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跳不行对吧?就像我一样。」泽村说完后,杉江大声地应了一句「没错」。 「之前我们曾聊过你的事。片冈说,泽村的缺点就是爱往上跳。要矫正这项缺点,最适合做前空翻这类的练习。」 「前空翻是吧?」泽村似乎想通了甚么,频频点头。 「总之,」有吉说道。「你也曾叫榆井做过这样的练习。将他弄得像电线怪物似的,在这个巨大的机器上实际跳跃,对吧?」 「没错。因为想要正确掌握他的跳跃方式,光靠外观根本无法查明。多亏这么做,他的身体动作、跳跃的时机、施加于滑雪板上的压力变化等等,我全都能以同一个模式输入计算机中。这是很珍贵的资料。」 「你让榆井跳跃的次数,应该不只一、两次而已。」 「老师,你也是位学者,应该能明白这种想法。数据多多益善,特别是杰出的资料。此乃成功的秘诀。」 「你怎样运用那些数据?」佐久间问。 「那还用说,当然是以他的数据当教科书,以此检视翔在跳跃上的缺点。例如膝盖的动作哪里不对,施力的方法有何种差异等等。一再地展开练习,直到学会为止。」 「问题在于你的检视和矫正方法。」有吉说道。「你该不会说,你只是用口头说明来指出他的缺点吧?我可不想听你用这种打马虎眼的方式搪塞哦。」 「果然不简单。」杉江先吹捧对手一番。「你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光只是指出缺点,那它不过是一台找出缺点的机器罢了。你不必担心,这台装置还附有矫正的功能。应该说,矫正功能正是这台装置真正傲人的地方。」他再度下达指示,要翔和技师们再跳一次。 滑行坡再次倾斜成陡坡。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翔的身体动作、重心的移动等等,全都输进计算机里。计算机会以输入的数据和榆井的数据作比对,一有差异,便马上通知翔。换言之,可以一面做动作,一面了解自己动作的缺点。」 「问题在于计算机如何通知他。」 「没错,这可说是最困难的一点。需要很长的研究期。关于这方面……」杉江望向日野。「或许你们从他那里听说,已经猜出几分了。」 「我们想亲眼见识,这纯粹只是基于兴趣。」须川说。 「现在就让你们看吧。不,应该说让你们听才对。」杉江答道。「翔现在戴的安全帽,附有一个小型喇叭。会从里头传来计算机的通知。」 杉江向翔和技师下达某个指示。不久,输送带开始转动。他转头望向佐久间,出示一旁的小喇叭。「传入翔耳内的声音,也可以从这里传出。你们听听看吧。」 输送带达到某个速度后,翔和先前一样,摆出蹲式滑雪姿势。 但接下来状况发生了。 喇叭里传来难以形容的难听声响。宛如魔音穿脑,佐久间不禁摀住耳朵。 不久,坡度开始改变,翔展开跳跃动作。在那一瞬间,声音化为更大的冲击,穿过手掌传来。他蹙起眉头,闭上眼睛,感觉全身血液跳动。 佐久间猛然回神,发现须川和有吉等人也摀着耳朵,就连杉江也眉头微蹙。 双手从耳边松开之后,杉江苦笑道:「就是这么回事。若没做出理想的跳跃,计算机便会因应落差的程度,传来声音讯号。它分成多个阶段,会依落差的程度、模式的差异,而有所不同。跳得愈差,愈会听见令人不舒服的声音。想摆脱不舒服的事,是人类的本能,这样就会逐渐往好的方向修正。」 「所以你利用那三人来进行这项声音的实验。」日野在佐久间他们的背后如此控诉。「当时的事,我都从悟郎那里听说了。他们每天都戴着耳机,或是全身装戴莫名其妙的机器,一会儿跳,一会儿跑。悟郎他们不是被雇用为滑雪跳跃选手,而是被当作白老鼠。」 「刚才我也说过了。」杉江以没有高低起伏的机械声音说道。「他们也都明白这样的情况,才加入滑雪队,这是正当的交易。