙的口袋中。一定是这样。这些犯罪行为只有她做得到。」 凶手是松本弘江。虽然觉得意外,但也只能接受。而且,昨天门仓俊之不也说了吗?当新之助先生还是社长时,他那专断独行的作为招来不少怨恨。虽然我不知道松本弘江和新之助先生之间有什么过节,但可能在她心中,对新之助先生的憎恨和复仇的念头仍然萦绕不散。说不定她正是为了求得杀害新之助先生的机会,才潜入门仓家。可是,就算如此—— 「她为什么要选择那么怪异的方法?」 「我想因为她是帮佣的关系。门仓家的家事全都由她一手包办。如果她真在咖啡中下毒给新之助先生喝下,你觉得事情会变怎么样?杀人是肯定杀得了,不过杀人的嫌疑也肯定落在她身上。所以她才想出一计,不在咖啡而是在吸管上动手脚。这样一来,她就能成功制造出『无毒咖啡事件』,而不是『咖啡下毒事件』了。」 「原来如此。咖啡被下毒则另当别论,如果咖啡无毒,帮佣阿姨就不会被怀疑了。」 「对,不仅如此,最后的加工就是留在现场的药包纸。那大概是利用新之助先生以前拆开过的药包纸吧。她从垃圾桶回收附有新之助先生指纹的药包纸,然后在上面沾上氰酸钾。松本弘江在回收吸管的同时,将这个药包纸留在现场。这样一来,警察就会以为新之助先生是自己服毒。『无毒咖啡事件』最终变成『单纯自杀事件』。这就是她的企图。」 其实,事情的发生几乎都照着她的算计在走。至少一直到昨天为止,警察仍把这起事件当成新之助先生自杀未遂。直到现在,警察应该都没有怀疑松本弘江吧。 「该怎么办。如果小奈绪的推理正确,必须尽快告诉警察。」 可是,坐在桌子对面的她轻轻摇头。 「不,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新之助先生已经获救了。」 「但是,即使被害者获救,凶手的罪也不会消失吧?」 「不是啦,我指的是别的意思。即使我不出手,事件也会自动解决。」 「是吗!?」我不懂她的意思。 「是啊。仔细想想看。新之助先生还活着。这对凶手来说是致命的打击,新之助先生不久就能康复,回答警察问题。最后他一定会说出自己喝的是什么咖啡,用什么喝法。吸管的存在便不证自明。到这地步,警察也会发现她的诡计,转而怀疑松本弘江。到时她想逃也逃不掉。不,或许她现在已经觉悟,正要向警察自首也说不定。——我期待她这么做。」 小奈绪说完,右手将冰咖啡杯举起,静静地喝下琥珀色的液体。 果然这个女生不是一般角色。我对于她敏锐的直觉啧啧称奇,并用吸管喝着眼前的摩卡奇诺。 关于咖啡的作法等处,我参考了柄泽和雄先生着的《咖啡饮料246》(『コーヒードリンク246』)(柴田书店)。——作者 雾之峰凉和X的悲剧 一 那件事是发生在据说数年才出现一次的流星雨的某个夏夜。在国分寺边陲的鲤之洼学园的操场上,众集了一群半信半疑的学生。原来是观测会。平常连星星都不看一眼的这群男生,似乎对流星雨非常有兴趣,现场聚集了不少人。 我才刚这么想,结果这群男生却似乎纯粹只想参加深夜活动,在漆黑的操场角落玩起了摔角或篮球。二年级女生可怜如我,只好冷眼看着他们的喧哗并喃喃叹道:「真受不了,男生就是这样。」接着,我缓缓走向右打席,高举球棒架好姿势,「投手,来吧!随你投什么球,放马过来!」 「喂,雾之峰。」后面传来一句像男生的女生声音叫我。「你混在男生堆里做什么?」 气势被削弱的我错失第一球的绝佳好球,我站在打击区向后转。穿着白衣的女老师从金属框眼镜后面投射出锐利视线,盯着我看。是教地球科学的池上冬子老师,也是今晚观测会的发起人兼负责人。地球科学在我们这些学生之间属于冷门,但却有学生故意选它,其中以男生居多,据说是拜这位酷酷的女老师所赐。但我却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看起来不太能开玩笑。 「我在做什么——咦,老师不知道吗?黑暗棒球啊。」 「黑暗棒球?」老师用中指推着眼镜的鼻梁架反问我。「黑暗棒球,你是指像黑暗祭(注:「くらやみ祭り」每年五日三日至五月六日在东京都府中市的大国魂神社举行的祭典,祭典于深夜举行,街道上一片漆黑,因此得名)一样的东西吗?」 「对、对,就是那个。」黑暗祭是府中市每年都会举办的庆典。黑暗棒球则是在没有照明的黑暗操场上投球、打击、比赛得分,是一项极危险的比赛。 「老师也要玩吗?」 明知不可能我还是伸出球棒,「不像话!」果然很快地被老师回绝,她真的不能开玩笑。 「停止玩棒球,回到观测会去,要来这里玩的家伙统统给我滚回去、回去!」 