他们现在应该也都很顺利地走向菁英之路,而我也取得了宝贵的研究成果。」 日野似乎还想说些甚么,但他可能是判断在这种情况下不该多说,只以握成拳状的手背擦了一下嘴角。 「以不舒服的声音加以矫正是吧?就理论来说,是有这个可能。」有吉似乎以他自己的方式完成检讨,就此抒发起感想。「的确,像滑雪这种动作,如果持续练习同样的姿势,的确可以一边听声音,一边做动作,学会怎样才不会听到那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可是,像跳跃这种瞬间便结束的动作,要用这种学习方式,应该很困难吧?」 「您说得对,一下子就要进入跳跃动作的练习,只是白费力气。它需要一套扎实的步骤。」杉江指着那名为滑行坡的输送带。「首先,要将滑行坡的角度固定成跳跃时的十一度角,输送带停住不动,也不穿轮式滑雪板,就只是站在台上做跳跃动作,也就是所谓的原地跳跃。尽管如此,要是和输入计算机里的模板有出入,还是会听见不舒服的声音。在练习原地跳跃的情况下,是自己决定何时做动作,所以比较容易学会正确的动作。不过,光是要通过这个阶段,就得花不少时间。一旦练成原地跳跃,接下来则是穿上轮式滑雪板练习同样的动作。这时候要是和范本不同,便得接受不舒服的声音制裁。等到练会后,就启动输送带。一开始是自己决定甚么时候跳,不久后,便由我来指示跳跃的时机。这段时间里,计算机还是会继续检查动作。做甚么样的动作,会听到何种不舒服的声音,等过了一段时间后,身体会牢牢记住。不久,就会本能地避免做出不好的动作。只要通过这些阶段,最后就算在刚才展示的状况下,也不会听见不舒服的声音。」 「原来是这么回事。」有吉心领神会地颔首。「那么,各个阶段输入计算机里的,也都是榆井的数据啰?」 「没错。从一开始的原地跳跃,到最后的实际跳跃,我分成好几个阶段,来采集他的数据。然后一步一步准确地让翔接近榆井的状态。」 「榆井明全面提供这样的协助吗?」佐久间不禁如此低语。 「可是,若光靠这台机器来训练,还是不够吧?因为榆井和翔在肌力、瞬间爆发力、反应速度上,应该都有其差异才对。翔必须从这些基本的部份开始克服才行。」有吉说。 「没错。若以不同的想法来看,这可说是最辛苦的阶段。」说到这里,杉江瞄了儿子一眼。「早在取得榆井的资料之前,我就知道他们基本体力的差异。我首先要面对的课题,就是解决这个问题。」 「例如,」泽村开口道。「翔的大腿突然不自然地变粗,这也是你为了解决问题所辛苦锻炼的结果吧?」 佐久间望向泽村。泽村明显在暗示禁药的事。 「如果你指的是使用禁药的事,那可不太一样。你知道禁药的定义吗?」 泽村摇头。 「有可能提高比赛能力的药物中,只有可以证明有使用事实的药物才称作禁药。换句话说,只要无法证明,就不是禁药。」 「真是强词夺理。」须川如此低语,但杉江依旧神色自若。 这时,有吉清咳几声。「肌力姑且不谈,如果要缩短反应时间,有效的方法并不多。我举个例子吧。有种方法是选手采曲膝滑雪姿势,看暗号展开跳跃,在动作的过程中,会在比出暗号后施予轻微的电击。这样能逐渐提高其反应速度,跳跃的动作会慢慢接近电击的时机。这是田径的起跑训练所采用的方法,相当普遍。」 「我就先说了吧,我知道这种方法。」杉江冷静地说道。「总之,我们能将翔的基本体力提升至相当逼近榆井的水平,达到进行滑雪跳跃不会有任何问题的程度。然后再以刚才我说的阶段式训练,让他学会理想的跳跃方式。」 「虽说是理想,但那也只是复制榆井罢了。令公子的个性跑哪儿去了?」须川以讽刺的口吻说道,但杉江反而开心地眯起眼睛。 「个性这种东西,在日常生活中发挥就行了。比赛不需要个性,能施展出常胜的滑雪跳跃才重要。人们很流行研究尼凯宁等人的跳跃方式,想知道他为何能飞那么远,但我觉得这么做根本没意义。正因为他是尼凯宁,所以才飞得远。榆井也是。调查他为甚么能飞那么远,一点意义也没有。想象他们一样飞得远,只要变得和他们一样就行了。」 「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舍弃自己的天赋,全身缠满电线,完全就遵照计算机的指示来行动,是吗?简直跟生化人没两样。」 「生化人──这句话对于努力以科学力量追求胜利的我来说,是最大的夸赞。因为 CYBIRD SYSTEM 这个名字,也是由 Cyborg 与 Bird 组合而成。在现今的运动界,保有人类原本的样貌,那就非输不可。还是说,你觉得因追求人类原本的样貌而败北,比运用科学的力量赢得胜利,还要来得有价值?」 「我确实是这么认为。」须川说,佐久间也颔首。 「那是你们自以为是的说法。运动界的人只追求胜利。就连观众也同样要求他们要有异于常人的实力。汉城奥运时,班强森因为被查出使用禁药而遭取消金牌资格,受尽世人的指摘。但这些指摘,不过是自以为是的虚伪场面话罢了。大部份人都咬牙切齿地心想,为甚么他会犯下这种被验出禁药的疏忽呢?我也和他们一样。如果可以成功瞒骗过去,就可以为他创下人类的丰功伟业而高兴呢。当时的选手们,也有不少批评他的声音,不过,『班真是个蠢蛋』这才是他们的真心话。要不就是『真那么有效的话,我也想试试看』。姑且不谈禁药的事,这世界就算使用卑鄙的手段,只要能赢还是会受人赞扬的啊。还记得滑雪跳跃代表队在卡尔加里奥运,以及柔道代表队在汉城奥运惨败时,世人是如何批评的吗?现在已经没人会说参加比赛的意义是甚么了。既然花费国家的预算,不管怎么样,都得夺得奖牌才行,为了达成目标,就算用禁药也没关系,但千万不能穿帮──这才是世人真正的声音。」 须川惊讶地摇着头。「你的想法太不正常了。」 「你是说我不正常?还是说世人不正常?」 「两者都是。」须川说。 「我们就是住在这样的世界。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忘了说。选手自己绝不会对这样的状况感到不满。所谓的一流选手,都很自恋。会希望比现在的自己更强、更美。无法像你们一样安于现状。」 「这话可真毒啊。」 「愈是一流的选手,要进步就会愈难。如果有能加以补强的东西,应该不管是谁都会想要用才对。」 「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就算牺牲别人也无所谓,对吧?」日野如此说道,但是杉江依旧不为所动。 「每个人都有自己适合走的路,应该要从中去发掘自己的存在价值。难道你认为古典芭蕾的群舞,是首席女舞者的牺牲品吗?抬起滑行坡。」在杉江的指示下,装置再度启动。他一直注视着佐久间一行人。 「以前我当选手时,在空中双手往前伸出,人们认定是漂亮的姿势。但某位日本学者主张手臂应该贴向身体两侧。我当时想接受他的提议,但我的教练反对,不予认同。科学不该干预运动,这是当时日本普遍的看法。结果我们就以那样的飞行姿势参加奥运。在那里,我们看到芬兰选手手臂贴向身体两侧,漂亮地跳出长远的距离。我们因为没采用科学的姿势而落败。从那之后我便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靠科学获胜。那一天就快到来了。」杉江望向翔,做出从耳中取出东西的动作。 翔见状,摘下安全帽,从耳中取出某个东西。原来他一直塞着耳塞。 「这次要全力跳跃,展现你的跳跃实力。」杉江朝技师比了个暗号,输送带开始启动。 「今后翔会不断获胜,就像榆井以前那样。