结果,对天体观测没兴趣的男生被赶出操场,现场真的变成了正经八百的观测会。虽说如此,大家并非用望远镜观测,只是呆呆地抬头望着夜空,等待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流星,这种行为别说男生了,连女生都觉得有点无聊。这时,现场才一个个冒出疑问。 「真的可以看到流星雨吗?」「我才不相信流星雨真的会像雨一样掉下来。」「星星会下雨,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样天空的星星不就会变少?」 嗯,说得有道理,我一副煞有介事地点头。池上老师似乎对学生们程度异常之差感到咋舌。 「星星的数量才不会减少,你们实在太不科学了。」她失望地说。「流星雨虽然称为星星,但其实它只是宇宙中的尘埃。这些尘埃受到引力被吸引到地球来,经过大气层的磨擦后发热燃烧。只是从地上看到这样的状态,很像星星掉下来而已……」 「呼——」 「别睡,雾之峰!我是在说明给你耶!」 「啊!」肩膀被摇动后,我醒来。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危险危险,如果我现在身在雪山,早就没命。「对、对不起,请继续。」 「真是的,你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学会科学性、逻辑性的思考。」 就连我也听不下池上老师的这番话。居然对着身为侦探社副社长的我,不由分说地贴上没有逻辑性思考的标签,真令人心寒。顺带一提,所谓的侦探社和侦探小说研究社之流不同,是以实践侦探活动为主旨的社团。我们是学校中小有名气、来历怪异的文化系社团。所以,逻辑性思考更是我们的擅长领域。 正当我详细说明之际, 「喂,你们看,那个。」有一个躺在地上看夜空的女生惊声大叫。「在那里,天空好像有东西发光!?」 在场全体一同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西边,这个方位如果在天气晴朗的白天,可以饱览富士山风光,在那上方,似乎有一个发着绿光的物体。看起来不太像在飞行,而是漂浮在那里。看起来就像黑压压的夜空中滴落一点绿色颜料一般。 「那就是流星雨吗?」「应该是普通的星星吧。」「不,不是星星。」「不然是什么?」「是小鸟。」「是飞机。」 如果在场的是昭和时代的小学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美国漫画中的英雄人物的名字。但现在的高中生大概不会开这种玩笑。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西方的夜空。突然,一声从丹田发出的大声响,响彻这一带。 「是UFO啊啊啊!」 喂喂,不可能吧。谁啊?说出像失追纯一(注:日本UFO专家,会做过许多关于外星人的节目)会说的话。这次,大家的视线转向集中在发出声音的人。发出声音的,是用颤抖的手指着天空的昭和时代小学生,但到了平成时代已经是个穿着白衣的女老师,池上冬子老师。 「呃、那个……老师,您刚才说什么?」 特地再确认一次。池上老师无视于大家的冷眼,正大光明地重复同样的话。 「是UFO!绝对不会错!」 「……」 老师,你的逻辑程度似乎不足以说别人没逻辑吧。 数分钟后,池上老师紧握车子的方向盘,朝着深夜的国分寺西边前进。目标是漂浮在西边夜空的绿色未经确认飞行物体。坐在副驾驶座导航的,是不知为何被拉进来帮忙的我。我对UFO这种不科学的事物没兴趣,但是看到池上老师充满气魄的样子似乎很难拒绝,只好以学生的身分来帮她。 「可是老师,流星雨的观测会怎么办?」 「那种小事随便啦。」池上老师完全迷失最初的目的。「反正在国分寺怎么可能看得到流星雨,我只是想办观测会的活动而已。」 原来是这样! 「不过,幸亏如此让我发现UFO。光是这点我就非常满足了。听好了,绝对不可以错失机会。」 被如此命令的我,透过前车窗注视天空,小心不要跟丢绿色的点。绿色物体几乎停留在天空中的同一个地方,有时以Z字形飞行,有时左右摇晃,动向诡异。 「你看,雾之峰,那种不规则的移动,小鸟和飞机怎么可能这样飞。」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觉得那是UFO。不过真的是一个奇妙的物体。