到时候将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我要让那些视我为异端、将我放逐的人,对我刮目相看。」 翔摆出滑行的姿势。但这次没传来刚才那不舒服的声音。不久,坡度开始变化,他猛力蹬地跳跃,身体轻盈地飞向空中。 一直到最后,都没传出那刺耳的声音。 3 杉江泰介左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机,开始把玩。当的一声打开盖子,却未把烟移向前点火,接着又当的一声把盖子阖上。 「我是在几年前想出 CYBIRD SYSTEM 的构想。当时我还不知道榆井这号人物,我原本打算延揽国外的杰出选手,作为我的系统模板数据。」 「后来榆井选手出现了。」一听佐久间这么说,杉江点头。 「榆井确实是位很出色的选手。」他说道。「他的作风与以往的滑雪跳跃界走向截然不同,可说是异军突起的天才。只要他上场,都会比任何人跳得更远。但他为甚么能够办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并非有甚么科学应证。总之,只要他从上面滑下,然后使劲一跳……」杉江高高举起打火机,然后缓缓将它放回桌上。「就能跳出逼近跳台滑雪场最远距离的佳绩。日本再也找不到这样的选手。我当时心想,他正是我们这套系统最适合的模板人选。」 ※※※ 步出实验室后,佐久间他们在刚才的接待室里,听着杉江说明。泽村和有吉等人,则还待在实验室里。 「所以从七月左右,就开始收集数据对吧?」佐久间问道。「大概为期多长?」 「一开始的三个月,就收集了大部份的资料。可是光那样还不够。翔也同时展开训练,但是每次出现问题,就需要新的数据。每次我都会拜托榆井帮忙。」 「榆井选手的配合度可真高啊。」佐久间提出疑问。 「我前面已经提过,是他自己本身很积极。CYBIRD SYSTEM 原本的目的,是要复制榆井的跳跃模式,但换个角度想,那也可说是事先记下榆井本身跳跃方式的一种装置。这么一来,就算哪天他乱了步调,这随时都能让他回想起状况好的时候是甚么感觉。这同样可套用在各个运动领域上,再也没有比状况好坏的起伏更麻烦的事了。所有选手都不想忘了自己处于绝佳状态时的感觉。对如何飞得更远特别感兴趣的榆井,当然也不例外。他想记忆自己更完美的跳跃感。他在滑行坡装置上跳跃,当他感觉自己跳得比过去都来得好,便会将当时的数据重新记录在计算机中。不过,所谓的完美,只是一种像海市蜃楼般的东西。他绝对永远无法得到。」 「换句话说,」佐久间问道。「就像吸毒一样。」 「我希望你称之为魔力。而正因为榆井是这样的天才,才会对这股魔力这般着迷。」 「不管怎样,榆井陷入这样的状态中,对你们来说反而有利。」须川语带涵义地说道。 「这点我不否认。」杉江坦然承认。他的计划原本应该是打算利用夕子来让榆井乖乖配合。但光靠这个手段,应该无法让榆井持续背叛峰岸。 「不过,你也足足骗了峰岸半年,真不简单啊。」须川以半佩服,半嘲讽的口吻说道。 「因为这件事绝不能让峰岸知道。这点我很小心。」杉江语带叹息地应道。 「一直都没被峰岸发现吗?」佐久间问。 「我自认是没被发现。在和榆井的联络方式上,我作了特别的安排。」 「特别的安排?」 「若是用偷偷塞纸条的方法,会留下证据,很可能被峰岸发现。圆山饭店地下不是有间上蜡室吗?那里放置了各个选手的备用品和滑雪板,当中也有榆井的备用滑雪板。虽说是备用品,但都是不太可能会用到的物品。我以油性笔在滑雪板的滑行面上写下指示。例如星期一的九点到实验室来。他看过之后,会把字擦除。这么一来,既不会留下证据,也不必担心被人发现。此外,不论何时何人进出上蜡室,都不会令人起疑。」 「原来如此,真是设想周到。」佐久间佩服地说。 「对榆井来说,峰岸有如恩人,他也不想被峰岸发现。关于此事,他展现出从他平时的言行中难以想象的谨慎。那几个月来,他都没让人知道,一直遵照我的指示行动。」 没让人知道,遵照指示行动── 佐久间初闻此言时,有个东西从他脑中闪过。他这才猛然发现,一直卡在他心头的那件事,原来就是这个。 那就是峰岸让榆井服下毒药的方法。动机 1 看到须川刑警递出那张照片时,峰岸明白一切都完了。但不可思议的是,他并未感到遗憾,反而有种终于从痛苦中解脱之风。坦白说,一直保持沉默,他早已倦了。 「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须川问道。「榆井偷偷去找杉江的事,你是甚么时候知道的?」 峰岸想回答他的问题,却发不出声音。他咳了两、三声,吞了口唾沫,再伸舌润了润嘴唇。 「去年十月。」峰岸回答后,须川重重吁了口气,与一旁的佐久间互望一眼。因为这是峰岸第一次好好回答问题。 「你为甚么会知道?」须川问。 「我在偶然的机会之下,发现榆井放在上蜡室的滑雪板上,写有奇怪的留言,因而发现他正在暗中协助杉江。」 「所以你觉得自己被背叛,大动肝火,就此杀了榆井是吗?」须川这番话,令峰岸不自主地抬起头来。两名刑警也静静盯着他。 大动肝火,杀了榆井── 峰岸心想,这也算是一种解释。只是之前他从没想过。 「到底是不是?」须川进一步逼问。 峰岸不发一语,下巴往内收。郁积胸中的沉重黝黑之物,感觉似乎已就此冲走。 「好。」须川颔首。「那么,你就说说那天的事吧。你杀害榆井那天的事。」 杀害榆井的那一天──对峰岸来说,感觉彷佛已是很久以前的事。那天自己所做的一切,宛如一场梦。 大部份犯行,他在前一晚便已完成。 那天晚上,峰岸走进上蜡室,找出榆井的滑雪板。他看了一下滑行面,上面没有杉江所写的指示,他认为这是好机会。 他以事先备好的油性笔,写下假的指示。杉江等人的指示总是用笔划简单的片假名写成,笔迹很容易模仿。峰岸写下以下的指示。 「明天两点,检查肌肉组织。午餐后,服用我所附的药,取代原先的维他命。」接着,他将装在塑料袋里的胶囊,以胶带贴在一旁。 之所以提到「取代原先的维他命」,是考虑到榆井要是两种胶囊都服用的话,警方在解剖时发现有两颗溶解中的胶囊,会就此起疑。 隔天午餐后,榆井不疑有他,听命服药。看在其他人眼中,应该会觉得他是在服用维他命。只有峰岸知道那是甚么药。 榆井服完药后,峰岸从他桌上取走药袋,以自己事先准备的药袋掉包。药袋里放了有毒的胶囊。 他就此成功犯案。他唯一不解的是,榆井不是死在杉江的实验室,而是死在宫之森的跳台滑雪场。 「想得真周全。」听他如此说明后,须川一脸钦佩地摇了摇头。「要是这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维他命被掉包成毒药。其实不然,你早已事先给了他毒药,让他服下后才掉包药袋。真是令人佩服。不过,你精心策划的方法,最后却自掘坟墓。」 「是啊。」 刑警递出的照片,拍出了榆井滑雪板上的滑行面,上面浮现了「明天两点,检查肌肉组织」这行文字。据刑警解释,就算肉眼看不出来,以目前的科学能力,要让油性笔所写的字重现,易如反掌。 「我本以为一切都很完美。」峰岸低着头说道。 「的确很厉害。」佐久间说道。「但这种事实在不值得夸耀。」 「如果没有那位告密者,也许现在还查不出真相。」峰岸这番话,令两名刑警面面相觑。峰岸望着他们的反应,继续问道。「有人告密对吧?」 「你也知道吗?」须川问。峰岸颔首。 「一开始,警告信是先寄给我。要我自首。我自认相当完美的计划,到底是被谁看穿呢?一直很在意这件事。不过,现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是谁?」 