多少被激发出一点好奇心的我隔着前车窗,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绿色物体。车子往西疾走。距离谜样物体愈来愈近。就在这个时候,从刚刚几乎都漂浮在同一地点的绿点突然开始大幅度地移动。 「啊!老师,UFO开始上升了。」 「嗯,很好,雾之峰。总算连你也开始承认UFO的存在了。」 「不是啦。」我只是因为懒得说「绿色的点」或「谜样飞行物体」所以才说出UFO。「我才不是承认它的存在。」 「喂,视线不要离开UFO!」 「是是。」我照着她说的,眼睛继续追着UFO的行踪。「它好像愈飞愈远了,变得愈来愈小。」 「可恶,都追到这儿了,岂能让它跑掉!喂,你抓好了。」池上老师双手紧握方向盘。「现在就让你瞧瞧昔日被称为『下坡甩尾女王』的我的实力——」 「那是什么!那个称号听起来很危险!」 在我的脸因为害怕而扭曲之前,老师已经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同跳性感舞蹈般,屁股激烈地摇晃,以很大的角度过弯。国分寺的街道立即化为吸引甩尾王(注:Draft King,简称D.K,日本知名赛车手土屋圭市的称号,他不但是漫画《头文字D》的技术顾问,而且还曾在电影《玩命关头3:东京甩尾》中,与《头文字D》的作者重野秀一,一起客串演出在巷边码头上钓鱼的两位神秘中年男子)前来的下坡连续弯道。我已经不抱着活下去的希望。我坐在副驾驶座紧闭双眼,向这世界上所有的神佛祈祷。难道是祈祷应验了,车子紧急煞车,很快地车子完全停下来。 「怎么了,老师?」 我胆怯地张开眼,池上老师嘴角浮现悔恨,重捶方向盘。 「可恶,跟丢了。」 Bravo,得救了!我一边仔细咀嚼存活下来的喜悦,一边看着车窗外面。这里是X山附近的偏远道路。虽说是山,但X山并非山,只是住宅区之间留下的一小片杂木林而已。顺带一提,X山这个奇怪的名字当然是俗称,正式的名称为西恋之洼绿地。为什么它被叫做X山,连当地的人都不晓得原因,因此成为国分寺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可能UFO在这里紧急降落吧,所以才跟丢了。」 「怎么可能,如果是紧急降落,这里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四周寂静无声。X山附近是住宅和菜园混合的恬静区域,无论是UFO或是甩尾女王都和此地无缘。 「我们回学校去吧,老师。UFO早就不知道飞去多远的地方了。」 「嗯,没办法。」池上老师很不情愿地接受我的意见。「再绕一次X山就回去吧。」 老师放慢速度开车,似乎对这地方还有留恋。开车时,她忙碌地东看看西看看,一副搜寻东西的样子,应该是在找坠落的UFO残骸吧。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老师。 车子绕了X山周围一圈后,驶回学校。回程途中,在某个街灯点点的道路上,我发现窗外一个令人意外的光景。 「啊,等一下,停车。」 老师急忙踩煞车。我再次望向窗外。透过街灯可以看到一片广阔的田地。田地上没有栽种任何作物,有的只是一片漂亮平整的焦黄土地。我用手指指向田地的正中央。 「你看那边。」 「嗯?那是什么!?」老师从副座窗户往外看去。「那个……好像是人……有人倒在田中央……」池上老师仔细观察一会儿后,突然失去兴趣般,将排档打到低档,脚踩油门。「不过,她不是外星人,只是一个地球女性……」 「喂,你在说什么啊!」这个老师在意事情的次元和别人不同。「你醒醒啊,有一个女生倒在田中央耶,是事件,事件!」 「嗯……啊啊,对耶,真的有点奇怪,虽然没有外星人重要……」 池上老师总算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停下车子,从驾驶座中冲出去,我也跟在后头。 田地四边大约各有十公尺宽,左右两边被民宅夹住,前面这边邻着道路,后面邻接停车场。地面平整漂亮到踩进去都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可是情况紧急,我和池上老师毫不犹豫地往田中央前进。田里面的土比想象中的还松软,一脚踩下,脚踝以下立即埋在土里。我们不怕弄脏鞋子,快步前往田中央。