峰岸望着自己的掌心说道:「日星汽车的运动防护员片冈。」 ※※※ 这天夜里,峰岸躺在看守所的床上,感觉内心已很久没有这么平静了。他甚么也没想。现在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峰岸静下心回想这几天来发生的事。然而,和犯行相关的事,他几乎都想不起来。他是如何杀害榆井,这并不是甚么多重要的事。真正令他无法忘记的,是他为何会对榆井动杀机。 峰岸想起先前刑警说过的话。因为大动肝火而杀了他──如果真是这样的动机,那可就轻松多了。 他开始感到微微头痛。脑中思绪叉开始混乱了。想到当初对榆井动杀机的事,峰岸回溯到遥远的过往记忆。为了变得和榆井一样,赌上自己一切的那三年,以及绝望和挫折。 后来他将死心断念转化为全新的希望,重新振作。这世上有如此杰出的选手,在自己始终无法到达的顶点上,有榆井这个男人的存在。他想让榆井站上真正的颠峰,从他过去牺牲的时间中找出价值来。 峰岸抱着头,感到一阵剧烈的耳鸣。不过那只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当他知道自己竟被榆井背叛时……当时杉江他们的对话在他脑中不断盘旋。 ※※※ 看到杉江泰介在榆井的滑雪板上留下的讯息,这对峰岸来说真是个悲剧。上面写着:「今天三点,到第二实验室来。」 经过一番犹豫后,他决定到日星的实验室一趟。那种难堪的心情,就像偷偷潜入妻子的偷情现场一般,他站在拉下百叶窗的窗外,竖耳细听。从机械声的空档间,传来对话,是杉江和榆井的声音。这次你可否想象右边有风吹来,再跳一次……明明没有风啊……假装有风嘛。 不知过了多久,榆井似乎已经离去。 隔了一会儿,传来泰介的声音。「好像还少一些数据。」 对此,某人开口回答。但听不清楚他说的内容。 「好,下次榆井来时,再叫他这么办。」泰介说道。「翔的情况怎样?新的阶段过关了吗?腰关节呢?那是榆井最大的特色之一。如果不能彻底学会,就无法变成榆井。」 无法变成榆井? 这是怎么回事?峰岸把耳朵紧紧贴向窗上。 「总之,到目前为止还算一切顺利。照这样下去,这套系统很快就能完成了。到时候,想训练出像榆井那样的选手,要多少有多少。」 ※※※ 系统?训练出像榆井那样的选手? 峰岸心中有某个东西开始迸裂,而且就此缓缓崩毁。到底是甚么东西,他自己也不清楚。 从那之后,他开始很注意翔的跳跃。这个人早晚有一天会跳出像榆井一样的水平是吗?藉由使用那名为「系统」的东西,轻松地办到。 接着在十二月时,开始出现征兆。其他人似乎都没发现,但翔正稳稳地一步步接近榆井。正因为峰岸曾赌上自己的青春,想变得和榆井一样,所以他很清楚。 此刻他百感交集。首先是强烈的嫉妒心。他赌上漫长的岁月,献上自己所有的一切,最后还是没能得到的东西,透过「系统」竟然能轻松获得,这是他绝对不容许发生的事。要他承认这个事实,就像是自己一直深信不疑的耀眼钻石,最后竟然变成了石头。 峰岸心想,他一定得阻止这项计划才行。若不这么做,他过去所牺牲的岁月,根本毫无价值可言。 峰岸率先想到的做法,是直接叫榆井别再对杉江的研究提供协助。如果是他开口,榆井应该会听从才对。 然而,他觉得这只是暂时的解决方法。早晚有一天,又会上演同样的戏码。 ※※※ 此外还有一点。 「如果是他开口,榆井应该会听从才对。」峰岸已对这样的自信,开始动摇。因为他知道榆井除了协助杉江他们实验的时间外,也常出入于他们的实验室。不久,峰岸晓悟当中的道理。榆井崇拜的不是昔日的恩师藤村,也不是峰岸,而是他们口中的「系统」。从和他不经意的谈话中可以看出,榆井的心已离他愈来愈远。 峰岸确定,榆井早晚会离他而去。到时候他将甚么也没有。包括他以榆井为目标所投注的青春岁月,以及想靠自己的力量帮助榆井站上世界顶点的梦想。 只能让一切在这时候冻结──这是峰岸最后导出的结论。只要现在杀了榆井,杉江他们的研究便得在未完成的状态下中止。 若不快点动手,我将连自己曾待过滑雪跳跃界的感觉都就此消失。 但最后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没能赶上。翔已完全成功复制榆井。而现在的他,已没办法动手杀了翔。 2 「峰岸已看出我就是告密者是吗?」片冈将垂落在前额的数根头发整理好,微微叹了口气。佐久间与他站在宫之森跳台滑雪场的减速道旁。 「那天早上,」片冈说。「榆井死的那天早上,一开始你们提到榆井的药袋会不会是那天上午被掉包,但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不可能有掉包药袋的情形发生。」 「不可能掉包药袋?真的吗?」 「我没撒谎唷。首先,九点到九点四十分这段时间,餐厅里会空无一人,对吧?综合当时每个人的谈话后,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帝国化学的中尾所作的证词,他说九点到九点二十分这段时间,他都在玄关前的停车场,期间只看到泽村走出玄关。后来他走进大厅,没看到有人走进餐厅。」佐久间颔首。这段供词,他就算没看笔记也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是冰室兴产日野选手的证词。他九点过后,人在别馆的公共电话旁。从那里可以清楚看到通往本馆的通道。据他所言,他打电话那段时间,只有泽村一人走过。也就是说,从九点到九点四十分这段时间,别馆的公共电话前到本馆玄关这段路,因为中尾和日野的证词,算是被封闭了。」 「这些我都知道。」佐久间催促他往下说。 「这么一来,如果凶手要掉包药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在日野打电话的九点前前往本馆,躲在厕所里等候机会。然后乘机走进餐厅掉包后,从通往户外的出口离开。如果是从大厅那边的出口离开,不管去哪里,应该都会被人看见才对。另一个可能,则是从户外通往餐厅的出入口进出。如果是这样,就不必担心会被人看见。」 「没错。」佐久间说。这些他们也都考虑过。 「这时,我想起三好先生说的话。他说九点前,他本想打开通往户外的门,但因为结冻,无法打开。」 「好像是这样没错。而你在十点前从外头回来时,门已经解冻了……」佐久间话说到一半,突然倒抽一口气,注视着片冈。片冈以中指托起眼镜,微微颔首。 「就是这么回事。」他说道。「当时我撒了个小谎。我从外面回来时,那扇门仍未解冻。因此,没人打开过那扇门。这么一来,前面说的话就出现矛盾了。换句话说,没人可以掉包药袋。当我想到这点时,我心想,这可能是为了制造巧妙的不在场证明。那么,谁会这么做呢?这项推理非常简单,只要找出具有完美不在场证明的人就行了。除了冰室兴产的田端教练和原工业的指导员峰岸外,我还想到了几个人。接下来我想到的是,实际掉包药袋的时间,应该是在榆井吃完午餐后。那么,当时谁在餐厅里呢?那时候田端教练和峰岸也在。不过,最后的决定关键,在于他们两人对于不在场证明的谈话。比起峰岸,田端先生对自己的不在场证明并不是记得很清楚。就刻意安排不在场证明的凶手来说,是很难想象的事。」 「这就是你断定凶手是峰岸的原因吗?」 「大致是如此。不过,其实我从榆井遭杀害的那一刻起,就怀疑他是凶手。因为我从以前就觉得他可能已经知道 CYBIRD 计划。