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性。她趴在松软的地面上,露出半个脸庞。从她躺下之处离后面的停车场约有五公尺左右,地面上残留着仿佛喝醉酒般的踉跄不规则脚印。她是喝醉酒倒在这里的吗? 「你还好吧?」 我正急忙要抱起她时,老师高声制止: 「等一下,雾之峰,这个人难道已经……」 老师一副有不好的预感似的,提心吊胆地用手摸这名女性的脉搏。不久,老师沉默地收回手,表情沉痛地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 「呀啊啊啊啊。」我受到震撼,像女孩子般发出高声哀鸣。然后,趴着的尸体似乎对我的声音有反应,颤动一下身体,我像看到僵尸般吓一跳,「哇啊」地大叫,紧抓着老师说:「尸体刚才动了一下!」 「喔,那就不是尸体,太好了,她还活着。」 「什么叫『太好了,她还活着』!老师,拜托你脉搏也量得准一点好吗。」 「对不起,其实我不太清楚脉搏要量哪里,好像还差一点。如果是我自己的脉搏,一次就量得准。」池上老师做出你看你看在这里的样子——用手指放在自己脖子的动脉上。拜托,老师,你的脉搏在哪里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我放弃依靠老师,迳自着手救助那名女性。我将她趴着的身体翻过朝上,确保呼吸道通畅。我注意到她的脖子有细痕,像是被绳索状的东西缠过似的。 「这个人好像是上吊昏过去了。」 「好像是——喂,等一下,这个人……」老师再次确认那名脸上沾着泥土的女性,瞪大眼睛说:「这不是恭子吗?」 「什么!?你认识她?」 「对啊,她叫西原恭子。是我学生时代的同班同学——这下不妙。」 嗯?不妙是指? 二 没多久,救护车和警车相继抵达,现场哗然。濒临死亡的女性——西原恭子失去意识,被抬进救护车。我和池上老师成为第一发现者被警察留住。 指挥现场的是国分寺署的祖师之谷警部。这个警部先生和我已经在别的事件打过照面。他四处调查现场状况,向我们问话,然后立即做出一个极端的结论:「总之,请和我一起回署里一趟。」 「等、等一下,警部先生!你怎么说这种话!」 池上老师以冷静的态度,阻止强烈反抗的我。 「嗯,雾之峰,你先等一下。也难怪这个警部先生会怀疑我们。什么?难道你还没发现?这个事件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除了老师以外?」 「我哪里奇怪了!真失礼——」老师哼了一声,指着我们眼前这片宽阔的田地。「奇怪的是现场的状况。恭子人倒在田的正中央附近。我们从道路那头发现的时候,从道路到田中央的地面非常平整。我们在平整地面上一边留下足迹,一边来走到田中央。」 对了。这里的地面已经被急救队员和警官们踩得乱七八糟,早就分不清楚脚印是谁的,可是刚开始我们看到时,确实非常平整。 「但是从田中央到后面停车场之间,地上却有看来像女生的脚印。那看起来像喝醉酒的脚印,一定是恭子的脚印。」 「当然——咦!?」 我终于发现老师所说的「奇怪的地方」。「没有凶手的脚印!」 「没错,难道凶手利用某种飞行道具?不,不可能。恭子的脖子上有像是被铁线紧勒过的痕迹。换句话说,恭子被某人勒住脖子,可是她周围的地面却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那凶手怎么有办法勒住她的脖子?不留下脚印怎么勒住脖子——」 「不知道,可是假设我们是凶手的话,就能解释这个状况。从停车场走来的恭子,和从路边走来的我在田里的正中央会合。我勒住她的脖子,然后假装自己是第一发现者。这太奇怪了。」 「但是,的确有可能。」祖师之谷警部接着说:「而且刚听你说,你认识被害人,所以有充分被怀疑的立场。」 原来如此,老师刚才说的「不妙」就是指这个。那我的立场又如何?我问了祖师之谷警部。 「你是为了包庇平常很照顾你的老师,所以和她串通好。」 大惊。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可靠的女生吗?我像是要解开警部的误会似的,急忙在他眼前挥动右手。 「警部先生,你想太多了啦,想太多。这个老师没——有这么照顾我啦,我干嘛要包庇她——」 「你,地球科学零分。」池上老师摆出老师应有的态度叫我闭嘴。 