不过我没有根据,只是从他的态度来揣测。若真是这样,他就有杀害榆井的动机。」 「是因为对榆井的背叛感到愤怒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片冈说道。「不过,并非只是因为这样。我知道他以前的努力。榆井的跳跃方式可说是一项宝物,今后的选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取得,他可能觉得无法忍受吧。」 说完片冈一脚踢起脚下的白雪,补上一句「这是我个人的想象」。 「你推理出这样的结论后,才写信指出他就是凶手,是吗?」 「其实也不是多了不得的推理啦。我只是希望他能自首。正因为知道他的动机,我也很替他难过。」 「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有自首,所以你才寄出告密信。」佐久间语毕,片冈蹙起眉头。佐久间认为,这是他痛苦心境的表现。 没想到片冈接着竟道出惊人之语:「告密信……甚么意思?」 「就是写给警方的信啊,里头指出峰岸就是凶手。」佐久间话还没说完,片冈已开始摇头。 「不是我。我是写信叫他自首,但没写信告密。」 「竟然有这种事……」佐久间伸手握拳抵在唇前,低头望向雪地。他想起峰岸说过的话,峰岸怀疑片冈知道毒药藏在训练馆的事。 不过,片冈对此事一样摇头。 「毒药藏在训练馆?不,我完全不知道。」 3 「再不快点就麻烦了。让日星称霸滑雪跳跃界也无所谓吗?」 「话虽如此……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可是,这真的能办得到吗?让计算机记住技巧,并对人下达指示,让人照计算机的吩咐行动。感觉好像科幻故事。」 「真的办得到。事实上,翔的技巧也确实有惊人的进步,不是吗?」 「这点我承认,不过,那不是藉由那台巨大的机器所锻炼出来的吧?」 「当然不光是靠它。教练,你们也该这么做才对。我也会帮忙的,请你和公司交涉看看吧?如果需要设备审查资抖,我会想办法的。」 「真伤脑筋。」田端环起他粗壮的手臂,背靠向椅子。窗外开始降下细雪,女大学生从走廊上奔跑而过。 「计算机这种东西,我最搞不懂了。」 「这和教练你个人的好恶没有关系。」 有吉焦急地说:「再不快使出对策,下次奥运,你们将没人可以参加哦。」 「可是……」田端沉声低吟。 泽村一面请有吉的助理神崎教他怎么用计算机,一面聆听两人的交谈。有吉应该是想要冰室兴产制造机器,好更进一步展开研究,而田端则是担心这样的赌注会以失败收场。因为两人的立场不同,所以不可能讨论得出结果。 「不过,就算有那项装置,还是需要输入数据吧?杉江先生他们输入了榆井的技巧,但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选手了。」 「这确实很棘手。不过,我们不见得要完全采用同样的方法。举例来说吧,亮太最近不是状况不错吗?可以先将他处在绝佳状态时的技巧数据技输入计算机。这么一来,下次当他陷入低潮时,可以让他重拾当时的感觉。脑中记忆的感觉,很容易被打乱。所以才要改用计算机来记忆。」 「这样倒是不错。」 「我就说吧?所以得跟公司交涉啊。」 「嗯……我考虑看看。」 「要积极一点。」 「知道啦。」田端嘴巴上这么说,但泽村心想,他应该不会向公司提出这样的要求。公司明明舍不得花人事费用,连完善的工作人员都凑不齐,怎么可能花数千万日圆(也许是数亿日圆)来买设备。 两人的讨论告一段落后,电话铃响。神崎拿起话筒,说了几句话后,望向有吉。 「杉江先生说他要来。」 「好,终于来了。」 「咦,杉江先生要来?」田端微微起身。 「你这是干嘛。不必跑吧?」