「对了,警部先生,幸好被害者恭子还活者,你只要从她口中问出凶手的真面目,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不过,很可惜,根据刚才医院跟我们的连络,虽然被害者已经恢复意识,对于搜查员的问话却直说『不知道』『不清楚』。实际上,或许她没看到凶手也说不定,但这种情况看来通常都是为了包庇凶手而噤口。」 「既然如此,警部先生。」老师用拇指指着离我们数公尺远的一小群人,告诉警部。「你有时间怀疑我的话,倒不如怀疑站在那里的那群家伙吧。那是恭子的家人吧。因为家庭内的纷争引起杀人未遂事件——这是常有的事吧。」 「不用你提醒。我们当然会从各种方向下去做搜查,只是你不要忘了,你们在整个事件中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立场。」 祖师之谷警部如此提醒后,离开我们,走向西原恭子家族。他打算如何向西原家众人传达这起事件呢?我很想知道,不过现在我的立场不允许大喇喇地深究。我远远望着他们,池上老师则对我说明: 「有一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伯伯对吧,那人是恭子的父亲,西原昭二。听说他靠出租公寓和经营停车场以及农业维生,从以前就是个资产家。」 「经营停车场和农业,该不会这片田地和旁边的停车场都是西原家的吧?」 我隔着田地望向对面的停车场。池上老师「嗯」地点头。 「好像没看到她母亲,大概去医院了吧。然后,有三个小孩。最大的是恭子,再来是高中一年级的刚史,在鲤之洼学园念书,应该是那个个子最高的。最小的是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大辅。」 「那个戴着红袜队棒球帽的男生是吧。」此时,我不禁想确认一个疑问。「从最大的恭子到最小的大辅,他们年纪会不会相差太多了?」 「你观察还挺敏锐的嘛。其实,恭子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父亲带着恭子和现在的母亲再婚。然后两人生下刚史和大辅。所以这两人和恭子的关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原来如此,难怪年龄差距这么多。 「最后,有一个三十岁左右体型壮硕的男生,那是恭子的先生,应该说是西原家的女婿。名字叫西原繁之,好像是在公司上班。」 「恭子和繁之夫妇俩都住在西原家吗?」 「不,两人住在附近父亲名下的公寓。他们夫妇的相处,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不知真实的情况如何。」 「老师你觉得凶手就在这几人当中是吧。」 「嗯,西原家的人差点在西原家的土地上被杀害。而且被害者为了包庇某人,不愿说出实情,凶手很可能就是被害者的家人。」 的确,如老师所说。可是,眼前有一个大问题。就算凶手是西原家的人,那个人也不可能漂浮在半空中,偷偷接近西原恭子,然后用铁线缠住她脖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可是,如果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那这次的「无脚印杀人未遂」事件就不能成立。到底该怎么推理才好。 我孤独地沉浸在眼前的难题思考。 在稍远的地方,祖师之谷警部对着西原一家,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比手画脚地说话。 「我是说,现在还只是初期搜查的阶段……可是,假设第一发现者的证言是事实,凶手没有留下足迹而勒住被害者的脖子…是的,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看来他正被要求说明那奇怪的脚印问题。警部像是博取同情般耸耸肩,表情委屈。 「我真搞不懂。单纯从现场的状况来判断的话,凶手应该是外星人之类的,坐着UFO从空中降落到地面,勒住被害者脖子,然后再从空中消失而去——还真想不出其他的状况。」 这一瞬间,池上冬子老师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眸忽然闪出一道光辉。不妙!老师把慌张的我晾在一旁,直接走到祖师之谷警部旁边,以盘问事情的魄力问道: 「警部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啥!?喔,没有啦,我是说凶手应该是外星人之类的……」 不等警部说完,老师就迅速地伸出右手,热切地紧握着他的手。 「自己人!你跟我是自己人!」老师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眸过于感激而湿润。「应该说是同志——不,『同志』的旁边请让我加注『朋友』好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外星人的说法只是比喻而已,比喻啦、比喻。」 池上老师不顾一旁瞪大双眼的警部,对着西原家的家族说道: 「就是这样,大家!如这位警部先生所说,想要谋害恭子的凶手是外星人。证据就是我今晚才刚目击到飞行在天空的绿色谜样物体。」 「你说什么!?」父亲西原昭二被引起兴趣似的回话。「绿色的谜样飞行物体——也就是说,那是……」 「没错。」池上老师充分的停格之后,点点头。「是UFO。」 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没想到她会来这招。我装作不关我的事的样子,可是一旁的池上老师马上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外星人凶手说」。 「绝对错不了,是UFO,看它的飞行模式就很清楚。像那种不规则移动方式,地球上不可能存在这种飞行物体。而且那个物体还在X山上空突然消失,它应该是坠落到X山上吧。既然大家都住在国分寺,多少应该都有听过『X山UFO基地传说』吧!当谜样物体消失在X山上空时,我非常确定,UFO果然是以X山作为行动的基地。此一同时,离X山不远处刚好发生奇怪的杀人未遂事件。这两者之间必定有关连,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喂、喂,你干嘛……放开我……我还没说完…… 池上老师被两旁的制服警官抓住白衣衣袖,姿态如同「被逮捕的外星人」(注:一九五〇年,西德一份报纸所刊载捕获外星人的经典照片)般。祖师之谷警部不由分说地对老师说: 「接下来我慢慢听你说完,请你和我们到署里一趟。」 池上老师获得任意进出国分寺署的机会。虽说是任意,但其实跟被强制带走差不多。 三 隔天早晨。我一进学校,昨晚的杀人未遂事件已经在校园内流传开来。「警察捕获穿着白衣的女外星人」这类的臆测满天飞。幸好没被传成「地球科学女老师被警察强行带走」(可是,应该这才是事实!?)池上老师应该可以松口气了。 池上老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般来到学校,和平常一样在地球科学教室里教课。什么嘛,真无趣。不是被逮捕了吗? 池上冬子老师因为有事请假,今天第六堂课的地球科学改成自习——我本来期待事情如此发展,看样子落空了。祖师之谷警部似乎很干脆地无罪释放这名重要嫌犯。算了,她本来就无罪,这也没办法。 可是,到了第六堂课,当我走进地球科学教室,看到黑板上大大地用红色粉笔写着「自习」两字。为什么忽然变这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班上的同学——特别是男生开始骚动起来。 「为什么是自习?」「之前池上老师一直待在这里啊?」「不来上课了吗?」「说明一下啊,班长。」 对啊对啊,男生的喧哗声此起彼落。班长高林奈绪子,简称小奈绪,她忍不住站起来,对着爬上讲台的笨蛋男生说: 「吵死人了,叫你自习就自习啦!」 小奈绪,这样根本没有说明。 不出我所料,男生们像被捅过的蜂巢般骚动起来。 「听说池上老师和昨天的事件有关耶。」「我知道我知道。」「UFO来袭啦。」「笨蛋,是指杀人事件啦。」「该不会被警察带走了吧。」 小奈绪似乎反省了刚才的态度,这次开口语气比较冷静: 「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池上老师没有被警察带走。」 那她放着上课不管,人跑到哪去了?在班上众人的眼光注视之下,小奈绪像是豁出去般抬起头,说出禁忌的事实: 「老师去手创馆买东西,所以自习。」 「……」 地球科学教室中降临从未有过的沉默。像是持续到永远般深邃的沉默,一名男生喃喃自语地打破沉默:「去手创馆的话,那就没话说了——」 同意的回响像是水面上扩散的水纹般传遍全教室。 「嗯,去手创馆就没话说。」「手创馆的话,应该是去东急手创馆吧。」「一定是那里。」「应该是有急着买的东西吧。」「办PARTY的道具吗?」「一定是这样。」「总之,就自习吧。」「好,自习吧。」 不知为何大家会这么想,总之男生们奇妙地接受这个理由,乖乖地开始自习。现在再追究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看来他们不是靠逻辑思考,而是凭感觉思考。换句话说,我们班上的男生是轻度笨蛋。可是,无法接受的我小声地询问回到我旁边座位的小奈绪。 「欸,小奈绪,池上老师真的去买办PARTY的道具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PARTY道具。」 「是喔,好像是耶。」 可是,去手创馆就是要买PARTY道具,这是常识。虽然也有其他小东西或玩具、户外用品、便利的东西等等。 不管怎样,事有蹊跷。而且一定是和昨晚的事件有关。看来这事只得和她本人联系才行。我再次询问小奈绪。 「你知道池上老师的手机号码吗?」 放学后,我用手机拨了小奈绪告诉我的号码。池上老师立即接电话。我问她为何第六堂课的地球科学改成自习,『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池上老师在电话那头道歉,『我告诉你,你不要传出去。我去手创馆买东西——』 「是、是吗?」但我想这件事已经传遍学校……虽然叫我不要传出去,不过大概不可能了……「你去手创馆买什么?什么东西那么急着买?」 「这个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非得现在买不可?」 「对,明天买就晚了。」 「和昨天的事件有关吗?」 「当然,和昨天的事件关系可大了。」 「保险起见,我确认一下,老师,」我压低声音问道:「昨天的事件,你指的应该是杀人未遂事件吧。」 「不是啊,是UFO来袭事件。」 「……唉呦,是那个啊。」真令人失望啊,老师。 我正打算顺着失望的心情挂掉电话时, 「不过,当然也和杀人未遂事件有关。」 天外飞来一句话立刻勾起我的兴趣,我紧握手机。 「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啦。」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池上老师像是陷入沉思般忽然安静下来,缓缓提议:「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今天傍晚时分来X山。在那里,所有谜题将真相大白——哼哼哼。」 「哼哼哼——怎么说话听起来好像是威胁电话,老师、咦、老师!?老师,喂喂。」 被挂断了!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总之,听到她说得这么吊人胃口,不可能听听就算了。我依照约定在黄昏时分来到X山。早上池上老师没有清楚指定集合地点,所以我只能随意踏入杂木林中。我从离昨晚杀人未遂事件最近的入口走进森林中。为什么老师要特别指定这么危险的那段时间—— 「雾之峰。」 「哇啊。」草丛中忽然有人叫我,我往旁边一跳。抬头一看,一位穿黑色长袖衬衫配黑裤子、黑帽子,总之穿得全身乌漆抹黑的诡异女性站在那里。「什、什么嘛,是池上老师啊,我还以为是谁……」 「吓到你了吗?」老师像个时尚模特儿般,在我面前转一圈。「也难怪你会吓一跳,因为你平常只看过我穿白衣。」 「不……」我才不是因为你今天的打扮吓到,而是被你出场的方式吓到啦,老师。「别说这个了,你在做什么?在这种地方?」 「埋伏啊,穿黑色衣服就是为了这个。快点,你也赶快躲起来,别让别人看见。」 老师话说完,半强硬地把我的身体拉进草丛中。的确,躲在这个死角后,走在树林里的人大概看不到我们。相反地,我们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树林中的状况。不过,那也必须趁现在仅剩一点的微薄光亮消失以前。大概再过三十分钟,这里应该会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 「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到底在埋伏什么?」 「你看,那棵树。」老师手指着草丛正对面的那棵树。 是棵枝叶茂美的麻栎树。这棵树长得不高,但绿叶茂盛,不过看起来并不怎么奇特。埋伏这个树实在是很没有意思的行动。 「哎呀,你先不要抱怨,等着看吧,一定有事情会发生。」 池上老师看起来信心十足,可是—— 终于,夕阳余晖完全消失,换成黑暗支配杂木林,连街灯也无法照射进来,一片阗黑。偶尔吹来的风摇晃着树梢,引着树林沙沙作响。 我和池上老师一动也不动地躲在草丛后面,注视着前面的麻栎树。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感觉不会发生任何事。我们两人在诡异的寂静之中,身子靠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说。仿佛在空屋窗边摒住气息的福尔摩斯大师,以及华生医生。耐不住沉默的我正打算开口,就在那时, 「来了。」池上老师小声地说,声音带有紧张感。「你看,在那边。」 我匆忙地看左看右。看到了!远处的黑暗之中漂浮着一个小白点。一定是手电筒的亮光。可是现在社会这么乱,怎么可能有人会在半夜拿着手电筒到杂木林散步。到底是谁? 凝神一看,因为距离还有些远,只能看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人影在杂木林中走Z字形,忽然,他停下脚步。同时,炫目的白色光点在黑暗中消失。那个人影把手电筒关掉了。在黑暗中散步,即使是一点点光亮都显珍贵,为什么他要特地把电源切掉?正当我觉得奇怪时,眼前再度出现白色光亮。那个人影又打开手电筒,然后,再度往前走。没多久,光亮又消失。点亮。接着,那个人影又往前走。如此不断重复,那个人影的方向逐渐朝着我们的靠近。光亮又消失。几秒钟后,又点亮。下一个瞬间,那个人影似乎发现到什么,笔直地朝着一棵树跑去。那棵树就是我们一直看守着的麻栎树。 人影站在麻栎树粗壮的树干前,接着——他居然双手双脚抱着那棵树。人影独自在黑暗之中开始爬起树来。 我看傻眼了,而旁边的池上老师早已采取行动。她安静无声地冲出草丛,笔直地朝着麻栎树突进。她右手握着似乎是武器的东西,一个奇妙的三角形物体。女老师在麻栎树前停下脚步,双脚用力踏在地面上,抬头挺胸地站着,左手插腰,右手将三角形的武器架在脸前摆好姿势之后,随即调到最大音量,声音回荡在X山之中。 「喂,就是你!在那里做什么,哔哔哔——别想逃——嗡嗡嗡。」 因为调到最大音量,所以破音了。没错,她准备的武器就是上体育课时,大家都看过的的大声公喇叭。 老师,你就不能准备一点像样的武器吗?正当我这么想时,眼前忽然发生预料之外的事。爬树爬到一半的人影站立在树枝上,随即朝着正下方的池上老师做飞身扑击!老师向后翻滚,他的舍身攻击扑了个空。不巧,迅速起身的人影往我这边跑过来。 「他跑过去了,雾之峰!」四肢着地的老师叫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什么嘛,临时被托付这个任务很困扰耶——好!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既然他用舍身攻击,那我也用舍身攻击。我的身子跃出草丛,对着跑过来的人影从侧面给他一记冲刺盾击。这下似乎出乎对手的预料,人影被撞飞得老远,刚好一头撞上旁边的残株,叫出一记闷声后昏厥过去。 「干得好,雾之峰。」 迟些赶过来的老师对我发出赞叹。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一回事?他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是凶手没错。喂,让我们看你的脸。」老师捡起掉落在人影身旁的手电筒,照着那个人的脸。「喔,原来是他!」 在灯光中浮现出的脸,是被害者西原恭子的丈夫,西原繁之。 「为什么是他?」我望着老师要求解答。这时,我在杂木林中看到一道微薄的绿光,大吃一惊。「老、老师,那个是?」 池上老师对于我指的方向只轻轻瞟了一眼。 「喔,那个啊,靠近一点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